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丸子頭

先不說旁人, 國子監的學生都覺得此法子威脅不到雍熾。

“你們還記得吧?陛下連孔聖人的牌位都敢廢除,還說自己最厭虛禮虛文,可見本就對這些東西将信将疑。”

“對啊。”有一個少年接話道:“陛下是何等人, 以天意為由要挾他就範, 我看這次是打錯算盤了。”

然而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欽天監占蔔結果出來的三日後, 雍熾傳出旨意:特允趙王雍辭以親王身份,随駕射獵。

一石激起千層浪, 京城到處都是在議論此事的。

有人說雍熾懼怕天意,以此舉動平息上天怒火。有人說雍熾雖暴戾,但對太後還有孝心的, 釋放趙王只是不願母親在病中煎熬……

聖旨說得很清楚, 趙王只是“暫放”, 暫放到何時, 無人得知, 朝廷默認是一月之後, 射獵結束, 趙王依舊将回到高牆之中。

但讓前幾日還策馬射獵之人重回死氣沉沉的囚禁之所, 此事是否還會有什麽波折,每個人都在心裏打了一個閃閃發亮的問號。

議論歸議論,趙王走出囚室,直接登堂入室進宮給太後請安。

齊府, 齊鳴泰氣得直瞪眼:“不成體統!不成體統!翻遍史書,被廢之帝能留下性命的都少之又少, 哪兒還有和今上一起射獵游玩的?有人在此時借天機謀私欲,唯恐朝廷不亂,簡直其心可誅!”

要說此事誰最為不忿, 那自然是始終站在雍熾身後,且和他一起奪位成功的老臣。

當年他們壯着膽子打了皇帝雍辭的臉,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見到,誰知一道旨意,“皇帝”再次登堂入室,甚至可能和他們低頭不見擡頭見。

這誰受的住?

“陛下想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您又何必去觸他黴頭。”齊貞言未參與當時的奪位之政,比老爹平和許多:“再說趙王風華正茂,硬是被囚了好幾年,說起來他比宥兒還小兩歲呢,何必把人逼到絕路。”

“這麽說,我倒成了不講情理之人?”齊鳴泰痛心疾首:“天家哪兒有情理可講,一失足便是萬劫不複啊……”

“您放心吧。”齊貞言從容道:“趙王和陛下畢竟是兄弟,明面上還是不能太僵。只是去射獵,又不是放回封地。一路都有守衛,不會出事。”

齊宥幾次想出言提醒,又咽了回去,他在他哥眼裏只是個不懂朝政的國子監學生,“趙王救駕”一事倒不如直接說與雍熾,或在路上見機行事。

此次射獵之處位于燮州,距京城五百多公裏,緊靠太行山南麓,是從先帝幼時便開始修建的大型射場,有供皇室貴胄居住的行宮,也有為陪同官宦等人建造的山莊苑子。

從京城趕過去要三四日,按照雍熾的意思,至少要在行宮待一個月,趙王又日夜随侍禦駕左右,朝臣們難免惴惴不安。

但自家的崽子因為跟随皇帝同去射獵,一個個興奮得兩眼冒光。

他們不好說什麽,只能保持沉默。

按照約定,七月初三離京,時間已較為緊迫,齊宥和寶桐等人一起收拾行囊。

簾子被挑開,齊貞言走進來看看齊宥的行李:“禮部那邊的意思是後日辰時出發,東西都收拾差不多了?”

“嗯,哥你放心,經常用的都分門別類裝好了。”齊宥悄悄把桌上的地圖揣進袖口:“哥,你手頭寬裕麽?”

齊貞言立時明白了:“缺銀子?”

齊宥可憐巴巴的攤手:“聽說燮州物價高昂,我們又在射場裏,除了住宿都是自己的花銷,哥,請給你貧窮的弟弟一些銀兩救濟吧。”

齊貞言本就擔心他路上的錢財不寬裕,看弟弟張口,直接叫來管家支了五十兩銀子。

齊宥心思翻動,若逃去江南齊家,五十兩銀子很夠生活一段時日了。

齊貞言目光停留在齊宥鬓邊散落的發上:“今日的頭自己梳得?”

齊宥撩起那縷頭發別在發帶裏,輕咳一聲點點頭。

齊宥穿書後,最難忍受的不是暴君似有若無的威脅,不是遠在天邊的危險,是每天和自己形影不離的及腰長發。

現在正是夏日,驕陽似火,每次到晚間散了頭,齊宥都默默許願想變禿頭。

最可怖的是,他到如今也沒學會帶發冠綁發帶。

射獵時,國子監生都是以皇帝侍從的身份去的,侍從自然不好再帶侍從。

因此衣食住行,事事都要自己親歷親為。

“天氣越來越熱,你散發豈不是要中暑?”齊貞言道:“你這兩日多用心,讓寶桐好好教教你綁發帶,梳頭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人生一世,誰能保證自己日日有人伺候?你動辄如垂髫小兒般披頭散發,豈不是惹旁人笑話。”

“知道了哥,你怎麽和爹一樣啰嗦。”一提此事齊宥心裏就發慌,往外推他哥:“明天還有一天呢,我拼着什麽事兒都不幹,就在家裏練梳頭練系發帶,成麽您?”

不就是一丸子頭麽?他前世班裏那麽多女同學都每天紮,難道還能難住他不成?

他只是沒有過心裏這關罷了。

第二日一大早,齊宥就開始和這一頭長發較勁,半個時辰過去,胳膊酸沉,發型還停在原點。

被囑咐不能上手的寶桐在一旁笑彎腰,連連指點道:“公子您要梳高一些,太低穩不住,會垂散的。”

齊宥的自信已經被打碎成渣,兩邊的頭發遮住大半張清秀的臉。齊貞言走進來,揮手示意寶桐退下,輕輕攏住齊宥如墨長發,幫他在頭頂束了個利落的小圓髻。

齊宥回眸,臉頰迎着日頭白得透明:“哥……”

齊貞言望着弟弟,上揚的眼梢微紅,滿臉含屈帶嬌,束發後仍擺脫不了少年的稚嫩之氣,反而愈發顯出幾分伶仃。

讓他一個人出去一月,真有些放心不下,齊貞言暗中盤算着再給他添些銀兩。

眼下不好多說什麽,只道:“我在随行隊伍裏給你安插了兩個人,一個是照顧國子監生起居的尚衣局小宮女四穗,一個是運送冰塊車的尚馬監內侍沛生。”

齊貞言頓了頓又道:“他們人微言輕,極不顯眼,但都聽命于你,你若在路上遇到困難,找他們就成。”齊貞言笑着拍拍他腦袋:“比如這梳頭,讓四穗來就成。”

齊貞言的手掌寬大溫暖,罩在人腦袋上極像大號保護傘,齊宥小臉上寫滿感動:“哥,你真是我親哥哥!”

齊貞言也笑呵呵道:“一去射獵,少則一月。阿宥,你這次的生辰要在路上過了。”

齊宥上下打量着他親哥,愈發覺得不對勁,瞪大眼睛道:“看你這喜氣盈盈的模樣,我怎麽覺得你求之不得?”

齊貞言挑眉道:“哪兒有?明明是形勢所迫。”

齊宥:“行吧……”

齊宥望着齊貞言,忍不住想若是自己真的一走了之去了江南老家,也許不用暴君出動,他哥也許就直接拍馬趕往江南把他捉回來了?

兩人說笑半晌,齊貞言忽然道:“阿宥,你最近可發現九朝有何異樣?”

“異樣?”齊宥這幾日一直覺得魏九朝說不出的古怪,但覺得八成和那要定親的表妹有關,沒太多過問,眼見哥哥提及,才一怔道:“他怎麽了?”

“他昨日在我下朝回家路上攔住我,吞吞吐吐說有要事要商議。”齊貞言無奈搖搖頭,眉宇卻閃過一絲隐憂:“他憋了半日并未說清什麽,只問我能否讓你別去射獵。”

齊宥:“???”

魏九朝向來最盼望和他一起射獵,一日三催他去報名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如今竟然半路攔截他哥讓他別去射獵?

齊宥心裏一沉,不由覺得心跳加速:“那他可有說原因?”

齊貞言望向他,目光中有探究之意:“他只說,射獵路上人多且雜,怕有人欺負你,他護不住。”

齊貞言望着良久不發一言的弟弟,緩緩道:“阿宥,九朝說的話,究竟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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