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4)
家的傳家方子,卻最後染出這些東西,不免難以平靜,對管事的說道:“今天再染一匹,我親自看着。”
杜衡随着嬸子在印染廠前前後後轉着,不久便也看完了,想往村子裏面走走,嬸子忙拽住了她:“少爺吩咐不許走遠,我可沒那個膽子,少奶奶還是随着少爺一起吧。”
杜衡轉了回去,正看到趙石南滿目清冽的看着挂起的一幅幅染好的綢緞,凝神不語。杜衡伸手摸了摸已經晾幹的一幅,想起自家幼年時,也是這樣的場景。杜家的醉花錦,曾經也是滿目絢爛,可惜,如今早已不複當年。
☆、深院靜:螢火
染坊裏的行話,管晾布的高木架叫“天平”,杜衡一身松花色的短褂配着桃紅的裙子,站在一排排晾曬的靛藍絲綢的天平下面,分外的妖嬈。趙石南看着,眼睛有些移動不了。
杜衡一轉頭看到趙石南正一身青衫,負手而立靜看着她,原來他沉靜不語的樣子,在微風拂着晾曬的絲綢吹動的情致下,竟也撩的她的心砰砰直跳。杜衡覺得自己燒的有些面紅耳赤,輕咳了一聲,解着尴尬:“看着這些,想起我小時候了,家裏也是這樣子。”
趙石南淡淡一笑:“是嗎?什麽樣子?”
“就是這樣啊,”杜衡紅着臉比劃着,“一排排的木架子,像彩霞一樣,很美。”杜衡說的沒有錯,染坊晾曬出漂亮的絲綢,确實如詩中所言“缸中染就千機錦,架上香飄五色雲。”
杜衡輕嘆口氣:“不過生織不如熟織,再好的絲綢,也不及織錦,我家中的醉花錦,當年也很不錯的。”生織便是像趙石南現在這樣,将絲織成白坯綢,然後整體染色。而熟織,是将生絲分成經緯線,染不同的顏色,最後織成漂亮的錦緞。
趙石南心裏一動,輕輕勾唇,思緒飄了出去:“醉花錦?很有名。”
“是啊。”杜衡嘆口氣,“爹爹還在的時候,醉花錦明豔四射,所有見過的人都說怎麽那麽鮮亮的顏色。爹爹走後,其中一種提亮色的絲,哥哥怎麽染都不得要領。醉花錦也失傳了。”
“可惜見不到了。”趙石南皺眉,如今這些染出來的東西,實在沒有打眼之處。
“僅剩的幾箱,二哥給我做嫁妝了,若是想見,你還是能見到的。”杜衡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看趙石南眼神一亮來了興致,故意拖長了聲音道,“方才聽嬸子說,顧家莊村南邊有片荷花塘,我想去看,但是-------”
這個鬼丫頭,趙石南心裏一動,唇角不由得揚了起來:“別急,咱們要在這裏住個兩三天呢,晚些時候我會帶你去。自己不許亂跑。”
杜衡聽到要住兩三天,早樂開了花,忙點着頭:“不跑不跑。我老實着呢。”說罷走到趙石南身後,嘀咕着:“我從現在起就跟在你後邊,寸步不離。”
趙石南心中暖暖的化開,抿唇淺笑着在前面大步走去。心中暗暗思忖,如果再染一次還是不好,索性不如像杜衡說的,做熟織的織錦緞面料試試。
Advertisement
染坊的匠人們按照趙石南的吩咐,要重新開始按照方子配色熬料。趙石南帶頭拜了染坊祖師爺的塑像梅葛二仙,祭拜過後,開始了新一輪的染色。
趙石南前前後後盯着工序,到也沒有差池,待料子放到了大鍋裏煮上,便要熬一個通宵才能上色。太陽漸漸西走,天邊飄起了幾朵晚霞,趙石南看着最後一鍋料子煮上,才安下心來。看着跟在身後有些疲倦的杜衡問道:“累了?要不明天再去看荷花?”
一提到看荷花,杜衡馬上精神百倍:“不累不累,時間正好。”看着杜衡童心未泯的樣子,趙石南心裏癢癢的。
顧家莊是個很小的村子,從染坊走到村子南面的荷花塘,也不過就是二十分鐘,路上一片片稻田,正是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啭黃鹂的景致。趙石南走的慢,杜衡跟的更慢,不時的瞅着倆旁沒人,還要沖着白鷺小聲“喂,飛過來啊。”趙石南使勁繃着臉,還是忍不住眉眼彎起。
過了一座小石橋,便是荷塘,一片片接天蓮葉,杜衡看的目不轉睛,而趙石南看着杜衡動若脫兔的樣子,也目不轉睛。
過了一會,蓮花深處過來一只小船,一個和杜衡差不多大小的藍衣采蓮女孩,看到岸上的倆人看的入神,不禁咯咯笑了起來。順手摘了一朵荷花并兩個蓮蓬扔給杜衡:“拿着玩吧。”說着小船又滑到了藕花深處。
杜衡捧起荷花,早已開心的不知所措,問着趙石南:“好看嗎?”
趙石南答非所問盯着杜衡道:“好看。”
杜衡擡眸,看着趙石南滿是深情的眸子,心突突直跳,嗔道:“我說的是花。”
趙石南眉梢挑起:“我說的也是花,你以為是什麽?”
“你——”杜衡的嘴嘟起,“無聊。”說着又去逗弄荷花。趙石南一撩衣衫,坐在荷塘旁的一塊青石上,索性看着杜衡一會折騰荷花,一會撥弄蓮蓬玩的不亦樂乎,而他看得甘之如饴。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趙石南站了起來,拉起還在四處轉悠的杜衡:“回去吧,不早了。”
“她們說這裏晚上還有好多螢火蟲。”杜衡咬唇有些不舍。
“不要太貪心。”趙石南不由分說,拽着杜衡往回走去。
杜衡一邊走一邊還在喋喋不休:“真的有,一閃一閃的螢火蟲,一定好好看的-------”卻是任她叨叨了一路,趙石南絲毫不為所動。時局不穩,北伐軍革命黨,到處都是不安分的因素,趙石南不想有任何閃失。
回到了染坊,杜衡還在念念不忘螢火蟲,晚飯随便扒拉了兩口。趙石南又去看着煮料子,準備坯綢。
印染廠有一處專門供趙石南住的小院,簡單卻也幹淨。杜衡回到屋子裏,和幾個上了年紀的嬸子聊着,卻也無趣,其中一個說着:“鄭家的那個丫頭應該回來了,和少奶奶年紀差不多,我去喊她。”
杜衡點點頭,同齡的應該好說話。不多時,一個藍衣的女孩子進來,看到杜衡,兩個人都抿嘴笑了,正是下午送她荷花的那個女孩。“好巧。”杜衡不由的嘆着。
藍衣女孩叫鄭小魚,是個爽利人,也不認生,和杜衡說着顧家莊的趣事,杜衡也和她講着城裏的學堂,鋪子的新鮮事。那幾個年長的嬸子正好紛紛回去,只剩兩個同齡的女孩子聊的酣暢,杜衡手上一對玉镯,摘了一個下來給了小魚:“頭回見,也沒個見面禮,別嫌舊。若是什麽時候到了揚州城裏,盡管來找我。”
鄭小魚也沒扭捏,大方了的接了過去:“我也沒什麽好東西給你,把你這個藏好就是了。”說完兩人都嘻嘻笑着。
時候不早,鄭小魚回家去。杜衡收拾着床鋪,看着屋子也是裏外兩間,放下心來,正好可以一裏一外。院子位于印染廠的北面,夜裏很靜,杜衡走出屋子,殘月如鈎,夜涼如水,靜谧的像一幅水墨。
杜衡坐在院裏的石凳上,看着天階月色,星漢點點,暗暗嘟囔着要是能看到螢火蟲就不遺憾了。正想着,忽然眼前點點的淺綠的熒光閃爍起來,杜衡揉了揉眼睛,果然是一只一只的螢火蟲,在面前變成了一幅絕美的點點熒光圖。流動的熒光,點點淺綠,杜衡簡直要歡呼出來了,忍不住伸手去抓,卻抓不到那靈巧的光芒。
杜衡回過頭去,趙石南剛好收了布袋,笑看着杜衡:“這回滿意了吧?”
“你從哪弄的?”杜衡激動的說話的聲都顫抖了,螢火圍着杜衡和趙石南,一切都美的像夢幻。
“幾個叔伯的孩子晚上沒事去抓的。”趙石南答的平靜,內心卻并不平靜。他看到杜衡晚上因為沒看到螢火蟲有些悶悶,便告訴顧大叔去找人弄些螢火蟲來。原本是為博紅顏一笑,但他自己沒有想到,原來,漫天熒光真的這麽美,在熒光中歡笑的杜衡這麽美。巧笑倩兮,流光燦兮。不經意的一次用心,成就了這輩子都刻在腦海裏的永恒,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想忘。
“美得像夢。”杜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向趙石南早已眸中含情。
而趙石南已經不想再用語言去表達,內心起伏中,他将杜衡攬進了懷裏,俯身堵上了杜衡還要叽叽咕咕的唇,杜衡從頭開始發麻,只微微掙紮了一下便偎在了趙石南的懷裏,這個男人不知何時,已經在她的心裏紮了根,也許是他的呵護,也許是他的強勢,也許是他的用心------她不知道,也沒有精力去想,只是在他的纏綿缱绻中,軟軟的化開。他的吻帶着動情的喘息,惹得她心跳不已,雙手不知何時,已經環上了他的腰。
趙石南一怔,抱起了杜衡回到屋中。那夜,杜衡第一次被趙石南帶領着,從青澀到情動,她的細膩柔軟,他的深情激烈,在漫天螢火中,化作了絕美。
“衡兒。”情動之處,趙石南想問一句她心裏可有他,卻是情到深處易怯怯,最後也沒問出來。
杜衡細細的指尖劃着趙石南寬闊的後背,迷離嘤咛中,體會到了極致的快樂,而在沖到頂峰的時刻,趙石南忍不住低吼着杜衡的名字,他渴望杜衡的嘴裏也能喊着他的名字,而杜衡在滿臉綻放的紅暈中,只是緊緊縮在趙石南的懷裏。
第二天一早,趙石南看着懷裏的杜衡,從未有過的暖意湧上了心頭,他的女人,完全屬于了他。忽然就春風得意起來,輕輕把杜衡搭在他身上的手放下,穿好衣服到了染坊去看這次染色的結果。
☆、深院靜:盜方
染色的效果依然是老樣子,趙石南看着并不能讓自己滿意的絲綢,有些悶悶。時間只剩下不到三個月,沒有更多嘗試的時間,而生織這條路,現在已經走到了盡頭。趙石南沉聲道:“停止染坯綢,從現在起準備染生絲。做熟織。”
染坊一個年長的匠人遲疑道:“生絲的顏色要根據織錦的圖案來定,少爺可是有圖了?”
既是婚事旗袍的料子,正紅自然少不了,但如何在紅色中分出明暗、層次,尤其是提亮,便是難點了。而且除了正紅,還需再準備些其它花色才好。趙石南略一思索:“先備着各色染紅的料子,熬出最正的紅來,其餘的色定了後再吩咐。”工匠們應聲而去。
趙石南本來打算在顧家莊呆幾天,琢磨印染的事,但現在既然已經改了原定的方案,自然一切要重新打算。趙石南是雷厲風行的人,一旦改變主意,便要立即付諸行動。自然要急着趕回揚州城去琢磨織錦圖案,染絲的事。
杜衡雖覺得沒玩的盡興,但也沒法,只好随着趙石南一起回了揚州城。到了家中,趙石南便要看看杜衡的醉花錦,到底是什麽樣子。
杜衡打開紫檀木的衣櫃,從最底下的隔層拿出一個包袱,打開後便是當年杜老爺臨終前給杜衡留的嫁妝,醉花錦。趙石南只覺得眼前一亮,醉花錦的名頭他聽過,但并未親見。有次見到杜仲掌管杜家後織出的醉花錦,覺得也不過如此,只當是徒有虛名。如今見到了這真正的醉花錦,才明白世間萬物,真的有玄妙之處。
這幅醉花錦的大底色是绛紫色,圖案是簡單的卍紋,按理這不是容易出彩的圖,只是最普通的單色花紋。但奇妙之處就在于那绛紫色竟然像會變化似的,在光線的映襯下,會反射出幾種或明或暗的紫色,那些鮮亮的顏色,相得益彰,竟把紫色輝映得像五彩的絢爛,但細看去,卻又只是純色的绛紫。
趙石南輕輕撫着錦緞,不由嘆道:“果真奇特。”如果紅色的織錦也能做出這樣的絢麗,自然程先生那裏勢在必得。趙石南問着杜衡:“你可有方子?”
杜衡搖搖頭:“這樣的方子,自然傳男不傳女,只有哥哥知道。我小時候偷偷看到過,不過只記得開頭一點。也沒用處。”杜衡猶豫着看向趙石南,“但是他按着方子織染出來的錦緞,成色比這差了許多,也不知是哪裏不對了,沒了這亮色。”那五彩的亮色,才是醉花錦的靈魂。
“那倒無妨,先拿來方子看看,也許能琢磨出蹊跷來。”趙石南此刻完全被醉花錦吸引了。如果能得到醉花錦的染色方子,這回的錦緞就成了。
杜衡掩口笑道:“哪裏那麽容易,那方子我哥哥當命根子似的藏着呢。自從方子到了他手裏,別說是我,就連我嫂子都沒見過長什麽樣。”
“有必要?”趙石南唇際一挑,做絲綢印染的拿方子當命是常事,但既然已經按着方子染不出來,而且杜仲也早不再做絲綢織錦的營生,又何必當寶似的捂着。
“我哥哥素來謹慎,方子又是家傳,即使沒用,也不會随意外漏的。”杜衡把醉花錦收了起來。看着趙石南眉頭緊鎖的樣子,杜衡的心忽然揪了一下。
趙石南去找杜仲,想試着談醉花錦生絲染色方子的事。但正如杜衡所料,不管趙石南的價格出到多高,杜仲雖然有所動心,但還是咬咬牙拒絕了。那個方子是他父親傳給了他,不論有用沒用,都像傳家寶似的成了一種信念,杜仲不打算出讓。
如果是別人,趙石南可以有幾十種逼迫他交出方子的手段。曾經買到的方子,也不都是人家心甘情願賣的,大多是明了暗了用了些法子,要麽通過官辦掐斷人家買賣絲綢的路子,要麽暗中找人使些并不光明的路數,最終買下方子。可杜仲,畢竟是杜衡的哥哥。趙石南無法下手。除了誠意,他并不想用其它的方法。
杜衡知道趙石南已經五次被杜仲拒絕了,心裏說不上的感覺,竟第一次有種絲絲發疼的感覺。截貨的日期一天天的近了,但織錦還沒有一點眉目,杜衡也開始着急了,但她腦中只有半個方子,也無濟于事。
恰好八月初是杜仲大女兒三歲的生日。三歲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生日,一般人家都會擺個簡單的酒席慶賀一番。杜衡這幾日正想回去見見杜仲,恰好借着這個機會,備了些禮物,和趙石南一同回了杜家。而杜衡心裏還有另一番盤算,不管行不行,都想去試試。
杜仲和佩蘭看到臉色紅潤的杜衡,終于将一直懸着的心放了下來。杜衡去看了小壽星,送了一對金锞子,并一些其它物件。吃過午飯,趙石南絲廠還有事,杜衡好容易回了娘家又想多待一會,便對趙石南說着:“你先去,晚上再來接我。”趙石南先行告辭。
佩蘭由衷替杜衡開心,打趣道:“現在覺得石南好了吧?”
杜衡臊紅了臉,但看杜仲和佩蘭都關切的看着她,只好點點頭:“他對我很好。”杜仲和佩蘭徹底放下了心。杜仲眉頭松開:“等我将來到泉下見着爹娘,也終于能好好的交代了。”
“瞎說什麽。”佩蘭嗔道。一時大家都笑了起來。
杜衡眸子一動,似随意的說着:“說起爹娘,還真想起一件事呢。石南看了我的嫁妝,覺得咱家的醉花錦分外奇特,也想做着試試。”
杜仲聽到醉花錦,臉色有些不自然,趙石南已經和他講過許多次買方子的事,如今妹妹又來講,面上便有絲不悅。
杜衡看到杜仲臉色不好,轉眸說道:“我和他說那是我家的家傳方子,哥哥肯定當寶貝。他還不信,最後還是不成。然後也不知他的哪些朋友,居然說手裏有醉花錦的方子。”
“怎麽可能?”杜仲有些驚訝。
“我也覺得不可能,今天特意拿了一半,哥哥看看對不對,若是不對,我回去告訴他,省的染料青石準備了一堆,白費了力氣還糟踐了錢。”杜衡說着,把準備好的半張方子遞給了杜仲。
杜仲有些不相信的拿過方子,看着看着額上的汗珠沁了出來,有些手抖的問着杜衡:“什麽人給他的?”
杜衡沉思了片刻,說着:“一個走江湖的朋友,經常東家西家的打秋風。不像什麽正經人。哥哥,方子對嗎?”
杜仲沒置可否,心卻砰的揪了起來,難道方子被人盜了?這前半個是一模一樣,不禁問着:“還有後面嗎?”
杜衡說着:“那人說還有,但是要價太高。石南便先讓他寫了半個,如果不對,就不買了,如果對,便是多少銀子,花了也值得。”
“這-----不可思議。”杜仲把半截方子幾乎要揉碎,父親傳下來的的方子怎麽會有別人知道。不禁擡頭問着杜衡,“那人還說了什麽?”
“那這麽說是對的?”杜衡看着杜仲,眉眼幾絲憂愁:“別的也不知道,但是石南說那人以前就喜歡東摸西盜,專揀有錢人家偷,還很懂行,除了金銀細軟,也偷些值錢的古方字畫。”
杜仲聽着心裏一緊,再也顧不得閑聊,匆匆說着:“我先出去一下。”杜衡順着閣樓上的窗戶看出去,杜仲去的方向是書房。沒多久杜仲回來,倒是一身輕松。
杜衡借口有些乏了,回到出閣前的房間躺下休息。過了一會兒,估摸着佩蘭已經走遠了,杜衡走到了書房。
杜仲的書房并不大,藏書也不多,杜衡在桌下的抽屜裏來回的翻着,卻沒有什麽收獲。而身後的櫃子,幾乎都上着鎖。杜衡有些懊惱,哥哥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精明了,她以前來書房,哪裏有這麽多上鎖的櫃子。
正在翻騰着,忽然身後傳來了杜仲冷冷的聲音:“衡兒,你在做什麽?”
杜衡扭過頭,杜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書房門口。正看着手忙腳亂的杜衡臉色沉沉。
☆、深院靜:說服
“我-----”杜衡一急愣在了哪裏,想不出說辭。
“原來那個東摸西盜的人,是你。”杜仲的聲音很冷,心比聲音更冷。杜仲開始還真的被那個一半的方子吓了一跳,到了書房看到藏方的盒子完好無損才踏實下來。回去仔細琢磨了番杜衡的話,總覺得不對勁。方才聽到下人說看到杜衡向書房這邊來了,他忽然全明白了。
“二哥。”杜衡回過了神,直看着杜仲說道:“既然醉花錦已經不複當年,咱們也不做綢緞生意,把方子給石南,興許醉花錦還能恢複興盛。”
“哼。”杜仲冷哼一聲,“衡兒,別忘了這是爹留下來的,就算杜家不做,醉花錦也不能姓趙。”
“二哥,”杜衡走到杜仲身邊,不解的嘟着嘴,“什麽姓杜姓趙,不要這麽狹隘好不好。不過是個染色的方子,爹留下來也是希望能傳承下去,而不是讓咱們守着方子,寧肯它絕世。”
杜衡的話戳中了杜仲的心事,守着那麽好的方子,卻讓一世聞名的醉花錦沒落,一直是杜仲心中最耿耿于懷的事。被杜衡這麽一說,心更加刺疼的挂不住,皺眉道:“絕世也是命數。将來我到下面向爹負荊請罪。就不勞你費心了。”
看着固執的杜仲,杜衡着急的直跺腳,她想不明白二哥為什麽要計較這些。
杜仲看着杜衡,心裏不是滋味:“衡兒,大哥不在,我除了照顧好這個家,還要守護好杜家的根脈。醉花錦是爹的心血,我不能給了外人。”看到杜衡一臉失落,眉頭鎖的更緊,“我知道你現在嫁了人,心裏眼裏只一個趙石南。如果你還知道你姓杜,就不要再和我提這事。”
杜仲說完,轉身要走,杜衡一把扯住杜仲的胳膊,心急之下跪了下來:“二哥,你還記得嗎,咱們小的時候,爹和娘還在世,那時咱們的家沒有這裏這麽大,這麽氣派,只是揚州城郊的幾座木屋,幾間染坊。第一塊醉花錦,是娘親手織的。織來只為了給你和我做過年的衣服穿。”
杜衡說的情重,眼圈紅紅的,杜仲也有些動容,杜衡接着說道:“後來別人覺得好看,争相跑到家裏要買醉花錦,爹娘索性不再做別的絲綢,專做醉花錦。你記不記得,那時家裏的幾個木架子上,搭的全是像霞一樣的錦緞,我們就在錦緞中間跑着玩鬧?”
杜仲嘆了口氣,想着小時的情形,看着杜衡終歸不忍,伸手去扶她起來。杜衡沒有動,接着說道:“後來,爹娘都走了。家裏的錦,再也沒有像雲彩像霞光的色彩,哥哥為此苦惱了多久?一次次的嘗試,一次次的失望。直到關了醉花錦的鋪子,哥哥那天喝的酩酊大醉。”杜仲的心被杜衡的話撕扯着,陣陣疼痛。
“如果有個機會讓醉花錦能再恢複以前的色彩,讓大家都看到杜家失傳的醉花錦又回來了,至于那錦姓趙還是姓杜,真的那麽重要嗎?”杜衡擡眸看着杜仲,早已淚流滿面。
杜仲的心像被浪潮激蕩着一樣,再也無法平靜。杜衡那句話也拷問着他,如果醉花錦能回來,姓什麽重要嗎?一邊是希望,一邊是責任,杜仲的心被兩邊揪扯着。
過了許久,杜仲終于出聲:“那方子,我比對過,若說特別之處,除了煮料時加些稻米水提亮,染色時用石灰固色,不容易褪色,別的都很普通。至于醉花錦中五彩的顏色,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來的。”說完沒有再看杜衡,步子沉重的走出了書房。
杜衡緩緩的站起來,也随着走出了書房。
那天下午杜仲一直悶悶的,偶爾同杜衡說幾句話,語氣生分了許多。也許他忽然意識到,杜衡已經不再僅僅是自己的妹妹,更多的是別人的妻子。親疏有別,他極不适應。
傍晚時分,趙石南來接杜衡,杜仲的反應也很冷淡。在回去的汽車上,杜衡緊緊靠在了趙石南的身邊,有些出神的問着:“石南,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趙石南一愣,擡手把杜衡攬進了懷裏,沉聲道:“怎麽問這個?”
“我有些怕。”杜衡往趙石南懷裏鑽了鑽,她不知道自己用親情去換一個方子,換一個自己在乎的人的成功,值不值。
趙石南不知道杜衡的心思,只當是小女兒情态,低頭輕輕吻上杜衡的鬓角發絲,聲音漸漸急促起來:“我會。衡兒,難道你還怕我辜負你?”
趙石南的吻纏綿動情,杜衡有些喘息不寧,面紅耳赤,車上還有司機,杜衡忙把趙石南推開,攏了攏耳邊的碎發,強作鎮定道:“說點正經的。”
趙石南唇角上揚,眉眼舒展:“這就是最正經的。”
杜衡臉紅發燙,咬咬嘴唇道:“誰要和你說這個。下午我問我哥哥醉花錦方子的事,他告訴我了。”說着把杜仲說的話對趙石南重複了一次,“至于醉花錦能映射五彩顏色的原因,他也不知道,否則醉花錦也不至于沒落了。”
趙石南的眉頭漸漸鎖緊了,杜仲的方子倒是有幫助,雖說最關鍵的地方仍然是個盲區,不過可以按着這個路子先試試。但是自己前幾次找杜仲,高價都出了,杜仲還不肯松口。杜衡是用什麽法子沒用一分一毫,就讓杜仲說出了方子?不禁問着:“衡兒,你怎麽做到的?”
杜衡心中打鼓,去盜方子這種事還是別講了,丢人丢份還失敗。只是随口應着:“我就是求了求,二哥還是疼我的。”
趙石南深知絕不止是求了求那麽簡單,再問也問不出來,只是複把杜衡緊緊的摟在了懷裏,情到深處幾乎勒的她喘息不上,趙石南的語氣沉而堅定:“衡兒,我會好好待你。”
那句話,杜衡一直記着,記了一輩子。
晚上回去給趙老太太請安,老太太沒有多餘的話,只是冷冷的尋常問了兩句便讓他們退下了。如今趙老太太已經不願再多看杜衡一眼,杜衡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在她眼裏都如鲠在喉。只是礙着趙石南的執拗,沒法再懲罰杜衡。索性就懶得再看。
但盡管如此,杜衡和趙石南前腳剛走,趙老太太便眉頭緊蹙,對慈姑說道:“你說說,是我的緣故嗎?進門都多久了,還總想着往娘家跑。侄女的三歲生日還要回去,找個婆子去送份禮不就得了?還待到這麽晚。少他媽的娴雅貞靜,全都沒有,心還野的很。”
慈姑點頭道:“年歲小,心還沒收回來呢。不過最近看着倒是和少爺很好。”
趙老太太哼了一聲:“她不迷惑住石南,怎麽興風作浪。也就是石南,被油脂蒙了心,眼裏只認得她。對了,最近打聽到有合适的女孩子嗎?”
慈姑想了想道:“女孩子倒是不少,兵荒馬亂的年月,家裏頭缺吃少穿,不少人家巴不得把丫頭送給咱們,不過合适不合适,就要老太太過目才知道。”
趙老太太一擡手:“那從明天開始,就一個個領來給我看看。我真是一天也等不及了。天天看着她就鬧心。對了,前幾天看到一本《列女傳》,你讓雙喜找出來給她送房裏去。”
趙石南得到了醉花錦的方子,第二天便要趕去顧家莊的印染廠試試效果。杜衡在屋裏給他收拾衣服,一邊絮叨着:“還是備件厚的吧,馬上要轉涼,那邊夜裏風大呢-----”
趙石南看着杜衡嘀咕的樣子,竟也俏皮的可愛,不禁唇角上揚,坐在椅子上只看着她微笑。
“既然不放心,再随我走就是了。”趙石南笑道。
杜衡心中猶豫,這次試方子還指不定要多久,也許一兩月都未可知。這麽長時間不在,趙老太太只怕恨得要把她生吞活剝了。本來就對她諸多挑剔,這下更落了口實。杜衡嘆口氣:“算了。我還是留在家裏吧。你記得常回來。”
正說着,外面響起了說話的聲音,不多時,雙葉進來回話:“老太太那頭的雙喜姑娘來了。”
“請進來。”杜衡忙說着,老太太身邊的人,不管是誰,都得罪不起。
雙喜看到趙石南也在,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裏的書雙手捧給了杜衡:“老太太吩咐,少奶奶閑時,可以看看這個。”杜衡接了過來,雙喜顧不得等回話,就急急忙忙說着:“少奶奶慢慢看,我先退下了。”說完忙轉身退了出去。
杜衡看到書名,頭就是轟的一聲。趙石南站起身走過來一看,《列女傳》,臉色頓時鐵青,一把拽了過來扔到了床上:“看這些做什麽。”
說罷不由分說吩咐着雙葉:“給少奶奶收拾衣服脂粉。”轉而對杜衡沉聲道:“跟我走。”
趙石南帶着杜衡到了顧家莊,開始嘗試醉花錦的方子染絲。而趙老太太知道趙石南帶着杜衡不聲不響就去了顧家莊後,更是郁結不已。而偏偏這個時候,趙淩泉的母親找了來,要借一百大洋。趙老太太一肚子的氣撒了過去,沒問緣由,冷言冷語,最後吩咐賬房給了五塊大洋打發了事。
☆、深院靜:改名
顧家莊的生活,雖然在農村,吃穿用度自然比不上在揚州城趙家的講究。卻是杜衡心情格外舒暢的一段日子。趙石南白天去印染廠,杜衡就在屋子裏看書,或是同鄭小魚一起去荷塘玩耍。從最初上了船還搖搖晃晃,到後來竟也能穩穩的劃兩篙子了。夜晚,趙石南和杜衡在燭火下聊天,講着各地的趣事轶聞,自在惬意。
這天杜衡早晨起來就有些不舒服,本來約着鄭小魚到荷塘采蓮蓬,卻也身子軟軟的,便待在家裏沒有去。下午鄭小魚特意收船收的早些,把采好的蓮蓬掰開,将蓮子盛了滿滿一個小籃,給杜衡提過去。
“今天這麽早?”杜衡看到小魚,心裏就很開心。自小她都是哥哥一起長大的,哥哥動不動喜歡臉一沉,一句“再鬧不帶你玩”就把杜衡吓得乖乖的。她倒是希望有個姐妹能玩到一處。而鄭小魚雖然出身農村,卻機敏伶俐,話說的七分熨帖,三分動情。杜衡是發自內心喜歡上了這個妹妹。
“特意來陪你。想着姐姐在家裏一定悶死了。”小魚把裝蓮子的籃子打開,咯咯笑着,“看,我今天采的多吧。你想吃蓮子羹還是糖炒蓮子,我待會就做給你。”
“兩個都想吃。”杜衡故意逗着小魚,兩人又笑作一團。正在笑着,門口傳來低沉的男聲:“什麽事這麽開心?”
說話間,趙石南推門而入。下午的陽光打在趙石南的臉上,勾勒出了清晰沉毅的輪廓。一身天青色的長衫,身形高大的趙石南站在屋子中間,鄉村矮小的木屋頓時顯得狹小了不少。鄭小魚只覺得心忽然像忘記了跳動一樣。
鄭小魚在村子裏見到的大多是粗打扮的男人或者男孩子,從來沒見過趙石南這樣的人,那天在荷塘邊沒看清,今天才第一次認真仔細的看的分明,幹淨俊朗自不必說,僅僅是身上那股強大的氣場,就讓人屏氣凝神。素來爽朗大喇的鄭小魚,第一次低下了頭。
“這是?”趙石南早晨便知道杜衡不舒服,下午不放心特意回來看看,卻看到多了一個生面孔。
“鄭小魚。”小魚緊張的竟有些結巴。杜衡撲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