第14章 偷來時光
第十三章偷來時光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過來時,我看到的不是勤園雕花床上漂亮的帷幔,而是木質馬車的棚頂。
“醒了?”初辰的聲音自我頭頂傳來。
我揉了揉眼睛,微微清醒,這才發現初辰正半卧在車廂,手中捧着一卷似乎是布防圖的東西,正在一張一張的審閱。而我正躺在他懷裏,我的一縷頭發正被他卷在指尖把玩。
“這是哪裏?”我嗓音微微有些沙啞。
很快一杯清茶便遞了過來,我懶懶地就着初辰的手喝了半杯,溫度剛剛好。
“繞開妖族截殺。”初辰淡淡道。“我懶得和他們周旋,我們繞道,他們留給洛笙打牙祭。”
“哦。”我不禁覺得,洛笙有初辰這麽一個朋友兼上級,實在是有些凄慘。
“探知到下一片魂玉碎片所在了?”初辰問道。
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有什麽難處麽?”初辰見我神色恹恹,柔聲問道。
我嘆了一口氣,道:“倒也不算難處。這枚魂玉碎片和之前的兩片不同,它被人強行融合在一個凡人體內為之續命,但那個凡人終究是□□凡胎,命雖然保住了,但這二十年來也被魂玉過于強大的力量折磨得形容枯槁,且已到了強弩之末。”
“能探知到這麽多,很不錯。”初辰道。“只是這魂玉牽系着一個凡人的命,我們總不能濫殺無辜。倒是棘手。”
“這個凡人這二十年純粹是偷來的光陰,已違背了六界秩序,我們就算殺了他,其實也不算有多不近人情。只是……”我頓了頓。“因着魂玉碎片之間的牽系,我無意間共通了他的記憶。”
“說來聽聽。”
“這個凡人已屆天命之年,前三十年風光恣意,後二十年颠沛流離。他本是陳國皇子,受封齊王。年少時便驚才絕豔,十一歲随皇帝出征,年少有為立了軍功,十三歲撰《國策》而名動四海,是個文武雙全的少年。”我說道。“他的母親雖非皇後,卻也是身份尊貴的皇貴妃,聖寵不衰。這個凡人二十三歲那年正式被冊封為陳國太子,入主東宮,在祁牧谌名動四海之前,他才是真正有國士之才學、名士之氣度的貴族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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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風光無兩,只怕暗箭難防吧。”初辰道。
“沒錯。他受封太子後,其父逐漸将國政全權交給他處置,陳國在他的手中愈發繁榮,戰力和財力曾超越雲祁,被各國所忌憚。”我繼續說道。“而他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雖沒有他驚才絕豔,但卻也城府極深。他的弟弟在他身邊兄友弟恭蟄伏十年,終于找到契機,以太子母族勾結雲祁意圖除去皇帝扶太子盡早登位為理由告太子母族謀反,不巧的是太子之母這位皇貴妃的幼弟自小被寵得無法無天,于随軍之時被雲祁探子和自己身邊的奸細裏應外合灌醉後大放厥詞,莫名其妙睡了雲祁一位郡主致其羞憤自戕,房間中又莫名多了雲祁十萬兩黃金,這些都是說不清的證據。陳國皇帝于外被雲祁施壓要求嚴懲相關者還郡主一個清白,于內被傾向于太子這位弟弟的世家大族裹挾,最終無奈之下屠了太子母族滿門,只留皇貴妃廢黜妃位幽禁冷宮,又廢了太子之位,流放邊境。”
“這契機尋得倒是很好。這位太子光風霁月,坦蕩有為,對這一切也許有所防備,但卻并未料想自己寵着十年的親人竟然虎視眈眈,想要他的命。”初辰道。
“不錯。流放邊境似乎并不能滿足幕後之人的野心和欲望,他們圍追堵截要殺了這位可憐人,這位被廢黜的太子雖沒有了爵位和權勢,但終究還有一身的本事,搏命逃出,卻再度被扣上了潛逃之名,被部分世家大族聯名上書要求斬立決。皇帝無奈只得應允,将自己最喜歡的這個可憐兒子抓捕回京,誅殺。”
初辰亦嘆了一口氣。
“得知自己的兒子逃不過死局,幽禁于冷宮的皇貴妃求同在冷宮的一位前朝曾做過國巫,後嫁入宮中卻因被嫁禍而來的巫蠱之罪打入冷宮的老婦人想想辦法。這位老婦人同意铤而走險救太子一命,同皇貴妃二人偷了國之至寶也就是我的魂玉碎片,闖宮而出卻還是慢了一步,這位被廢黜的太子已經服毒,無力回天。老婦人可憐這二人的遭遇,在征得皇貴妃同意的前提下,以皇貴妃的命為祭品,對沖了魂玉的強大力量,又以自己的命為祭品壓制魂玉,強行将魂玉融入太子體內,救回了他的命。”我講道。“太子醒來,知曉一切,情緒徹底失了控,因着魂玉力量強大,無人能再傷他,故而一路斬殺颠倒黑白的世家大族,致使陳國國都血流成河。他殺入皇城,本想殺了自己的父親和弟弟給母族報仇,但卻始終下不去手,只得作罷。知曉了這些彎彎繞繞內情的陳國臣子和子民希望太子能回來複位以正視聽,但他早已心灰意冷,絕塵而去自此不知所蹤。陳國皇帝不久便郁郁而終,廢太子的弟弟是皇帝剩下的唯一的沒失蹤的兒子,最終在一片罵聲中繼承大統,因謀略過甚,才華和能力遠不及其兄長,陳國在數次戰争中被他國打敗,元氣大傷,加之君臣離心,陳國再不複往日輝煌,最終被雲祁後來居上。”
“時也命也,怨不得人。”初辰感慨道。
“主要是這位廢太子太慘了,莫須有之罪,分明是被連累,卻最終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我感慨道。“我若想要取走魂玉,他便必須死,雖然說我再等個半年,待其母和那位老婦人的獻祭之力徹底耗盡,魂玉解除壓制,他也一樣必死無疑。但我們時間不多,還要趕緊趕回靈族對付妖族和魔族的質問。可我實在不落忍,下不去手啊。”
“山重水複,柳暗花明。你在這裏猜來猜去,抓心撓肝,不如我們去見見這個人。也許他心裏對命運的定義,與你不同。”初辰道。
“反正左右都是要見的,我也沒辦法放棄尋回魂玉。”我嘆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車馬大抵還要半日才能到你探知到的位置,融合祁牧谌手中的那枚魂玉後你一直沒有好好休息,再睡會兒吧。”初辰低下頭輕輕吻了我的額頭。
“好。”我向他懷裏又蹭了蹭。“我好像很久都沒有感受到反噬了……我……”
我話才說了一半,心口便一陣刺痛,随即難以抑制的疼痛感排山倒海而來,我直接一口血嘔在初辰天青色的外袍上。
“我這……這……烏鴉嘴。”我強忍着疼痛扯出一點點笑容來。“你帶沒帶侍從啊,特別會洗衣服那種?這衣服挺好看的,應該還有救吧。”
初辰急切的眼神閃過一閃而逝的無奈,旋即抓住我的腕子,他的靈力溫和且渾厚,很快一股暖意便傳遍我四肢百骸,減輕了陣陣襲來的疼痛。
“初辰。”我擡眼道。“有沒有辦法能讓我快點睡過去。我疼。要不你打暈我吧。”
初辰真的舉起了空閑的那只手,作勢要一手刀直接劈暈我。
“你還真打啊。”我低聲道。“我不嫁了。”
“婚書直入靈族,板上釘釘,四海皆知,由不得你。”初辰道。“或許其實你想體驗的是搶婚?也不是不可以……”
“我倒是豁得出去,你們天族不可能讓你這麽幹吧。”我淡淡道。
“你呀,疼痛,話還這麽多這麽密。”初辰空閑的那只手在我眼前輕輕晃了晃。“睡吧,有我在。”
周身融融暖意,很快我便倒在初辰懷裏,昏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冥河水巨浪滔天,以排山倒海之勢吞噬周遭戰陣血海,我看見初辰身披甲胄,立于冥河之上,背後翻湧着的河水急速向他沖了過去,我大吼着奔向前,他卻置若罔聞,一動不動……
“初辰!”我從噩夢中陡然醒來,眼前是初辰溫和關切的雙眼。“初辰,冥河,冥河,危險。”
初辰靠過來,将我擁在懷裏,輕輕拍着我的背,柔聲說道:“沒事了,那只是個夢。”
“但夢裏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我叫你,你根本不答應我。”我像只長臂猿一樣死死環住初辰勁瘦的腰,将頭埋在他肩上,低低哭了起來。“我……我親眼看見……”
“小傻瓜,那只是個夢,況且你就這麽不信你夫君的修為?我何時将我自己逼迫入絕境過?”初辰笑道。“再說,這世上除了你,還有哪個靈魅有那般強大的靈力能控制冥河,掌握六界生死呢?”
“你呢?”我想起方才他渡給我的渾厚靈力。
“天族不修靈力,我也不過是閉關療傷的歲月過于久長,自己參悟到了一些東西,想着若是修一修靈力,或許出關後能幫得到你。”初辰柔聲道。“我的靈力渾厚卻并不精純,只是為了緩解你的反噬而已。”
我聽着,他說的似乎的确有些道理。
“除非你要謀殺你的夫君。”初辰笑道。“熙玥,不是吧,你想殺了我卻要動這麽大陣仗,拉六界給我陪葬不成?”
我從他懷裏掙脫出來,道:“誰要殺你,我才不幹那麽沒意思的事情呢。”
“所以,那只是個夢而已。”初辰道。
“但你答應我,別靠近冥河。”我嚴肅說道。“這個夢太過于真實,以致于……等等,你如何知道我夢見了冥河?你……你偷看我的夢。”
“何需偷看,你喊得我腦仁都疼,再喊下去,整個村子都快聽見了。”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警醒地轉過頭,看見燭火旁的陰影裏,站着一個人。
“你是誰?”我輕聲問道。
“你要找的人。”那人淡淡說道。
“我要找……”我恍然大悟,看向初辰。“他是?”
初辰點了點頭。
“我有名字,我叫沈澤。”那人道。“你是來找魂玉的,對麽?”
我一時語塞,不知是應該點頭還是搖頭。
“你不必覺得為難,你的夫君已經同我說了一切。”沈澤道。“這二十年偷來的光陰,我并不如何快樂,如今可得解脫,也算圓滿。我願意将魂玉物歸原主。”
“你知不知道,你交出魂玉,便只有不到三天可活?”我問道。
“可不交出魂玉,我大抵也沒有多少日子了。”沈澤道。“何不以此向你們讨個人情?”
“你想要什麽?”我問道。
“你們能不能陪我回一趟陳國國都?”沈澤平靜說道。“我已經二十年沒有回去過了。”
“你要去報仇?”我繼續問道。
“當年的仇,該報的都報了,殺不了的終究是我下不去手,便罷了。”沈澤笑道。“我只是想去看看,也順便問問,問問他為什麽要那麽做。”
我看了初辰一眼,見他平靜地點了點頭。
“好。”我緩緩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