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诩

齊宥的手還牢牢揪着雍熾的衣襟:“陛下, 你方才生氣了?”

雍熾垂眸看向齊宥,少年柔軟的鬓發間還挂着細碎的草梗,不由伸出手去為他拂掉。

齊宥微怔, 随即輕咧唇角:“謝陛下。”

清朗誠摯, 笑起來如灼目的細碎陽光。

若自己真将他鎖起來,會不會再也看不到這種笑意了?

只這麽一想, 雍熾竟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雍熾在心底暗嘆一聲,仍大步不停, 徑直上了長廊。身後傳來追趕的腳步聲,齊宥毛茸茸的小腦袋徑直從身子左畔伸過來:“是陛下把臣帶到此地的,陛下不能不管臣, 不能丢下臣。”

雍熾氣消了大半, 卻不願讓他看出來, 只冷哼一聲道:“跟上來。”

齊宥忙小跑着跟上去, 也不敢再提方才魏九朝之事了。

兩人并辔回京, 一路無話, 離別之時, 雍熾才冷冷開口道:“知曉魏九朝父親為何突然逼他定親麽?”

齊宥一臉問號的擡頭。

雍熾沉着臉丢下一句:“這是朕的意思。”

說罷也不等齊宥反應, 氣鼓鼓地果斷打馬遠去。

這話只說了一半,齊宥卻秒懂,他反思自己和魏九朝的行為,也不知到底哪個舉動惹怒了雍熾。

但總歸是因為自己, 朋友才遭到這種糟心的事兒,齊宥心底難免矮人一截, 去國子監上課時面對魏九朝都不太自在。

這日課間,司正開始統計名單,說是皇帝下個月要去京郊射獵, 在京城五品官以上的少年也有機會同去。

魏九朝躍躍欲試,拉着齊宥便要去報名。

齊宥有些抗拒,含糊道:“我……我不一定去。”

魏九朝嘴巴長得老大:“為何?”

依他看來,射獵簡直是出去發瘋的大好機會,沒有課業負擔,還能和同窗們一起玩。

“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騎射課,而且我過幾個月恰好要陪我家人去西山祈福,”齊宥沉吟道:“大約是沒機會去的。”

“盡量去吧,咱們明年就春闱了。”魏九朝拉住他:“日後再這般毫無心事輕輕松松一同出去聚就難了。”

齊宥苦笑,在原書裏,這場射獵中的每個人都各懷心事,真的把它當成輕松玩鬧的,也只有大大咧咧的魏九朝等人了。

齊宥點點頭,沒多說什麽。

在原書裏這場射獵是暴君對原主态度的轉折點,射獵之前,兩人有床笫之歡,因雍熾次次餍足,對齊宥倒還有幾分疼寵,齊宥在經筵後夜扣排雲臺,第一夜一過,暴君隔天就把齊家人從牢裏放了出來,此後也并未将齊宥禁足排雲臺,倒還能允許他去國子監上課。

甚至還把離暴君主殿最近的排雲臺偏殿專門留給他,撥了念恩等人周到殷勤的侍候……甚至因着齊小公子,對念恩等人也有着好臉色。

可惜好景不長,一切溫情都在此次射獵之行中漸漸化為烏有。

射獵之行過後,雍熾對原主日漸隔閡冷淡,直到有一日又撞見原主和蕭朗吟在宮牆外談話,二話不說打斷了原主的腿……

這為期二十天的射獵之行,發生了太多事,雍熾遇刺,趙王恰好及時救駕,蕭朗吟對原主正式表露心跡,夜深時的逃亡……

一樁樁一件件都令齊宥不寒而栗,雖然他穿書後和蕭朗吟刻意保持了距離,感情進展陷入遲緩,但齊宥也不敢保證射獵的一路上都會平穩度過……

齊宥不敢賭,他怕射獵之行時雍熾的爆發,也怕自己的命運最終和原主的一樣。

更別說此次還有趙王救駕之事,雍熾在此事後,對同母弟弟趙王軟了幾分心腸,沒過多久就把此人從囚禁處放出來,讓他重新回到封地,趙王回到封地,沒多久便起兵造反,若是沒他這一出,雍熾也根本不可能慘死宮中。

齊宥嘆口氣,他不願摻合到處處是雷點,日日驚心動魄的射獵中,但是……他是唯一知道雍熾将要遇刺的人,也是唯一可以讓趙王“救駕”失敗的人。

若這次射獵他袖手旁觀,豈不是眼睜睜看着雍熾去送死?

但轉念一想雍熾的所作所為,齊宥又釋然幾分,只是個臭屁自大,逼男人為妃的暴君罷了,前幾日還讓他穿羞恥到自閉的亵褲……暴君丢掉江山丢掉性命,關自己屁事?

當然還是選擇遠遠觀望,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齊宥放下毛筆,猶豫半晌,還是沒有在報名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一回家,齊貞言也找齊宥說此事:“再過幾個月,我要陪陛下去京郊射獵,你們國子監也有名額,你報個名兒,我們一起去。”

齊宥沒直接否掉,從善如流的點點頭:“好啊。”

“太後的壽誕也要到了,雖說我們是前朝臣子,此事也不能疏忽。”齊鳴泰道:“我看陛下的意思,也是想把此事大操大辦起來。”

齊宥一噎:“爹,你确定猜對陛下心思了麽?我聽外頭的言語,都是說陛下和太後母子失和的……”

齊宥覺得自家爹腦子有泡,要是自己有這麽個偏心眼到不顧自己死活的媽,自己一個眼神都不會給她,更別說想給她辦個風風光光的壽誕了。

“你們小孩子懂什麽?”齊鳴泰嘆口氣:“陛下要是真的像表面那般冷漠,倒是最好的,可惜啊!我看查山之變的大虧,陛下是白吃了。”

齊宥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也聽出了老爹是在說暴君有人情味。

齊宥懵了:“爹,他都幾次三番羞辱你,還把您兒子直接綁到排雲臺了,您還能為他說話呢?”

齊鳴泰刁鑽奇特的洗白角度超過了人類理解的極限,齊宥不想試圖理解,直想敲開老爹腦殼看看裏面裝了啥。

“我也是先帝的顧命大臣,算起來也是看着陛下長大的,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齊鳴泰搖搖頭:“自诩冷漠,卻最為多情,我至今記得陛下從蒙古回來,頂着飛雪跑到我面前,揪着我的衣襟,帶着哭腔質問我從京城到蒙古的那些大臣真的是母後派去的麽?真的是母後不要他了麽?”

“那時陛下剛從蒙古殺回京城,尚且發着高燒,事後他解釋說當時情緒激動才說了那幾句胡話,但我卻覺得那幾句話才是他最想問的。”

最想問的不是誰執掌了天下,不是京城的局勢如何,是母親到底有沒有不顧自己的生死,是母親為何會那般冷漠的對待自己……

畢竟當時的所謂陛下,也只有十幾歲罷了。

可惜問前者,尚且有人侃侃而談給予答案。問後者,等到的只能是無盡的沉默和嘆息。

齊鳴泰陷入追憶,惘然道:“我還記得,當時我提醒陛下及時進宮去給太後請安報平安,他當時還不願去,說是自己在蒙古黑了糙了許多,将養幾日再進宮不遲,可惜後來接風宴上,太後的眼睛裏還是只有趙王,根本沒過問陛下幾句,陛下究竟是黑了還是瘦了,太後根本不關心。”

齊鳴泰喝口茶,緩緩道:“只可惜到了如今,陛下也難放下對太後的執念和期待。”

“陛下從趙王手裏奪回皇位,囚禁廢帝趙王後,太後便一氣之下去了莫愁山吃齋念佛,算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在宮中過生辰。”齊貞言也道:“陛下定是想要用心,也想讓太後開心的。”

齊宥聽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想起書裏的場景,心竟然開始隐隐作痛:“照您這麽說,太後有什麽心願,陛下為了讓她老人家開心,定會竭力滿足的?”

齊貞言點點頭:“再說陛下貴為一國之主,也沒什麽心願是他不能完成的吧?”

齊宥緩緩擡頭,輕聲道:“若是……太後想放出趙王呢?”

齊鳴泰和齊貞言皆是一怔,不可置信的望向齊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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