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炎熱的夏日也只有短暫的清晨能有些清涼微風,輕風吹動宮牧瀑布般的青絲,精致的臉龐在晨曦中散發着淡淡的金光,眉心的紅蓮熠熠生輝,唯獨中間最短的一片蓮花瓣是空心的,成了完美中的唯一缺憾。
邢戰望着盤坐在樹下的宮牧,漫不經心地把玩着小石子,享受着溫暖的陽光,欣賞着眼前的美人。
等得無聊了,邢戰起了玩心,将石子瞄準宮牧丢了過去。在石子即将擊中宮牧的剎那,他的身上出現一道屏障,砰的一聲,石子碎成了粉末。
宮牧驀然睜眼,直勾勾地看着邢戰,邢戰沖他無辜地一笑。宮牧衣袖一拂,長身而起,俯視邢戰,瞳光似剪碎的秋水,邢戰歪着腦袋,雖然是自下而上望着他,卻絲毫不會被他的氣勢所壓倒。
“本事越來越大了,哎呀,想當初你還是一個粉團子,現在都長那麽高了。”邢戰的語氣莫名有種好不容易把熊孩子養大的感覺。
宮牧貼着他坐下:“這算什麽,還差得遠呢!待我恢複全力,讓你見識見識什麽是真正的天将戰神!”
邢戰忽然想到:“是不是等你完全恢複,第九片花瓣就會變紅,然後就刑滿釋放了?”
宮牧刻意無視那句刑滿釋放:“沒錯。”
氣氛突然之間變得有些怪異,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在蔓延。
邢戰心裏有點悶,就連清晨的風都變得壓抑,雖然他什麽都沒說,但臉色比剛才暗了許多。
宮牧也覺不太痛快,先前修煉完畢的暢快感一掃而空,胸口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不過還早呢,修一世哪有什麽容易,越到後面越艱難。而且在鬼面的事沒有解決之前,我是不會走的,你不要擔心。”
原本宮牧修煉圓滿重返天庭是太過自然的事,可話從嘴裏說出來,就有點變味。
“誰擔心了?”邢戰倔強,語氣有些生硬,“沒你我還活不了了?長那麽大我還不是靠自己?”
“行行行,你最厲害。”宮牧斜了他一眼,眼角的風情又讓邢戰看得一愣。
邢戰咳嗽了一聲道:“你那麽能,快點想想該怎麽查那個姓方的,就算我們整天跟蹤他,也不是回事。”
宮牧的眼睛彎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邀功似的說:“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什麽辦法?”
“晚上再告訴你。”
這些天他們已把方揚的資料調查得一清二楚,到了晚上,兩人來到方揚的家。
方揚住在一個高檔小區,一般不允許外人随便進出,但邢戰和宮牧做出一番談笑風生的模樣,大搖大擺地從保安面前經過。這保安大概也是新來的,還不認識所有業主的長相,看他們兩個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以為是住戶,就沒有攔他們。
他們坐在方揚所住大樓樓下的長椅上,邢戰仰望方揚家的陽臺,有點緊張:“可以嗎?我不會有事吧?”
“有我在沒事的。”宮牧保證道,“護你一道生魂還不是小菜一碟。”
宮牧想到的辦法是離魂入夢。人的記憶是不會說謊也不會消失的,人之所以會遺忘只是因為那段記憶被藏在大腦的某一個角落,太久不去翻動而丢了聯系,但發生過的事不會改變,就好像被鎖進箱子的影碟,只要去尋找,就能找到。宮牧和邢戰現在要做的就是從方揚的夢境潛入他的記憶,來搜尋鬼面的線索。
宮牧本就是天上星君,入夢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邢戰是人,不能随随便便進入他人的夢境,必須先離魂,再由宮牧帶着他的生魂入夢。
“放心,把你交給我。”宮牧的話語有種蠱惑的意味,眼中流轉的神采令人目眩神迷。
活人魂魄離體可不是小事,離了魂人,魂無法自保,身也無法自控,等于是将性命交于他人手上,萬一有意外,就是有去無回,非完全信任,斷不會同意。
也許是邢戰膽大包天,也許是真的受他迷惑,邢戰下定決心:“行吧,去就去吧,能有什麽大不了的。”
宮牧本以為還要勸說一番,或者幹脆他等着,自己一個人入夢,沒想到邢戰這麽快就答應了,心裏頭頓時滿滿的,有種前所未有的美好感覺。
“我保證不會讓你有事的。”宮牧再一次鄭重承諾,又對何文斌說,“你保護好他的肉身,不要讓任何東西靠近。”
何文斌恭順地站在一旁守着邢戰。
“準備好了嗎?”宮牧問。
“來吧!”邢戰閉上眼睛。
宮牧輕笑:“別緊張。”
耳邊他的笑聲還沒有消失,邢戰就感到手上一重,人被他拉了起來。踉跄了幾步,宮牧将他扶穩:“看,一點都不會難受。”
邢戰還沒有反應過來,宮牧指了指他背後,邢戰一回頭,看見另一個自己坐在長椅上,雙目閉合,身體略微歪斜,好像睡着了似的。再看自己,一模一樣,只是身體呈半透明。
他的生魂已被宮牧拉了出來。
與照鏡子不同,從另一個角度看自己,實在又詭異又奇妙,邢戰摸了摸肉身的臉,還能感覺到熱度。
宮牧伸出拇指,在邢戰肉身的眉心一按,一道紅光鑽了進去,肉身一亮後恢複平靜,與平常無異。
“好了。”宮牧握住邢戰的手,“抓緊我的手,一開始可能會不習慣,萬一被什麽東西沖散飄走可就麻煩了。”
邢戰環顧四周,不論是視物還是聽聲,都與平時沒有什麽兩樣,聽到宮牧的話後驚詫的問:“還會飄走?這你事先可沒跟我說啊。”
“只要你抓緊我,就不會飄走,跟好我,可別被什麽魑魅魍魉勾走了。”
“除了你,我還能被什麽東西勾走?”也許是沒了肉身腦子真的不太好使了,邢戰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宮牧的笑容盛如夏花,豔如烈火,更緊地将邢戰的手握住。
可不是嗎?要不是受了蠱惑,怎會輕易地答應他做離魂這種瘋狂的事呢?
“走!”宮牧牽着邢戰,像一陣風,鑽入眼前的高樓大廈。
邢戰只覺眼前一花,眨眼間站在了方揚家門口,再被他一拖一拽,已站在了方揚的床邊。
方揚睡得正熟,呼吸均勻平穩,完全沒有察覺房間裏多了兩個靈體。
宮牧看了邢戰一眼,用眼神詢問。
邢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做好了準備。
屋子裏紅光大盛,宮牧與宮牧撲入了方揚身體裏。
方揚哼了一下,翻了個身,繼續熟睡。
邢戰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的夢裏居然會是這樣的,光怪陸離的色彩不斷轉換,各種事物擦肩而過,記憶的碎片在眼前一一呈現,互不相關的畫面拼接在一起,荒誕不經。
“這麽亂……什麽都看不清……”邢戰眼花缭亂。
“噓!”宮牧将手指按在他唇上,“這裏只是記憶與夢境的表層,我們快速通過。”
邢戰在一片混亂中完全沒有方向感,只能緊緊地抓住宮牧,只有他微涼的手才是這淩亂世界裏唯一可靠的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宮牧終于停下了腳步,緊繃的臉稍稍放松。
四周的景象比先前來得有序,他們仿佛進入了一個萬花筒的世界,從四面八方任何一個角度看出去,都能看到不同時期的方揚。
兩人攜手向前,走馬觀花似的經過一幕幕場景。
從小到大,人的一聲濃縮在了眼前。起初年幼的方揚在父母的臂膀下蹒跚學步,童顏無暇。後來方揚尚年輕,在學校求學,在事務所裏打雜,青春朝氣。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世界被一層灰霧籠罩,鮮豔純淨的顏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是虛情假意權錢交易,他的手接過一杯又一杯的酒,他的背後是一張又一張痛哭流涕的臉。
宮牧和邢戰在清澈與灰蒙模糊的界限中仔細尋找,終于看到了源頭。
當還略顯青澀的方揚踩過一張破碎的臉時,鬼面人的身影出現在了他身邊,當他從另一人手裏接過一沓錢時,鬼面人獰笑着,慢慢融入他的身體,最終合二為一。
心裏有鬼,鬼才會上身。
無需鬼面具,無需任何媒介,點滴混濁或許能視而不見,但當污穢越積越多,污染了整個內心世界,又該如何洗滌?當一個人的心從紅色變成黑色,他便從人變成了鬼。
宮牧和邢戰遠遠地看着被鬼面人附身的方揚,見證了一個人的死亡,一個鬼的誕生。
鬼面人似乎察覺了他們的存在,扭過頭來,沖他們大笑。
“小心!”宮牧連忙護住邢戰。
随着一聲尖嘯,鬼面人已撲到跟前,張牙舞爪地咧開血盆大口。
“快走!”宮牧緊緊抱住邢戰的生魂,化作一道霞光遁走。
沒有了肉體的阻隔,兩個靈體緊靠在一起,用最直接的方式糾纏相連。人與人從未如此貼近,這是抛棄了語言、肢體、眼神,直達靈魂深處的交流,那一刻他們心中同時湧起奇妙的、難以言喻的感覺,由內而外地感到興奮喜悅。
鬼面人緊追不舍,所過之處一片污濁。
宮牧加快速度,眼看快要逃出方揚的精神世界,鬼面人突然膨脹。
黑霧席卷而來,兩人眼前一黑,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撞擊,狼狽地飛出去。
宮牧不敢停下腳步,繼續抱着邢戰回到樓下長椅,将他的生魂塞進肉身。拇指按在他眉心,紅霞将他全身籠罩,昏迷中的邢戰眉頭緊皺,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他怎麽樣?”何文斌緊張地問。
宮牧無暇回答,繼續催動靈力,絕世眼眸中暗藏慌張,下颌因為咬牙而微微鼓起,另一只手不知不覺地将人抱得更緊。
毫無預兆的,邢戰睜開了眼,怔怔地看着宮牧。
四目相對,宮牧一陣狂喜,但随即發現不太對勁。
眼前的是似乎是邢戰,似乎又不是邢戰。眉宇間除了硬朗和正氣,更多了一點從未見過的溫柔。他的手動了動,好像想擡手,但最終只是抓住了宮牧的衣袍。
“你來了,我等了你好久。”他疲倦地微笑。
宮牧心頭怦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