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朋友
孟辛對課堂毫無留戀,放學時也不顯得特別積極。因為他沒有什麽要趕着去做的事,所以收起東西來手腳從不利落。
等他收拾好,背着書包往外走時,徐簡已經站在前門了。
因着那顆蛇果,孟辛還有點不太坦然,他只跟徐簡胡亂點了點頭就快步走了過去,沒想到徐簡跟了上來。
孟辛吓了一跳,警惕地問:“你幹嘛?”
徐簡比他更疑惑:“昨天不是一起走的嗎?”
昨天一起走不代表今天也要一起走啊?這什麽邏輯?
但是他這話似乎也沒什麽好反駁的,孟辛想要拒絕吧,又覺得太矯情,好像自己真怕了這家夥似的。
只是走出校園這麽一段路,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走了沒兩步,徐簡主動問:“你傷口好點了嗎?”
除了創口貼之外,孟辛沒對傷口做任何處理,他都快要忘記這回事了,被徐簡這麽一提才想起,順手就把創口貼撕了下來,傷口的嫩肉一碰到空氣就絲絲刺痛。
他眼也不眨地道:“不痛了。”
徐簡瞧了瞧:“快好了,以防萬一再貼一個吧。”
說着又從書包裏掏了一個出來。
“……麻煩。”一回生二回熟,孟辛抱怨一句還是伸了手要接過來。
徐簡沒給他:“我幫你貼。”
孟辛受到驚吓般瞪大眼睛,詫異道:“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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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看不到。”徐簡語氣沒多大起伏,動作卻帶着一股強勢,直接拆開創口貼,靠了過來。
孟辛躲開了好幾步,揮着手像揮蒼蠅,把自己的困窘和不知所措掩飾在這個動作裏:“你怎麽那麽煩啊?”
聽他這麽說,本來沒什麽表情的徐簡居然笑了笑,雙手拉着創口貼兩頭就朝他臉上比,反問:“你怎麽那麽不聽話?”
“……神經病,你是我媽啊我聽你話。”孟辛躲了幾下,可徐簡很堅持。他不想和人在路上打打鬧鬧,那樣顯得太弱智了,只得放棄,一臉心如死灰地讓他貼了。
徐簡把創口貼的邊緣都撫得服服帖帖的,滿意道:“好了。”
孟辛摸了摸,不高興。
“不要打架了。”徐簡誠懇地道,“打架不好。”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孟辛被他說得煩不勝煩,心道不是說好的高嶺之花嗎?為什麽整個一老母雞。
“小辛,等等。”沈昌偉從後面趕了上來。徐簡本來還帶着一絲慈祥的微笑,等沈昌偉和他們并肩時跟變臉似的已是一片冷淡矜持。
沈昌偉敷衍地和他點點頭,對孟辛道:“哎喲,臉上怎麽挨這麽狠。”
過了一天印跡都淡了些了,孟辛昨天臉上才叫精彩,他無所謂地道:“你不是讓我不要慫嗎?”
那天沈昌偉還真沒孟辛勇猛,打了個哈哈:“表現得可以嘛,一會兒找東哥去?”
孟辛道好,沈昌偉沒騎車,三人出了校門就得分道揚镳。徐簡的目光轉回到孟辛身上:“注意安全。”
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沈昌偉在旁邊譏笑了一聲,對此徐簡連個眼神都欠奉,只和孟辛道了別。
看他走了,沈昌偉道:“還說你們倆關系不好。你要奮發圖強向好學生學習了嗎?”
“都說沒關系了你老問這個搞毛啊?”孟辛也被徐簡弄得有點毛毛躁躁,“關你一毛錢事?”
沈昌偉對他跟逗貓逗狗似的,也就笑嘻嘻地不計較,和孟辛勾肩搭背地去飯館找馮向東吃飯了。
傷口好得很快,并且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接着孟辛非常奇怪地發現,怎麽放學他就得和徐簡一起走了。
只是既然第一次是他造成的既定事實,第二次他也沒有及時反駁,這事兒也就說不清了。然後不知哪一次他們在食堂裏坐在一起吃飯,這事兒也變成了既定事實被延續了下來。
孟辛簡直莫名其妙。
他和徐簡真心沒話可聊,他們沒有共同的愛好,更沒有共同的朋友,一天下來在學校都不會有個什麽交集,從教室到校門口,偶爾能到停車區,除了幾句廢話外他們能沉默一路。
孟辛不知道徐簡怎麽想,但看起來徐簡沒自己這麽在意,表情自然。只有看到孟辛跟着沈昌偉走時他臉色會不好看,那時候他看過來的眼神會讓孟辛非常不自在。
馮向東都和徐簡照過幾次面,兩人就只對視了一眼,從沒互相打過招呼,當然徐簡對這群人觀感很不好也情有可原,畢竟當初還發生過那種事。
“聽大偉說他在你們學校蠻出名的。”馮向東問,“年級第一?你成績怎麽樣啊小辛?年紀第二嗎?”
說完其他人都覺得這話很好笑似的哄笑。
孟辛沒吭氣,拿着筷子戳茄子。其實他很煩這個稱呼,小新個鬼啊,還尼瑪機器貓呢。
見他沒接話,馮向東笑道:“你跟你那朋友說,就他那德行,很容易招人教訓的。”
“什麽意思?”孟辛一聽這話感覺就不對了,擡頭看着馮向東,“他什麽德行就招人教訓了?”
馮向東笑而不語,沈昌偉端着杯啤酒道:“別說,就他瞧人的樣子,我都想揍他。”
這一點孟辛私下也贊同,徐簡看他不認同的人真不帶一點遮掩的,不知是不懂還是不屑,那一目光看過去有些時候實在讓人牙癢。
不過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憑什麽讓徐簡那樣的人來讨好他們啊。孟辛一把把筷子戳在已經全七八糟的茄子上,火藥味濃濃地道:“你他媽自己眼神有問題吧?看你幾眼怎麽了?還能看壞了?什麽毛病。”
這回沈昌偉沒哈哈笑過去了,他勾着嘴角,眼睛裏卻沒有笑意。孟辛盯着他,冷笑了一聲。
桌子上的氣氛一下改變,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馮向東看了看孟辛:“小辛,大家都是朋友,幾句玩笑話而已,你這麽說就有點過了啊。”
他說這話時也沒笑,隐隐帶了點壓迫感。
一桌子的人都看着孟辛,孟辛沉默片刻,過了那陣火就冷靜了不少,和誰杠上他都不怵,只是不想給徐簡惹麻煩。
他拿了杯子倒滿啤酒:“不好意思,最近家裏事兒多,火氣有點大,哥你比我大,別和我一般見識。”
說完他把酒幹了。
沈昌偉沒動,臉上還是那種陰陽怪氣的笑容。
“哎、大偉。”馮向東這時又出來當和事老,勸道,“別得理不饒人嘛。”
他開口,沈昌偉不能不給面子,勉強地把酒喝了。
“東哥,既然朋友間不要太計較。”孟辛道,“徐簡也是我朋友,別動不動就拿他說事兒成嗎?他也沒惹到大家吧?”
“成。”馮向東把酒給他倒上,碰了碰杯,笑得頗有點意味深長,“你小子,講義氣,挺好。”
孟辛心想你懂什麽叫義氣?
他抿着嘴把酒喝了,嘴裏一股苦味。他素來不愛喝這東西,平時他們聚會都意思意思,今天因為徐簡的話題鬧得僵,也不好把圓過來的話再給弄劈叉了,只得陪着再度熱鬧起來的幾個人喝個痛快。
到底是個沒怎麽喝過酒的高中生,孟辛醉得輕而易舉,還沒散就蹲旁邊吐去了,晚上吃的東西一下掏空,還惡心得慌。
頭暈腦脹的時候孟辛只想回家。
馮向東也不為難他,放他走了。還好時間還沒多晚,末班車還是有的,孟辛灌了好幾杯熱水緩了過來,趕車回了家。
剛到家門口,一陣争吵就傳了出來。
孟辛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吵什麽,不外乎就是孟正宇的工作,何舒碧的牌瘾。酒意上頭,他呆立在門口,不知道該做什麽。
“離婚!”
随着門被大力拉開,孟正宇的怒吼就撲到了孟辛的面前。孟辛一怔,往後退了一步。孟正宇看見他,一巴掌就扇了上來,轉頭又吼:“你看看你養的好兒子,這個時候才回來,帶了一身酒氣!”
何舒碧追了出來:“兒子是我一個人的嗎!你有沒有教過他什麽?啊!?家長會你去過一次嗎?”
孟正宇手指頭在空中指了指,也不知是指什麽:“我拼命賺錢養你們娘倆,哪有時間去什麽家長會!你去了你就管成這樣啊?!”
兩人就孟辛的教育問題又吵了一輪,可孟辛覺得他們并不是真的在乎自己是學好還是學壞,不過是逮着一個話題吵而已。
孟正宇恨鐵不成鋼地用力戳了戳孟辛的額頭,噔噔噔地下樓。何舒碧追着下去了,整棟樓都是他們的腳步聲和謾罵聲。
孟辛低着頭站在樓梯口,等着眩暈帶來的脆弱感褪去。他嘴裏還帶着咬破肉的血腥味,跟着追了下去。
孟辛踩着上課鈴進了教室,緊趕慢趕沒有遲到。
不過他的作業也沒着落了。
當徐簡找他來要作業時,孟辛正趴着睡覺,昨晚為了安慰何舒碧他幾乎一整晚沒睡,加上宿醉,他頭都要炸了。
他不耐煩地道:“沒寫!”
徐簡問:“是不會寫嗎?”
孟辛把頭埋在雙臂裏,不理。
徐簡又問:“是哪裏不會?”
一時之間所有事都擠在孟辛腦子裏,他猛地擡起頭吼道:“你別煩我行不行!?”
他聲音很大,震得整個教室都靜了。
徐簡往旁邊看了看,被他看到的人都收回窺探的視線。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頂了回去後,他才對孟辛道:“你臉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嗎?”
他越這樣善解人意孟辛就越想發脾氣,看看徐簡這人好成什麽樣了?而自己就是這麽不知好歹,無理取鬧。
何舒碧的話猶如在耳。
丢人現眼。
不知打哪裏來的恐懼逼得他都想奪門而逃了。他拳頭握緊,想要再說點刺人的話,幸好上課鈴響了,讓他沒了機會。
為了避免徐簡再來找自己啰嗦,孟辛一下課就躲出教室,上課才回來。這麽躲躲閃閃到放學,孟辛一拉書包,看到一如往常等着他的徐簡,深吸了口氣,朝他走了過去。
看他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徐簡皺着眉追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沒有。”孟辛站住,轉身,“徐簡,你很煩人啊。能不能離我遠點?”
徐簡看着他的眼睛問:“你和人打架打輸了心情不好嗎?”
“你傻啊,哪有那麽多架打。”孟辛每次被他這麽一看就有些說不清楚的受不了,就像穿着髒鞋踏上了漂亮昂貴的地毯上。
他把頭偏向一邊,壓住不知打哪兒來的一股委屈,反正他就是不學好,為什麽非要來管他呢?就讓他這樣不好嗎?
徐簡是想做個聖母來挽救他這個失足少年嗎?還是單純想在學校裏交個朋友呢?不過像自己這樣自甘堕落的玩意兒跟爛泥一樣,踩一腳都還嫌髒鞋。
孟辛想,本就不是一路人嘛。
他困難地整理好情緒,來回瞟了兩眼徐簡,轉回頭,端正起了态度:“以後看到馮向東他們繞道走吧,一群野狗,小心咬到你。”
徐簡目光落到他昨天磕破的嘴角上:“既然知道他們是群野狗,為什麽你還要和他們混在一起。”
孟辛頓了頓,腦中閃過很多種答案,一句能出口的都沒有。
他不要任何人覺得他事出有因,覺得他可憐。
尤其是徐簡這種樣樣都優秀的人。
所以他不在意地一笑:“因為我也是。”
在徐簡要說什麽前,孟辛就打斷了他:“行了,好好讀你的書吧。明天我會記得交作業的,拜啦。”
他就倒退着走了幾步,語氣還是笑的,臉上神色卻極其認真:“記得,別來煩我了。”
直到徐簡輕輕點點頭,孟辛才笑了笑,轉身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