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在說什麽?”宮牧驚問。

邢戰凝視着他,眼神中的眷戀濃得令人心悸,似乎要在這須臾間将眼前的人看個夠,随後又戀戀不舍地閉上了眼睛。

宮牧只覺腦中刺痛,某一個被封鎖的地方蠢蠢欲動。

看來魂還沒有完全歸體,宮牧再要施術,邢戰又一次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眼神清明,表情生動。他一看自己居然被宮牧抱在懷裏,立馬撐住宮牧的肩膀,接着一推之力,掙脫出懷抱。

“什麽情況?”邢戰茫然,“發生什麽事了?”

宮牧仍然沒有從先前的震驚中回神:“你剛才在說什麽?”

邢戰比他更迷茫:“我說什麽了?”

宮牧盯着他,灼然的目光似乎要将他融穿,暗夜中一點星光墜入他瞳孔。許久他才收回視線,偏過臉:“沒什麽,大概是我聽錯了。”

邢戰滿腦子還是鬼面人,根本沒注意到宮牧的異樣:“就是那個鬼面,絕對沒錯了!那東西是不是能看到我們,否則怎麽會追出來?”

宮牧随意地應了幾聲:“我們先回去再說。”

邢戰也覺半夜在人小區不太好便同意了。

兩人剛剛轉出小花園,看見黑暗中有一個人影站在樹下,一看見邢戰二人走來,就慌慌張張地往樹後躲。

月光下有一點銀光閃爍,邢戰眼尖,一眼就看清那是一把刀。

在這個高檔小區裏,居然有人埋伏在陰影裏,手裏還揣着一把刀!

兩人快速經過時,邢戰一個箭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上去,鎖住那人雙手,将人從樹後揪出來。

那人完全沒有料到邢戰會有這個舉動,而且顯然是個全無防備之力的新手,甚至連步子都沒來得及邁開就被邢戰按在樹上。

他張了張嘴,但出于慌亂和心虛沒能叫出聲,只是驚恐且憤怒地瞪着眼睛,試圖用腳踹邢戰。

邢戰一腳蹬在那人膝蓋窩,那人應聲跪倒,邢戰再一捏他的手腕,他腕上劇痛,再也握不住刀,咣當一聲,尖刀跌落在地。

借着黯淡的光線一看,沒想到是那日法庭外見過的少年,本想喊人的邢戰改變了主意。

少年還在無力的反抗,清秀的臉上滿是驚恐,但更多的是少年人獨有的倔強,像初生的犢子無所畏懼。

“放開我!”少年低吼。

“哈!還敢吼我!”邢戰朝他後腦勺扇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直把少年扇得頭重重一頓。

少年晃了晃腦袋,抿着唇,對邢戰怒目而視。

邢戰瞄了眼掉在地上的刀:“你這是想幹什麽?”

少年梗着脖子不說話,眼睛亮得像星子,拉長的脖頸有着發育期少年的纖細。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半夜三更拿着把刀躲在方揚家的花園裏,還能幹什麽?

沒想到這小子還是個狼崽子!

“我見過你。”邢戰道。

少年沒想到邢戰會說這句話,怔愣一下後回道:“我也見過你。”

一包紙巾,點滴之恩,少年銘記在心。褪去被逼出來的狠戾,也不過是個正在抽枝展葉的孩子。

“跟我走。”邢戰也不管人願不願意,直接把他拎起來拖走。

回到水月人家,邢戰把人塞在卡座裏,再把刀往桌上一丢。

少年不安地看着他,但又強作鎮定,兩種矛盾的情緒在他身上交替。

邢戰擺弄了會刀具:“還是把三.棱刺,哪弄來的?”雖然做工有點粗糙,是民間工坊的産物,但也屬管制刀具,可不是随随便便大街上就能買到,比帶着一把水果刀就上陣的人有心多了。

少年還是沉默抵抗。

“沒收了。”邢戰把刀丢給宮牧。

宮牧嫌棄地撥弄刀身:“我要這玩意兒幹什麽?”

“老實交代吧。”邢戰很大爺地靠在沙發背上,斜着眼看少年。

少年憤怒地看宮牧在用三.棱刺修指甲,還嫌刀不好使,硬邦邦地回嘴:“交代什麽?”

邢戰輕笑,從冰櫃裏拿出檸檬汁,給每人倒上一杯。

夏夜裏一杯冰涼酸甜的檸檬汁,是絕佳的解暑降溫佳品。少年捧着杯子,濕潤的涼意緩解了他心中的燥火,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軟化下來的少年流露出原本的俊秀和清朗,但他絕不是什麽食草動物,只是爪子還沒磨硬。

“叫什麽名字,多大了,半夜攜帶刀具在人小區裏徘徊想幹什麽?”邢戰放軟了語氣。

再作對,就有點不識好歹了,少年灌下一大口檸檬汁。

少年名叫朗謙,是市裏一所重點高中的學生,其餘就像之前何文斌說的,母親長年重病卧床,父親飛來橫禍慘死。眼看着撞死父親的人得不到任何懲罰,年輕氣盛的他控制不住,下午的時候,他跟随一家住戶混進小區,一直埋伏到深夜,準備等到午夜去找方揚算賬。

邢戰聞言譏笑:“殺過雞嗎?”

朗謙怔然。

“知道血噴在臉上是什麽感覺嗎?”邢戰從宮牧手裏拿回三.棱刺,在指間旋轉,“知道該往哪裏捅嗎?”

朗謙下意識地看了眼胸口。

“知道捅心髒被肋骨卡住的話該怎麽辦嗎?知道三.棱刺該怎麽用嗎?”邢戰壓低了聲音,把刀尖對準朗謙,變态殺人狂似的,“要捅進去再轉一圈,刺破對方的內髒,就算外面傷口捂住了,裏面也在流血,這樣才能讓人死得快。”

少年畢竟還是少年,朗謙被邢戰刻意制造出來的陰冷氣氛吓到了,好像這把鋒利的刀随時會刺進自己的身體,攪碎五髒六腑。

邢戰看他臉色發白,嘿嘿一笑:“別害怕,我也沒有殺過人。”

朗謙覺得自己被耍了,氣憤地瞪着邢戰,又覺得自己剛才居然被他吓到很丢臉,尴尬地咬着牙。

“我也沒說一定要殺他,我也可以吓唬他,讓他公平公正地對待我爸的事故。”朗謙狡辯道。

“那他會在看到你的第一時間就錄音,想方設法拍照什麽的,然後告你攜刀入室,侵害人身安全,以暴力手段威脅對方律師,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也不太懂。然後你用你那聰明的小腦袋瓜想想,會對你爸的案子造成什麽影響?”

朗謙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邢戰肅然:“不論你今晚想去幹什麽,你有為你媽考慮過嗎?剛死了老公,兒子又要被抓走!你爸媽把你養到那麽大,就是給人陪葬的嗎?還重點中學呢,你的書都讀到屁.眼裏去了嗎?”

邢戰粗俗的話語把朗謙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你要是出事,你讓你媽一個人怎麽活下去?賣腎嗎?哦,聽說你媽腎還不好,估計沒人要!”

刻薄的話語終于激怒了朗謙,他咆哮一聲,隔着桌子撲過來就要打邢戰。

邢戰單手擒住他的雙手,将他按在桌上,扯着他的耳朵吼:“受不了了?嫌我說話難聽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吃了你都不會吐骨頭的,我說一句話你就要發瘋了?我讓你一只手你都打不過我,就憑你還想學人殺人?”

朗謙在他的掌心掙紮,終于受不住,淚珠在眼睛裏滾動,但還是強忍着沒有掉出眼眶。

“別哭。你哭了,就會有人笑。”邢戰松開手,把人按回沙發,自己也坐了下來。

宮牧自始自終默默望着邢戰,好像任何事物都沒有他來得有吸引力。

朗謙扭頭看着窗外倔強地忍淚,連眼睛都不敢眨,好不容易才把淚水憋回去。

邢戰把幾人杯中的檸檬汁倒滿:“對方有來談過賠償嗎?”

少年臉上又露出憤然之色:“有。”

“問他們多要點,錢多不是壞事。”

“那怎麽行!”朗謙又跳了起來,“那豈不是變成賣我爸的買命錢了?這種事我們可做不出來!我和我媽都只要讨個說法!要公平公正的裁決!”

“幼稚死了!公平公正是你嚷嚷幾句就有的嗎?是你拿着刀沖上人家門口就能有的嗎?現狀已經無法改變了,有了錢你和你媽都能過得舒坦點,為什麽不拿?”

“可是……”朗謙咬牙道,“他們根本就不是誠心道歉的!你不知道他們上我家來談賠償金時惡心的樣子,好像我們就圖他們家錢似的,他們看我和我媽的眼神……就像看乞丐一樣!”

“所以他們既能逃脫責任,又能不給錢,你就痛快了?”

朗謙啞口無言。

“別傻逼了,你為什麽要在乎一個你厭惡的人的看法呢?想讓他們不痛快,只有你過得好!你讓你自己過得不好他們只有更開心!”

似乎覺得邢戰說得有道理,可朗謙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見朗謙一時半會還轉不過彎來,邢戰也懶得再理他,對着玻璃窗扒拉頭發:“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天都亮了趕緊走。我又熬了一晚上,媽的,瞧我這憔悴的。”

自從宮牧出現後,邢戰熬夜的次數急劇上升。

天邊是灰蒙蒙的藍,一層薄霧籠罩在集市的街道上,清靜安寧,不見城市的喧嚣。

朗謙站在晨霧中,略顯單薄的身板兼具男兒的硬朗和少年的純淨,好像初栽下的柳樹,剛長出堅硬的樹皮,又抽出柔軟的枝條。

他看了站在水月人家招牌下的邢戰一眼,走出幾步又轉回來道:“你這裏招服務員?”

因為生意好,人手不夠,所以邢戰在店門口貼了招聘的廣告。邢戰立刻明白了他要幹什麽,當即板下臉:“我只招女的。”

朗謙又看了眼廣告:“上面沒有寫只招女的。”

邢戰找筆:“那我現在補上!”

朗謙丢了個鄙視的眼神,他也不反駁,只是靜靜地仰着臉,少年的臉龐明朗得像碧空白雲:“我不需要你包食宿,暑假期間全天有空,還能按小時工算,怎麽看都是合算的。再說你總要有點人幫忙幹力氣活,不是嗎?”

也不知怎麽的,邢戰就在他的目光中敗下陣來,長嘆一聲:“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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