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少年

在場的不少寒門子弟都看向蕭朗吟,目露敬意,他們未想到門第高貴的蕭朗吟會帶頭站出來,畢竟,他們蕭氏家大業大,二十兩銀子不過是一個丫鬟的月俸罷了,他們這些被逼到極點的寒門都未開口,蕭朗吟倒是替他們說話了。

只是現在局勢未明,他們尚且不敢跟随蕭朗吟發聲。

“反了反了!一個十幾歲的小小監生,竟敢如此诋辱師長,日後還有什麽是你不敢做的?”蔣司正氣得胖臉漲紅,厲聲吩咐道: “來人!此學生對聖人不敬,給我狠狠地杖他四十!讓他長個記性!”

負責執刑的繩愆廳有人站起身,卻躊躇不敢上前。

畢竟國子監中雖有刑罰,但對高官子弟向來體恤,犯錯多是罰跪罰站罰抄書,他們怎麽敢貿然責打鎮遠将軍的貴公子呢?

“怎麽?忌憚鎮遠侯?”司正看穿了他們心思,冷笑道:“你們安心打!我倒要看看他回家後敢不敢拿這事兒去和父親說嘴!”

鎮遠侯對蕭朗吟的管教向來嚴厲,這事兒落在他的眼裏,只會覺得兒子因為區區二十兩銀子忤逆師長,還為此受罰,以鎮遠侯的處事風格,蕭朗吟說不定會再受斥責。

刷着朱漆的長條凳被人擡上廣場,緊随其後的兩人拿着施罰用的竹杖,令人望而生畏。

學生們一個個緊握雙拳,怒火中燒,但各堂師長皆在臺上,他們不敢站出來相抗,皆在私下低語。

“這兒哪裏有點司正的樣子?倒像是東廠錦衣衛的做派。”

“朝野上下都要用棍棒教人信服麽?都說上行下效,我們司正學得倒是挺快。”

不論臺下如何議論,蕭朗吟皆無半點驚慌,他抱着雙臂冷然站在原地,氣勢如虹。

蔣司正愈發惱怒,正要出聲催促,忽聽一道清朗之音掠過:“司正為何自居為聖人?”

司正聞言一驚,待看到說話的少年眉目如畫,皮肉細嫩,一看便是不知疾苦的小公子,立刻生出幾分輕視:“放肆!你一個小小監生,懂什麽是聖人?為何出言诋毀本官?”

齊宥絲毫不懼,侃侃而談:“司正說我們交的銀子是修繕孔子像的,但我看國子監的孔子像依舊是素身泥胚,倒是司業你,衣着光鮮體面,還帶起了犀牛角的腰帶!司正代孔聖人收費,又替孔聖人花錢,豈不是自居為聖人麽?”

齊宥點評精妙諷刺到位,別說各大堂的監生們紛紛叫起了好,就連坐在臺上的師長看他的目光也滿含贊意。

蔣司正已經認出眼前人正是齊家的小兒子,一時又氣又怕,這學生張口就是犀牛角腰帶,言語之間透露的信息,似乎知曉自己服飾僭越的事情?

可自己明明只是在家穿着過過瘾啊!

最後還說他自居為聖人,這……這不是想要他的命麽!

此事自然是齊宥從書裏看的,他記得書中有段劇情是蔣司正當上太後的侄女婿後開始飄了,用學生上繳的錢采買名貴服飾用具,所穿所用皆僭越了身份,還經常向太後進言釋放趙王的事情,這些行為在暴君眼裏無異于作死,蔣司正也因此被逐出京城。

蔣司正緊盯住齊宥,沉着臉思索他背後是否有人指使,正要出言處置,忽聽臺下又有人揚聲道:“司正!”

站出來的少年青矜飄袂,眉目微冷,竟是丞相之子陸唯時。

陸唯時并不激昂,只神情淡然的揖手道:“司正,孔聖人曾說有教無類,司正的做法卻讓寒門子弟求學之路愈加艱辛,若聖人知曉,也會不悅吧。”

齊宥轉動黑而潤的眼眸,立時抓住這個絕妙的切入點,接過話道:“是啊司正,人皆有靈,聖人的靈也是聖靈,您若得罪了聖靈,走夜路怕是要小心啊!”

司正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憋得腦門直冒汗。

“司正,你要是缺錢花,直接給我說。搞這些彎彎繞繞也不嫌寒碜?”魏九朝閑散的倚着廣場中的槐樹:笑嘻嘻的插科打诨:“幾百兩銀子罷了,小爺我就當捐款濟難。”

司正胖臉通紅,卻不敢出言斥責魏九朝,魏九朝母族顯貴父親入閣,又是家裏人的眼珠子,若是傷了魏九朝一根汗毛,郡主能活撕了他。

他搜刮監生的油水向來毫無忌憚,畢竟監生父母若地位卑微,想反抗也有心無力,至于像蕭朗吟這般地位尊崇的,按理絕不會為區區幾十兩銀子跳出來争論。

誰知今日衆貴胄子弟皆出面相抗,司正只得退一步道,氣咻咻道:“本司正原想着大考将至,修繕孔子像也是為你們的前程積德!既然你們如此不識好歹,覺得孝敬孔聖人的銀子多餘,那此事暫且作罷,你們自行散去吧!”

說罷徑自拂袖而去。

當蔣司正的身影灰溜溜逃離高臺,人群登時在沸騰中爆發一次次歡呼。

他們皆是少年,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最不能容忍世間的不公和陰暗,只覺得今日憑借一己之力掀起風浪蕩滌污穢,擊敗了人人痛恨的蔣學正,實乃人生快事!

廣場上不少人興奮得雙眸泛光,争相簇擁着蕭朗吟和齊宥。同窗的熱情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蕭朗吟和齊宥被圍堵在中間,面對衆人的追問誇贊,齊宥插科打诨,引得笑語連連,蕭朗吟安靜的站在他身畔,很少說話,雙眸卻頻頻落在談笑晏晏的齊宥身上。

回學堂的路上,魏九朝一手勾着蕭朗吟,一手搭着齊宥的肩:“行啊哥幾個兒,今日咱們一鬧,司正的臉又被氣大一圈,哈哈哈哈太解氣太爽快!”

魏九朝不關心什麽銀子和修繕費,只要看到師長吃癟氣悶,他就狂樂。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懂不懂?”齊宥低聲笑道:“你收斂點兒,旁人都在看我們呢。”

“做了好事兒還怕人看?”魏九朝得瑟道:“什麽毛病!”

齊宥不理他,拉過趙昭道:“你過一會兒去承平堂找陸學長道謝,就說……就說為表達謝意,我們請他吃飯!”

齊宥沒什麽追人的經驗,但回想看過的電視劇小說,請吃飯往往是關系破冰的第一步。

趙昭被整得一臉懵:“我為何要去謝他?”

“他本可以不發聲的,卻在緊要關頭幫了我們,當然要道謝啊!”齊宥大有摁頭小分隊的架勢,頭頭是道的分析:“而且他是丞相之子,向來謹言慎行的!”

在原書中,陸家幾乎是宰相世家,陸唯時他爹是當朝首輔,他本人在蕭朗吟繼位後也是妥妥的宰相,不論是出于趙昭的私情還是日後的利益,拉攏這個人絕沒有壞處。

齊宥坦然道:“再說哪兒需要那麽多理由?和崇敬他的學弟吃頓飯,對他來說也算一件美事吧?”

趙昭猶豫道:“那……明日晚間一起吃如何?”

“明日?不行不行……”齊宥聲音漸低:“明日我有人要見,商量旁的時日吧……”

一想到明日,齊宥小臉上的朝氣登時散去一半兒……

明日便是十五——逢五!他要去見暴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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