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節

這似乎是明名冷月第一次穿白色以外的衣服,如墨的墜地長袍上鑲嵌着一朵朵繁複華麗的純白祥雲,飄逸的長發亦用一條同樣色系的綢帶松散的束在身後,殷紅的蝶翼在額前青絲的掩映下靈動的泛着玄光,似翩翩起舞,妩媚妖嬈。

明名冷月無聲踱上那條通往教主寶座的青玉石路,一步便是一股陡然而生的王者風範,蹙眉凝眸,無波無瀾,軒昂的氣勢宛若天神。

滴纏怔怔的望着他,那個她親手救下的男子,那個美好輕盈如雲一般的男子,這個現在身為魔教教主的男子,這個癡心一片,悲憫憐人的男子。

一切,朦胧如夢境。

滴纏跟在明名冷月身後,輕輕的走上青玉石路,随着他的身形,緩緩入座。擡頭的那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所有人的驚訝,右額角那枚火紅的蝶翼,不待任何人開口,便向他們說明了所有。

“恭祝教主,萬壽無疆!”就在會意的同時,大殿之上的人一同跪地齊呼。

“教主,請恕小女鬥膽直言。”梅綻雪只身向前,眸中便是一水的哀怨。

明名冷月已經料到她接下來的措辭,只淡淡的擺手道:“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說了。”

梅綻雪卻并沒有停口的意思,“這只赤蝶,我們只認左翼!”

她竟敢公然排斥滴纏的存在,視死如歸的表情并不是在單單違抗一個命令而已,她是在捍衛自己的愛情!

滴纏的心頭忽然湧上一絲憐憫,是為她,也是為自己。

堂下的那個女子也許還不知道,一種被她視如珍寶的感情在那個人的心裏已然沒有了任何分量。

兒女之情……于他……是一片空白……

他的情,早已同倚羅一起灰飛煙滅,再也不知去向……

明名冷月并沒有動怒,“她是我選中的人,是可以同我一起完成這個宏願的人,對她,任何人都沒有權利說‘不’。”

平靜,若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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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名冷月反手袖袍一揚,霸氣陡生,凜然說道:“魔教自即日起易名‘天涯’,各門派蟄居‘清幽谷’,耕織勞作,不再做奸邪殺戮之事,自此五代,待磨砺至心性平和後方可複出。”

“教主——!!!”衆人齊呼。

“教主,我們先前也曾揚言從善,可是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是怎麽對待我們的你也看到了。我只想問一句,我們這樣做有用嗎?”戚戚而出的言語,卻是明夫人開口。

這種場合,滴纏似乎并沒有發言的權利,但大殿之上仍回蕩起了一個清澈的女聲,“魔教逞惡數載,想在一夕之間讓武林承認我們的言行,自然不易。但是,如若大家真的能夠棄惡從善,不染腥葷,我相信,流言止于事實,我們定會被江湖接納。在此之前,蟄居或許是緩沖的最好方法。放下你們手中的刀劍,洗去一身血腥,在這‘清幽谷’中安居樂業,子孫呈祥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一片靜默,他們在思考,思考去與留。滴纏不想勉強,但這卻是一件不留餘地的事情,“我可以很誠懇的告訴大家,我沒有權利說出‘去留自便’這種話,因為你們每一個人的身份與本領都容不得我說這樣的話,我只能告訴你們,一切重新開始。”

明名冷月望了滴纏一眼,又毫無表情的補充了一句:“誰若不願或是半路壞了規矩,結果只有一個——自廢武功。”

底下瞬間騷動,又轉而恢複平靜,唏噓一片,卻無人提出異議。

這件事情,就這樣解決了麽?

心跳的節奏倏而混亂,似乎在昭示着什麽。

什麽?到底是什麽?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如血殘陽西斜,映紅渺渺無邊。

清幽谷的晚霞,美得攝人魂魄。

滴纏抱膝坐在蔫黃的草地上,出神的望着高而湛藍的天空,一旁的明名冷月臨風而立,墨黑長袍,衣袂飄飄,風舞的發淩亂,決絕的身姿足令這攝人的霞光失色。

“月,我有些後悔了……和你那樣平平淡淡的過下半輩子。”滴纏輕喃着,自顧自的說道。

“所以說,我是個‘壞人’,是個‘騙子’啊。”明名冷月俯下身,對着滴纏咬耳朵。“還有,糾正一下,不是和我過下半輩子,而是和大家一起在‘清幽谷’過下半輩子。”

瞧瞧,居然這樣就被人賣了,只差巴巴的替人數銀子了,唉。

滴纏聞言,半氣半笑的說道:“我是不是忘了寫賣身契啊。”

“你已經被我蓋上章了,還要什麽賣身契。”明名冷月輕輕撫弄着滴纏額角的蝶翼,所到之處,均是紅光閃爍。

滴纏吃吃笑着,“哦?這可是奴隸的印記呦。”

“是啊,我們互相奴役的标志。”明名冷月笑得奸詐。

互相奴役的标志,終身所屬的象征,我們離得好近,卻又好遠。此時的我,有着扯裂心肺的痛楚。沒有騙你,我真的後悔了。月,你可知道,這樣的下半生會是怎樣的煎熬?!

我無法忘記那個與我生生相惜,關乎性命的人,所以我必須接受眼前這個亦同樣無法忘記她的你,可是我卻清晰的觸碰到了自己的心痛,痛的無以複加。

月啊,你就是我的阿鼻地獄,無休無止的重複着阿修羅的痛苦,讓我永世不得超生!

“你這是什麽表情?不舒服嗎?”明名冷月清涼的手關切的貼在了滴纏額前,反複試着熱度。

滴纏扯出一個苦笑,“恐怕這将是我以後面對你唯一的表情了。”

是玩笑,卻也不是。

堕?三生,當真要淪落三生?

詛咒的力量,沒有人能夠改變麽?

一絲絲血腥,甜膩而芬芳,順着風向,靜悄悄在滴纏面前溜過。

“出事了。”她的聲音冰冷,不摻雜任何感情。

明名冷月背手而立,靜默。

四下屍首零散,泉湧的血流汩汩彙合,慘不忍睹。

正中的人兒施以華麗的轉身,卻是眉清目秀的一張臉,淺笑吟吟的望着滴纏。

“夜?!”滴纏當下脫口而出。

“原來是你的朋友,可是這樣的拜訪,未免有些失禮。”明名冷月威嚴的語氣讓人感到壓迫。

祭夜滿是喜悅的面容上卻看不到一點殺戮之氣,盈盈的眸子裏除了滴纏便再也盛不下任何,“你真的在這裏,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哇,你不是吧,再怎麽想我也不要用這種方式找人啊,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鬧的這一場害死多少人?”滴纏大張着嘴,不可思議的望着千裏迢迢來尋人的祭夜。

誰知那人把臉一橫,說道:“我才不管呢,爹爹交給我的任務我必須完成。”

“任務?”滴纏一臉疑惑。

左腳觸地,借力騰身,一個身影驟然鴻飛而過,風輕雲淡的将明名冷月劫持到了九尺開外的院牆旁。那人潇灑地揮揮手,用半身出鞘的劍柄将他抵在牆上。整套動作仿佛精心策劃般,一氣呵成。

祭夜得意的沖滴纏抛出一個巧笑,迎來的卻是她唇角冷冷的輕揚,夜微微一愣,不清楚她那個奇怪的表情所要表達的意思。

其實,在夜躍身的瞬間,滴纏就已經看清了她的意圖,她沒有阻止她,卻是另有原因。

“你倒是說來聽聽,是什麽任務?”滴纏饒有興趣的調侃着祭夜。

明名冷月被當作人質,心裏自然會比較郁悶,見到廖大小姐似要發表長篇大論的樣子,更是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你這個女人鬼扯什麽!快想辦法救我!!”

“救人也要先問清狀況嘛,你如果再叫我就不管你了,任你自生自滅!”生死關頭,兩位仍不忘吵架,無謂的精神真是令人肅然起敬。

“印信。”簡練的語言仿佛一個陰謀,讓滴纏頃刻間呆愣。明名冷月亦是同樣的反應。兩人滞鈍的彼此注視着。

“交出魔教教印,如若不然……”整柄劍出鞘,森森的放着寒光,在明名冷月皓潔如雪的頸上豁開了一條血淋淋的口子。明名冷月含痛咬住下唇,臉上的血色頓時消散。

“這麽美的臉,毀了可不好,所以,你們就不要再讓我為難了。”祭夜帶着戲谑的神情,兩指托起明名冷月的下颚,輕佻的來回摩梭。

“你說過與我恩斷義絕,不再管我的生死,可是每當我遇到危險,你仍會出手相救,我們的情意并非一朝一夕,我甚至從來都不曾想過我們有一天會站在敵人的立場上審視對方。現在只為了一枚玉石印章,你居然可以與我為敵!”滴纏仿佛忘記了明名冷月的存在,戚戚然将思緒拉回了從前。

“對不起,可是我也有苦衷。”夜的聲音軟了下來。

“沒有理由,什麽樣的都不可以!”

“抛棄過去的人明明是你,你沒有資格來斥責我!!趕快把東西交出來,否則我就殺了他!”劍上的戾氣旋即迸發,傷口點點滴滴擴大,鮮血不受控制的湧下,灼痛了滴纏的雙眸。

祭夜只是奉命行事,或許真的不應該怪她。那枚印章是教主的信物,代表着魔教至高無上的權力,如果交出印章,就等于将整個魔教拱手相贈。江湖武林,必将萬劫不複!更何況,那是他和她的夢想——讓魔教歸于明門,天下從此永享太平。為了這個夢,倚羅不惜付出生命,滴纏知道,明名冷月也同樣可以,他至死也不會放棄他們的信念,至死!!

再望向祭夜的時候,滴纏已經是另一副面孔了。絕色容顏中透露着少許妖媚,袅袅婷婷的舞弄着烏發,滿目春色,聲若莺啼,“把印信交給你做什麽?讓你爹橫行武林?他老人家以為魔教教主的位置這麽好坐啊。”滴纏邊說邊款款上前。

“站住!”祭夜警惕的呵斥住她。

“你認為你真的有本事從我身邊劫走明名冷月?……如果我還想護着他……”最後一句加的很輕,很輕,幾乎是抿着唇說出。

祭夜的身體一顫,仿佛意識到了什麽,讷讷的回道:“不。”

“這就對了。你想要魔教,而我,也想。”她看到祭夜和明名冷月錯愕的表情,忽地,就笑了。

滴纏笑得明媚若拂曉第一抹陽光,溫溫潤潤,“用他來威脅我是件愚蠢的事情,那個男人的死活,我根本不在乎。”

“我不相信!你說過他是你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男人,我不相信你會這麽冷血!!”祭夜聲嘶力竭的呵道。

“吶吶,我承認我是說過,不過他死了之後我不再碰其他男人不就得了。你何必這麽認真呢。”

“我不信,不信!!你以為我不敢殺他,是不是?!好啊,我現在就讓他死給你看!!”祭夜舉劍欲斬。

電光火石間,一枚銀镖呼嘯而過,狠狠釘入明名冷月左胸。

霎時,血湧如注!!

“我的人還用不着你動手!他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上!”一個聲音淺笑着入耳,滴纏墨染的眸毒蛇般瑰異。

第二枚銀镖緊接着話音射出——右腕動脈!

明名冷月死死抵住牆壁,搖曳如殘蝶般凄楚,如畫的五官早已被巨大的痛苦扭曲,氣若游絲。

祭夜握劍的手有一絲顫抖。

“怎麽了?沒見過我殺人嗎?”滴纏依舊笑,微微翹起的雙唇,鮮紅如血。

第三枚銀镖登時急射——頸間深處!

血,是噴出來的,順着巨大的壓力,足足濺起一尺!

明名冷月仰起頭,幾乎是在做垂死的掙紮!!

“還要嗎?只剩最後一枚了呦。”滴纏晃着銀镖,巧笑嫣然,繼而又自說自話起來,“這次啊……是眉心!!!”

灼灼的銀光似乎蓄着滴纏所有的力量,無怨無悔的沖那個方向奔了過去。

利刃沒入血肉的聲音,是鈍鈍的一記悶響。

而後,死寂。

作者有話要說:

16、

淡紫衣衫映入眼簾,她卻無力再望她一眼,只是喃喃的說道:“爹說……用……魔教……來換……你的命……”

為什麽只有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時候才能聽到這世上最真最美的語言?!

為什麽一定要親手殺死後才知道她其實是最愛自己的人?!

為什麽平靜的生活要一次次泛起海浪?!

為什麽犯下這種錯誤的人會是她?!

為什麽這種折磨沒有盡頭?!

為什麽……?!

銀镖沒入的的确是眉心,分毫未差,但卻避過明名冷月,冷冷的沒入了另一個人的眉心。

危機解除了,可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明名冷月倚着牆壁癱軟而下,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生氣,漫身濃溢的腥味像在血中浸泡過。

“苦肉計……有些過分了……”明名冷月啓唇。他真想吼她一句,然後把她罵個狗血淋頭體無完膚,可是,沒有力氣啊。

畢竟和祭夜硬碰硬的正面交手,她也沒有十足把握,出此下策,實屬情非得已。

軟綿綿的身體被滴纏接住,她幾乎是抖着雙手将他捧起。

傷的太重了,真的太重了!!

她好後悔!

滴纏挺挺身子,将明名冷月拉起,然後把他夾在自己的身體和牆壁之間。她環住月的腰,埋進他的頸間,嬌嫩的唇不住探索。

“喂,都什麽時候了,你居然……還吃我的豆腐。”明名冷月的聲音有氣無力。

那麽重要嗎?你對她的誓言那麽重要嗎?寧可葬送自己也不肯沖破封印,恢複武功!

我也不想啊,不想沒完沒了的傷害你。

貝齒一用力,便從皮肉間扯出一枚銀镖。滴纏偏頭,輕啐一聲,将銀镖擲到了地上,“疼嗎?先忍忍。我傷的并非真正的動脈,箭即使□也不會失血太多。等會兒我會給你點穴止血,保證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我知道。”這番話确實有些多餘,治病救人這種事情,明名冷月應該比她明白很多吧。

“一定要用這麽暧昧的拔箭姿勢嗎?我會受不了的。”明名冷月苦笑。

“閉嘴!我不覺得你會對除林倚羅以外的女人感興趣!”滴纏将注意力集中在第二枚銀镖上,咒念道。

以前發生關系是出于她的強迫,以後不會再有了。

果然,這是最有效的方法,明名冷月的眼中流過寂滅,不再吭聲。

“謝謝你……”

“謝我什麽?保住了你和她的夢?”第三枚銀镖嵌在胸口,所以,滴纏不得不撩開他的衣襟,替他拔箭。明名冷月吃痛的微微後傾,他仰脖直視天空,性感的鎖骨随着并不均勻的呼吸沉浮。幹涸的血漬遍布周身,蜿蜒在他誘人的頸間,肌理分明的胸前……

酥麻的感覺自腹部蔓延,滴纏盡量讓自己保持清醒,不想被這突如其來的□所控制。

真沒骨氣啊,總是在這種時候帶頭淪陷。

“我的血什麽味道?”明名冷月彎着嘴角問道。

滴纏打着救人的旗號“偷腥”,被某人揭穿後仍然“堂而皇之”“厚顏無恥”的回道:“甜的。”

“無可救藥!”明名冷月驚呼。

“偷一點點有什麽關系,那麽小氣幹嘛。”滴纏将兩人的衣服東撕一塊,西扯一塊,給明名冷月做了簡單的抱紮。

“現在更像是‘奸夫□’了!!”明名冷月無可奈何的看着她的傑作。

“為了你,我殺了最愛我的人。欠我的兩條命,你下輩子當牛做馬也要還!”滴纏放開明名冷月,讓他以一個盡可能舒服的姿勢坐在地上。

她抱起她,将一枚姍姍而遲的吻印在那已然沒有了血色的唇間,“……我欠你的……又要什麽時候來還呢?”

“你們??”明名冷月怔愣。

“厚葬她吧,立一面無字碑,因為我真的不知道上面應該寫些什麽,又能寫些什麽。”滴纏為她理好亂發,蒼白的面,依舊清麗。

我的愛,是你的墳墓。

這,是我不曾想過的。如果早知道會有這樣一天,我情願選擇不要與你相遇。這令人啼笑皆非的孽緣,這荒誕不羁的情愛,有誰能來告訴我,孰對?又有孰錯?

“夜……”滴纏哽咽着喚她的名字,将臉俯在她冰冷的發間。

滴纏跪在祭夜身邊,背對着明名冷月說道:“我要走了。”

“你說什麽?!!”她聽出了明名冷月的怒氣,卻仍舊說了下去,“我說我要走,要離開這裏!”

明名冷月起身,不顧身上的傷痛,那般毅然決然的走到滴纏身旁。他伸出右手——那只受傷的右手,重重扣住滴纏的上臂,一個回旋将她徑直收入懷中。

隐約的熾痛傳來,滴纏驚異于他如此之大的力氣,仿佛“力拔山兮氣蓋世”,生生将怒火植入她的體內。

“再說一遍!!我讓你再說一遍!!!”每一句都是吼出來的,虎般生猛,完全不像剛在閻羅殿走過一遭的人。

柔弱的月,竟然也可以這樣!

“你兇什麽兇!要我說一千遍一萬遍還是那句話,我要走!我要走!!……”滴纏亦回應他似的吼着。

“不是答應過我,永遠在我身邊嗎?”一股溫熱粘稠的液體順着明名冷月半裸的右腕沁入滴纏的紫衫,由于用力過猛,剛剛抱紮好的傷口又泛起新鮮的血腥。

永遠,好刺耳的詞彙。

滴纏捉住那只被他糟蹋的不堪入目的手,輕輕貼在自己胸口,五指蜷握,盡力減緩血流的速度,“月,我不得不走,因為我殺的那個人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對,你可以說你不在乎,但是有人在乎,他們是無辜的,我不能累及大家。為了保全魔教,我們都要拼上所有。”

“這樣的犧牲太大了,我不想。”明名冷月忽而任性起來,垂下的眼睑蓋住玉似的眸子。

“孩子氣呢。”滴纏嗤笑。

“你喜歡我麽?”明名冷月倏然唐突的開口。

欸?表白嗎?好像不是時候啊!

“喜歡!”清爽的喊出,絲毫沒有避諱。厚顏無恥的人都是這樣啊,呵呵。

“喜歡我什麽?”明名冷月窮追不舍。

“漂亮呗。”

還有你身上那股莫名的哀愁,霧般飄渺的哀愁。

可她,無力說出。

“怎樣的漂亮?傾國?傾城?”明名冷月的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掉她的任何一個表情。

好奇怪,這還用得着我來回答嗎?從小到大,怕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用如癡如醉的目光回答過他了吧。

“不,傾天之貌……”

馬屁啊,我可是給足了你面子。

“說的一樣呢……一樣……”喃喃自語卻刺在了滴纏心底最柔軟的部分,她流的血,大概不會比他的少吧。

滴纏勾住明名冷月的脖子,示意他俯身。

輕輕踮腳,她吻在他的眉心……

“眉心吻,代表我的憐惜……”滴纏含住他的耳垂,呢喃着。

水似的人兒,我願惜你一生一世,只是……我們似乎……緣已盡。

“我不會原諒……你……”下一刻,便沒了聲響。明名冷月覆在滴纏身上,柔若無骨。

滴纏緊緊抱住他,千萬般不舍,“乖乖睡吧,會有人來接你的。”

遠遠閃過一個粉影,卻眨眼間晃到了滴纏面前。梅綻雪看到滴纏懷中昏迷不醒傷痕累累的明名冷月,當即憋紅了臉,一記脆生生的耳光結結實實的落在了滴纏臉上。滴纏順勢偏頭,咬破了嘴角,一縷血絲,沿着絕美的弧線下滑。

有一瞬間的訝異。

這是怎樣的兩個人啊,竟連流血都美的這般觸目驚心!

“果然是個狐媚子,只知道害人!”雖然失神,梅綻雪的怨憤卻未減毫厘。

滴纏把明名冷月交給梅綻雪,說:“放心,我這個‘狐媚子’以後不會在禍害你們家少爺了。”

“你要走?”梅綻雪疑惑的望着滴纏。

“嗯,海角天涯,再也不回來了。”輕松的語調飄然出塵。

“不後悔?”她問。

後悔的事情已經做過太多太多,這次,我不想再讓自己後悔。遠遠的離開你,在暗中保護着你,看到你幸福我也幸福,這便是我自認為不後悔的事情。我是個詛咒,會給身邊所有的人帶來災難,所以我必須這樣。

現在的你,就仿佛當初的我,終于理解了他的苦衷,也終于明白了他的苦痛:想愛卻不能愛,明明情比金堅卻不能共享天倫,何其不幸!

“不……”絕然的笑。

一盞洲燈,一曲離愁,一個笑靥如花枯寂如斯的少女。

漂零的舟,你可載的動這許多愁?

握劍的手,有多久不曾撫琴?

猶記得,那弦絲撥、撚間顧盼的眉目,流轉,情動……

悠悠兒女情,是否注定你我間這般?

小舟輕輕颠簸了一下,平靜的湖面漾起一層漣漪,自船頭一圈圈向外擴大。

“這位感時傷懷的姑娘可是堪稱江湖第一的殺手‘幽冥煞’?”一個讪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便是那個剛剛着船的不速之客,青衣素裝,幹練精明。

滴纏擡頭瞟了那人一眼,繼續彈奏,淡然問道:“先生何許人也?深夜造訪,可有要事?”

“姑娘是在思念故人麽?讓我猜猜是誰?呃……”青衣男子不僅答非所問,而且極為熟稔的在滴纏身旁坐了下來。

“……這曲子好生耳熟啊……是祭夜嗎?”他忽而擡眸,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一個雜音突兀的跳了出來,滴纏掃了興,不滿的望向他。

他說的沒錯,滴纏六歲進入組織便結識了頭領的女兒祭夜,兩人意興相和,無論是習武還是玩耍都形影不離,童年的玩伴除了汀啓恐怕只有她了,雖然這份感情似乎已經偏離了原有的軌道,但她對她的眷戀,卻是剪不斷,理還亂……

而眼前的這個男人,根本不用猜測就能知道他的來歷,像這樣了解她和祭夜的人,非組織莫屬。他的身上并沒有殺氣,反而頗為閑散的同她攀談,除卻為報錯殺頭領愛女之仇這條,剩下的就只有布置新任務了。

“先生好耳力!但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滴纏禮貌的替他沏了一杯茶。

青衣男子哈哈一笑,道:“姑娘直爽,那我們就開門見山的說吧。”

滴纏暗想,就你這還叫“開門見山”啊!

“頭領有新任務,且酬勞豐厚,望姑娘出手。”果然不出所料。

“酬勞豐厚?是我的命嗎?”滴纏鄙夷的笑道,卻在心底暗嘆,這老狐貍算的好準啊,她的确不想死,若是死了又怎麽來兌現對汀啓和月的承諾呢?她答應過要保護他們的啊!可是,這個任務又是什麽?!直覺告訴她一切并非用另一條命來換自己的命這樣簡單!

“是什麽任務讓先生對我這樣一個待罪之人如此拘禮?”滴纏很奇怪青衣男子閃爍不定的語氣,那樣子似乎是在請求別人幫忙。

“因為這個任務是……廖飒!”

“什麽?!!”滴纏拍案而起。

“你讓我殺了我的親哥哥?!這絕不可能!!”

“唔?難道姑娘還在念與他的血緣之親?只可惜,你念着人家,人家可沒有念着你喲!如今在他眼裏你可是個與他有着殺妻,弑父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啊!你真以為他還會把你當妹妹看麽?!”青衣男子一副說風涼話的模樣。

滴纏心中有一絲動搖:是啊,你還顧念我們的血脈親情嗎?思那清文與爹爹的死雖然和我有着千絲萬縷的瓜葛,但我真的真的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啊。從小到大,在家裏只有你疼我護我,只有你真心待我,生我者父母,于我有養育之恩的卻是你!為什麽?為什麽不相信我?為什麽要趕盡殺絕?你所了解的那個廖滴纏只不過是個不谙世事的小丫頭,可你派出的追兵卻每每對我說出“殺無赦”這樣的字眼,當真要絕我的命嗎?當真?!與月在途中遭遇的箭陣,離開魔教後一路上窮追不舍的廖家人……到底還有多少?到底什麽時候才是結束?直到我死嗎?

哥哥,你把我推入了兩難的境地,你讓我……動搖了!

“姑娘是在斟酌嗎?如果不易抉擇的話,讓我來幫你一幫如何?”青衣男子陰恻恻的說道。

“不如在這酬勞中再加一筆——思那汀啓!怎樣?”

“你們、敢、動、他!”滴纏放在桌子上的手一波波向外渡着戾氣,震得青瓷茶具呯呯作響。

“這就得看姑娘了。”威脅,□裸的威脅!

“嘶……”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須臾,滴纏冷笑了一下,那只老狐貍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這樣說,只是為了讓酬勞顯得更加誘人而已。但是思那汀啓卻讓她不得不顧及,那個她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人啊,僅僅想念都會讓她心痛。

這是一個陰謀,滴纏篤定!

廖家在江湖上頗高的聲望并不是沒有由來,身為武林世家的廖府高手雲集,如果不摸清府中的狀況便貿然闖入只有死路一條。廖飒的武功雖不能說是出神入化卻也稱的上是高深莫測,豈會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能暗殺得了的。諸如上述,滴纏既熟悉廖家的環境,又能夠進得廖飒的身,所以不失為最好的人選。但廖家是龍潭虎穴,滴纏一旦答應,就等于是提着腦袋去完任務,多半有去無回。

讓最危險的人做最危險的事,真可謂一石二鳥,坐收漁翁之利啊!滴纏不得不暗贊這一計的狠毒。

廖清遠死後,他唯一的兒子廖飒便當仁不讓的成了廖家的一家之主,而如果廖飒一死,廖家就會大權旁落,到時候勢必又會掀起一場繼承權的争奪風波。老狐貍此時讓她刺殺廖飒怕是背後還隐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好,這檔子事我應下了,但你們要保證不可傷思那汀啓分毫!”

縱使是刀山火海她也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因為有一個人她無論如何都要保全。

這個世道,每個人都想要張牙舞爪的把她推向絕境,沒有人會給她留下轉圜的餘地。

作為被詛咒的存在,這殺兄、弑父、誅嫂的滔天罪名就由她來承擔好了!!什麽絕情,絕命,就讓這渾濁的世事湮滅在她手中這柄咆哮着的堕 三生下吧!

青衣男子滿意的點點頭,轉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頹然癱坐在木板上的滴纏,魔怔般喃喃道:“我……才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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