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竹馬
在家中用罷晚膳,天已擦黑,齊府房內漸次燃起燭火,齊宥心神不屬,正琢磨着打開那匣子瞧上一眼,丫鬟寶桐正捧着臉盆帕子進來,要給他淨臉。
齊宥被唬得一跳:“怎的不敲門?”
寶桐并不懼他,反笑着調侃道:“小爺真是大了,連規矩也日漸多起來,改日少奶奶進門,我們更落得一身不是了。”
“哪兒來的少奶奶?每日淨是胡說。”齊宥伸手接過帕子胡亂的擦擦臉:“你們去睡吧,莫擾我。”
待寶桐退出去,齊宥忙打開那匣子,半開孔的亵褲赫然擺在裏頭,提醒他過往的一切都不是夢。
齊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一時想着不如穿平常的衣裳過去,大不了放課後去換上,可暴君親口說過不許他耍花招,思及雍熾的所作所為,齊宥在夜裏輕輕打了個寒戰,他并不想和暴君賭命……
還是安安穩穩穿着吧,又不是侍寝,只不過是件兒衣裳,穿書以前,他每逢夏天還穿大褲衩呢,這亵褲雖一言難盡,好在外頭有寬大襕衫擋着,誰也看不出門道……
想着想着,齊宥朦朦胧胧睡過去,但心裏終究有事兒,天剛蒙蒙亮,他便從床上一躍而起。
拿出那亵褲,強忍着不适套上,那細細的鏈子帶了涼意貼在大腿外側,後頭開孔處裸露的一部分臀瓣也涼飕飕的,讓齊宥直想罵人。
平複好心情,他穿好外袍對着鏡子前後走了幾步,整體看不出異樣,只有在撩袍子大跨步時能隐約瞧見側邊兒的細金鏈和一片巴掌大的肌膚,齊宥這才呼出口氣。
幾個大丫鬟輕手輕腳的打起簾籠,瞧見齊宥穿戴整齊站在花窗前,面龐清隽如玉,不由驚詫道:“小爺今兒是怎的了?比灑掃院子的媽媽們起得還早?竟還自己系好了帶子?”
齊宥向來嫌束帶麻煩,每日自己穿好裏衣後,外衫束帶皆由丫鬟服侍。
齊宥一臉你們真是大驚小怪,挑眉道:“小爺今個兒體恤你們,給你們放假,我餓了,早膳備好沒?”
“咱們房裏的早膳向來是辰時二刻才備上的。”寶桐想了想:“您去花廳吃罷,大公子今兒要上朝,花廳定備好了膳食。”
齊宥一聽不樂意了,吃早膳本是他的快樂源泉,這倒好,源泉旁邊擺了塊兒礙眼的石頭。
還能吃爽麽?
他寧可餓着!餓得嗷嗷叫也不和齊貞言同桌用膳!
但一想到花廳裏的香菇臘腸蟹黃粥,炸餃春卷小醬菜,再想到國子監味同嚼蠟的午膳,兩條腿便如有了自我意識一般,不受控制的向花廳走去……
齊貞言未着官袍,正端坐在桌案旁用膳。
齊宥眼皮也不擡的打了個招呼:“早啊,哥。”
說罷也不等他哥回應,小心翼翼撩起袍擺,動作幅度很小的坐在椅上。
齊貞言本還疑惑,瞧見齊宥睜着水汪汪的雙眸盯着菜肴,心下了然,吩咐下人道:“給他拿雙碗筷。”
齊貞言用帕子緩緩擦手:“今日你去學裏?”
椅墊的花紋針腳直接磨到臀 腿處稚嫩皮膚,讓人稍稍有些不适。齊宥嗯一聲,筷子快準穩的夾住烤鴨包。
齊貞言瞥他一眼,忽然道:“你今日身子不舒服?”
“咳咳……”齊宥輕咳兩聲,簡直佩服齊貞言的敏銳:“沒有,就是餓了。”
“我去翰林院。”齊貞言道:“可順道送你去學裏。
“不必,你忙你的。”齊宥咬了一大口煎餃,含糊道:“我和九朝約好了在閣老胡同口見。”
填飽肚子,齊宥再也不敢在家逗留,慌慌張張趕去學裏。
即使對着鏡子再三确定過走路時并不會露出那裏褲,可齊宥每次邁步時都能察覺到随着步伐移動,細鏈一松一緊的貼着大腿外側,裏褲邊緣兒緊緊兜住自己的臀 瓣……從齊府一路走進學裏,齊宥羞恥得耳尖紅如朝霞。
國子監,今日的齊宥格外安靜乖巧,課上認真聽講,課間趴在課桌上睡覺,所有追逐嘻笑的熱鬧都和他無關。
魏九朝很快看出不對勁,湊上來道:“阿宥,你今天屁股怎麽黏在凳子上了?”
齊宥今日沒心思和魏九朝聊天打屁,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警告道:“我打坐靜心,修身養性,總之你今天最好離我遠點。”
當心發現他身上的秘密被人滅口。
魏九朝滿腹狐疑的離去,倚着窗子獨自寂寞了一上午。
按照慣例,逢五的日子,午後是音律課,有古琴可彈奏的音律課向來是監生們最喜愛的課程,沒有之一。
用罷午膳,少年們便開始興沖沖的收拾課本,準備去側院的琴房。
音律課的位置不固定,先到先得,少年們都有趁手的琴,一個個小跑着過去搶位置。
別說跑了,齊宥都不敢大步走,生怕走路帶風,卷起衣袍,被人看到異樣!
一路上,魏九朝趙昭都心急了:“阿宥,以往音律課你比誰都跑的快,非要搶二排第二個古琴,怎麽今日拿出了散步消食的架勢?”
“你們先走吧。還能替我占個位置。”齊宥只想把這兩人打發走,胡謅道:“我腿方才抽筋了,走不快……”
魏九朝面色登時變了,在齊宥面前蹲下,皺着眉頭欲掀齊宥的袍角。
齊宥吓得一抖,條件反射般雙手牢牢按住長衫,脫口道:“魏九朝,我拿你當好哥們兒,你竟想輕薄我?”
輕薄?魏九朝愣了愣,緩緩擡頭,眉眼間閃過詫異。
齊宥輕咳一聲,正想解釋,忽覺身子一輕,已被人攔腰抱起。
蕭朗吟的聲音淡然響起:“再不走快些,真的要遲了。”
說罷也不管齊宥反應,扛着他大步朝琴房走去。
蕭朗吟個高腿長,占盡先天優勢,稍一加速,立時越過不遠處的幾位少年。
魏九朝面色發冷,握緊齊宥的古琴課本,拔腿狂追。
“哎,你等等我。”趙昭看他突然臭着臉狂奔,忙跑幾步拉住他喘籲籲道:“你又沒心儀的古琴,為何突然跑這般快?”
魏九朝面色不善:“沒看見阿宥被旁人扛走了?”
“害,那是朗吟,又不是劫匪。”趙昭彎着腰,用書本扇風:“都是同窗,哪兒有什麽旁人?”
魏九朝不服氣的瞪眼道:“我們三個才是從小玩到大的!那蕭朗吟和我比,自然是阿宥的旁人!”
說罷一甩袖子,小跑着追上去。
齊宥模模糊糊趴在蕭朗吟肩上,只依稀察覺到他背着自己過了方庭,穿過垂墜着海棠花的甬道,又繞過青石照壁。
蕭朗吟肩胛魁梧,隔着衣衫的肌肉緊致有力,午後陽光灑下,齊宥趴在上頭,倒是很舒服踏實,也懶得掙紮。
琴房內有三十多個排列整齊的紅木矮腳方桌和坐墊,每桌上皆擺着古琴。充沛的陽光透過窗棂照在琴上,也映得空氣中飛灑的塵埃都能清晰可見。
齊宥到的時候,琴房內只有五六個少年,他剛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本飛過來的書啪一聲落在桌案上。
齊宥擡頭,望見魏九朝一頭薄汗,冷着面孔眉眼望天的走過來。
齊宥笑道:“九朝,你來得倒快,角兒裏的位置我已經替你占好了。”
旁人都搶正中間的好位置或者有名氣的琴,偏偏魏九朝每次都搶着雄踞角落。
若是以往,齊宥替他占位也沒什麽,可今日魏九朝看了看坐在齊宥身側的蕭朗吟,又瞟了眼遙遙的角落,發冷的臉愈發黑了幾分。
敲過上課鐘聲,少年們紛紛撩起袍角,跪坐在墊子上。
齊宥垂眸望着地上矮矮的坐墊,一臉為難。
蕭朗吟輕挑琴弦試音,看身側的齊宥始終未落座,皺眉道:“腿還是不舒服?”
“唔,我午後容易犯困,”齊宥努力做到面不改色:“站着聽課,精神!”
琴藝先生進了琴房,一眼瞧見下首眉目如畫的少年,立在古琴旁,滿是手足無措的樣子。
他微有些詫異,和藹出聲道:“這位監生,古琴是要坐下彈的。”
琴樂雖也是男子該熟悉的六藝,但書生們向來埋頭苦讀,有些沒見過世面的小書生,在古琴前束手束腳,腦子一懵連是站是坐都搞不清也是有的。
他看齊宥年紀小,又手腳局促的站在那裏,還以為他是從未見過古琴的寒門子弟呢。
齊宥臉色一紅,只得認命般坐下去。
他不像別的男子般撩動袍擺,倒下意識的用雙手攏住袍子後襟,規規矩矩跪到墊子上。
跪下的一瞬間,齊宥腦海中依次閃現出按着短裙落座的女孩兒們,害,他算是理解走光有多苦了!
他垂頭整理袍擺,确定外袍把裏衣遮擋得嚴嚴實實,方才直起腰,把手擺在琴弦上。
周圍的監生:???
這還是那個下課時一言不合就擡腿踢魏九朝的小少爺麽?
有人強忍住沒笑出聲:“瞧阿宥這羞澀放不開的模樣,我還以為他是撫琴招徕生意的女子呢。”
就連蕭朗吟,也望着齊宥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齊宥自動屏蔽周圍人目光,跪坐在墊子上,認真的随琴藝先生緩緩撥弦。
齊宥熬到一節音律課結束,簡直汗流浃背。
趙昭過來拍拍他肩膀:“走啊,一起上茅廁。”
“……”齊宥腦海中剛松了的弦又緊繃起來:“不去,你怎麽每次去茅廁都拉着我啊,是不是日後洞房還給我留個地兒?”
趙昭摸不着頭腦:“之前不都一起去的麽?”
魏九朝一節音律課上完,怨氣也消散了,聽他們插科打诨便伸頭過來,高深莫測的一笑:“阿昭,這你就不懂了吧,算起來,阿宥比你還小兩歲呢,他知曉自己還沒長大,自然不願坦誠相見。”
齊宥一琢磨才品出味兒來,追着魏九朝猛打:“你說誰小呢魏九朝!告訴你,說話要有真憑實據,這話講出來你是要負責的!”
趙昭已經笑得說不出話,魏九朝一臉促狹:“不服氣去比比?”
齊宥欲哭無淚,這書裏都什麽人!一天天書不好好念,滿腦子黃色廢料。
幾個人去膳堂簡單吃了些東西填飽肚子,已經快到散學的時辰,齊宥心事重重的和他們一起走到國子監門口。
魏九朝掃他一眼:“阿宥,別是有什麽大事兒瞞着我們吧?”
齊宥簡直汗毛倒立,他身邊的人都是福爾摩斯轉世麽?
“恩,我瞞着你準備上你家去提親。”齊宥逼近他笑逐顏開道:“放心,弟弟我早就長大了,不會苦着我們九朝的!”
魏九朝明眸微挑,半晌說不出話。
齊宥看魏九朝不說話,以為他羞惱得無話可說,心裏的擔憂和煩悶登時一掃而空,嘴角也忍不住的上翹,愈發對他連連打趣。
魏九朝側臉被落日照得泛紅,偶爾反唇相譏幾句,但火力遠遠不如齊宥。
齊宥愈發得意。
過了片刻,魏府的馬車到了,魏九朝踮起腳尖沖馬夫擺擺手,和齊宥二人告別後逃也似的飛跑過去。
齊宥也早已看到那輛停在寬闊僻靜處的黑漆馬車,等趙昭離去後,他深呼一口氣,剛邁出兩步。
忽聽身後傳來清越熟悉的男聲:“齊宥?”
齊宥回頭,蕭朗吟站在國子監廊檐下,薄薄的窄袖襕衫卷起,露出堅韌強健的小臂。
齊宥抿唇:“你怎麽現在才走?”
他估摸着這個點同窗大都離校歸家,誰知蕭朗吟竟還在學裏?
蕭朗吟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笑道:“我趁着放課早,去射圃練了一個時辰的騎射。”
朝廷盛夏照例要舉辦騎射賽,作為鎮遠将軍的兒子,蕭朗吟自然要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成績。
齊宥點點頭,準備等他離開後再上車。
誰知蕭朗吟淡淡掃過那輛紋飾精美的黑漆馬車:“齊府換車了?”
齊宥登時頭大:“是,我哥哥前幾月不是升官了麽……”
心裏卻很莫名其妙,蕭朗吟作為原書男主,向來人狠話不多,怎麽也開始過問馬車這等微末小事兒了?
蕭朗吟看向齊宥:“這馬車我倒有些眼熟。”
齊宥心髒登時狂跳,只得幹笑幾聲道:“黑漆馬車不出挑卻能鎮住場面,想是京城不少官宦人家都有差不多的吧。”
蕭朗吟微抿唇角,點點頭道:“那明日見。”
齊宥心虛的應了一聲,盡量面色鎮定的鑽進馬車。
夕陽将墜,蕭朗吟望着遠去的馬車,眸底浮現一抹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