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是誰在低低地說:“不要睡,不要睡……”

是誰在深情地吶喊:“我求你,你醒來!”

是誰在卑微地哀求:“我已經将那人五馬分屍,你醒來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家。”

又是誰威脅霸道的語音裏帶着無可奈何地說:“我不準你死!如果你不醒來,我就殺光所有你關心的人!”

是誰在哽咽地哭泣?又是誰在哭天喊地?

我覺得刺骨的冷,體內的溫度在汩汩地流失,把自己小小的身體卷縮成一團,嘗試着能驅走寒冷。

我置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洞裏,那些熟悉動人的聲音一直源源不斷地傳來,我好冷好累,沒有力氣去尋找那些聲音來自何處。

忽聞一聲:“為了夫人,我什麽都願意!”

那語氣堅決不悔。所有的聲響在那一刻嘎然而止。

又過了天長地久似的遙遠。我的頭頂突然射進了一縷斑駁的光亮,它細碎微小到仿佛是我的錯覺。我努力靠近它,企圖在那裏找尋溫暖,那光亮無限放大,它越來越刺眼,傾巢流瀉而出,迅速将我淹沒。

我吃力地想睜開眼睛,只是動了動睫毛,便聽到有個狂喜的聲音說:“你醒了!你終于醒了!”語末還餘泣聲。

勉力撐開眼睑,宇文宮憔悴不堪的模樣映入眼中。

我何曾見過這樣的他,印象裏,他一直都是幹淨利落威武偉岸的,莫不是和我一同入了陰曹地府?我吓了一跳,又暈死過去。

第二次醒來,宇文宮還是那副倦容,他的雙眼遍布血絲,眼眶赤紅。他渴盼又緊張地看着我,他壓抑着眼眸深處彙聚的翻江倒海的喜悅,欣喜若狂下甚至都不敢大聲地笑出聲,唯恐驚到我,如同我是一個剛修補好的貴重青瓷器皿。

我心疼又好笑地看着他,想舉起手撫摸他消瘦了一圈的臉頰,手舉到一半又無力地落下。

宇文宮看懂我的意思,小心輕柔地拉過我的手,撫在自己的臉頰上。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情境在這一刻被參破。

我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說:“不要擔心,我不是好好的麽?”

“嗯,嗯。”他只是不住地點頭。

“我好累,再去睡一覺,醒來再陪你說話好不好?”僅是這一句話便像掏空了力氣,我忍不住咳了聲,這聲咳嗽引發了胸口出撕裂的劇痛,我趕緊住嘴。

宇文宮全身的憂心集體出動,集聚在眼裏,他擔憂地說:“什麽都不要說!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們馬上回家。”

“嗯。”我說完,又進入深度睡眠。

“夫人……夫人……姐姐……姐姐……”我剛入眠,就聽到幺兒在急急地喊我,她的聲音從一個黑漆漆的洞裏傳來,就像方才我落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我心疼着急的不行,順着她的聲音跌落進黑洞去尋她,卻被人一把握緊了手腕,我回頭一看,卻原來是宇文宮。

他的出現帶給我莫大的心安和信心,我想要出聲告訴他幺兒在底下,他只是微笑如水的看着我。

幺兒的聲音不是求救的急呼,而且是像在和我緩聲的道別,她一聲聲緩長凄涼地哀叫着我,叫的我毛骨悚然,我一驚,又醒了過來。

“幺兒……”夢裏那聲呼喊被我帶到了現實中。

夢是那樣的清晰,它歷歷在目。就連醒來了,宇文宮握着我的手腕的動作都和夢裏如出一轍。

“怎麽了?”宇文宮憐惜道。

“我們回宮好不好?我剛才夢到幺兒了……她好像很不好,我很擔心她……不然你讓她來見我?”因為身體的力氣還沒完全恢複,我斷斷續續地說着。

“不行,你受了重傷,等你好了,我們馬上回去。”宇文宮先是冷色拒絕,又怕吓到我溫和着語氣安慰。

“可是幺兒……”想到幺兒,不由得歸心似箭。

“沒有可是。幺兒現在不方便出宮,你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他又緊緊地把我擁入懷裏,沉重的身軀壓的我透不過氣。

“來,我們先把藥喝了好不好?”宇文宮輕聲道。

我木然地點點頭。只要能早點好起來,只要能早日見到幺兒……

侍女端來一碗濃的化不開的黏稠藥湯,顏色分辨不出是黑色還是棕色,又蕩漾着詭異的紅褐色。

一股腥臭味遮天蔽日地撲向我,我的胃裏頓時翻江倒海。

我趴在床沿,挽起垂在床邊的萬千青絲,幹嘔了幾聲,只是徒然,因太久沒吃東西,吐也吐不出來。

宇文宮拍着我的背幫我順了順氣,我淚眼轉向他,沖他擺擺手示意他我沒事。

“大夫說此藥需空腹吃,肚子越空它吸收的越快,病也就好的越快。”宇文宮的喉結上下翻滾了兩下,似乎要吞咽下他眼中的疼惜不舍。

“好。”我接過瓷碗,大口大口地灌下。舌尖和整個口腔席卷翻騰着辛辣、苦澀、還有令人作嘔的腥臊味。

“我好想吐……”我皺着眉,苦不堪言地看向宇文宮。

“乖,這個藥來之不易,是我請了全國最好的巫醫替你配制的,要是吐掉就再也難尋了……”

宇文宮怕是像是第一次安撫人,所以這個“乖”字說的很拗口,他攙着我,我半倒在他懷裏,他替我撫順胸口的憋悶,我過了好久才消化掉難聞的氣味,與其說消化,還不如說是适應。

“那你講些故事來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又往他身上倚了倚,把重心全部放下他的身上。

“嗯。”他的下巴抵着我的發頂,沒有用力,只是輕輕的觸碰着。

“從前,有一個妃子,她非常非常笨……她連自己有孕在身都不知道,出了門也到處亂走,後來,她被馬車撞倒受了重傷,膽大包天的車主居然下車又捅了她一刀,害得她險些命喪黃泉……”

我錯愕地捂住嘴,驚嘆聲還是從嘴角漏了出來:“我……我……我有身孕了?”

“嗯。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聽見太醫親口告訴我的時候,差點高興的哭了。”我擡頭看着宇文宮毫不誇張地淡聲說。

“那……那……孩子……”我撫上小腹,哽咽的說不出話。

“沒事,孩子沒事。如果你和孩子有事,我一定殺光所有為你診治的太醫和巫醫。”宇文宮語言冰冷道,他冰涼修長的手指和我的重疊在一起撫上我的小腹,冷冷的語調轉化為溫存,“那些大夫說你的情緒不宜大起大落,要等你喝了藥恢複了身體才能告訴你,所以我忍到現在才說。”

我“嗯”了一聲,垂着羽睫,摸了摸他瘦長的指尖道:“我昏迷不醒的這些天你一定擔心壞了吧?是我不好……”

宇文宮沉默許久,我以為他沒聽到,正要開口,卻聽他啞着嗓子道:“最難熬的時候,我常常在想,我雖貴為一國之君,但在我深愛的女子有危險的最關鍵時刻都未能出現在她的身旁,讓她被別的男人所救,那種感覺真是生不如死……孩子對我不重要,如果不是在你的肚子裏,于我而言不過是一團血肉,我在乎的是你……前幾天,每天都盼着你能早點醒來,就算不要孩子也沒關系,只要你醒來,要我做什麽都行,只要你醒來,我就會告訴你,我再也不會讓你有任何損傷,我會時時地地的陪在你身旁……”

“別說了……別說了……”我淚如泉湧地打斷他。這可能是他說過最長的一段話,沒有說出情愛二字,卻深情地撥動了我心底深處的一根弦,它的旋律動人心魄,勾的我的心血肉翻卷,汩汩流動出疼惜,讓我無法再聆聽下去。

我貼着他的身軀,貪戀地汲取他身上如矗立在皚皚的雪山之巅冰涼爽朗的香氛。

“回宮以後我要昭告天下,封你為貴妃,如果我們的孩子是男孩子,我就立他為儲君。”他堅定不移地說。

“我要的不是虛名……宇文宮,你以後只會愛我一個人麽?”後宮佳麗三千,我有些底氣不足。

“嗯。”他很确定地說。

“只有我一個女人?”我又貪心地問。

“嗯。”

“你要考慮清楚……這輩子只有我了?”

“嗯。”

“我很愛吃醋的……”

“嗯,我不會讓你有吃醋的機會。”

“你方才說我被別的男人所救,是誰救了我啊?”我疑惑地擡眼看他。

“你不記得你那天上街遇到誰了?”他有些不悅。

“難道……是宇文徴?”我驚詫。

“嗯。”宇文宮的臉色又暗了幾分。

“你是說,你三弟?”我專心取悅他。

“嗯。”他臉色有些細微的變化。

“我是說,我們的三弟?”我放出大招。

宇文宮陰暗的面色終于一掃而光,他淺淺說道:“啰嗦!”

然後把我的頭枕在他胳膊上,俯下頭輕吻住我。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率慘淡的我都想棄坑了。。。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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