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6)

留小魚住幾天呢。”杜衡看着趙石南笑道。

“哦。”趙石南應了句,對那個女孩子他倒沒什麽感覺,只是杜衡喜歡,老太太又留下,那便留下,他并不關心。

“衡兒,成悅錦全部出來了,你想不想去看?”趙石南笑問着杜衡。

“全出來了?”杜衡一愣,想想已經到了十月,馬上就該截貨了,是該全出來了,不由得興奮道:“想看,什麽時候去?”

“現在。”趙石南抓起杜衡,笑得幾分得意,“馬車都在外面備着了。”

杜衡一聽急匆匆的跳下床,跟着趙石南往門外走去。西廂住着的小魚看到兩人出來,有些好奇的問着:“這麽晚了,少爺和少奶奶去哪裏?”

杜衡滿心的喜氣沖小魚招招手道:“走,随我們一起看錦去。”小魚聽到杜衡這句話,忙不疊的關上門跟了出來。

織造廠就在城西不遠處,馬車行了十幾分鐘便到了。小魚給織造廠送過絲,對這裏并不陌生。杜衡第一次來,看着一臺臺織造的機器,心裏滿滿的悸動,不知道成悅錦織出來會是什麽樣子。

到了織造廠後院的屋子裏,杜衡和鄭小魚看着屋裏的錦緞,都愣住了,屋裏擺着一排排的架子,織好的成悅錦就搭在架子上。趙石南提前吩咐過,屋裏各個角落,窗下都點着汽油的玻璃燈,以防明火燒起來。

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個個架子上,閃熠着各色的錦緞,紅的像火,粉的似夏,白的如雪,熒熒五彩的光如奇珍熠熠生輝,這是單色的錦緞;而花色的錦緞尤為好看,绛紫,靛藍,墨青的底色,上面是鵝黃的熒熒點點,一片片連起來,杜衡忽然想起了那個螢火蟲漫天的晚上。杜衡有些驚訝的看着趙石南:“是螢火蟲的圖案?”

趙石南含笑點頭,看着杜衡在一片錦緞的世界裏逡巡,錦緞光豔萬千,錦緞中的人明豔照人,趙石南一時分不清是錦緞好看,還是人更好看。杜衡忽然在一幅玫瑰色的錦緞中駐足,扭頭沖趙石南莞爾一笑道:“這幅最好看。”這幅若是做成旗袍,一定光彩四射。

“那這幅留給你,只給你。”趙石南走到杜衡身邊,擡手抿去杜衡鬓角的一绺亂發。

“不要吧?萬一別的選不上,只有這幅可以呢?”杜衡有些猶豫,卻盯着那幅錦挪不動步子。

“管它的。”趙石南唇際揚起,“我最好的東西,自然留給我最在乎的人。”趙石南随意的一句話,卻讓屋裏的杜衡,門口的鄭小魚,心都通通跳個不停。

杜衡情不自禁的偎在了趙石南的懷裏,忘了門口的鄭小魚。而趙石南素來不在意其他的人。周圍的錦,都化作了漫天的光芒,趙石南俯身吻上杜衡的唇,兩人仿佛被點燃般唇齒相依,直想把這人,這錦,這景,統統收作自己的,永世不忘。

小魚站在門口,沒敢進來,屋裏的錦緞太明豔,那兩個站在錦緞中的人太耀眼,那個男人說的話太動心,她幾乎沒有任何力量走進來。只是癡癡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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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屋裏的兩人才像從夢中驚醒般,杜衡忽然想起還有小魚,忙把趙石南推開,滿臉通紅:“讨厭,還有人呢。”說着看向門口,卻沒看到人,心還稍稍舒展些。

趙石南輕輕敲着杜衡的額頭笑道:“膽小。”說罷牽着杜衡走出去,看到秋風中的小魚正在院子裏看着月亮發呆。

小魚看到兩人出來,有些不好意思道:“屋裏太悶了,我出來透透氣。”轉而嘻嘻笑着,“錦緞真漂亮。”

趙石南淺淺笑笑,沒再說話。牽着杜衡除了織造廠,坐上馬車回家。

十月初,趙石南帶着所有織好的十匹錦緞,到了上海。到官邸找到程先生,将錦緞送了進去。又在上海等了半月。程先生終于帶來了好消息:“趙家的錦被選上了,一匹銀色的将做夫人的婚禮旗袍。”

聽到消息的一剎那,素來不喜形于色的趙石南第一次重重擊了一拳,所有的豪氣幹雲,那一刻到達了頂峰。成悅錦,将會在那個時代全國最隆重的婚宴上登臺。

趙石南在上海請程先生和幾個朋友一起吃了飯,感謝了程先生的鼎力相助。之後便一刻不停的趕回了揚州,他要把這個好消息趕快告訴杜衡,告訴趙家所有的人。

☆、風不定:假孕

趙石南這次走了二十多天,回到家中,發現氣氛有些不同尋常。本來他有些擔心杜衡,卻發現杜衡精神比從前好了許多,而他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老太太的氣色也很舒暢,聽到成悅錦被選中後,更是喜上眉梢,囑咐着趙石南:“過些日子,自己家裏人先熱鬧熱鬧,待最後定了,咱們再大擺筵席慶祝。”趙老太太謹慎了一輩子,生怕不到最後時刻,會有所變卦,到時有損趙家的臉面。

趙石南答應着,他本也如此打算。只有婚宴結束,才是真正的板上釘釘。不過趙老太太一改多日的清冷,倒着實讓他很意外。

而更意外的,是他發現這一切原來是鄭小魚的功勞。鄭小魚在老太太身邊盡心服侍,比慈姑還眉眼機靈,一來二去,老太太倒離不開她了。而鄭小魚的活潑善談,也解了杜衡許多煩悶。趙石南不禁對這個鄉下姑娘刮目相看。

趙老太太本打算留小魚待幾天,卻從幾天變成了十幾天,一個月。老太太暗暗派人打聽了小魚的品性,上次杜衡和趙淩泉趙天雄之間亂七八糟的事,她可不要再重演撓頭。慈姑給她的反饋是,顧家莊的人對小魚的評價是勤快,聰明。一直在村裏長大,到沒有什麽閑話。

趙老太太這下放下心來,琢磨着什麽時候和趙石南提納妾的事情。

農歷十一月初八,上海,那場盛大的婚禮,在全國的注目下舉行了。中西合璧的模式,上半場是西式的婚禮,白色婚紗;下半場是中式的儀式,當新娘穿着銀色的旗袍,走入禮堂時,成悅錦也随之名揚天下。

各大報紙都報道了那場隆重的婚禮,事無巨細,尤其是新娘的服飾,更是全國女性關注的焦點。而成悅錦那直挺成型的質地,銀中泛彩的顏色,成了淑女貴婦追捧的目标。不僅婚禮的主人之後幾乎将趙家的成悅錦指定為面料供應商家,全國各地的訂單,也猶如雪片般飛來。

趙石南更加忙碌,幾乎晝夜不歇。整個趙家也沉浸在這喜氣洋洋的氛圍裏。趙老太太又有鄭小魚的陪伴,舒心不少。

臘月時分,所有的人都忙碌着。鄭小魚提出該回家看看爹娘,家裏還有不少活計等着她做。趙老太太想想也是,趙石南一直忙的見不到蹤影,這麽拖着小魚也不是辦法。便同意了小魚先回去,但老太太的賞賜也不少,绫羅綢緞金銀器皿自不必說,吃喝用度也一并賞了不少,派人雇了一輛馬車,把鄭小魚風光的送回了顧家莊。

小魚走後,杜衡覺得身子有些不爽利,整天都懶懶的。吳媽突然一拍大腿:“少奶奶,你這月月信都晚了半個月了。是不是——有了?”

杜衡心裏一跳,仔細想想,是推遲了半個月。難道自己和石南一直盼望的那個孩子,終于到了?不禁喜出望外。但又不敢确定,想了想對吳媽說着:“還不知道呢,先等等再說。飲食上注意些。”

吳媽喜滋滋的跑了出去,但吳媽的嘴豈是能靠得住的,不到半日,慈姑和老太太就都知道了。趙老太太怔了一下,随即就是翻江倒海的喜悅。樂不得的跑到杜衡的房裏,看着羞羞怯怯的杜衡竟也順眼了許多。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囑咐廚房加些精進的餐飯,又吩咐把窗戶封好,別走了風,又是給門上加個棉布簾子-----

杜衡看着趙老太太欣喜的神情,忽然覺得她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不由微微笑着。趙老太太終究謹慎,又吩咐着慈姑去請郎中給杜衡號號脈,更确切些。

不多時,延壽堂的郎中過來,給杜衡切脈切了很久,眉頭緊蹙道:“少奶奶身上并無滑脈的跡象,許是時間還短,再等個把月再試試。”

趙老太太還不死心,換了一個郎中又來把脈,還是一樣的結果,不由得郁郁道:“許是時間短?”臉色拉了下來。

杜衡的心揪了起來,也許是太想要個孩子,給了一點希望便想無限的延伸下去。卻突然希望變得渺茫,杜衡也有些懊惱。

趙老太太沒了方才的熱情,吩咐給郎中賞銀後沒再和杜衡說話,回了後院。晚上趙石南回去向老太太請安,老太太又詳細問了問趙石南和杜衡最近的情況。

趙石南有些不好開口,反問着老太太:“怎麽了?”

老太太嘆口氣:“你那媳婦,月信已經半個月沒來了,郎中又切不出滑脈,我這心急火燎的抱孫子,也不知道成不成。”

趙石南聽了這話,早已心如雀躍,眉梢挑起道:“那有什麽不成的?定是有了。”說完再等不及趙老太太吩咐,幾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杜衡的房裏。

杜衡正在床上抱膝發呆,擡眸便看見趙石南灼熱發燙的目光。還沒回過神來,已經被一身寒氣的趙石南緊緊摟在了懷裏,吻如雨點般的落在了杜衡的臉上,唇上,發絲上,胡茬紮的杜衡有些疼的癢癢。

“衡兒,真好,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趙石南動情的抱着杜衡,呼吸急促而狂亂。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一切美好的似乎不真實。

杜衡有些無力的應承着趙石南,卻難以給予他同樣的回應。到底有沒有?她不确定。看着趙石南開心的樣子,她又不願意讓他掃興。一時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衡兒,你不開心?”覺察到杜衡的異樣,趙石南眉頭蹙了起來。

“沒有。”杜衡勉強笑笑,卻不知怎麽說。趙石南看着杜衡強顏歡笑的表情,心裏一絲疑慮,但随即又被喜悅沖的忘乎所以。直和杜衡念叨着該給孩子起什麽名字好。

這個臘月,老太太過的提心吊膽,杜衡過的膽顫心驚,只有趙石南開心不已。眼看着要到春節,趙老太太正準備再去請個郎中過來把脈,杜衡卻在一個早晨,又看到了熟悉的鮮紅。心,忽然就像浸入了冬天的湖,沉的看不見底,涼的喘不上氣。

趙老太太知道消息後呆在了那兒,請郎中來看,确定沒有喜脈。至于月信推遲這麽久,也許是思慮過盛,氣血阻滞。飲食休息調理好便沒有大礙。

大喜過後是大憂,大憂之後是大悲,大悲之後是憤慨。趙老太太忽然有些意憤不平,好好的突然說自己懷孕裝這種幺蛾子,把別人的心吊了起來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個杜衡,就總不能讓人痛快。

悶悶了一天,晚上趙石南回來請安的時候便發洩了出來:“你的好媳婦兒,原來肚皮空空。”

趙石南的心突了一下,但随即又恢複了鎮定,淡淡笑笑:“那也沒法。繼續等呗,孩子緣分到了,就懷上了。”

“你倒是好耐心。”趙老太太端着茶盞的手有些發抖,聽着趙石南處處護着杜衡的腔調更是火大,索性也不喝了,把茶盞用力擲在身旁的桌上道,“你自己算算,她進門多久了?七個月!一點動靜都沒有。她是不是根本就不行?”

趙石南仔細想了想,他和杜衡的第一次其實很早就發生了,但是頻繁的在一起卻是從八月之後。但八月到現在,也将四個月了,按理也該懷上了。也許都是個緣分,想着便對老太太笑道:“這也太着急了,很多人成親好幾年都沒孩子的。但後面也能生好幾個。”

“去去去。”趙老太太皺着眉頭,“別說不吉利的,還好幾年?我可等不及。”說着看着趙石南順帶敲打着,“實在不行,納個妾進來,先把孩子生了要緊。我已經土埋半截的人了,趙家這麽大的家業,你說我急不急有個後人?”

趙石南愣了一下,随即眉頭緊緊蹙着,搖頭定聲道:“好好的納什麽妾?又不是不能生。”

“納妾怎麽了?”趙老太太看着趙石南似乎斬釘截鐵的情态有些着急,“別說你的大小姐現在生不了,就算能生,大戶人家妻妾成群,開枝散葉,難道不應該?別的不說,你看看揚州城,誰不是幾房十幾房姨太太?石南,你的性子,從前可不是這樣。”

趙老太太沒想到趙石南會拒絕納妾,還是這麽堅決的态度。她的兒子以前是流連風月的花花大少,她都擔心以後趙家會不會女人成群烏煙瘴氣,可沒料到如今是單鳳占巢,別人想進都進不來。

趙石南确實還沒想過納妾的事。他并不是新式的男人,提倡什麽“文明婚”“一夫一妻”,他的大部分教育來自于家塾,骨子裏的觀念仍然是舊式的傳統,妻妾成群在他看來也是理所應當。他當初答應杜衡不納妾只是句玩笑。客觀的講,幾房姨太太總是要有的。

但不是現在。他現在心裏眼裏,只有一個杜衡,他從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把他的心都占滿,再無間隙容納別的女人。他想不出在他們兩人之間再出現一個人會是什麽樣?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別的女人。

趙石南嘆口氣看着老太太說道:“以後再說吧。”說完也不再等老太太發話,就轉身出了屋子。

趙老太太心中沉郁,趙石南這是什麽意思?

☆、風不定:拖延

趙石南輕巧的一句話,把杜衡所有的希望都抹了去。本就眼前豆大的一點星火,忽然就“撲”的全滅了,整個前路都是黑暗無光。杜衡的眸子垂了下去。

過了許久,杜衡緩緩問着:“什麽是有必要?”這話問的有氣無力,全身早已被抽空了。

趙石南也頓了許久,才攬過杜衡,聲音幾許無奈:“衡兒,趙家這麽大的家業,後繼總要有人。”

燈燭已經滅了,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的臉,杜衡的周身都被寒冰浸了上來,直到頭頂,呼吸不上。杜衡全身開始發抖,再也說不出話。

趙石南的心忽然揪的很疼,感覺到懷裏人的戰栗,他的心也跟着一絲一絲顫起來,他把杜衡攬的更緊,聲音很沉:“衡兒,不論幾房姨太太,你是我的結發妻子,我的心裏只有你。”

這話聽着,杜衡覺得幾分可笑,和別的女人做着同樣的事,生着孩子,又何來心裏有誰之說?有又怎樣,沒有又能如何?可是她該怎麽說,她總不能讓趙石南絕後。杜衡嘆了口氣,背過了身去。

“衡兒,先不急。日子還久。再讓郎中調理調理,總會有孩子的。”趙石南這話說的幾分蒼白。未來的一切,都變得無法預測。

杜衡不知道趙石南的耐心還能等多久,進門已經一年,趙石南還能等三年,五年?杜衡全身僵着睡了一夜。而趙石南卻并未繼續想這個問題,明天還要趕一批成悅錦送到南京去,派誰去還沒有最後定。他腦中開始盤旋幾個備選的人,在豺羽還是決明的定奪中沉沉睡去。

趙石南有耐心等着杜衡調理身子,趙老太太卻沒有耐心。杜衡既然沒有執意反對,趙老太太便令慈姑派了兩個人,到顧家莊把鄭小魚接了過來。

鄭家看到小魚過年回去的時候帶了那許多東西,又說着老太太十分中意,便有幾分明了,不覺都是喜出望外。但是春節後許久,也沒有動靜,心又涼了下來。鄭小魚整日在水間塘裏,卻沒了以往的自在快樂。

可見沒有了希望,便沒有失望。世事煩惱,也只因為希望太多,成了失望。

趙家的婆子又來接小魚,這下鄭家重新又喜上眉梢。鄭小魚已經迫不及待的換好衣服,準備随着來人回去。鄭小魚的母親一再囑咐着:“去了好好服侍老太太,別貪玩。”

惟獨鄭管事這回有些擔心,老太太接人也沒個說法,來人只說老太太念叨小魚,這去了不明不白的,村子裏的人還只當小魚攀上了高枝兒,萬一不成,回來怎麽嫁人?不免又安頓着小魚:“去了機靈些,若是人家沒那個心思,你早早回來,爹好給你說親事。年歲也不小了,耽擱不起。”

鄭小魚滿心歡喜,哪裏聽得進去,嘴上應着卻全沒有挂在心上。

鄭小魚這次回去,趙老太太的舒心自不必說,而小魚的待遇卻顯著的不同了。趙老太太在杜衡和趙石南的院子旁邊,另騰出個“春棠閣”的小樓給鄭小魚住,還配了個叫素問的丫頭服侍着。不像是客人,倒有半個主人的架勢。上上下下都稱呼“錦葵姑娘”。

趙老太太沒有把話挑明,只是笑對錦葵說着:“時長不見,我還惦記着你呢。這回你就住春棠閣,也離我近些,別和衡兒擠在一處了,她那裏現在整天藥氣熏天的。”

“少奶奶怎麽了?”錦葵還沒來得及見杜衡,不由問着。

“唉,家門不幸啊。”趙老太太嘆口氣,“也不知是她沒兒孫福還是我沒那個命,進門到現在都懷不上,整天請郎中喝藥,全無一點起色。難道我趙家要絕後?”

“怎麽會。”錦葵笑道,她心中已然明了趙老太太的意思,忽然就像打鼓似的跳突起來,垂下頭細聲說着,“少爺風華正茂,自然會多子多福。”

“那就好,那就好啊。”趙老太太何等聰明,從錦葵的情态早已看出她是願意的,眉眼笑得舒展開,心中只想着等趙石南回來,便正式提納錦葵為妾的事。

錦葵從老太太那裏出來,走到杜衡的院子,心裏卻忽然有絲不自然,她與杜衡本是情同姐妹,若是趙老太太真的有那個意思,以後倒不知道該如何和杜衡相處了。雙葉恰好到了門口,看到錦葵,有些冷冷的:“少奶奶身體不太舒服,不宜見客,姑娘請回吧。”

錦葵有些讪讪的,回到了春棠閣。杜衡在屋裏看着錦葵離去的背影,眼淚落了下來。

雙葉回屋看到杜衡,有些不忍:“少奶奶又是何苦,白白哭壞了自己的身子,早知道她是這樣的人,當初就不該讓她進來。”雙葉如今年歲也大了,口齒伶俐不少。

“我是不是該有點風度,請她進來敘敘?”杜衡方才看到錦葵的身影,便心慌意亂,忙不疊的讓雙葉出去把她打發了。卻又覺得自己是否太過分了。

雙葉一跺腳:“您要是再敘敘,就真的把她敘成二太太了。”說着轉身出去。

杜衡沒有吭聲,若說上次老太太留着錦葵是為了腿疾,這次在這個時候把她接來,又是那麽一番鋪排的待遇,便是傻子也知道老太太的用心了。這一切,杜衡不知道是不是冥冥注定。她忽然很後悔,後悔帶錦葵進府,後悔送她镯子,甚至後悔去荷塘,那樣就不會認識她。雖然老太太若是存了納妾的心,不是錦葵也有別人,可為什麽偏偏是錦葵呢?

雙葉端了藥進來,杜衡迫不及待的接了過來一口氣喝掉,為了不出現二太太,她必須盡快懷上孩子。可是藥變得分外苦澀,杜衡剛喝進去,便又全吐了出來。

看着杜衡難受的樣子,雙葉直抹眼淚,女人,真難。

趙石南那天回去的早一些,常州來的一位商戶給他帶了件瑪瑙屏風,想着帶到老太太那裏不太合适,他先回到了自己屋裏。正看到杜衡已經是第三次服藥,卻又吐了出來。雙葉在一旁拍着杜衡的背:“少奶奶,要不今天就別喝了,第三回了。”

杜衡固執的搖着頭,聲音有些微弱:“再去煎些來。”

趙石南站在門口,看着躺在床上的杜衡,忽然有些不敢進門了,這麽多日子以來,他第一次在日光下,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杜衡的臉色。杜衡已經瘦得不成樣子,擡起的手上,青筋都看的一清二楚。一身青灰的衣裙,襯着蠟黃的尖下巴,顯得眼睛更加大的出奇,而那眼睛,竟也又紅又腫,早沒了靈氣。趙石南的心抽疼了起來,厲聲吩咐着雙葉:“別再去煎了,這藥再也不要吃了。”

杜衡一愣,看着趙石南有些木然:“不吃藥,怎麽有孩子呢?”說着胃裏泛酸,又吐了起來,卻只有酸水,并無實物。

“沒有就沒有。就算沒有,你還是我的妻子。”趙石南的心陣陣發緊,拍着杜衡的背,瘦削的肩膀幾乎不堪一握。

杜衡的眼淚撲簌下來,看着趙石南凄然道:“石南,若是沒有孩子,我在這個家裏,在你心裏,還算個什麽?”多少情話,終抵不過現實的殘酷。曾經說的不納妾,可以為了現實低頭,那些虛無缥缈的情分,又能耗多久呢?

趙石南聽到杜衡這句絕望的話,心跟着一顫,原來不知不覺中,杜衡的心已經涼成這樣。他明白杜衡的心結,胸中有千萬句話想對杜衡說,卻覺得說什麽,都像句笑話。最後只是長嘆了一聲,起身去了後院老太太那裏請安。他第一次想這個問題:情愛和納妾是矛盾的嗎?

趙石南剛進了屋裏,便看到了一身月白衣裙,正盈盈笑立在老太太身邊的錦葵,意外之餘,心中卻也有幾分明了。淡淡的打了個招呼:“來了?”

老太太看趙石南對錦葵并不生疏,心裏暗暗高興,直以為這事簡單易成,便吩咐錦葵先到裏屋,老太太對趙石南笑道:“之前和你說的納妾的事,你看她怎麽樣?”說着眼神瞟到了裏屋。

“急什麽?”趙石南有些不悅,縱然要納妾,也不急于這一時三刻,他心中又為了杜衡煩亂着,更不想提。

“還不急?”老太太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看着趙石南道,“你不急我急,萬一哪天我去了,我都沒臉在泉下見趙家的祖宗。”緩了緩又說着,“好容易有個合适的,你若是再不上心,錯過了可惜。”

趙石南心中煩躁,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麽,對着老太太說道:“先等兩年。兩年後若是衡兒還沒有子嗣,我自會納妾。”說完匆匆轉身出去。

“你——”趙老太太的話還沒說完,趙石南已經離去。錦葵在裏屋聽的真切,走出來看着眉頭緊縮的老太太,淡淡笑道:“老太太,少爺說的也對,再等一兩年,也是好的。”

老太太拍着錦葵的手,只覺得她分外懂事。兩年,太漫長了。

☆、風不定:引誘

錦葵回到房裏,手心裏津津的全是汗。身上仿佛水洗過一般的虛脫。方才強作的鎮定,只有在黑暗中才卸了下來。素問詢問着:“姑娘,要點燈嗎?”

“不用。”錦葵就那麽在窗下的夜裏坐着,一身月白衣裙反着月光,她內心在糾結,兩年,要不要自己和命運打個賭?無疑這是個機會,一個鄉下小戶人家的女孩子,這輩子嫁人能在村裏嫁個憨厚老實家境殷實的就頂了天,像趙石南這樣的人,見都不易見着,可是老天安排自己見着了,又入了老太太的眼,有機會做妾。但是這個機會,卻又渺茫,只有杜衡兩年內沒子嗣,自己才有希望。兩年,自己耗得起嗎?兩年後自己十八了,萬一不成,回到鄉下怎麽嫁人?

錦葵自小主意大,卻也第一回犯了難。她将燭火點起,托腮想了許久。從抽屜裏拿出一塊老太太賞的銀元,向桌上扔了出去。正面就留下,背面就回去。

銀元落到了地上,錦葵卻久久不敢看下去。腦中浮現出了趙石南清峻的身形,那漫天錦緞中深情的目光和話語,盡管那話不是對她說的,卻是第一次點燃了少女心中那份對情的渴求和沖動。如果回去,這輩子自己就真的沒機會聽到那樣的話了。

錦葵從袖子裏取出一方帕子,覆在了銀元上面,她沒有看圖案,用帕子将銀元撚起扔回了抽屜。命運,是可以在自己手裏的,不是嗎?錦葵淺淺的笑了。

有了兩年之約,杜衡的心稍稍舒緩些。藥早已喝的反胃,杜衡現在聞到藥味就泛酸,只好先把藥停了。心有所求寄鬼神,杜衡現在逢初一十五,必去揚州城的觀音堂,拜拜送子觀音,只求神佛能賜她個一男半女。

錦葵如今只在老太太跟前服侍,刻意避開杜衡晨昏定省的時間。晚上趙石南回來的晚,向老太太請安時,便總能看到莞爾含笑的錦葵。起初還會尋常問候兩句,後來隔三差五的見慣了,便也只向老太太請安,不再出聲。

趙老太太有時特意說句:“我到裏屋換件衫子,石南待會我出來還有話同你講。”

只留下錦葵和趙石南在外間,趙石南坐在椅子上悠悠喝着茶,目光卻未曾看錦葵一眼。錦葵将醞釀許久的話說出:“少爺生意可還是忙碌?”

趙石南唇際一勾:“忙。”沒了支應。

錦葵又笑問道:“聽說成悅錦如今成了夫人太太們家裏必須備的傳家料子呢。下人們也都傳着,成悅錦已是天下聞名了。”錦葵特意說着趙石南最為得意的事,本以為他會借此打開話匣子,趙石南卻只是淡淡的“嗯”一聲算是回答。

錦葵絞盡腦汁,又問道:“少爺最近可回了顧家莊?”

趙石南有些疲累,索性沒有吭聲,過了半晌,站到裏屋的門口,沉聲道:“母親可還有吩咐,若是沒有,兒子先回屋休息了。”

錦葵眼巴巴等着回答的表情凝固了。從半分嬌怯變成了絲絲失落。

老太太裏屋應聲出來,溫聲說着:“錦葵在我身邊服侍着極好,人又勤快,做事又機敏。只是沒念過書,不識的幾個字,有時念個書信單子都吃力,你不如以後每天回來,教她識識字?她聰明,學的快。”

老太太覺得面對着錦葵這樣清麗的女子,若是給兩人找個事由相處幾日,錦葵又是七竅玲珑的讨喜,定是錯不了。

趙石南這次拒絕的徹底,聲音幾分清冷:“若是學字,家中識文斷字的不少,随便一個就可以來教,實在不行,家塾的先生多給幾塊銀元專給她教也使得。我每日到家太晚,只想沉睡。母親還是消了這個主意吧。”

趙石南也沒顧忌錦葵和下人都在場,沒有什麽情面的便拒絕的好無餘地。老太太無法,只好嘆氣道:“既如此,那就再說吧。”說罷告退出去。

錦葵的心涼了下去。又進府已經三個月,從暮春到盛夏,眼看着夏末又要秋至,趙石南卻始終連正眼都沒看自己一眼。自己努力想好的話題,他都是“哼”“哈”“嗯”結束;用心做的他愛吃的點心甜羹,礙着老太太的面,也只是嘗一口說句“不錯”了事。到底怎樣,才能走進這個人的心裏,哪怕讓他能好好看一眼?

眼看中秋将至,鄭管事托人給錦葵捎了個口信:“若是不行,就回來吧,給你說了門親事,中秋回來看看。”

錦葵的心焦急起來,爹娘着急,她自己也着急,老太太也急,惟獨趙石南不急。聽到口信的那日,錦葵在屋裏一宿沒睡着,終于決定豁出去一次,成不成的,也要試試。再不試,只怕中秋就得回家做村裏狗剩石頭的媳婦了。

第二日趙石南依舊是七八點才回來,天色已暮,給老太太請安後便要回去,錦葵也随後跟了出來。錦葵跟在趙石南身後,落了半步的距離,忽然開口問道:“少爺,這幾日跟着表少爺學了幾個字,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趙石南沒有吭聲,老太太不在跟前,他連哼哈恩都懶得應付。

“少爺,我的名字是少奶奶起的,少奶奶一定讀過很多書吧?”錦葵用杜衡試探着。

果然提起杜衡,趙石南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溫度,溫聲道:“是,她早先讀的是私塾,後來上的新式女校。”

“難怪呢,少奶奶說話總是出口成章的,就是說起少爺來,有時說的話我都聽不懂。”錦葵笑盈盈道。

趙石南的心癢癢的,“說我?她怎麽說的?”

從老太太的後院回到杜衡的前院有幾條路,一條是最直接的穿過庭院,還有條是繞過花園的假山亭臺也可以回去。錦葵刻意在岔路口往前走了一點,帶着從假山那條路走去。而趙石南一心想聽杜衡是怎麽說自己的,便也不在意,跟着繞過去。

“少奶奶說少爺的話文绉绉的,我也學不來,覺得是會做生意,性格也好的意思。”錦葵想着托詞。看趙石南不以為意,又說道:“少奶奶還說我原來的名字小魚,魚戲蓮葉東什麽的,這也是詩嗎?”

趙石南應着:“西州曲。”想着杜衡在荷塘的時候,還是眸光明媚,嬌俏可人,如今卻是形如槁木,不禁眉頭皺緊。

說着二人走到了假山旁邊,池中映着一彎新月,錦葵笑道:“看着這景致,倒想起有句詩,惟見新月吐蛾眉。”這句詩是錦葵向表少爺學來的,不知道什麽意思,只是想在趙石南面前用用,興許還能讓他上心。

趙石南怔了一下,錦葵的一襲月白衣裙在月光下有些飄然的意味,再吟上思鄉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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