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7)

見鄉書傳雁足,惟見新月吐蛾眉”還真的不像那個鄉下丫頭了,不禁微微愣神:“你是想家了?”

這詩是想家的?錦葵愣住了,忙說道:“不是不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錦葵有些懊惱。

趙石南抽抽嘴角,看向月亮,縱然苦心孤詣,怎比的上渾然天成,冷冷說着:“做你自己就好,衡兒是不容易學來的。”

錦葵好容易剛有絲希望的火苗,又被滅的一幹二淨,只好應着:“是。”心裏羞憤懊惱,看着趙石南擡腳已經在往回走,心一橫,腳一歪,“撲通”一聲摔到了池子裏。

趙石南扭頭一看,錦葵已經在水裏撲騰着,忙跑過去伸出手去:“快,抓着我。”趙石南和錦葵有些距離,但錦葵是識水性的,游過來不成問題。

錦葵的聲音幾分哭腔:“池子裏有水草,纏上了腳。”

趙石南沒法,剛要解開衣衫跳下去,忽然看的池子旁邊有只木杖,仿佛是上天落下似的,忙将木杖遞到錦葵的手裏:“抓着。”錦葵伸手過來,被趙石南連拉帶拽的拖上了案。

“怎麽這麽不小心。”趙石南看着一身濕漉漉的錦葵,也無心責備了,“還能走嗎?”

錦葵渾身直打哆嗦:“還行。”卻是剛走了一步,就摔到了地上,“腳好痛。”說着擡頭央求的看着趙石南,“少爺可不可以扶我回去,不想叫下人,又驚動了老太太不好休息。”

趙石南冷着臉點點頭,把錦葵用力扶起來,錦葵一瘸一拐的拖着腳走路,嘶嘶抽着涼氣,趙石南猶豫了一下,這速度要何年何月才回的去?索性打橫抱起了錦葵,大步走回了春棠閣。

錦葵只愣了一下,心就幾乎要跳了出來,趙石南寬厚的胸膛讓她整個人都燒了起來,這個場景她昨晚就想了無數次,卻沒想到真實發生的時刻,反而夢幻的迷離。她覺得自己摔進池子值得了,便是化成灰,飛成煙,也值得了。不禁往趙石南的胸前更緊緊的貼了下。趙石南身子一僵,腳下的步子更快。

進了春棠閣的院子,心裏一直打鼓的錦葵再也忍不住,哆嗦着緩緩伸手環上了趙石南的脖子,一雙細細的眉眼沒敢看趙石南的眼睛,只是把頭低了下去。

☆、風不定:戲弄

旁邊走來幾個丫頭婆子,看着這情形,都瞠目結舌,卻也只得低頭腳步匆匆,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

趙石南被錦葵的手環着,心裏震了一下,懷裏的身子也在哆嗦,幾分嬌怯幾分羞澀。他對女人這樣的情致并不陌生。在杜衡之前,他懷裏這樣的女人他自己也數不清,杜衡之後,他竟再沒動過這樣的念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忙,也許是收了心。如今又是溫香軟玉入懷,他的感覺卻并不美好,錦葵一身的水,弄得自己身上也濕漉漉的,像被蛇竄過似的。他不禁皺起了眉,輕咳了一聲。

錦葵的臉一紅,身子顫了一下,環在趙石南脖子上的手卻并沒有拿開,低聲道:“要掉了。”給自己找着托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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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石南加快了步子,素問在門口看到兩人這般情态,忙把門打開,燈燭點好,匆匆退了出去。趙石南把錦葵扔到了床上,竟像匆忙脫手一個東西似的,丢了下去。錦葵的背磕的有些疼,不禁輕輕“啊”了一聲。

趙石南才覺得自己手重了,唇角挑了挑:“早些歇着,把濕衣服換了。明日若是不适,叫下人去請郎中。”說完轉身要走。

趙石南不過幾句順口的話,錦葵卻覺得溫暖無比,他心底還是在意她的,只需要一點勇氣?想着這些,錦葵不禁伸手扯住了趙石南的袖子,一雙眸子全是溢水溫柔的妩媚:“少爺。”

“怎麽了?”趙石南蹙眉問道。熟悉女人的趙石南對錦葵的暗示心中明了,卻并不想回應。按理錦葵的模樣是出挑的,接受這樣的女人并不是件難事。但是這個女人心思太機敏,趙石南一晚上都在被他牽着走,不是他看不出來,只是好奇最後她會怎樣。

“我----”錦葵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鼓足了勇氣,扯着袖子的手哆嗦着滑下去握住了趙石南的手。那一刻,她的腦子一片空白,這輩子,就這麽豁出去一次吧。

趙石南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幽幽的燭火,一個對他滿懷情意的女人,他忽然勾唇笑了,狹長的眸子眯了起來:“這麽想跟我?”

錦葵還沒見過這樣的趙石南,這是趙石南在風月場上慣有的輕佻表情,許久沒用了,此時趙石南無意識的做出了這個情态,卻讓錦葵兩頰發燙,目光迷離,微微點着頭。

“喜歡我什麽?”趙石南的眸中忽然閃過一絲淩厲。

“我,我---”錦葵第一次這麽直剌剌的面對一個男人說情話,雖然心裏是早有期冀,卻還是心如鹿撞,“第一次見到少爺,就喜歡的。服侍老太太,服侍少爺,都是我滿心願意,也能做好的。”

錦葵在老太太那裏的讨巧幾乎信手拈來,和在家中對父母長輩是一個道理,捧着些關心些,自然沒錯了,但對趙石南,她只能一點點的試探他愛聽什麽。

“能做好?”趙石南哼了一聲,勾起唇角,淡淡道,“今晚先做好讓我瞧瞧。”說完用力甩開錦葵的手走了出去。

錦葵聽到這句話,心裏像擊了鼓似的,趙石南這話是什麽意思?今晚?難道自己的苦心終于打動了他?錦葵側耳聽着,趙石南在外間并沒有走,吩咐着素問打水來,要洗手。

錦葵心下跳躍,真的要留下了,若是要回去,自然不會在這裏洗漱。錦葵緩緩的把身上的濕衣服脫掉,渾身不着一絲縮在了被子裏。今晚就要從女孩變成了女人嗎?她既緊張又興奮着。

過了一會,外間的聲音靜了下來,錦葵惴惴不安的等着,卻是過了許久,都再沒有聲音。錦葵有些着慌,喊着:“素問!”

素問應聲進來,回應着:“姑娘什麽事?”

“少爺呢?”錦葵的聲音有些抖。

“走了。”看着錦葵縮在被子裏,素來厚道的素問竟也有絲想笑,用力忍着低頭又道,“洗過手就走了,說是沾了泥水,怕回去髒了屋子。”

頓了下,素問又嗫嚅着說道:“少爺讓我告訴姑娘,把心思放在照顧好老太太上,自會幫姑娘在揚州城尋個好去處。”

錦葵的臉上瞬間像開了個醬油鋪,紅一陣紫一陣,她被趙石南戲弄了。半晌,才将所有的羞慚壓了下去,強作鎮定道:“素問,幫我拿件幹的衫子,濕衣服黏在身上很難受。”

素問很快的拿來了衣服,錦葵又道:“幫我端碗姜湯來,着涼生病明日沒法伺候老太太了。”素問應聲而去。

錦葵手裏拿着幹了的衫子,用力揉的皺巴,羞憤慚愧一起從腳底泛上,自己哪裏不好?豁出所有的自尊,豁出所有的矜持,豁出所有的真心,為什麽換來的是這樣的結果?幫她尋個好去處?她不甘心!

素問到廚房去,只餘下一個收拾的婆子,素問問着:“還有姜湯嗎?”

“沒了,今天沒人喝就沒有熬,誰要喝?”婆子問道。

“錦葵姑娘。”素問如實答着,“她掉進後院池子裏了,一身水,熬一些給她吧,別着涼生病了。”

“诶喲,我還當誰呢,還真當自己是個姑娘了。”婆子本來就困乏的準備回去,又生了事話也說得難聽。

“還是給她熬些吧,她把老太太都搬出來了。若是不能伺候老太太怪罪下來,咱們都擔不起,唉。”素問嘆氣,那位雖不是個正兒八經的姑娘,只怕将來的手段,有的受。

婆子罵罵咧咧去熬姜湯,素問想着方才的情形,又好笑又嘆氣。

趙石南回到屋裏,雙葉看到他,盯了一眼沒有吭聲。也許是杜衡和雙葉年紀差不多又脾氣好,善主出“惡仆”,杜衡倒把雙葉慣得口齒伶俐斷識眉眼。趙石南愛屋及烏,看着雙葉倒也沒了脾氣。

趙石南看雙葉的表情,心裏一沉,進了屋子。杜衡如今在裏屋置了一個佛龛,平日裏進門,多看到她在跪拜念佛。今天卻是垂目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看到他進來,擡眸看了一眼,滿目凄然。

趙石南的心扯了一下,坐在了杜衡旁邊:“怎麽了?”

許久,杜衡嘆口氣淡淡笑道:“有人等不及了吧?”

趙石南頓時明了,這個宅子裏有個風吹草動,簡直比箭竄的還快。趙石南擡手刮了杜衡的臉,笑道:“吃醋了?”

杜衡身子一閃,垂下眸子:“沒有,那不是應該的嗎。開枝散葉,你也喜歡。”杜衡的心一陣陣抽疼。話說的帶幾分負氣。

趙石南的心也陣陣發緊,“你也喜歡”四個字讓他聽着別扭,自己哪裏就喜歡了?喜歡還扔下溫香軟玉,巴巴的跑回來?不禁皺眉道:“瞎說什麽。聽着刺心。”

杜衡心裏一酸,自嘲似的苦笑着:“我一直都不會說話,你也知道的。會說話又何嘗到了這個地步。自有那又會說的,又會服侍,又能散步,還會掉到池子裏。”說着擡眸看了看趙石南,淡淡關心着,“抱着滿院子跑,腰疼了吧?讓雙葉進來給你揉揉?”

“你!”趙石南從椅子上騰的站了起來,看着杜衡火氣猛竄心裏扯痛,聽着最後一句又好氣又好笑。

杜衡看着趙石南的樣子心裏發涼,默默站起來向外間走去,趙石南一把扯住杜衡,呼吸有些急促:“衡兒,你沒心的?”

杜衡的眼圈紅了,看着趙石南道:“石南,別說這些了。”說着努力擠出個笑,“我該賢惠些,支持你---”杜衡說不下去了。

趙石南的心也跟着一顫一顫的疼,忽然他一把把杜衡打橫抱了起來往外走去。杜衡有些驚慌失措道:“你做什麽?石南,放我下來。”

“帶你也去滿院子跑。”趙石南鐵青着臉,用力把杜衡箍着,大步走到了方才和錦葵路過的假山池塘,才把杜衡放了下來,冷聲道,“要不你也跳下去,我救你上來?崴了腳再抱你回去?”

杜衡心口發緊,原來錦葵是崴了腳,那為何不好好說,這算什麽?杜衡轉身要走,卻腳下一滑向池子裏栽去,趙石南眼疾手快忙把她拽了過來,緊摟在懷裏:“讓你跳你就跳,傻的嗎?”

杜衡微微掙紮着:“不知道你要做什麽。”卻掙紮不動,只好伏在趙石南的胸口聽他心跳有力。

半晌,趙石南把杜衡松開,牽着她走到了假山頂上的一個亭子。假山有一部分靠着牆,通向亭子的臺階有一段失修,亭子又高,平時杜衡從沒上過。

趙石南把杜衡拉上了亭子,看着周圍一片暗夜,偶爾點點燈火的揚州城,微風徐徐,趙石南與杜衡比肩而立,一切都變得似乎渺小。杜衡的心舒展了一些。

趙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更緊了些,沉聲道:“衡兒,我們還有時間。即使——”趙石南把納妾換了個說法,“即使需要再找個人服侍,也會找個心思簡單的,不會讓你為難。”

杜衡剛剛舒展的心又沉了下去,她在乎的,不是那個人是誰,而是有那麽一個人。這個,趙石南根本不懂。

☆、風不定:壽宴(一)

杜衡有些失神的問着:“石南,詩文裏說的,人間天上,唯有兩心同。兩人同心,難道還能再和別人同嗎?”

趙石南微微沉吟了一下,淡淡笑道:“寫這話的柳永,怕不止和一個女子兩心同過。死後還有三千妓為其掃墓呢。不過是文人酒後,寫些騙別人唏噓的句子罷了。”

杜衡的心一酸,扯出個笑:“是我糊塗了。”自己只想着兩心相守,卻忘了自古那些說“相思渺無岸”的人,大多是妻妾相伴。情意相許的瞬間,也許是兩個人的世界,可落到現實的生活,卻往往是一群人的世界。

趙石南牽起杜衡的手,沉聲道:“衡兒,不要徒增煩惱。服侍和同心沒有關系。想明白就好。”

杜衡愣住了,想明白?她想不明白,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不被分享的丈夫,一顆牽念自己的心,卻變得如此艱難。

看杜衡沉默不語,趙石南看着腳下的揚州城,點點燈光中,給杜衡指着轉移了話題:“城東那邊,咱們又收了三個缫絲廠,就是亮的那一片。”

杜衡看着被趙家不斷蠶食的絲廠,蠶廠,并沒有趙石南胸中的壯懷激烈,只是淡淡問着:“現在揚州城裏,別家的絲綢生意怎麽做?”

趙石南笑得勢在必得:“江南的絲綢市場,別家已經很難擠進來了。一些人北上,把生意做到直隸北平那邊,賺個運輸錢。”

“北平?”杜衡一怔,那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她只聽說,那裏是四九皇城,有着八旗子弟,富貴人家。那裏冬天很冷,下的雪不會化掉。而在今年的農歷五月份,北伐軍攻下了北京,改名叫北平,原來北平的軍閥被國民革命軍代替,得到了暫時的安寧。這些是趙石南零零星星講給她聽的。

“北平也是個大市場,那裏的皇室貴胄遺老遺少還不少,樂意講排場,最喜絲綢錦緞的料子。”趙石南的身影在夜幕下修長直立,“不過北地寒冷,需用絲綢料子的季節短。”

杜衡略一思索,說着:“也不見得,以前聽我爹說,北地的人喜歡錦緞織的厚些,裏面充塞棉絮,秋冬也能穿。我倒覺得,那些劣等繭與其扔了可惜,倒不如用來缫絲,将絲和棉混着填充,豈不是又輕便又保暖,做衣服做被褥都是好的。”

趙石南眉梢一挑,不禁點頭:“很好。不過現下成悅錦的生産尚且供不上,過幾年規模更大些,就可以按你說的法子。到時北地的市場,也一并攬入囊中。”

杜衡看着意氣風發的趙石南,緩緩的笑了。他滿懷豪情的時候,是最讓人心動的時刻。一如他溫柔低咛的情形,也讓人迷醉。杜衡的笑漸漸有些酸澀,如果沒這麽心動,也許也不會這麽心痛,反而更容易接受納妾這種事吧。

趙石南看着夜風中的杜衡,依然攝人心魄,只是多了幾絲說不明的凄涼和無奈,更扯得心疼。趙石南牽着杜衡走下假山,兩人路上并沒有更多的言語,只是緩緩在秋夜月色裏,執手一起回去。

錦葵喝了姜湯,一晚未眠,羞愧漸漸散去,昨晚的事也未嘗不好。雖然沒能得着趙石南的垂憐,但是她和趙石南之間,也算說開了去。他既然明白了她的心思,天長日久,難道他真的不為所動?

想到這裏,錦葵的心情又回轉了過來。錦葵終究是善于纾解自己心境的。素問進來服侍她梳洗着,聽到窗下有下人小聲叽叽咕咕的聲音,偶爾聽到“池子”“假山”之類的詞,難道在說昨晚趙石南抱她回來的事?錦葵不禁問着:“她們說什麽呢?”

錦葵并不怕下人們說起昨晚的事,于她而言,若是嚼的舌根子是她和趙石南的,便是離譜龌龊些,心裏想着竟也是滿滿的激蕩。

素問哪裏知道錦葵的心思,如實的回答着:“說少爺和少奶奶呢。”

“怎麽了?”錦葵好奇道。

“少爺昨晚抱着少奶奶到了後院的假山看月亮,好多人看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對着月亮求子去了。”素問憨厚,不禁臉紅道,“還手拉手回去的。大家都說少奶奶好福氣呢。”素問說着也露出一絲羨慕,又多嘴說了幾句以前趙石南為杜衡在老太太屋前跪了一夜的事。

這些尋常的話,像鋒利的刀一樣,狠狠刺進了錦葵的心。為什麽?錦葵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臉,比杜衡年輕,比杜衡靈動,想想杜衡那張如今憔悴的臉,錦葵有一萬個為什麽,趙石南把她扔了去,跑回去和杜衡看月亮?

錦葵想不通杜衡有什麽魔力,而這個想不通,讓她不甘,讓她發狂。錦葵把鏡子猛地翻了過去,她不信自己終究抵不過杜衡。

鄭管事又來催錦葵,看口信不管用,這回他親自過來。本想托人把錦葵叫到二門外,同她講幾句就好。卻被慈姑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不顧鄭管事身份低微,請了進來。

鄭管事有些不安,在門外來回搓了半天鞋底,才小心翼翼的進了老太太的屋子,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老太太笑道:“快免了吧。”

鄭管事在左手的位子坐下,同老太太寒暄了幾句印染廠的情況,進入了主題:“我這回來,想着看看錦葵,這孩子在家裏就毛躁,給老太太添累了。”

“鄭管事這話偏頗,錦葵懂事,我這陣子全虧了她,才能逗悶解乏。我現在裏裏外外都快離不開她了。”老太太拍着錦葵的手笑着說道。

老太太的盛贊讓鄭管事不好開口,既然已經說離不開,再說要帶回家似乎有些失禮。正在猶豫着,老太太又說道:“錦葵也不算小了,衡兒在這個年紀都嫁到家裏來了。”

這話說的鄭管事和錦葵心裏都是一顫,似乎是一語雙關。鄭管事搓着手笑道:“是啊,家裏也急,托人給她說了門親,正說合合八字。不過難得她能入了老太太的眼,這也是她的福分。”

鄭管事本也是試探之語,既表明了态度,又給了老太太一點壓力。果然老太太一聽要給錦葵說親,心裏緊了一下,臉色沉下,半晌說着:“既然是福分,若是信得過我這老婆子呢,錦葵的婚事我替你們操心,可使得?”

鄭管事誠惶誠恐的說着:“使得,當然使得。老太太見的世面多,人也多,那錦葵的事就煩勞老太太了。”

老太太的臉這才緩和過來,恢複了笑意。她看上的人,并不想錯過。

中秋後恰逢老太太的壽辰,趙家的生意如今又做的如日中天。趙石南準備給趙老太太風風光光的辦一場壽宴。杜衡也忙碌了起來,重頭戲是院中的席面,并唱三天的堂會。

布置場面,安頓人員,這些事少不得要管着。但是老太太始終管着賬房的對牌,所有需要支銀錢的事,一律都要回禀。免不了對杜衡的行事又是一番挑剔:“該花銀子的沒有到位,不該花的反而奢靡。”錦葵聽了這些,心中更是生出不甘。這些事若是自己來做,斷然比杜衡現在強十倍。只是可惜沒有機會。

臨近壽宴,更加緊張,采買,置辦,杜衡忙得不亦樂乎。趙石南問着:“都妥當了嗎?”

杜衡點點頭:“差不多。到時就是應場子了。”

趙石南勾唇一笑:“我怎麽覺得有件大事你還沒做?”

杜衡的心騰的跳了起來,緊繃的弦本就緊張:“什麽大事?”

“出席壽宴的衣服,你備上了嗎?”趙石南問着。

“吓死我了。”杜衡舒口氣,嗔了石南一眼,“又不是我的壽辰,穿什麽無所謂。上月做的兩身衣裳還沒穿呢,正好穿上。”

“無所謂?我的女人,要比別人亮眼。”趙石南淡淡笑了,從外間拿進來一個厚重的紙盒,杜衡打開一看,眼前一亮。

不由擡眸看着趙石南,難得的幾分欣喜:“你把這個做成了衣裳?”她喜歡的那幅玫瑰色的錦緞,趙石南做了一身衣裙。這幅錦緞比去年看起來似乎更加順滑鮮亮,想來趙石南又添了工藝進去。鑲着青色裹金線絲邊,衣襟裙角是蘇繡的花葉,精致到了驚豔。

“穿來看看。”趙石南看着杜衡喜歡的神色,心裏舒展。

杜衡轉過身到屏風後換上衣裙,待出來的時候,趙石南的眸子輕輕彎起,心卻跳的快了半拍。看了許久才道:“這件衣服配了你,才不枉費。”

杜衡自己并不知道有多麽不枉費,但是老太太壽宴那天,所有的女眷女賓,上到官邸的夫人,下到鄉紳的妻妾,看到了杜衡的衣服,眼睛都緊緊盯着無法移開,紛紛問着:“哪家鋪子做的?”

杜衡有些為難的答着:“石南做回來的,我還沒問是誰家的手工。”一時又讓夫人小姐們豔羨不已。素來女主內,揚州城還沒聽說哪家的丈夫給妻子做了衣服送來。

錦葵在老太太身邊服侍着,聽到這話心裏一痛,卻只靜靜看着杜衡的淺笑身影。笑吧,會笑不出來的。

☆、風不定:壽宴(二)

壽宴的中午是酒席飯菜,趙石南宴請了揚州城的政界軍界的要人,以及商界同侪,更有七七八八沾親帶故的人。杜仲和佩蘭也應邀而來。佩蘭趁人少的時候,偷偷把杜衡拉過:“我和你哥哥尋了個偏方,抓了幾服藥,你得空喝着試試,都說這個見效的。”杜衡心裏苦澀,卻也升起一絲希望。

趙家的席面讓人開了眼界,除了傳統的醉蟹、百合酥肉等淮揚菜,也有不少南北名菜,而最特別的,是在開席後即給每人上了一客法式的鵝肝,賺足了眼球。鹽水鵝肝揚州人不陌生,但法式做法,彼時別說是吃,就是看也沒有看到過。有些膽大的已經先行嘗試,直贊味道極好,其餘的人也紛紛效仿,別扭的拿着刀叉揮舞。

嘗過之後,更是各種盛贊。倒未見得是味道有多麽奇妙,只是那專門從上海請來的法國廚子,那別致新穎的餐具,更為這頓席面做足了錦上添花。

午宴間錦葵也換了件玫瑰色的衣裙,雖不如杜衡身上的成悅錦華麗,但是她自信自己穿着這個色比杜衡那憔悴的容顏更好看。果然不時有幾個夫人駐足看着錦葵,笑道:“這姑娘倒水靈。”錦葵只含笑不語。

午宴過後,下午三點多鐘,開始了堂會。這次杜衡請的是一個在揚州頗具盛名的昆曲班子。一開場便有趣,幾個武生熱熱鬧鬧的來了一出《蟠桃會》,演出後幾個筋鬥,騰上躍下,拉出了一幅五彩錦緞的大“壽”字。席上一片鼓掌喝彩,紛紛嘆着不愧是絲綢世家,這一幅成悅五彩錦,揚州城除了趙家做的出這麽華彩,再無二家。

前頭的幾出帽子戲過後,開始了正兒八經的演出。班主把戲折子遞到老太太手裏,請老太太點戲。老太太又讓給了幾個政要夫人,請她們點戲。來回推讓幾番,最後點了傳統的《牡丹亭》選段“游園”,以及《單刀會》中最難的“刀會”一折。

趙家在園子後面是有戲臺的,平日裏閑着,此時便派上了用場。不但請來的客人全都坐下,甚至還擠了不少遠近來蹭戲聽的人。

重要人物們下午已經回去,晚上的流水席便基本是趙家的親朋,趙石南中午的沉穩漸漸散去,和幾個同宗裏小時玩的要好的喝的揮灑盡興。老太太再遠處看他喝的起勁,吩咐錦葵把石南叫過來。

錦葵到了席面中間,趙石南正和幾個至交兄弟喝着,一把琺琅壺,懸起三尺,任酒垂直的落進嘴裏,趙石南花青色的領口微開,說不出的潇灑倜傥。錦葵只見過一本正經的趙石南,眼前這個風流俊逸的男人,更把她撩的心旌搖蕩,看的癡了。

直到周圍一片喝彩的“好”聲,趙石南一壺已盡,一甩袖子騰的坐到了桌上,撩起袍子,狹長的眉眼三分醉色七分蠱惑,錦葵幾乎呼吸不上,卻見趙石南唇際一勾沖她道:“什麽事?”

錦葵這才回過神來,看着趙石南道:“老太太請少爺過去一下。”

趙石南起身随着錦葵走去,到了趙老太太身邊,恭敬的喚了聲:“母親。”

老太太笑道:“沒事,就是勸你少喝些。晚上還要安頓着把親朋送回去。”身邊的幾位夫人借機誇贊着母慈子孝。

忽然一位董夫人看到了錦葵手上的镯子,“噫?”了一聲,對旁邊的另一個人說道:“那姑娘手上的镯子,同我前些天買的那個,倒像是一個似的。”說着對錦葵招手道,“姑娘,過來我看看。”

趙石南本打算退下,聽到這句話心裏一動,不禁停住了腳步。看向了董夫人。她仔細端詳了下錦葵的镯子,淡笑着搖搖頭:“天色太晚了,看不出來,像一塊料。”

旁邊那人問道:“就是你在李記當鋪撿漏的那個镯子?”

董夫人笑道:“可不是嘛,都是緣分,若不是那天去收賬,也遇不到那個當镯子的,我當下就看上了,李記還在那磨叽是20大洋還是30大洋,我立馬給了100大洋搶了過來,那麽好的東西,李記也壓的太狠了。”說完看着錦葵,“姑娘你的镯子哪來的?我出200大洋買下來湊一對兒。”

錦葵心思細敏,笑道:“我這是姐姐給的,本來是一對的,那只丢了。這只是斷不賣的。不知您那只是從誰手裏買的?”

董夫人一聽,搞不好買不到還要被倒買回去自己那只,忙讪讪道:“一個四十多的婦人,只說是從城南趙莊趕來的。不認識。對了,晚上是什麽戲?”轉了話題。

趙老太太眉頭輕蹙,低聲問着錦葵:“你還有姐姐?”

錦葵看了眼站在旁邊,臉色早青了的趙石南,淺淺笑着:“旁支的親戚,家中富裕。”老太太沒有再問。

當鋪?城南趙莊?镯子?很好。趙石南忽然覺得自己不知道的事原來還很多。原本以為看清的東西,怎麽又成了霧裏看花?這些拉拉扯扯亂七八糟的事什麽時候才能完?杜衡,你到底心裏是什麽!

趙石南的腦子有些混亂,邊想着這些邊回到了宴席,心中煩亂,拿起酒壺喝個不住。老太太在旁邊皺眉:“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不安頓他,瞧瞧,更喝的厲害。”

錦葵在老太太身邊看着狂飲爛醉的趙石南,又看看忙得腳步不停的杜衡,真是好菜都被豬拱了。那麽好的少爺,怎麽就配了杜衡這樣的女人。她不知道另只镯子的就裏,只怕是少奶奶把那只給了不該給的人,還被人家當了。至于是什麽人,她猜不出來。但肯定是少爺不待見的人,否則也不會喝成那樣。

趙石南喝的七分醉意,兩個西院的兄弟把他擡到了東邊閣樓的休息間,這裏分成男女賓客兩個部分,分別開着兩扇門。有需要換衣服或是休息的客人,可以在這裏喝喝茶歇歇神。

老太太看在眼裏,吩咐着錦葵:“給少爺送些醒酒的茶去。”錦葵會意,捧了茶盤走到了休息室。本來休息室有兩個專門服侍的丫頭,錦葵定定吩咐着:“你們出去吧。老太太吩咐我照顧好少爺。”

兩個丫頭面面相觑,但是錦葵擺出了老太太,只好撇撇嘴走到了女賓房間的門口。恰好雙葉從房間裏拿了件披風出來給杜衡,看到那兩個丫頭的神色,問着:“方才我看到少爺醉熏熏的被擡進了屋子,你們不在跟前侍奉,跑到這來磨洋工?”

一個丫頭委屈道:“雙葉姐,錦葵姑娘得了老太太的令去侍奉,哪輪的到我們,都被轟出來了。”

雙葉咬牙道:“她算哪門子撩騷姑娘?沒了臉面的東西。”說着走到了門口,輕輕推了一下,門卻從裏面緊緊關上了。她輕咳了下嗓子:“少爺,需要送茶水嗎?”裏面卻悄無聲息。

雙葉有些着急,但趙石南在裏面,她也不敢用力推門進去,思來想去,她一跺腳,飛快的跑去找杜衡。

趙石南已經昏昏沉沉睡着,根本沒有聽到雙葉的聲音,錦葵聽到了,卻是淡淡的笑了,她的手指細細的劃過趙石南的眉梢,眼角,她第一次離趙石南這麽近,以後她還要更近。她哆嗦着把領子上的盤扣解開,露出了脖頸和胸前的一抹雪白。

正要繼續解,趙石南的眸子忽然睜開,眼前有些模糊,錦葵身上的玫瑰色衣裙讓他怔了一下,一把扯過了錦葵的手:“衡兒?”

錦葵一個不支,伏在了趙石南的胸口,趙石南的手碰到了錦葵胳膊上的镯子,清醒了些,不是杜衡,她手上早沒了镯子。那只能是錦葵了。趙石南把玩着錦葵胳膊上那只镯子,将種水色看了個細致。

錦葵不知道趙石南在想什麽,被他撩撥的更加情動,不禁低垂着頭:“少爺。”伏在趙石南胸口,手指又開始不安分的劃着,趙石南心中煩亂,一把把錦葵的外衣扯下,露出了雪白的胳膊和低胸的襯襖,直刺的趙石南眼花。他冷冷道:“你就喜歡這樣?”

錦葵的臉刷的變得通紅,她不知道趙石南打算怎樣,是要她還是不要她,低低說着:“少爺,我是真心—”

話沒說完,趙石南已經冷聲道:“出去吧!”身上卻有幾分燥熱,酒後加上香豔的視覺,趙石南撫了撫額頭。

錦葵的手輕輕揉上了趙石南的鬓角,聲音幾分倔強:“少爺,我能服侍好你。”趙石南擡手扯開錦葵的手。

正在糾纏間,門應聲而開,杜衡一臉震驚的立在門口。雙葉耍了個心思,她怕杜衡知道錦葵在抹不下臉過來,只對杜衡說少爺喝多了在休息室難受,杜衡才心急火燎的趕了過來,卻沒料到開門後是這麽香豔的場景:錦葵上身只穿着襯襖坐在趙石南身邊,倆人的手交纏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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