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探花

兩個人回到室內, 恰巧看到幾名貌美的侍女捧着一大束時節花朵,插在案頭清供的白瓷花瓶中。

少女擡腕插花,真乃人間美景。

雍熾駐足觀望, 唇角掠過笑意。

齊宥以為他在看那幾名膚色皎白的侍女, 腦海中驀然響起崔銮說的話,心裏竟沒來由一沉。

雍熾并未察覺, 偏在此時湊到齊宥耳畔悄聲道:“猜猜朕在想何事?”

齊宥在心裏悄悄翻個白眼:“陛下的心思,臣怎敢揣測?”

“又搪塞朕!”雍熾屈指敲他光潔的額頭:“說話陰陽怪氣!”

齊宥揉着被敲疼的地方, 氣鼓鼓不語。

雍熾用臂膀環住他,眸光停留在那束花上,戲谑道:“朕是在想, 此花再次開時, 阿宥已成朕的枕側之人。”

雍熾的語氣很緩慢, 乍一聽色氣滿滿, 細品之下竟含着滿足的悵惘。

他饞自己身子到這種地步了?

齊宥一頓, 心裏生出澀澀的不自在, 嘴上只大着膽子調侃道:“陛下懷着這心思賞花, 臣覺得花都不幹淨了。”

“這樣最好。”雍熾反而嘴角輕翹, 得意道:“朕回去就要在寝殿裏遍植芍藥海棠,好讓你每次進殿,都能時刻謹記朕對你的心思!”

齊宥:“……”

果然這種程度的調侃非但沒有殺傷力,還能讓暴君更得意。

可心裏竟然密密匝匝牽絆出愧疚, 雍熾若是知道他一心籌謀離開,會不會失落半晌?還是會直接冷冷一笑, 直接打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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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紛亂,齊宥沒說話,默默進了內殿。

雍熾望着他又道:“聽說阿宥的生辰日快到了。”

生辰日是他和蕭朗吟的出逃日, 齊宥心裏一緊,輕輕點頭。

“你想如何過?”雍熾看向他:“盡管說,當閑話,當笑話講給朕都可。”

他記得那夜,齊宥捧着燭光一臉虔誠的模樣。

“臣并無想法。”齊宥壓下心中的慌亂,笑道:“旁人如何過,臣便如何罷了。”

哥哥和魏九朝無心的取笑打趣在腦海中響起,既然在這裏過不了心目中的生日,齊宥也漸漸褪去對生辰的盼望。

雍熾卻眸光一閃,擁住他輕聲道:“朕清楚了。”

雍熾不得不承認心裏倏然湧起的失落,他知曉齊宥的期待,因此亦知曉,此時的齊宥絕不是并無想法,只是并不願将心底的期待盡數告知于他罷了。

在這般小事上都遮遮掩掩的搪塞,分明是從未試圖讓自己靠近……

齊宥真配不上自己的用心。

強壓下心頭的悵然若失,雍熾表情依舊四平八穩。

齊宥悄悄看他,好幾次欲言又止。既然兩人早晚要分開,何必袒露內心所想呢?

唉,由着暴君去吧。

只是夜晚來臨,開始獨自躺在床上心思紛亂。

雍熾略帶灼熱氣息的吻,年輕明朗的眉眼不斷在齊宥眼前閃回,心思一轉,又忽然想起崔銮那句我姐姐要入宮當皇後……

齊宥翻來覆去,再也睡不着,崔銮既然說出這句話,那自然不會是空穴來風。

也許是大臣們早已私下商議籌謀皇後人選準備上折子遞給雍熾,也許……雍熾自己也早已有了選後的打算。

想想也是,暴君已二十歲,選後選妃都是迫在眉睫的事兒,前朝那些老成持重的大臣也不會坐視他不置後宮。

若是不逃離,齊宥幾乎可以預見自己的命運,時間久了紙包不住火,他在前朝,會是同僚們鄙夷的娈,寵,在後宮,也是被衆人恥笑議論的稀罕物兒。

無論在前朝還是在後宮,他都難以立足。

齊宥閉上眼,将腦海裏雍熾在湖邊灼灼望他的模樣驅散,又把逃亡的路線在心裏默念幾遍。

他絕不能,絕不能讓自己處于那般被動屈辱的境地。

齊宥在床上天人交戰一番,迷迷糊糊沉沉睡去。

第二日,按照行程衆人暫停射獵,随聖駕一起去射場旁的眉山祈福,眉山山頂有所皇家寺廟,本已荒廢許久,但因前幾年太後來此修行,特再次修繕,這次一行人來眉山祈福,多少也是看在太後的面上。

國子監衆人步行上山,非但沒把此行當苦差,還喜滋滋的。

只因山頂除了佛寺,還有一座傳說中極為靈驗的孔廟。

本來國子監是有孔廟的,經過上次祭孔一事,孔像硬生生變成了牌位,很多人嘴上不說,心裏還是介意,總覺得要拜真人像才能求得孔夫子庇佑,這次出來好不容易逮到機會,都滿懷虔誠想要參拜。

齊宥望着振奮不已的同窗,難免有幾分感嘆,也就是在前幾個月,同窗們還聞君色變,皆不願入朝堂侍奉暴君。

正因雍熾光顧國子監兩次,沒有酷烈的打殺人,甚至能稱得上“和善”,這些少年又開始眉飛色舞,信誓旦旦規劃起未來的宏願。

自己擔驚受怕,暴君卻在找他時順便在國子監做了公關,洗白了自己,堪稱暴君界的時間管理大師。

眉山在射場西南角,山上遍植花樹,上山途中,海棠,栀子,玉蘭等随着微風花飛葉落,如簇雲霧,格外妩媚。

三品以上官員和皇族随聖駕走鋪着地毯,極有排面的石板路,國子監一行人則要從後門走未修整完善的石子路,一路上連爬帶攀,簡直是戶外體能訓練。

齊宥踮起腳尖,看見魏九朝正和班裏另外幾個人說笑着爬山,看都沒往自己這邊兒看。

滿山都回蕩着魏九朝的笑聲,齊宥皺眉冷哼,爬山還說話,這人倒也不嫌累。

到了半山腰,衆人都累得直不起腰,三三兩兩坐在石頭上擦汗喘息。

趙昭坐在齊宥身畔,正側頭跟陸唯時說話:“石子又進我鞋裏了,硌得疼。”

“你穿的鞋不太合适。”陸唯時的聲音還是清清冷冷的好聽:“要不換我的靴子吧。”

齊宥:“???”

幾日不見,兩個人親密到換鞋穿的地步了?

齊宥呼啦一聲展開扇子:“趙昭,和你家時哥哥熟得挺快啊。”

趙昭轉過頭,才發現齊宥就坐在自己身後,驚道:“阿宥,還以為你和九朝在一起爬山呢,結果半日也沒瞅見你,全程也沒聽見你說話,不是落單了吧?”

遠處,魏九朝停止喝到一半的水,耳朵悄悄豎起,落單兩個字立刻刺痛齊宥,他當即郁悶反駁:“誰爬山還說話,一路喝風麽?”

齊宥聲音提高八度,緩緩揮扇,硬拗出睥睨天下的氣度:“我節省體力,才不想和旁人說笑呢!”

“說幾句話就體力不支了?”不遠處,魏九朝展扇冷冷一笑,直接往臉上怼他:“那你是真不行!”

齊宥說話也一點兒不客氣:“是啊,你最行,喘氣兒聲都比旁人大!”

後山路難走,大家剛開始還說笑幾句,之後便悶頭爬山,只有魏九朝,一路上極為活躍,逗弄這個逗笑那個,還不斷誇張的笑出豬叫。

齊宥憋了一肚子氣,等到在半山腰歇息時,聽見魏九朝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才開始偷樂。

讓他話多,這不是活該麽?

賀珥感覺到氣氛不對,立刻上前拽拽魏九朝的袖子轉移話題:“對了九朝,你昨日打獵時不是給阿宥準備了禮物麽?”

趙昭回過神,把魏九朝連拽帶拉的推到齊宥面前,開始拼命暗示:“九朝,拿出來拿出來。”

魏九朝沒動:“時候不對,不想送。”

周圍的少年開始起哄:“送個東西還挑時候……”

“又不是送聘禮?難道還要鳴鑼喝道才可麽?”

齊宥狐疑的望向魏九朝。

魏九朝不想在這個時候送禮,好像他主動道歉似的。

在起哄下沒辦法了,一臉不屑從袖子裏拿出一條白狐圍領,圍領是綴在冬日衣邊兒上的,細細一條,毛質輕盈,毫無雜色,下頭還挂有兩個精致的小白球,在陽光下蓬松柔軟得如同不會飄散的蒲公英。

齊宥挺喜歡,也做出一臉無所謂的模樣,接過來道:“謝了,還挺講究。”

他正想收起來,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意味深長的感嘆:“禮物好是好,可惜不太應景。”

一回頭,瞧見崔銮折扇輕搖,和堂弟幾人從一旁的小道走出來:“昨日你費盡心機和我相争打下那只白狐,就為了送他這圍領啊。”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費盡心機了?”魏九朝冷道:“随手射到的。”

崔銮讨個沒趣,又湊過去瞧瞧齊宥握着的圍領,嗤道:“這要等到冬日才能用啊,送禮也不看看時節。”

魏九朝面色一沉,衆人正擔心他發作,齊宥已冷冷道:“九朝送我的禮物,無需你指教。誰說非要等到冬日才能用?”

他一會兒要爬山,拿着那圍領本就不便,被崔銮一激,幹脆反手當發帶松松系在頭上。

衆人沒見過這樣的用法,都一時愣在原地。

齊宥才不理他們,繞過人群徑直和賀珥趙昭開始爬山,他今日穿着寶藍色錦袍,背影格外俊俏。蹦跳打鬧時,身後純白發帶随之旋舞蕩漾。

做成圍領不太顯眼的裝飾,被少年當成發帶系在發髻上,登時有了明朗的靈氣。

爬山的少年都正值愛打扮的年齡,不少人心裏也嘀咕着回去要做條這樣的發帶。

魏九朝望着齊宥背影,唇角輕翹。

又過了半個時辰,衆人登上山頂,因前頭皇帝貴胄還在祭拜,他們又再山頂等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才得以進入孔廟。

齊宥并沒有進去,都說這兒的廟最靈,萬一孔子福澤衆人,把他點化怎麽辦?

他對朝政毫無興趣,只想早日順利離開暴君過安穩日子。因此始終在廟外踱步,和神像保持安全距離。

步出廟外,看見魏九朝一個人坐在石椅上,想了想還是走過去搭讪:“你不去拜拜?”

“我讀書本就是為應付我爹,考進國子監已經夠意思了。旁的我也沒興致。”魏九朝撇撇唇角:“你呢,怎麽不去?”

“我也不想入仕。”齊宥坐在他身邊:“你該是明白的。”

魏九朝緊繃的臉色終于雲開霾散,齊宥不願入仕,原因兩個人心照不宣。

他能這麽說,自然想從陛下那裏脫身。

魏九朝确定了齊宥的心思,不由輕松許多。

“我們去旁的地方。”魏九朝從石椅上站起來,笑道:“這裏廟小神仙多,萬一誰許願把我們牽扯進去就冤了。”

“也不必太過擔心,你那成績神仙想扶也扶不起來。”

魏九朝罵一句,揚手捶他,正在打鬧間,同窗們都來了,見此情景立刻嚷嚷道:“方才還扭脖側臉呢,如今又纏在一起。”

趙昭抿嘴一笑:“本就不該為你們操心。走走走,餓死了,下山吃烤肉去。”

一行人勾肩搭背正準備下山,忽被一群太監攔住去路,馮太監笑吟吟站在前列,望着齊宥道:“聖上有旨,拜祭孔廟時忽想起齊侍讀宵衣肝膽侍奉朕躬,令朕身心舒泰,特有禮物慰勞,還賞您做小轎從前邊兒下山。”

這本是正經話,但齊宥自動腦補了暴君做得不正經事兒,一時間字字皆有弦外之音。

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下,馮太監遞過來一個紫檀木箱:“侍讀把東西拿出來,老奴還要拿這匣子給陛下複命呢。”

齊宥手都抖了,這匣子的模樣讓他想起上次的亵褲,一時頭皮發麻,生怕裏頭裝着不能示人的玩意兒。

打開一看,匣子裏是一束花,都是應季的海棠芍藥,倒像是爬山時就地取材摘下來的,花梗已細細剪裁好,飽滿的花束用精致的絲帶紮着。

衆人都愣住了,陛下賞賜臣子物件兒常見,但從沒這般随意中又透着……用心。

陸唯時沉吟道:“公公,陛下這是何意?”

馮太監似笑非笑:“陛下的心思誰又能說明白呢?齊侍讀自個兒好好體悟吧。”

馮太監是真的不清楚,只知道陛下聽完跟随小公子的侍衛彙報消息,臉立刻冷了幾分,還嗤笑一聲,讓他即刻把這束花送去給齊宥。

馮太監拿着匣子離去,興奮的少年們開始圍着齊宥做閱讀理解。

“陛下怎會送你一束花?”

“這還用說?齊兄已是陛下欽點的探花郎!”

“對對對,前朝時,只有中了進士赴瓊林宴,陛下才會以花相贈,齊兄,陛下定是對你報以厚望!”

“而且陛下說了,齊兄讓人身心舒泰,這是極高的贊語,看來陛下很親近你。”

齊宥捧着花只想苦笑,陛下是對他報以厚望,只是這厚望偏偏不在朝政上,腦海裏響起雍熾昨日那句關于花開的話,臉色登時紅透。

這哪裏是賞賜和看重,分明是提醒和警告。

還當着這麽多人。

這花倏然變得燙手,齊宥喘不過來氣,偏偏還要強迫自己進行表情管理,擠出受寵若驚的微笑。

“送束花就是探花?你們也真敢猜。”崔銮看到齊宥那不知所措笑呵呵的模樣,滿臉愠色的冷哼道:“齊家這兩年也沒接過什麽正經賞賜吧,我勸你趕緊把這花拿回家供起來,祈求它多活幾日吧。”

說罷大搖大擺徑直離去。

官員常常會把陛下的賞賜擺放在家中,但大多供的都是如意翡翠之類,即使是花草,也是稀種的牡丹菊花,崔銮卻讓齊宥供奉一束不值錢的花。

分明是在說齊家不得聖意,拿束野花也要當寶貝。

“阿宥,別去理他。”同窗七嘴八舌勸告:“他考了好多年還沒抓住金榜的尾巴,就讓他酸吧。”

齊宥不在意這個,深吸口氣,認認真真抱着那束花,在一圈人的簇擁下鑽入轎子。

作者有話要說:  暴君:時刻監視,時刻掌控

阿宥捧着花花坐上小轎子啦,四舍五入是婚禮了叭感謝在2020-07-11 23:33:05~2020-07-14 16:11: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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