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夢短夢長俱是夢,年來年去是何年……”
風搖杏樹,杏花伴着曲調簌簌的落。
戲臺下幾人吃着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兒。
“這茶是什麽茶?怎麽感覺從前都沒吃過?”文曲星呷了一口茶問賢樞道,“這又是王爺從哪兒得來的好東西?”
賢樞嘴角淺淺一勾:“就屬你嘴尖,這茶是今春新下來的蒙雲山翠,這泡茶的水是去年在梅上上采的梅花上的雪,故而味道與尋常的茶有所不同。”
忠順王府的東西向來是最好的,皇上對自己這個胞弟向來寵愛,只要宮裏禦前有的東西,定也少不了忠順王府的一份。
這時,一旁的匡正連忙奉承道:“王爺的東西自然是好的,咱們也就只能蹭蹭口服。”
聞言,衆人都沒答話,文曲星是不想搭理他,林琅玉和段子真是不知該說些什麽。
至于小王爺……這種話他聽多了,向來是不與理睬的,且他與這位齊國公府的二少爺也不熟,他們唯一的牽扯也就是段子真,以及他的長兄匡志。
雖說幾人于匡志的交集也不深,但匡志為人剛正、才華橫溢,且讀書十分用功,賢樞對他還是十分敬重的。
至于他這個弟弟,在賢樞眼裏則與那勾欄內的小倌沒什麽兩樣。
這種拿着自己做為籌碼,還裝清高的人,還不如人青樓裏的姑娘!至少人家是明碼标價的賣笑,堂堂正正!
也不知齊國公府是怎麽一回事,一個長子、一個次子,這差距如何就這樣大?這該說齊國公教子無方?
匡正本是有意奉承,然而見衆人都不接話,讓他讨了個沒趣兒。
不過他卻是不在意的,這種情況從前混跡于世家子弟中他也不是沒遇見過,一群眼高于頂的纨绔,他早就摸清了與他們的相處之道。
雖說面上不搭理他,但這心裏定也是愉悅的。愉悅便好,只要能再拉上忠順王爺這根線,只要外人看着認為他同忠順王爺交好,那便是好的。
Advertisement
如此一來,他在京中世家圈子裏也算是有名望了,到那時巴結他的人定也不會少。
從前都只是自己去巴結旁人,如今也該是他翻身的時候了!
他要出人頭地,要讓他姨娘在府裏過上更好的生活,要讓父親明白自己雖說不是嫡子,卻絕對不必大哥差!
這般想着,匡正放在膝上的雙手逐漸握緊成拳。
他會出人頭地的,不惜一切代價……
“情由心生,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情非之至...…”
臺上戲還在唱着,歌聲宛轉悠揚,和着水聲更是空靈動聽,可臺下的人卻沒心思再看下去了。
段子真只發現林琅玉、文曲星和賢樞說話,都不帶上自己,心裏有些郁悶。
林琅玉和賢樞之間的彎彎繞繞,他倆哪兒還有看戲的心思?
文曲星這戲雖是他點的,但因段子真帶了外人來,因而從頭到尾都提不起興致。
“這戲,唱來唱去也就這麽幾出,聽久了也沒什麽意思。”段子真抱着茶盞,恹恹道。
“沒意思你還巴巴的人來看?”文曲星斜斜的看了一眼他和匡正,“也不怕人惱了你。”
瞬間,所有人都視線都集中在了匡正身上。
匡正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世子帶我來的地方,我自是歡喜的。況且這戲是忠順王府的,我哪裏敢不喜歡?”
匡正的模樣是同文曲星一挂屬于明豔型,但他平日裏低眉俯首慣了,這麽一來氣質上又比文曲星少了幾分鋒銳,多了幾分溫潤,看上去舒服極了。
段子真瞧在眼裏很是滿意,他本是不願帶匡正來的,只是賴不過他再三再四的同自己說,只得帶了他來,這麽一瞧至少模樣、規矩上,他還是拿得出手的,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
“‘哪裏敢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說出來誰還能吃了你?”文曲星冷冷道。
“文公子誤會了,在下沒有這個意思。”
“哦?是嗎?那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
“你就是心底存了這個意思,不過是自己也不清楚罷了。”
“……”
匡正垂着眼簾,一副羞澀內向的模樣,而此刻他心中卻是将文曲星淩遲了千萬遍了!
什麽東西?他文曲以為自己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林家收的義子罷了!
頂着個林家少爺的頭銜,每日同跟屁蟲似的跟在小王爺身後得了些好處、奉承,便忘記自己姓氏名誰了!
呸!還敢同我攀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也配!
匡正的拳頭越握越緊,但面上他依舊是那副斯文的模樣:“在下沒有這個意思。”
“罷了罷了,你少說兩句。”段子真見文曲星還想說些什麽,怕二人怼上,便伸手拍了拍匡正的肩膀,說道。
匡正低眉點了點頭,不再同文曲星争執,只是心中暗暗的記下了這一筆。
文曲星也沒再說什麽,他本是有意找段子真的不痛快,并沒有真心想要為難匡正的意思,只是話說出來了,難免話趕話,如今見有這麽一個臺階,便順着下來了。
按理來說,這賢樞做東,如今客不盡興,氣氛又這樣的僵他應該郁悶才是,然而此時他正在桌下捏着他的小玉兒的手正開心。
罷了罷了!任他們鬧去,同他又有什麽關系?他只顧着他的小玉兒便好了。
林琅玉見此,知道這戲是看不下去了,文曲星雖說平日裏不喜歡與人争執,通常是能退一步便退一步,可這脾氣上來了,也是執拗得不行。
若任由他繼續坐下去,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麽樣呢!
這貨讀得書有多,說起話次人都話來比誰都厲害,就像那“刀片兒”上鑲了針往肉裏劃似的,疼得厲害!
匡正畢竟是齊國公府的二少爺,他長兄匡志同他們幾個又是同窗,若是鬧得太尴尬,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段子真也真是的,好好兒的帶了匡正來作甚?
林琅玉放下茶盞,低聲對賢樞道:“如今為着省親的事兒,我們府裏都快忙翻天了,我和文哥兒回去晚了也是不好,不如我們就回去了。”
一聽林琅玉要走,賢樞瞬間将他的手握緊了:“不成,這才什麽時辰?咱們好幾日沒見了,你又要走?”
“明兒還要上學,自是又能見到的。”林琅玉答道。
“賈家省親同你們有什麽關系?”賢樞不滿道。
“我妹妹還在賈府老太太,也就是我祖母那兒呢!如今忙,弟弟妹妹的,我和文哥兒也得幫忙照看着。”
“你群哥哥嫂嫂做什麽吃的?”
林琅玉知道同他理不清,便低聲道:“文哥兒心情不好,再這麽看下去,指不定怎麽着,我先帶了他回去。”
林琅玉這麽一說,賢樞心情也跟着不好了,他大概明白文曲星心情為何不好。
別說文曲星,就是他自己在見到段子真帶了匡正來時也有些不滿。
賢樞緊緊拉着林琅玉的手,一下默默的給匡正記了一筆,又過了半晌,他才開口道:“罷了!那我派人送你們回去。”
“好。”琳琅玉笑着應道。
接着,他輕輕拍了拍身邊兒的文曲星,道:“咱們走吧。”
“走?上哪兒去?”
“你還看得下去這戲?”
文曲星将茶盞置于案上:“罷了,确是看不下去了。”
說着,兩人起身同段子真和匡正拱手話別。
段子真不解:“好好兒的怎麽就走?”
林琅玉心裏是恨鐵不成鋼,恨不得将一碗茶直接潑他身上,但臉上依舊笑眯眯的答道:“家中有事兒要忙,早點兒回去,你們慢慢玩兒。”
匡正拱手道:“既然如此,再會。”
走吧走吧!走了省得礙眼。匡正坐直身子,一副認真看戲的樣子。
這時他注意到臺上那個扮作杜麗娘的小戲子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文曲星,從這小戲子一上臺他便發現他的眼神從未從文曲星身上移開過。
起初他只當是這小戲子瞧着林家這位便宜少爺模樣生得俊,故而一直盯着他。
只是……他冷眼看着,這眼神可不像是愛慕。
方才聽世子說這個小戲子原是揚州人士,記得林大人從前便是在揚州做的官,前不久才搬來京城的,難不成這小戲子認得文曲?
若當真認識…… 匡正眼神暗了暗,心下有了主意。
他做人從來是吃不得虧,縱是當下吃了虧,過後也要千方百計的讨回來!文曲既然今兒放了臉子給他瞧,那他小小的報複一下也是應該的。
再會?再會便罷了。林琅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位匡二公子還真不會看人臉色,段子真這小子也是!
賢樞板着一張臉:“我送你們。”
說罷,便喚了連翹擡了轎來,幾人坐着小轎,一路彎彎繞繞到了忠順王府大門。
槐枝和松綠一直在門口,正同幾個門口守衛的吃着茶、磕着瓜子兒談天說地呢!見自家爺出來了,他二人忙将車趕出來,迎了上去。
“一路當心些。”賢樞拉着林琅玉的手,依依不舍。
林琅玉用力将自己的手從賢樞手裏掙了出來,光天化日之下,又在這忠順王府大門口,一路上來往的都是世家貴戚,若是讓人瞧見了,指不定又會傳出些什麽新的言語來。
“明兒便見到了,你回去吧,不用送了。”林琅玉道。
一旁的文曲星看不太去了,他嫌棄道:“哎哎哎!也就兩條街的事兒,你們至于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夢短夢長俱是夢,年來年去是何年……”
“情由心生,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情非之至...…”
——《牡丹亭》湯顯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