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先斬後奏
第二十章先斬後奏
時間進入十一月,陳兵冥河西岸的魔族和妖族借着冥河天塹經年累月的戾氣與怨氣,終于遏止了天族和靈族聯軍的攻勢,初辰和我哥哥帶領的聯軍主力亦第一次敗退,只得後退二十裏安營紮寨以減輕冥河戾氣對士兵的影響。接下來的三個月中,借着冥河之力,魔族與妖族同天族和靈族展開拉鋸,整場戰事逐漸進入僵局,魔族和妖族因着之前的損失而急需招兵買馬,阖族上下成年族人盡數被征召至前線,以至于民怨四起,加之魔族奪嫡之争愈演愈烈,與妖族之間因利益分配失衡而逐漸出現裂隙,妖族貴族之間亦因分別支持不同的魔族公子而暗流湧動,漸漸顯露後院失火的局面。但天族和靈族卻也沒能趁機越過冥河直取西岸腹地,整場戰事僵持不下。
三個月的堅持與努力之下,我已經能夠使用靈力控制四獸,這四個家夥同我打了幾百場仗之後亦逐漸被我消磨了銳氣,緩慢地開始向我臣服。但對四獸的戾氣剝離與淨化,還是一籌莫展。
二月草長莺飛,踏出古祭壇,柔和的陽光沖散一絲凜冽寒涼,我長舒了一口氣,頓時覺得郁結多時的心胸都舒暢了不少。
因着十分惦念在前線的初辰和我二人的親長,我在古祭壇閉關時也會日日命芷羅搬來戰報看看,從最初的厚厚一摞子到如今的寥寥數語,前線的艱苦與危險可想而知。
我遵守着對初辰的承諾,這些日子從未跨出過靈族領地半步,但如今我愈發厭惡自己此刻的無能為力。
請戰吧,我不想再躲在後方等待。
就在我拿起初辰贈與我的長劍淩奚準備回房間收拾收拾東西的時候,一陣風吹過,古祭壇周遭的古樹抖動枝葉,沙沙的聲響中有一陣極細微的煽動翅膀的聲音,幾不可聞,卻還是被我敏銳地感知到了。
随手用靈力将那只快被風吹跑的小傳訊蝶護送至我面前,花裏胡哨的蝶翼充分展示着傳訊蝶主人奇特的審美觀念。
“這麽醜,小傳訊蝶,難為你了,頂着這麽對兒花裏胡哨跟被誰拿不同顏色的染料裏裏外外潑了個透心涼一樣的翅膀幫你主人幹活兒。”我拍了拍小傳訊蝶的翅膀。“雲客啊雲客,你的審美和你的身份完全挨不上邊兒,好歹你也流着一半我靈族人的血脈,怎麽有這麽要命的審美……”
我将那只小傳訊蝶完完整整看了一圈,确定我連改上一改的縫隙都沒有之後,十分無奈地将它放了出來,示意它向圍牆那邊飛。
雲客用傳訊蝶來确認我的行蹤,只怕确然是有什麽難言之隐,我便不能大搖大擺走城門出去見他,難為我好不容易恢複了靈力成了名副其實的靈族公主,回歸靈族之後的第一次單獨外出,竟然還是要□□。
輕車熟路地尋到一塊城牆缺口,十分随意地翻了出去,循着傳訊蝶飛行的方向跟了過去,不出意外地看見了站在密林深處的雲客。
雲客見到我,露出了久違的驚訝的表情,随後将那只傳訊蝶收回掌心。
“這傳訊蝶做的實在是別致,我想添幾筆改一改都找不到絲毫的縫隙,填塗還真是飽滿且張力十足。”我笑道。“下次弄個單色的吧,這彩的有些晃眼。”
雲客沉默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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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情找我吧,但想必這件事十分棘手,甚至可能對我造成傷害,但你又有難言之隐,進退兩難。”我笑道。“是不是?”
雲客長嘆一口氣,點了點頭。
“說來聽聽。”我說道。“你來靈族不來找我,卻讓這只強大的靈魅都很難發現的盡可能隐去聲音的傳訊蝶來關注我的行蹤,想必這件事你自己拿不了主意,想讓我來給你下個決心。”
“你怎麽發現傳訊蝶的?”雲客聲音沙啞。
“那要感謝方才那一陣風,樹葉的聲響同那只傳訊蝶煽動翅膀的聲音雖有很細微的差異,但一般而言無法發現。可方才那一陣風險些将傳訊蝶吹飛,它拼命煽動翅膀的聲音同樹葉聲的細微差異稍微放大了些,我便能夠捕捉到了。”我說道。“這只傳訊蝶樣貌雖花哨了些,但聲音的确很小,不易察覺,這一點上,雲客,當今世上你當得起第一人了。”
“可還是被你發現了呀。”雲客道。“你靈力又精進了。”
“我這每天和四頭兇獸打交道,日日機警,哪怕是細微的風吹草動也很難逃過我的眼睛。所以我說,你做的這只傳訊蝶真的很厲害,若不是那陣風來,只怕我依舊發現不了它的存在。”我說道。“所以,命運讓我來知曉你的難處,你也不必藏着,說吧。”
雲客猶豫了一下,緩緩開口道:“我父君抓了我母親和長歌做要挾,要我将你帶回去,換她們出來。”
“我?我魂玉已經補全,靠殺我傷我已經奈何不了古祭壇,魔君要我做什麽?”我仔細想了想。“我身上究竟還有什麽他想要的東西?”
“靈力。”雲客淡淡說道。
“靈力?我的靈力他也用不了,他想逼迫我動冥河?笑話,非我願意,他就算取了我身上所有靈力,沒有我自己的魂玉加持也根本奈何不了冥河半分。他不至于這麽……”我突然便想到了一種可能。“雲客,你父君是不是還想要四獸?而且是聽話的四獸。”
雲客點了點頭。
我心中了然,笑道:“那這一切就說得過去了。雙方在冥河拉鋸,誰先尋到破解冥河的辦法誰就能搶占這一程的先機,甚至有改變戰局的可能。天族和靈族不會讓我冒險去破解冥河,魔族和妖族也知曉我的靈力難以為他們所用,所以你父君想到了一個辦法,四獸同我命脈相連,若是能像當年靈族先祖對抗雲山兇獸那樣剝離戾氣,将這些強大的戾氣化為魔君自己所有,以此另辟蹊徑對抗冥河,在冥河萬鬼列陣縫隙中強行開道,以此險棋而得先機。”
“嗯。”雲客回應道。
“可是這一步棋太險了,就算獲得了萬千戾氣,也根本不可能找到冥河下萬鬼陣縫隙,除非有人修為或靈力強大到能出入萬鬼陣如無人之境。天帝都不敢打包票能做到,不然冥河早被平了。”
“所以,還需要借助四獸的力量。”雲客說道。“剝離戾氣後的四獸會對降服它們的人惟命是從,而四獸本來便是脫胎于冥河水底,生長于雲山之中,讓它們入萬鬼陣如探囊取物。我父君打的是這個算盤。”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實踐起來就不是這個意思了。魔君想多了,我同這四個家夥打了這麽多架,它們高傲得很,不會随便屈從于人。而且它們身上的戾氣來自遠古,修為精純,就算是魔君也很難承受,吸收四獸戾氣除了讓他瘋了之外不會有其他的附帶效果。”我笑道。“不過我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既能解你的燃眉之急,也能破掉我現在所遇到的僵局。你信不信我?”
“我信。但熙玥,我不想把我的困局轉嫁到你的身上,我實在是……”
“我知道,你不想騙我,不想要挾我,不然你就直入靈族把我拎走不就得了。”我笑道。“我知曉你的搖擺不定,進退兩難,不然你也不會用一只我本發現不了的傳訊蝶來看我的舉動。你願意坦誠相告事實,我便很感激,若你想要我來幫你拿個主意,那麽現在我給你,前提是我們得互相信任,我把我這條命交給你。”
“你要做什麽?”雲客問道。
“很簡單,将計就計。說實話,我也想從四獸身上做文章,但是無奈我的靈力和戾氣相沖,四獸戾氣又太過強大,像我的祖先那樣剝離戾氣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事。但魔君的修為同戾氣并不想沖,他既然願意損傷自己來剝離戾氣,何不讓他幫忙,我們在後收漁翁之利呢?”我笑道。“魔君要通過我的靈力來同四獸建立聯系,用他的修為以近乎自戕的方式剝離四獸戾氣,我想在這個過程中做文章,在剝離出的戾氣中混入靈力,淨化戾氣。魔君沒有辦法一口吃掉四獸戾氣,那與自殺無異,他需得将戾氣存放在一個載體之中,我需要你用你的修為包裹我的靈力,讓我的靈力能夠混在戾氣中緩緩完成淨化,淨化而成的力量直接存放在這個載體中我還能方便帶走,回去還給四獸,讓四獸為我所用,解天族和靈族冥河困局。只是,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你若難以下手我不強求,我可以聯系初辰,我們一起哪怕強闖魔族,也要将你母親和長歌安然無恙地救出來。選擇權回到你這裏,你自己做好打算,我等你的消息。”
說完,我便回頭準備走,卻被一股大力拽了回來。
“我本就恨透了我的父君,他若不死,我母親便永無寧日。我願意幫你,我也保證你不會有性命之虞,只是恐怕你難逃皮肉之苦。”雲客說道。
“沒關系,皮肉小傷我受得住。”我笑道。“那現在便走吧,免得節外生枝。”
“你不告訴初辰?”雲客問道。
“先斬後奏吧,不然他一定會把我摁在靈族的。”我說道。“你那只傳訊蝶借我。”
雲客一頭霧水地交出傳訊蝶,我對着它悄聲說了幾句話,便讓它搖搖晃晃地乘着風飛走了。
“你這傳訊蝶靠譜麽?”我看着它搖搖晃晃的背影,有些擔憂。
“放心。”雲客笑道。“你同它說了什麽?”
“沒什麽,讓它明日一早通知芷羅去冥河東岸告知初辰我的計劃,我們需要內外配合。”我說道。“我先斬後奏,初辰一定會大發雷霆,我就只能靠皮肉傷來裝裝可憐,把他的氣焰怼回去了。”
“他是能交付命魂護着你的人,怕是你有個小傷口他都看不得的。”雲客說道。“他很愛你,恭喜你。”
“這有什麽好恭喜的,我和你說……”我話還沒說完,便被雲客大力一拽,撞進了他懷裏。“你……喂!”
“別動。”雲客制止了我的掙紮。“我很累,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我嘆了一口氣,停止了掙紮。雲客将頭埋在我肩頭,我感到有溫熱的淚沾濕了我的衣衫。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拍了拍雲客。“你和初辰,會成為平定天下的英雄,待四海安瀾時,我在雲山為你們設宴慶賀。”
“英雄又如何,我此生終究永遠也無法得到你了。”雲客低低說道。“你一定要一生幸福,熙玥。”
我頓了頓,道:“借你吉言,你也要如此,幸福安康。對長歌好點兒,聽到沒。”
雲客嘆了一口氣,淡淡道了句:“好。”
“雲客,你現在一點兒也不像未來的魔君,像個想要糖吃的小孩子,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我開玩笑道。
雲客破涕為笑,放開我說道:“熙玥,當個小孩子挺好。”
“是啊,無憂無慮,樂得逍遙。”我挑了挑眉。
“到魔族之後,請一定要信任我。”雲客說道。“魔族宗族世家勢力強大,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可能會直接提議殺你祭旗,平息因征兵而來的民怨。我父君以你為媒介控制四獸的意圖不能明說,這些老臣會不斷向他施壓,我會盡力在外斡旋借機架空我父君,為戰後做打算。我也會盡可能讓你少受些皮肉之苦,隔壁牢房我會安排醫師進去,确保你的安全。只是,一點兒傷都不受怕是不能了。”
“不受一點兒傷還叫将計就計麽?好啦,你不必有負擔,我是靈族公主,你和初辰能為這個天下做的,我也能,別輕看我。”我說道。“你只要不讓我死了,一切都好說。”
“我一定會護你周全,哪怕舍命。”雲客說道。
“留着你這條命,我不需要你舍命,我要你安然無恙坐擁魔族,還一個盛世給動蕩了七千餘年的你的母族。”我緩緩說道。“百姓無辜。”
據天族、靈族、魔族共編六界史考所載,第二次四族之亂中期,魔君控制時為魔族公子的雲客的母親與魔族郡主長歌,要挾雲客以時為靈族公主的熙玥為質換取其母與長歌安然。公子雲客與靈族公主熙玥将計就計,同時為天族太子的初辰裏應外合,密謀以熙玥為餌一箭三雕,救出雲客之母與長歌,破魔君妄圖通過提取四獸戾氣而對抗冥河之計并借力淨化四獸戾氣為靈力使四獸臣服于熙玥為聯軍所用。靈族公主熙玥随雲客初至魔族即公開于魔族萬民臺受審,以理揭魔族與妖族征兵勞民之怨,反将一軍掀魔族妖族民衆對其王族之怒,挑民怨與王權裂隙,致使魔族與妖族利用公主熙玥振阖族士氣之計徹底失敗,此一論辯中公主熙玥以一人之力破魔族妖族明槍暗箭、言若刀鋒,驚豔後世,代代相傳。
而此時此刻,被史官們誇得天花亂墜的我并無心計較半個月前那一場論辯在六界激起多高的狂瀾,雲客安排進我隔壁牢房的醫師正在竭力處理我身上一層疊着一層的皮肉傷,而我被魔君所控的靈力在體內翻湧,忍着不吐在面前的醫師臉上已太過辛苦,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精力。
長歌在被挂在另一側牢房的架子之上,十分擔憂地看着我青一陣紅一陣的臉。
這些日子約摸着魔君已将四獸戾氣提取得差不多,我到底還是低估了他的實力,能隔着一道冥河又跨越萬裏将關在古祭壇的四獸戾氣提取至自己面前,雖然說是借助了我同四獸之間的隐秘聯系,但這樣的實力依舊足以讓我驚奇。
不過也好,他越心急,提取的速度越快,消耗的便越快,盡早結束在這裏的一切便能盡早讓四獸徹底為我所用,解如今的燃眉之急,趁魔君尚未恢複修為之時便開始準備進攻。
但魔君将雲客的母親放走,卻将長歌留下來作為要挾,要等一切結束後才放長歌離開,又用修為為餌在長歌牢房上動了手腳,我擅自動用靈力便會通過長歌身後的架子直接反噬到長歌身上,這倒是棘手。
醫師處理完畢,我撐着爬到草席子上,“哐當”一聲便直挺挺躺了下去,大口喘着氣。
“雲客下手也太狠了。”長歌在一旁為我打抱不平。“你這傷……”
“魔君根本信不過他,也信不過你我,他母親在外,你在內,魔君讓雲客對我用刑,他不下重手,如何能瞞天過海?”我擺了擺手,擡眼費力用傳音将這些話傳入長歌耳中。“加上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天天要殺我,雲客壓力也很大。這都是皮外傷,看着嚴重,其實不傷本元,無妨。”
長歌撇了撇嘴,大抵在心裏貼心地問候了雲客的祖宗們,搞不好因着雲客的母親是靈族人,我靈族先祖也被長歌無意間拖了進來,罪過罪過。
我閉目休息了一會兒,盤算着接下來該做些什麽。一聲沉悶的聲響過後,略顯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和長歌頓時都開始警惕起來。
烏泱泱一群人停在牢房之前,幾個彪形大漢打開牢門,粗魯地将我摁在牆邊,而雲客則十分焦急地打開長歌的牢門,将長歌身上的繩子解了,将她從架子上放了下來。
“長歌,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雲客聲音中帶着極易察覺的焦急。“告訴我,嗯?”
長歌一頭霧水地想搖頭,卻在雲客關切的眼神中硬生生地被轉變為點頭。
現在換我一頭霧水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就在我萬分疑惑地看着長歌之時,雲客右手幾不可查地一動,我似乎看見一根銀針刺入長歌體內,雲客下手快且準,加之他身體阻擋住身後烏泱泱的魔族,故而只從我這個角度堪堪能看見一閃而逝的銀光,我身旁的大漢們正在環顧我所在的這間牢房,似乎是在找尋什麽東西,故而也并未發現雲客的小動作。
很快,長歌便嘔出幾口泛黑的血,直挺挺地倒在了雲客懷裏,雲客身後的醫師急忙上前喂了長歌幾枚藥丸。與此同時,我身旁的一個大漢從牆角的一塊磚下拿出一張紙,紙上依稀還有殘存的褐色粉末。
我突然便将一切聯想起來,這是有人想要栽贓我謀害長歌。之前在靈族行宮晚宴上我同長歌舊友身份傳的人盡皆知,一個為利謀害舊友的人說的話又有幾分可信?這是用此招來破我前些天在萬民臺的那些話啊。
所以,雲客這是來破局的還是來設局的?
雲客見到那張紙,怒氣沖沖地瞪了我一眼,将長歌溫柔地交到身邊的侍女手中,一掌打穿了兩間牢房中的格擋,揮退那幾個大漢,右手直接便勒住了我的脖子,我頓時便喘不過氣來。
雲客用的力道和架勢,仿佛是真的想要勒死我!
我揮手掙紮,雲客卻越勒越緊,他眼中露出的兇光仿若要生生勒斷我的脖頸,全然不想探究真相而只是想殺死我。
“雲客!”長歌低低吼道。“住手雲客!”
“熙玥,長歌到此時還在為你求情,你看看你對她都做了些什麽?”雲客吼道。“她視你為友,你究竟是為什麽利而一定要除掉她?”
“咳……我……我……我沒有……”我盡全力說出這幾個詞,拼命地掙紮,維持漸漸開始渙散的意識。“我……”
“公子,長歌郡主所中之毒與靈族熙玥牢房中發現的褐色粉末,的确是一種。此毒毒發約半個時辰,死後無法從中毒者血液中查出。”那名幫長歌診治的醫官不知何時來到我的牢房,此刻正在細細端詳殘存的褐色粉末。
雲客發狠将我丢在地上,抽出腰間的長鞭,作勢便要向我抽過來。
“雲客!那是熙玥!”長歌掙紮着想站起來。“你手裏的縛靈鞭是能傷到靈魅本元、能傷到靈魅魂玉的東西啊。”
“縛靈鞭?”我大口喘着氣,睜開眼睛看向雲客手裏的長鞭。
玩真的?
雲客并未顧及長歌的話,而是徑直抽了過來,三鞭子每一鞭都精準抽在我身上,撕裂魂魄一般的劇痛直接讓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躺在地上大口嘔血,動彈不得。
體內靈力翻湧,我知曉恐怕是魂玉又出了問題。
掙紮着彙聚一部分靈力想試着起身,雲客又是一鞭子抽了過來,好不容易聚集起的小股靈力瞬間渙散,我整個人的意識開始越來越模糊。
這樣抽下去,別說淨化四獸戾氣,我想活着出去都難。
“雲客,我就算同長歌不在同一陣營,但我絕不會戕害朋友,更不會用下毒這種下作手段。”我冷冷說道。“我被你們丢進來的時候,你們已經差人搜過我的身,我身上絕對不可能再帶進來一包毒藥,這包毒藥究竟是哪裏冒出來的我也不清楚。我是心有算計,但我一切計謀皆坦蕩,絕不會幹這種勾當,我不知道是誰給長歌下的毒。你來之前我剛從牢房被提走受刑,此毒毒發需半個時辰,下毒時間便剛好應該是我被提走的那段時間。沒有人敢明目張膽毒害郡主,不過這飯點兒一到,給犯人們送吃食的人卻并非是你們的獄卒。我建議你們查一查長歌今天中午的飲食,是誰給她喂的食水,而不是在我這個連你們魔族毒藥都認不全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狡辯!”雲客身後烏泱泱的人群中不知是誰開口反駁我。“人贓并獲,還巧舌如簧。”
“人贓并獲?你看到我下毒了?”我笑道。“巧舌如簧?我向來只以理服人,從不捕風捉影,閣下是魔族舊貴族,還是得做好表率才是。”
“放肆。”雲客咬着牙又抽了我一鞭子。
假戲至于做的這麽真?還是說雲客遇到了什麽麻煩不得不拿我半條命換取長歌的安全?
就在雲客打算抽第六鞭子的時候,那位醫師突然便攔住了他,翻過我掌心,看着散發着微弱光亮的月隐蓮,他将一小部分褐色粉末湊近月隐蓮,尚未觸碰到我的掌心時那褐色粉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雲客問道。
“我們恐怕,的确是冤枉了公主殿下。”那名醫師說道。“殿下掌心月隐蓮有淨化之能,我魔族各類毒草大都生于污穢,月隐蓮遇到魔族毒藥會自動将其化掉,不允許它觸碰其主人身體。故而,其實公主殿下從掌心生出月隐蓮的那一刻,就無法再觸碰魔族的任何毒藥了。”
“你從哪裏看到的?”雲客追問。
“六界醫典,還有一些比較早的六界史考所載的天地共主的傳記,這些都可查,我可以提供原本。”醫師回應道。
雲客收起縛靈鞭,淡淡交代身邊的幾個大漢對我嚴密看守,而後便急匆匆抱着長歌離開,烏泱泱的人群便也漸漸散去。
我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連挪動到草席上去的力氣都沒有,就這樣緩慢地失去了意識。
我不知在漆黑一片的夢境中獨行了多遠,寒意籠罩,胸腔劇痛,不知過了多久,我似乎被人輕柔地抱在懷中,苦澀的藥湯子入口,劇痛得到了些微緩解。
又過了一會兒,我隐約聽見極輕的嘆息聲,掙紮着睜開眼睛,入眼卻是雲客有些紅腫的雙眼。
我見到他便氣不打一處來,想伸手推開他,卻牽動被縛靈鞭抽出來的傷,頓時便不得不又躺了回去。
“我……”
“先說正事,沒有正事,就滾開。”我沒好氣地說道。
雲客咽下去方才想說的話,從背後取出兩只一模一樣的赭紅色珠子,放在了我面前。
感受到珠子中的洶湧的戾氣,我知曉魔君怕是廢了半條命趕在半個月之內就剝離了四獸戾氣。
“魔君在休養?”我問道。
雲客點了點頭,道:“他消耗太大,只得将這盛放戾氣的容器轉托他人看管,我便伺機拿了出來。你放心,看守你的人都是我安排的,不會洩密。左邊那顆是真的四獸戾氣,右邊這顆是借冥河水仿造的,只有外面包裹的是一小部分四獸戾氣。”
我點了點頭,奮力擡起手用月隐蓮的淨化之力對準左側的珠子,緩緩使赭紅色的珠子轉變為淡淡的天青色。又将僅有的能調動的靈力盡數注入右側的珠子,被層層戾氣包裹的靈力很快便混入珠子當中,無法被外人感知。
完成任務,我長舒了一口氣,身上的疼痛若潮水襲來,我沒忍住又嘔出一口血。
雲客急忙将一顆藥丸塞進我嘴裏,逼迫我吃了下去。
“你向長歌身體裏打入的那支銀針,是救命的吧。”我躺在雲客懷裏動彈不得。
雲客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你借我的半條命去救長歌,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的難處,也知曉你的驚險。但這其間的彎彎繞繞你對我隐瞞,我便不想原諒你。”我低聲說道。“有人要殺了長歌,嫁禍于我,目标不在我,在你對麽?”
雲客繼續點頭。
“是雲觞?”我追問。
雲客頓了頓,依舊點了點頭。
“你就打算一句話都不說?”我問道。“好,你滾吧。”
我說完便奮力起身,不出意外又是嘔出好幾口血,被雲客一把撈了回去。
“別折磨自己。”雲客柔聲道。“對不起。”
“給我一個接受你道歉的理由。”我笑道。“我并沒有多麽深明大義,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
“長歌的父親雖與世無争,但在知曉我有奪嫡之心後便默默為我聯絡各方,算是我陣營中最大的新貴族助力。是雲觞想借你之手殺長歌,意圖讓長歌父親恨我而上戰場報仇,去送死,以削掉我的臂膀和助力,并以此抹黑你的為人,削弱你在萬民臺陳詞的威懾力,穩定民心軍心。而後他們做局引我上鈎,指證本來就是你與出身靈族的我母親串通想要殺了雲觞,再借長歌父親的新貴族勢力扶我上位,說我同天族靈族早就商量好了成為魔君就議和。如此,長歌一家就變為了叛徒,她父親在戰場的意外死亡也就不會再有人提起,雲觞便徹底除掉了我。這個局來的太巧也太急,短時間內我無法想辦法破掉,長歌的性命也決計不能拿來做籌碼,所以我只能在衆多魔族貴族的監視之下将計就計,來這裏找你。但我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查到了雲觞用的是什麽毒,他機關算盡卻百密一疏,他的仆人并不知曉月隐蓮對魔族毒藥的鄙夷,但我身旁的醫師卻知曉。所以我才不得已而為之,委屈了長歌,更委屈了你。”
“雲觞已經被抓到了?”我問道。
雲客點了點頭。
“你越來越像個魔君了。”我笑道。“我差點被你打死知道麽?”
“我控制了力道,但我不知道縛靈鞭的威力這麽大,第一鞭子下去之後我便後悔了,但若那時再收一些力道,我身後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便會有所察覺,那樣便功虧一篑了。”雲客說道。“對不起熙玥,你魂玉受損,髒腑皆有重傷,我……”
“算了,你不知道那縛靈鞭有多疼,我沒那麽深明大義,所以我不想原諒你。”我說道。“但看在你是為了救長歌出去,也解了我不能動用靈力以防反噬長歌的棘手問題,當然也是我任性為之跑到你們魔族來,所以我們功過相抵,此事便揭過吧。魔君受靈力入體反噬會消耗他的修為,那時他便會知道是你動了手腳,在那之前,你必須設計好退路,知道麽?”
雲客點了點頭。
“我累了,讓我再睡一會兒吧。”我透支掉了幾乎所有精力,腦袋又開始渾渾噩噩。
“你傷的太重,不能在此地休養,我在等他來接你。”雲客道。
“誰?”我腦中将所有能救我的人過了一遍篩子,突然便靈光一閃。“你那枚假冒的珠子,是借冥河戾氣做出來的。可冥河戾氣生于萬鬼陣,雖漂浮于外傷人,但非入陣者極難提取,是他?”
“你如此胡鬧,該罰。”初辰的聲音自遠而近,我猛地想起身,卻牽動身上的傷口,疼的冷汗直流。
初辰閃身推開雲客,将我穩穩接住,裹進懷裏。
“初辰?”方才痛的死去活來時我沒掉過一滴眼淚,如今只是見到初辰那張熟悉的臉,便再也克制不住淚流滿面。
“別怕,我來了。”初辰說道。
“你怎麽過來了,我不是和你說一個月的時間過了再來接我麽?”我一邊哭一邊委委屈屈地說道。
“且不說一月之期本就是你低估了魔君的實力,若我今日不來,此事你打算如何收場?”初辰柔聲道。“我帶着四獸在冥河畔守了半個月,我……熙玥……我……我從未如此害怕過,哪怕身入戰場,破掉萬鬼陣,我都從未如此害怕過。四獸同你命脈相連,昨日它們便開始昏昏沉沉,我便知曉你大抵出事了。”
我抓着初辰的衣襟,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我連忙看向他雪白的外袍,上面星星點點的血跡和斑駁的裂痕刺眼。
破掉萬鬼陣強渡冥河,再提取戾氣供雲客所用,他得被萬鬼陣的戾氣傷成什麽樣子。
“疼不疼?”我撫摸着他鎖骨處的傷痕,柔聲問道。
“疼,特別疼。”初辰笑道。
“你還笑得出來。”
“既然知道我會疼,那麽下次就不要自陷險境,更別學什麽先斬後奏。你夫君沒那麽沒手段,要你拿命來換個速戰速決。”初辰柔聲說道。“我真的害怕,害怕失去你。”
我點了點頭,将臉埋進了初辰胸膛,繼續哭了起來。
初辰輕輕拍着我的背,另一只手随手丢給雲客一張羊皮紙。
“冥河萬鬼陣不是不能破,只是裂隙難尋,我借四獸之一的尾羽僥幸探得一處,這是複原出的裂隙位置圖,若需逃亡,可搏命一試。”初辰道。
“那你們如何回去,你自己來時走萬鬼陣,可帶着熙玥強渡冥河怕是難上加難。”雲客道。
“誰說我要帶着熙玥去冒險破萬鬼陣?”初辰笑道。“你們魔族在戰事之初便關閉了所有進出通道,讓我們不得不困守冥河東岸,想方設法強渡冥河。但外面攻不進去,從裏面卻未必打不出來。雲客,記住今天熙玥受的委屈,明日雲觞受審,別講什麽兄弟情分。”
“這不必你操心,我自然不會放過他。”雲客道。
“那就好。”
“你要如何帶熙玥走?”雲客攔住抱着我起身的初辰。
初辰甩開雲客,右手召來他的長劍,淡淡道:“熙玥坦坦蕩蕩的來,我當然要帶她光明正大的離開。”
“萬事小心。”雲客囑咐道。
初辰點了點頭,抱緊了我,喂給我一顆甜甜的糯米糖。
“睡一覺,我帶你離開。”初辰柔聲道。
我點了點頭,糯米糖裏面包裹着一顆極小的藥丸,我還沒來得及問這是什麽,便被困意席卷,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