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盡之火
聞晏快被綁他的繩子給氣死了。
綁得怎麽一點縫隙都不帶的,而且一看就是妖族出品,人間的繩子他早就掙脫開了。
現在卻被綁的動彈不得,兩個手腕都快磨破了,他的指尖也沒能夠到那顆紅色珠子。
而朱昀的心情倒是肉眼可見地好起來,尤其是看見煉化的法陣愈發完整的時候。
他心情一好就跟聞晏吐槽容逍,看來是苦容逍久矣。還要順道埋汰影山城主也是個狗腿子,只知道聽妖管局和容逍的話。
“容逍他就是妖界的一個禍害,建立什麽妖管局,讓妖怪與人類混居,以至于把我們都逼到了影山這裏。一百多年前,我族弟不過是殺了一個山莊的人,他居然要我族弟償命,”朱昀發出一聲輕蔑的笑聲,“無知且愚蠢。他不過是運氣好,沒有被天道清算。若是我族的先祖還在,又怎麽會輪到他在這裏逞威風。等到先祖重新降世,妖界必然不會是現在這一片死水的樣子。”
聞晏實在聽不下去了,這傻逼朱厭族就是一群反社會妖怪,覺得自己這麽多年憋屈了。他們一點都不喜歡現在的和諧社會,妄圖回歸封建時代,妖怪随便殺人也沒人管。
他翻了個白眼,“你族弟感情是個殺人犯啊,你知道這也就現代社會讓他償命,擱古代他是要淩遲的知道嗎?我們家容逍脾氣可夠好了,你連他小指頭都比不上。”
他話還沒說完,臉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打得聞晏都懵了。
但他很快就像個暴怒的小獅子看着朱昀,“草你大爺的!”
朱昀不笑了。
他那張寡淡的臉在這時候看上去陰氣森森。
“叫你聲夫人,你就真拿自己當盤菜了,”朱昀冷冷地說道,“不過是個人類,也敢大言不慚評判妖族是非。”
聞晏只覺得氣血一陣上湧。
他這輩子都沒吃過這樣的虧,他爸媽從小就把他當眼珠子一樣疼愛,到了容逍身邊,容逍也護着他,不舍得他受一點罪。
現在面前這個扁毛妖怪,居然敢打他!
等他回去了,非把朱昀拔毛下鍋煲湯!!
聞晏氣得夠嗆,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暗暗呼出了一口氣,咬着牙咽下了這口血。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朱昀氣得,他感覺到身體裏靈力反而比之前變得流暢了,剛才朱昀綁他的時候,把他身上的靈力也給封住了,現在他卻覺得運轉似乎又順利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嘗試,就聽見朱昀說道,“完成了。”
他心頭一緊。
果然,下一秒,他就被朱昀給提了起來,整個人仿佛一只待宰的雞,被扔到了他們一直繪制的陣法中間,跟朱厭祖先的骸骨面對面。
聞晏悄悄往後退,他的手指尖已經快碰到那顆琉璃珠了,眼看着就能捏碎了。
可是橫刺裏卻伸出一只手,硬生生把那個琉璃珠奪走了。
他擡起頭,對上一張陰沉的臉,這臉他認得,是朱厭族的大祭司。
大祭司奪了那枚琉璃珠,就上供給了朱昀,朱昀捏着那珠子看了看,冷笑一聲,“是我小看你了,沒想到容逍還挺看中你的。”
朱昀把那珠子捏在指尖,心生警惕,他本來覺得容逍估計是不在乎這個人類的,現在看也未必。
未免夜長夢多,他讓其他無關的族人都退下了。只留下大祭司還在祭臺上。
“動手吧。”朱昀吩咐道,“別留後患。”
大祭司點頭,從腰間拔出匕首,一步一步向聞晏走來。
聞晏這回是真的有了命懸一線的恐慌感。
本來就白皙的臉色愈發蒼白。
他想往後退,但整個祭臺空空蕩蕩的,根本無處躲藏。他一片慌亂中,隐約能看見那朱厭先祖的骸骨,在日光底下近乎于金色,那雙空洞的眼窩裏不知何時有了紅色的火焰,像極了幽幽的鬼火。
可是不等他再看第二眼。
那陰沉的大祭司,就一手摁住了他的肩,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匕首——
這群朱厭一點都不遵循反派定律,說動手就不哔哔,連個遺言都沒準備讓聞晏留。
聞晏連呼吸都跟着凝滞了,視線裏只能看見那個雪白森冷的匕首。
一瞬間他腦海中掠過了許多東西,他想起了父母還在家裏等他回去,想到李筝昨天還跟他通了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來,想起游不問早上問他喝哪種花茶………
還想起他那棵樹下對容逍告白的時候,天邊炸開的煙火……
在他腦海中走馬燈一樣回放的時候,大祭司的手落了下來。
電影裏主角總能在這一刻化險為夷。
但是現實卻什麽也沒發生。
匕首插入了他的肋骨。
噗呲。
是刀切開皮肉的聲音。
紅色的血液很快浸透了聞晏白色的衣衫。
聞晏這輩子都沒感受到這種疼。
是真的疼,不是他從前燙了手都跟容逍撒嬌的那種疼。
他甚至能感受到鮮血在從他身體裏流失……
但他居然忍着,沒有喊出來。
“祭祀開始。”
大祭司把匕首又從聞晏身體裏拔了出來。
他對着族人高高舉起那個沾着血的匕首,而後走下了祭臺。
在他身後,聞晏被孤零零地留在祭臺上。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象牙白色的長袍,袖口繡了幽昙花的樣子,讓他想起容逍帶他約會的那天。
那天他吻了容逍,是初吻。
他剛剛一直覺得容逍肯定會來救他,也沒有憑據,就是這麽篤定。
可是現在他躺在祭臺上,身體越來越冷了。
他想,容逍大概還是會來的。
他篤定容逍不會抛棄他。
可惜他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了。
早知道該再親容逍一下,也算牡丹花下風流一場。
聞晏苦中作樂地想。
他嘴裏都是血腥味,費力地往祭臺邊看了一眼。
那些朱厭都狂熱地看着這個方向,一幫子王八蛋犯罪分子,沒有半點憐憫之心。
他有點不敢想自己真的死在這兒,他爸媽該怎麽辦。
別人都好說,容逍和游不問都是妖界大佬,不愁沒人陪,李筝和金越澤也會有別的朋友,只有他爸媽,膝下可就他一個崽,辛辛苦苦養到十八歲,說沒了就沒了。
早知道勸他爸媽生二胎了。
聞晏滿腹的心酸,眼淚終于是沒忍住,掉了下來。
………
但僅僅是幾秒後,他突然看見祭臺邊緣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這烈火不知從何處而來,如紅蓮一樣盛開,頃刻之間就席卷了圍在祭臺邊的朱雀族人。
而在這紅蓮般的無盡之火中,一個熟悉的身影踏着烈焰而來。一身紅衣幾乎與烈火融為一色,五官妖冶至極,神色卻冷漠如冰。
他所過之處,火焰都燃燒如炙熱的岩漿,輕易就把試圖反抗的妖怪都吞沒進去。
聞晏瞪大了眼睛。
他頭一次見到容逍這副殺神般的模樣。
容逍在家中的時候,大多都是退休養老的狀态,又喜歡穿淡色的衣服,喜怒不形于色,看上去已經沒什麽事情值得他大動肝火。
可現在聞晏隔着一個祭臺看着容逍,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容逍身上的殺意,那些試圖阻攔的妖怪都跟紙糊的一樣,甚至無法觸碰到容逍,就被燒成了地上一個扭動的黑影。
聞晏卻沒覺得這樣的容逍讓人害怕,他看着那個紅衣的身影向他這裏沖過來,身後是無邊無盡的火焰,腦海裏模模糊糊地湧出了一點什麽。
眼前這一幕,好像曾經發生過。
他好像看見過容逍在這烈焰中奔他而來,也是這樣的火焰,容逍也是這一身紅衣。
容逍落在了聞晏身邊,一把抱住了他,快速地幫聞晏止住了血,臉色陰沉得駭人。
“沒事了,”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聞晏還是在安慰自己, “都結束了,你不會有事。”
聞晏倒沒覺得多害怕。
容逍一出現,他就覺得塵埃落定了。
就像英雄總是最後趕來,哪怕遲到片刻,也總是救下了人質。
他感覺到腦子越來越昏沉了,失血還是讓他頭暈目眩,什麽話也來不及和容逍說,就暈了過去。
他昏迷之前的最後印象,是容逍的眼睛。
不再是他熟悉的翠綠色,而是不可思議的金紅色,像一輪落日沉入了黃金之中。
………
容逍把聞晏抱了起來,聞晏身上的血弄髒了他的衣裳。
他看着底下依舊被烈焰環繞的朱厭族人,眼神已經猶如在看死物。
此時影山的武裝隊伍也已經趕到現場,包括其他三族的族長,戴罪立功一樣火速制服了在場的妖怪。
而片刻前還猖狂不可一世的朱昀,是被火焰燒得最慘的一個,那些火焰都黏在他身上一樣,無論如何都撲滅不了。
可他還執着地對着先祖遺骸的方向爬行……
容逍現在沒空處置他們,不過是殘兵敗将,不值一提。影山城主自然會将他們關押。
他抱着聞晏一路最快速度地飛回了城主府,那裏早就有醫師等着,立刻圍了上來,最大限度地為聞晏進行救治。
容逍一直守在門外。
他能聞見空氣中的血腥味,也能聽見醫師們小聲地說話,傳遞東西。
而聞晏始終安安靜靜地昏迷着,什麽聲音也沒發出
這讓他難以克制地感到焦躁。
他知道聞晏的傷勢并非致命,妖族也不是人類醫者,哪怕是奄奄一息,也有的是辦法把人救回來。
聞晏不出幾天就又能活蹦亂跳。
但他眼前一直出現剛才聞晏躺在祭臺上的那一幕。
他打破羽神寺廟後山的禁地沖進去,以為自己沒有來遲……
可是他擡頭就在烈火中,看見了聞晏孤零零躺在祭臺上,身下都是鮮紅的血,比火焰的顏色更為豔麗。
他如果再遲來一步,聞晏的血就會活生生流幹,全部注入到朱厭先祖的骸骨中,而聞晏本人,也會化作一具白骨。
容逍只是略一回想,眼中就浮現出戾氣。
他低眉望着自己衣衫上沾着的血,是聞晏的,已經幹涸了,變成了一團深褐色。
他從來不是什麽溫和治愈的木系妖怪。
他是昆侖山下唯一的一株不盡木。
生來就要用不盡之火燃盡一切。
有腳步聲在長廊上響起,游不問拎着刀走了過來,在容逍身邊坐下。
他往室內看了一眼,知道醫師們正在救治聞晏。
他一邊擦着刀上的血,一邊跟容逍彙報,“朱厭族的已經全部抓獲,族長跟長老都被你的火燒成了重傷,現在只吊着口氣,影山城主沒敢擅自處置,都等着你發落。”
容逍閉了閉眼,“讓他們等着。”
等聞晏确認平安了,他才有空去料理這群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