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再回國都

第十四章再回國都

沈澤住的地方是陳國邊境一個風景秀麗的村莊,只不過他并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故而在離村莊中心十裏外的地方建了一個園子,美其名曰隐居世外,在我看來多少有些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意味。

我将養了兩日,沈澤也打點好了行裝,初辰外出未歸,我便陪着沈澤坐在廊下看着夏天淅淅瀝瀝的小雨從瓦檐落下。

“自家釀的青梅酒,要不要喝一些?”沈澤遞過來一只青瓷小酒壺。

我搖了搖頭。

“你丈夫不允許你喝酒?”沈澤笑道。

我白了沈澤一眼,道:“第一,我還沒嫁,他尚不是我丈夫。”

“哦,那是私奔。”沈澤道。“無夫妻之實?”

“你為老不尊。”我怒道。“我酒品差的要命,喝醉了酒上房揭瓦,你知道我不是凡人的,我不喝酒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

“原來如此。”沈澤道。“你們的生命,很漫長吧。”

我點了點頭。

“漫長的生命裏,有多少快意恩仇,又有多少苦悶無助,你細數過麽?”沈澤喝了一口酒。

我笑了笑,道:“何必細數呢?若是千百年的生命裏斤斤計較每一份快意和苦悶,累不累?還有,你數的過來麽?反正我記憶力不好,該忘的就忘。”

“你不是記憶力不好,你是情願糊塗,不做計較。”沈澤道。

“你呢?當年一夜之間致國都血流成河,又一夜之間仿若人間蒸發。”我笑道。“沈澤,這二十年,你不是放下了,而是想不通這事件中的許多機緣和禍端,所以逃離漩渦中心,看似逍遙自在,實則禁锢自我。”

“我不是個好人,我知道。”沈澤道。“我殺的人裏,有多少無辜的人,我自己也數不清楚。但我母族被殺的人中有多少無辜的人,他們也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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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本就數不清楚。”我嘆道。“世家大族想要扳倒你的母族以求更大權勢,雲祁想要你們陳國內亂好坐收漁利,你弟弟看上了皇位想要鏟除你這個阻礙,你父親不希望動搖國本而只得妥協。內外交雜,一場各懷心思的困局,目的不在你一人卻皆與你有關,結局又豈是你一人能夠改寫的?”

“入了局就必死無疑?”沈澤道。

“你這麽多年将自己困在這所謂世外桃源,不就是在一遍一遍複盤,想自己推演當年那個局是否有破解的餘地,對吧。”我說道。“但你發現,不論從哪裏推演,結局都是家破人亡。”

沈澤苦笑。

“但其實有一點你想過卻不會那麽做。”我說道。“對不對?”

“還有什麽是我這個殺人如麻的人想過卻沒試着做一做的事情麽?”沈澤道。“下不去手的不算。”

“有。”我擡頭笑道。“謀反啊,起兵勤王。憑借當年你的聲望,必然一呼百應。陳國內亂,雲祁進攻,此時軍權盡在你手,反正已經同雲祁撕破了面皮,你父皇也不必有所忌憚,該查的查,該翻案的翻案,速度要快。而你大可獅子大開口,該殺的殺,該關的關,這局就破了不是麽?”

沈澤默然。

“你一定在想,這不是破局,而是将你的死局分散給無數無辜的陳國百姓,将你的風險轉送給整個陳國共擔,這其實是拖着陳國一起入了局。”我說道。“原本你這二十年是偷來的,就算我到這裏二話不說直接殺了你取走魂玉,也沒誰能說我觸犯了哪條規矩。但我看見了你的故事,我知道你殺世家大族是斷了雲祁後路,而不全然是報複;我也知道你沒有選擇謀反,是因為百姓無辜,陳國無辜。你最終選擇了入局,雖然有罪孽,但那些帳以後自然有地方給你算,我只按我本心做事,我願意成全你的尊嚴和願望,其餘的我不計較。”

“難得糊塗。”沈澤道。“多謝。”

“不必謝我,用不着,別讓我最後取魂玉的時候有負擔。我很無情的。”我淡淡道。

“那我敬你一杯,麻煩你讓我走的安穩些。”沈澤道。

“成交。”我舉起茶杯,無奈地笑了笑。

兩日後,因着時間緊急,顧長安從我這裏拿走了三枚符咒代替了搖搖晃晃的馬車,以致于沈澤因瞬間便被傳送至陳國國都之外五裏的一處院子而吐了個昏天黑地。

顧長安無奈地安排院中人手将沈澤扶進客房休息,他自己則帶着我徑直走入正堂,在一屋子人的見禮聲中穩穩落座。

我環顧這一屋子的人,除了發現了幾個并未刻意隐藏修為的天族人之外,剩下的大都是毫無修為或靈力的凡人。

“雲祁暗探,任憑二位差遣。”為首的一名凡人站出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将一枚玉令交到了初辰手中。

初辰擡眸淡淡看了一眼玉令,點了點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屬下蕪陌。”為首的人恭敬回答。

“都準備好了?”初辰嗓音低沉,帶着隐隐克制的威壓,直讓我坐在一旁都感覺到有些微微發冷。

多年為上位者原來是這個模樣,我以為都像我哥哥那樣穩重中帶着一股莫名的憨傻。

“我們已接到太子密令,迅速替換原有來陳國為陳國皇帝賀壽的雲祁使團,以您為正使,熙玥姑娘為副使,進入陳國并全力保護二位的安全。”蕪陌說道。

“保護安全不必,護好你們自己就行。”初辰道。“不是什麽大事,更不涉及兩國暗戰,用不着你們的一身本事。我只是向祁牧谌将你們借來,壯壯聲勢,好能盡快見到陳國君主,節省些時間。”

“公子,蕪陌鬥膽一問,既是如此小事,為何要用我們?”蕪陌問道。

“覺得委屈,覺得殺雞焉用牛刀?”初辰笑道。“自己去想,使團同你們,到底有什麽不同。下去吧。”

蕪陌點了點頭,帶着下屬們迅速撤離正堂。

“有什麽不同?”我笑了笑。“你賣這個關子給一個聰明人,倒是省事兒。”

“你覺得有什麽不同?”初辰語氣驟然溫和下來。

“用使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使團畢竟不是死士,魚龍混雜不說,每年使團裏被他國收買的官員不在少數,你借用雲祁使團,但卻又不想給祁牧谌惹麻煩,所以還是用暗探最為方便。”我說道。“況且,使團中文官太多,各有各的想法,很難控制,不如暗探整齊劃一。”

“是這個道理。”初辰笑道。“不過還有兩個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原因你沒有提及。”

“什麽?”

“其一,我們時間不多;其二,我是真的懶的再和祁牧谌打交道,讓他的暗探直接向他彙報吧,別來煩我。”初辰道。

“我就說嘛,你吃醋了。”我笑道。“我是真的沒想到,原來我這麽受歡迎,唉,都怪我過早就有了婚約,不然……哎你放我下來!”

我話還沒說完便被初辰一把撈到懷裏,穩穩坐在了他腿上。

“嗯,最近胖了些,不錯。”初辰道。

我坐在他腿上一動也不敢動,再度成了一塊精致的彩色木雕。

初辰搖了搖頭,輕輕将我摁到了懷裏,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背。

“初辰,你會不會……會不會,會不會以後娶一屋子的天妃啊。”我試探着問道。

“為什麽會這麽想?”初辰道。

“為上位者三妻四妾本是正常的事情,若将來你想娶,我不攔着你。但你別讓她們在我眼前晃悠,我的肚量只能容得下你納妾的行為,容不下她們。”我說道。“你要是納天妃,也別讓我觀禮,我找回魂玉的話可是天上地下靈力最強的靈魅,我殺人不眨眼的。”

“有時間想這麽多,不如做些別的事情。”初辰笑道。

“嗯?”

我還沒反應過來,初辰便直接湊上來,強勢且絲毫沒有憐香惜玉地咬住我的嘴唇,肆意攻城略地,全然沒有給我片刻的喘息。

我有些呼吸困難,但雙手被他牢牢控制,盡數是綿軟無力的掙紮。

在我快要直接雙眼一翻昏過去的時候,初辰終于放開了我,我緩了一緩便直接從他懷裏蹦了出去,氣憤地指着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你……你欺負我!”我的指責似乎無比綿軟。

“不必再擔心我會不會娶一屋子天妃來給你找不快,給我找麻煩,我只想要你一個人,其餘的我連看都懶得看。”初辰道。“這世間承諾最不值錢,但請你信我。”

我壓抑着已經止不住上揚的嘴角,故作高冷地點了點頭。

在城外小院調整一晚,清晨時分,大換血的雲祁“使團”便浩浩蕩蕩地進了陳國都城,趕在我将旌節上的毛薅光之前,陳國禮部官員終于安排好了我們一行人的住處,恭恭敬敬地告知使團明日進宮賀壽的時間。

雲祁是大國,縱然同陳國多有過節,但因雲祁如今之強盛,陳國人也只敢在心裏罵罵,面子上的事兒倒是無一處可指摘,雲祁使團甚至擁有了一個別院一般的十分私密的小院子作為住處。

沈澤并不願意同雲祁人有過多的交流,熬過近鄉情怯的感受之後便地将自己直接關在了房間裏,摳都摳不出來。

我同初辰便也沒過多打擾這個曾經叱咤風雲的陳國太子,各自回房間休息整頓。

初辰聽聞陳國夜市十分有名,夜幕方降臨,他便興致勃勃地拉着我前往夜市,大快朵頤之後,又在除夜市外均略微有些蕭條的陳國都城街市上走了走消食。

“明日便是皇帝壽辰,怎麽一點兒也看不出舉國同慶的架勢來?”我疑惑不解。“凡間都是如此麽?”

初辰搖了搖頭,道:“陳國特殊,皇帝許多年前得到的皇位在許多人眼中看來名不正言不順,這些年來除了他國使臣過來意思意思給他賀壽之外,陳國百姓在他生辰當天以及前後幾日,都該幹嘛幹嘛。”

“那還真是混成了孤家寡人。”我嘆道。“百姓如此,這位皇帝倒是也是忍中高手。”

“不忍又如何?陳國向來重血脈傳承,當時除了失蹤的我們這位沈澤太子,便只剩下當今陳國國君有繼承大統的資格,本就沒得選。”初辰笑道。“這位陳國皇帝這輩子除了做過謀劃弑兄這件十足高調的事情之外,其餘時間都低調得很。”

“不低調龍椅就得倒,自作自受。”我淡淡說道。“哎對,其他使團明天白天便要進宮,為何雲祁被安排在了傍晚?”

“按照禮官的解釋,雲祁強盛,按照陳國之禮最後入宮以示尊重。”初辰笑道。“其實就是陳國同雲祁有仇,能少見一會兒是一會兒,眼不見心不煩。”

“大國博弈,被陳國搞的像小孩子過家家,也是匪夷所思。”我嘆道。“回去睡覺。”

“你近些日子是越睡越早了。”初辰道。

“你想幹嘛?”我警惕地看着初辰。

“你說呢?”初辰笑的春風和煦地牽起我的手。“早睡是個好習慣,我很喜歡。”

回到陳國國都的第二日,沈澤依舊将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也不見,直到傍晚使團出發時他才打開房門,扮作我身邊曾被毀過容的近侍,一路無言地同我們一道兒進了皇宮。

陳國國都市井并未有大肆賀壽的活動,皇宮中也略顯蕭條,一整個晚宴除了各國使團例行賀壽送禮說些場面話,連個歌舞都沒有。

我以雲祁榮成郡主的身份作為副使坐在正使“顧長安”之後,百無聊賴地用筷子夾了一晚上葡萄。

晚宴以難以想象的安靜和速度結束,待賓客散去,陳國皇帝應約将雲祁使團正副使請入偏殿,因着祁牧谌給我安排的榮成郡主的身份本是個體弱多病的貴女,走到哪裏都必須帶着身邊這個毀了容的近侍,随時準備着用各種奇奇怪怪的丸藥救郡主的命,故而扮成近侍的沈澤也順理成章地跟着我一同進入了偏殿。

甫一進入偏殿,沈澤便立即顯得激動起來,強壓着起伏的情緒站在我身邊。

陳國皇帝尚未過來,小內侍将我們帶過來之後便退了出去,整座空曠的偏殿便只剩下我們三人。

“當年這座偏殿發生過什麽?在大殿你絲毫沒有波瀾,進入這偏殿倒險些失控。”我低聲問道。“我能看到的你的記憶有限,我不記得我看到過這裏。”

沈澤胸腔上下起伏了幾下,似乎努力平息着翻湧的情緒,良久方緩緩開口道:“當年将我母妃褫奪封號打入冷宮的旨意便是在這偏殿宣的,就是在這裏,她被打了二十板子,然後被拖着丢進了冷宮。她獻祭生命給魂玉救我之後,我父親抱着她的屍身回宮,将她暫時停放于此。可偏偏那晚偏殿起了大火,連半座大殿都被一起燒成了空架子,世家大族以我母親逆□□巫蠱之術引天罰為名,将她燒焦的屍首拖了出來,挫骨揚灰。”

沈澤語氣很平靜,仿佛只不過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但我知曉,那是他切實的經歷,麻木之後的無可奈何。

“所以,其實你不是在醒過來之後就殺了參與此事的世家大族滿門,致使國都血流成河。而是在他們侮辱你母親清譽并……”我頓了一頓。“并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後,你才怒起殺人?”

沈澤嘆了一口氣,算是默認。

“原來如此。”我亦嘆了一口氣。“魂玉碎片所還原的你的記憶,竟缺失了這麽重要的一環。”

“倒也不是缺失,大抵是這段記憶太過于殘忍,沈澤下意識的在複盤的時候都不願意想起,魂玉便也并未傳遞給你。”初辰道。“好了,有人來了。沈澤,你想要的真相,自己去揭吧。我二人只做看客,不會摻和,殿外等你。”

“多謝。”沈澤鄭重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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