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8)
衡只覺得從頭到腳都涼了。
趙石南看着杜衡,想起那只镯子,倒并沒有急着放開錦葵的手。只是冷冷的看着杜衡,唇角淺勾。
不知過了多久,杜衡似乎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雙眸子漸漸的灰暗,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把門又關上了。
☆、風不定:遇險
風不定:遇險
屋裏只剩下了趙石南和錦葵,錦葵的手重新劃上趙石南的脖頸。趙石南忽然像只發怒的獅子,一把把錦葵甩了出去,怒聲吼着:“滾出去!”
錦葵摔在了地上,摔的很疼,看着趙石南,一向堅強的她眼淚滑了下來。趙石南猛的起身,頭也沒回的又走了出去。那晚,趙石南喝了個酩酊大醉,醉了醒,醒了喝,徹夜的流水席,別人只道揚州首富是興之所至,卻不知道他的心,空了大半。
錦葵在趙石南走了之後,穿上衣服木然的走了出去。老太太看她這麽久才出來,只道是事情已成,不免滿臉笑意看着錦葵,低聲問着:“石南可是還喜歡?”
錦葵頹然搖了搖頭,老太太心裏一緊,拉着錦葵到了後屋的廊上,問着:“怎麽回事?”
錦葵的眼淚在眼圈裏打轉:“少爺本來已起了意,拉着我的手不舍,少奶奶忽然撞開了門,少爺只好作罷了。”
老太太眉頭皺的緊緊,對杜衡更為不滿,自己生不出還礙手礙腳,霸着石南。這是要讓趙家絕後?老太太看着滿院子裏來來往往的男女,心裏又急又恨,這麽多的人,都依仗着石南,卻唯獨石南沒有後。老太太拍拍錦葵的手,安慰着:“我知道了,放心,這事我自有分寸。”錦葵低頭不語。
夜深了,流水席還在繼續,錦葵睡不着,獨自在院子裏行着,身邊走過一個個人,都與她是那麽陌生。不認識的且不論,便是認識的,也沒幾個願意同她打招呼,喊她聲“姑娘”。她冷冷的笑了,人都是勢力的,剛入府大家只道她是未來的二太太,還恭敬有加。而如今遲遲沒有名分,趙石南又和杜衡恩愛非常,也許在別人眼裏,她就是個妄圖飛上枝頭的笑話。
可如今騎虎難下,往前無路,後退,她還回的去嗎?回到顧家莊,她還怎麽面對鄉鄰父老?她猶豫起來。
後院的戲臺上,還在搭着臺子,明天的戲和今天不同。是這個昆曲班子的傳統大戲《白蛇傳》,有雷峰塔和水漫金山的打鬥。因此臺子也要配合着升起落下。錦葵小時候,村裏也來過唱《白蛇傳》的班子,情節劇目倒也熟悉,只是那班子小,演的不甚精彩。如今又看到,錦葵不禁駐足多看了兩眼。
幾個搭臺子的工人,還有戲班的幾個管事的,有人問着:“你們怎麽能來趙家唱堂會的?聽說趙家以前選班子,挑的很。”
其中一個管事的答着:“嗨,以前我們給城東的盛老爺唱過壽宴,那時趙家的少奶奶還是小姐的時候,聽過我們的戲,這不如今又來找了我們。所以說還得好好的唱,沒準哪天就有老主顧回頭來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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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葵無心聽後面的,只聽這班子是杜衡親自找來的,心裏就愈加煩躁。
這時一個工人喊着:“把那頭的繩子系緊一些,明天的戲,程小依要往下跳的。要是板子搭不好踩空了,可要出事。”
旁邊的人應着。錦葵仔細的看去,是将兩塊木板拼成了一個空中的臺子,模拟橋索的樣子,上面用繩子吊起,釘在了後牆的背板上。
錦葵心裏忽然生起了一個念頭,要是那個板子掉下來,會怎麽樣?杜衡找的班子,張羅的壽宴,要是出了事,杜衡一定臉上灰暗。老太太更厭惡她,也許少爺也會嫌棄她。但這個念頭把錦葵吓了一大跳,自己什麽時候有了這麽惡毒的想法?忙匆匆走回了春棠閣。
卻是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聽到兩個給席面送茶的丫頭,邊走邊聊着:“聽說衣服都脫了,卻被少奶奶撞破了。”
另一個驚訝道:“少奶奶不說話嗎?要是遇到潑辣的,還不上去給幾巴掌。”
“少他媽的耍脾性,自然是沒吭聲出去了。真是想做主子想瘋了。也不照照鏡子----”先頭的丫頭嘀咕着。兩人沒看到錦葵,都向前院走去。
錦葵的手腳變得冰涼,果然壞事傳千裏,這麽熱鬧的場子,都有人注意她的動靜,還傳的飛快。不知道是不是杜衡故意放的風?錦葵心裏的火騰的燒了起來,沒有退路,退路就是在別人的嘲笑和口水裏淹死。她不能退,這條二太太的路,她只能一直向前狂奔。
淩晨三四點,喧鬧的夜終于寧靜了下來,賓客散盡,下人們打掃着殘羹剩局。錦葵換了件靛藍的衣裙,走到了戲臺那邊。燈火都滅了,烏雲遮月,夜的黯魅讓錦葵有些滲滲的。她走到了架子旁,木板已經搭好,離地不過三尺,便是掉下來,也沒甚大礙吧?不過是面子不好看。
錦葵安慰着自己,從袖中拿出一把平日削水果的小刀,對着系木板的粗麻繩割了過去。刻意選了背着臺子的一面,這樣繩子有缺口不容易被看到。割了一半,錦葵的心已經要跳了出來。她雖然口齒伶俐,心思機敏,但是第一回這麽明目張膽的做這樣的事,到底也是姑娘家,暈頭暈腦的不知道自己割了多少,聽到有腳步聲過來,忙從架子後面的簾幔後繞着跑了回去。
到了屋子,已經是一身冷汗,像水洗過了似的。睡在外間的素問哼了一聲醒來:“姑娘出去了?”
“睡不着,到院子裏透了透氣。”錦葵盡力壓抑着聲音的顫抖,回到裏屋,雙手抱膝坐了一夜。
第二天頂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去服侍老太太,老太太卻只當她是心中郁結,更是有些覺得對不住她。
趙石南早晨終于從酒醉中醒來,杜衡已經出去招呼今天的事情。趙石南心裏郁郁,盥洗完畢走到前堂,卻發現多了不少警察署的人在門前晃悠,不禁上前問着:“什麽事?”
一個巡長過來和他打着哈:“昨晚上接到密報,說在着附近看到有革命黨。上頭派我們來尋尋。”
“怎麽尋?”趙石南皺眉道,“我家老太太還在辦壽宴,可別掃了大家的興。”
“不會不會。”那巡長是認得趙石南的,更不敢得罪,笑着道,“不過是尋常在街上堵堵罷了,怎麽能打擾府上呢。天天都說有革命黨,也沒真見到幾個,就是應個卯。”
“那就好。”趙石南放下心來,臉上浮起一層笑意,“既如此,中午和弟兄們進來喝兩杯,也解解乏。”
巡長臉上堆着笑:“好,好。”
趙石南轉身回府,看到杜衡換了件湘妃色的長袖衣衫,頭發素淨的挽了個髻,別了支青玉簪子。正向着後廚走去,迎頭看到了趙石南,只撩了下眼皮,表情沒有一點動靜。
趙石南心裏的火拱着,卻發不出來。他不知道她怎麽就能做到那麽氣定神閑,不論是心裏有鬼,還是有氣,都能這麽無動于衷。趙石南忍不住開口問着:“今天妥當了?”
杜衡的聲音冷冷的:“妥了。你不必操心。”
趙石南只覺得胸中氣血翻滾,她這幅神色,是生氣?還是無所謂?他還沒等再想出說什麽,杜衡已經轉身往回走去。只把他晾在了那裏。趙石南心裏麻了一下,杜衡還從未用這麽冷漠的神情對他。難道昨晚自己過分了?心中煩亂,上午不由得目光始終追着杜衡跑,但杜衡卻始終沒有再看他一眼。趙石南火大,恰好老太太怕他又像昨天那麽狂飲,索性讓他也坐在身邊。
上午的時候,第二天的堂會開始了。第二出便是白蛇傳,杜衡本來要到後院照應一下來賓的禮單,卻在聽到白蛇傳的唱詞後駐足下來,就着戲臺旁立着。身邊的雙葉問着:“少奶奶這戲好聽嗎?”
“好聽。”杜衡痛了一夜的心此刻聽着唱詞有些酥麻,“這戲唱詞精妙,又不沉悶。”雙葉不懂,耳裏只飄來“斷橋-金絡索”的一段詞:“曾同鸾鳳衾,指望交鴛頸。不記得當時曾結三生證,如今負此情。反背前盟,你聽信讒言忒硬心。追思此事真堪恨。不覺心兒氣滿襟。你真薄幸。”
雙葉沒什麽感覺,杜衡卻早已聽的癡了,轉頭望了望二樓坐在老太太身邊的趙石南和站着的錦葵,不覺眼淚泛了上來。
此時戲裏的白蛇和小青已經開始走上了木板搭的“橋”上,兩人的重量,木板開始搖搖晃晃。演白素貞的程小依是當家花旦,戲演了不少,還很少像今天這麽晃。腳下不覺使勁用力,想撐着板子穩當些。而演小青的卻是個新手,這樣的場景早着了慌。口中念白也忘了,随着木板搖晃着。
看戲的人這下看到了好戲,已經有人噓了起來,小青更着急,索性拽住了白素貞,兩人用力一晃,木板上的半截繩子撐不住斷了,瞬間的沖力竟将木質的背板也用力拉了下來。
杜衡只覺的一塊巨大的木板連着上面的彩綢呼啦塌一下沖着自己的腦門鋪天蓋地的壓了過來。速度之快,左右有東西擋着,身後有人,根本跑不出去。情急絕望之下扭頭看向趙石南,趙石南早已騰的站了起來,拔腳就要從二樓跳下去,卻被錦葵死死的拽住了袖子:“少爺,不能跳啊。走樓梯吧。”
杜衡看着被錦葵拉住的趙石南,絕望的閉上了眼。忽然一股強大的力量,拽着杜衡和雙葉撞開了右邊摞着的木箱沖了出去。
☆、風不定:納妾
趙石南一把甩開錦葵,手剛撐到了二樓的欄杆上,看到樓下的杜衡已經脫險,松了口氣,趙老太太用力拽住了趙石南,幾乎要聲聲泣血:“石南,這是二樓!”
趙石南看了眼趙老太太,轉身向樓梯大步跑去。老太太虛脫了般軟在了椅子上。
那拉拽杜衡和雙葉的是個男人,撞開箱子後,三人一起跌在了地上,那男人一副下人的粗打扮,頭上戴了頂鄉下人的氈帽,低低的壓着遮住了臉。從地上爬起之後,瞥了眼杜衡沒有事,轉身向臺子後面一瘸一瘸的走去。
杜衡看着那人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快走兩步想追上,腳下卻使不上勁。而那人的步子越來越快,轉眼已不見了蹤影。杜衡的心一酸,眼淚溢了上來。
雙葉揉着屁股從地上爬起,站到杜衡身邊嘀咕着:“啊呀,幸虧命大,我只當今天就要向閻王爺那去應卯了。”順着杜衡的目光向前看去,疑惑着,“救咱們的人是誰啊?看着眼生,戲班子的?”
杜衡的手揪在了一起,那個背影,就是化成灰她也認得。
趙石南這時跑到了離杜衡幾步的距離,停下了步子,看着那個背影,他雖不确定,但根據杜衡的反應,他已經猜到了幾分。焦灼的同時湧上莫大的失望,他緩緩走了過去,上下打量了番杜衡,聲音很冷:“沒事吧?”
杜衡看着踱着方步,不疾不徐走來的趙石南,心一點點的涼透,她的身子還沒緩過勁來,只一直微微發抖。雙葉扶着杜衡,她半晌吐了兩個更為冰冷的字:“沒事。”
旁邊的戲臺早亂作了一團,扶人的扶人,收拾的收拾,趙石南轉身去了戲臺,皺眉問着班主:“怎麽回事?”
班主滿頭大汗的回着:“太奇怪了,吊橋的繩子突然斷了,正派人修整呢。”說着瞥了眼臺上,小青的腿被木板砸着了,被人背了下去,演白素貞的程小依花容失色,倒無大礙,踉踉跄跄的下臺。
看臺的觀衆已經紛紛攘攘,趙石南走到臺上,沖大家抱拳朗聲道:“一點小故障,別掃了大家的雅興。堂會繼續。”說着吩咐下人給每個桌上又添了兩盤西式點心壓驚。
杜衡被雙葉扶着回屋去換衣服,裙子已經扯破了。戲班把《白蛇傳》的架子拆除後,馬上讓後面的《玉簪記》頂上。場面很快恢複如常。但在每個人的心裏都不再尋常了。堂會上出這樣的事,恐怕成了整個揚州城街頭巷尾最大的話題。
守在門口的警察署的人也早已蠢蠢欲動,一個年紀大些的警察對巡長說着:“方才那個救人的,只怕就是了。”
巡長摸着下巴:“你确定那是白青?這可是趙家,抓錯了吃不了兜着走。”
先前的那人縮回了脖子,想了想搖搖頭:“我只見過側臉,幾分像,說不出來。”
“混賬。”巡長拍了下那人的腦袋,“說不準怎麽抓人。”想了想低聲道,“回去讓弟兄們換上便裝,圍在趙家宅子附近,等他出來抓進去問問。這回的賞銀多,值得蹲。”手下的警察應聲而去。
第二天的堂會,所有的人都沒了心思。趙老太太中午便稱累,回到了屋裏再沒出來。生死一瞬,趙老太太的心經歷了九曲十八環的跌宕起伏,還沒來得及擔心杜衡,趙石南已經要豁出命去,她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幸虧錦葵眼疾手快。她簡直覺得錦葵就是上天派來的救星。如果不是錦葵,石南今天指不定會怎麽樣。這個妾,老太太要定了。
杜衡強撐着照應了後兩天,老太太的壽宴便這麽結束了。所有人的印象,便都停留在了杜衡那身漂亮的衣裙,大大的成悅五彩錦“壽”字,以及那驚魂一幕這三樣上。
趙石南從壽宴的第二天便是夜夜尋醉,有由頭就聚一群人喝,沒由頭就自己喝,他心裏說不出的憋屈,懊惱,憤恨,說不出的滋味。他多希望那危急的一瞬,是自己沖過去救了自己的女人。可惜不是。他後悔為什麽自己沒有一直跟着她,也後悔為什麽要杵在二樓,更恨拉着他袖子的鄭錦葵。他覺得自己窩囊的很。
而想起救杜衡的那個人,他說不上該感激,該嫉妒,還是該怨憤?趙淩泉,他和杜衡到底還有着怎樣的牽絆,镯子,救人,沒有那麽巧,如果不是一直跟着杜衡,他不會出現的那麽及時。想到那個男人虎視眈眈在暗處守護着杜衡,趙石南一拳砸到了桌子上,酒壺酒杯碎成了一片,手上鮮血淋漓。
當趙石南步履踉跄一身醉氣的回到屋裏,杜衡正跪在佛龛前,卻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麽。看到趙石南進來似乎吓了一跳,定了一下,看到趙石南手上的血,只微微驚訝,就對外喚着:“雙葉。”
趙石南看到她又想躲着,不禁一個大步上去,掐着杜衡的下巴,聲音冷冽:“你在想什麽?”
杜衡沒回答,看了看他的手,淡淡道:“你的手傷了。”
趙石南喝了不少,腦子有點暈,杜衡的話聽的不太清,甩了甩頭手下的力氣又加大了:“你在求子?還是想着那個救你的人?”
杜衡用力想把趙石南的手拿開,卻掙不過趙石南,漠然看了他一眼,杜衡說道:“我是要感謝那個救我的人。”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戳進了趙石南的心,他冷冷笑道:“好,很好,先是私相授受,後是舍身相救,你還想怎麽感謝他?”
杜衡一愣:“你說什麽?”
“裝糊塗?”趙石南眸中的神色如寒冰淩厲,“你那只镯子呢?拿出來給我看看。”看杜衡怔了一下沒動,趙石南唇際一挑,“拿不出來?送了誰?”
杜衡沒有吭聲,本對趙石南便有些失望,現在又是這種诘問的口氣,杜衡并不想回答。
“為什麽?”看杜衡不吭氣,趙石南的火氣上來,“一邊陪我染成悅絲,一邊偷偷出去見他,很有意思?”說到成悅絲,趙石南用力抓住杜衡的肩膀,咬牙問着:“起這種刁鑽的名字,你到底要和誰成悅?”
和誰成悅?趙石南問出了這樣的話?杜衡的眸中從訝異,到失望,到冷笑:“你說和誰,便是和誰吧。”心裏灰涼一片。
這句話讓趙石南的心狠狠一扯,胸中氣結,一把把杜衡摔到了地上:“混賬。”他看着眼前這個全身像裹了冰一樣的女人,猛地轉身出了外間。
趙石南酒後下手沒輕重,杜衡被摔的腰磕在了椅子腿上,整個後背都麻了,過了許久,才緩過勁。她撐起身子,又跪在了佛前。她在新式學校的時候,先生是說無神論的。她不知道本來不信這些的自己,怎麽現在總喜歡求佛拜佛。地面寒涼,她不知道是地面涼還是自己的心更涼。她要感謝佛祖,在那危難關頭,派人救了自己一命。盡管這條命,在別人眼裏,還比不得一個镯子重要。
警察署的人在趙府周圍蹲守了五天,卻再沒看見那個疑似白青的人出來。“怪了事,難道他還能一直躲在趙府?”巡長有些奇怪。
“會不會是早就跑了,咱們沒看出來?”有人說着,“這幾天人來人往,他要是換身行頭,還真不好找。”
還有人建議道:“索性到趙府搜搜不就知道了?這麽費勁。”
巡長瞪了那人一眼:“你當趙家是菜市場?由得你搜?趙家的錦,那是上貢的,別說我不敢,就是署長也得掂量掂量,那趙家少爺,和省主席都說的上話,你去搜?”
提建議的那人忙低下頭,不敢再說。再耗着也沒意義,巡長一揮手,索性都撤了,回去報告署長再做定奪。卻是回去後就接到上頭的指示,那白青又在上海一帶活動了,早離了揚州。
壽宴後不到半個月,趙老太太終于下定了決心,一大早将趙石南、杜衡、錦葵一起叫到了屋中,老太太坐在正中,手持着佛珠聲音平平:“今天叫你們來,我只是通知你們,正式把錦葵收作石南的房裏人。”
這個決定讓趙石南和杜衡都愣住了,只有錦葵并無驚訝。趙石南眉頭皺起:“母親—”話還沒說完,已經被趙老太太打斷:“兩年太長了,衡兒進門已經快2年了,還能等幾個兩年?開枝散葉本就正常。衡兒也該早準備好屋裏再添幾個人,嗯?”
杜衡已經被這個決定砸暈了,低頭沒有吭聲,腦子裏轟轟作響。趙石南和杜衡這些日子一直別扭着,想着趙淩泉便如鲠在喉,本就煩心,又提納妾,趙石南更無心思,冷聲說着:“兒子不同意。”
“好了!”趙老太太不耐煩的揮揮手,“就這麽定下了,人已經給你了,你若是願意,就早早收了房,你若是不願意,就讓這丫頭服侍我這老婆子。”
錦葵識得眉眼,早跪了下來,聲音誠懇道:“錦葵願意服侍老太太。”
“這孩子。”老太太眉眼緩和了些,“以後吃穿用度,月錢份例,一應按着姨太太的規格。我這幾日就會派人到你家中去備上禮。”
☆、風不定:挑釁
“母親!”趙石南一撩長衫跪了下來,聲音已經沉重難負,“這事還要從長計議。”
“娶妻納妾,父母之命。我連這個主都做不得?”趙老太太第一次在趙石南面前板起臉聲音沉痛,“你還認我這個母親嗎?”
“兒子——不敢。”趙石南答的有些艱難,清官難斷家務事,生意上的事都遠沒有這些頭痛。
“既然你還認我這個母親,我的話就作數。”趙老太太轉向杜衡,冷冷說着,“衡兒,今後錦葵就搬到你們院子中的采芳閣,你多照應着些。”
杜衡和趙石南是單獨的院子,除了正房,東西廂房,南邊還有一處小樓,本是藏書儲物用,但趙老太太為了能讓錦葵近水樓臺,竟把她安排到了那裏。按着老太太的心思,每日見着,天長日久,自然日久生情。何況采芳閣處在東南一隅,也算和杜衡尊卑有別,并不逾矩。
杜衡看了看皺眉不語的趙石南,只好點點頭:“好。”
“既如此,過兩天就是吉日,将同宗的女眷請來一起辦個家宴,錦葵也認認親。”趙老太太聲音篤定的看着趙石南,“石南,你到時也來。”
趙石南起身,斜看了眼錦葵,對趙老太太聲音沉篤:“我不會去。”說着轉身一撩簾子就走。
“你——”趙老太太看着趙石南決絕離去,氣的一掌拍在了椅子扶手上,她可以決定錦葵的身份,卻決定不了趙石南對錦葵的态度。
趙老太太看着滿臉陰雲的杜衡,微微不滿道:“石南任性,你作為正室,要識大體,顧大局,得空也勸勸石南,相夫教子也是本分。嗯?”
相夫教子?誰的夫誰的子?杜衡拼命忍着胸中的氣浪,不知怎麽點的頭。老太太本也不願意看她的臉,揮揮手命她出去。
過了兩日,趙老太太派了族中一個年長些的“全福人”,即父母公婆子孫齊全的婆子,帶着幾箱金銀珍奇,絲綢器皿,送到了顧家莊的鄭家。納妾本也不需要明媒正娶,給娘家些赉費之資,也就做了數。鄭家本來就是鄉下小門戶,能攀上趙家,別說做妾,做通房丫頭也巴不得。自然是歡天喜地的接受了趙家的納妾之禮。
而錦葵也搬進了采芳閣,上下一收拾,也幹淨整齊,身邊服侍的除了素問,又多了一個年紀稍長的馬婆子教導人倫。趙老太太畢竟是嚴格恪守尊卑有序,又給杜衡身邊配了個小丫頭半夏,以示區別。
錦葵成了趙家幾代以來身份最為特殊的人。按尋常慣例,納妾不同于娶妻,無需三媒六聘,也不需問名納吉,進了門,男人收了房就可。但錦葵的名分老太太給了,趙石南卻不肯給。不但從不去錦葵那裏,連同宗女眷的酒席也不肯去。趙老太太尴尬,沒了趙石南出席,這算什麽?好比拜堂沒新郎,那頓酒席變成了包含不同意義的普通家宴。下人們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叫二太太吧,還沒同房;叫姑娘吧,又不是姑娘了。簡直別扭至極。老太太大手一揮,“先叫錦葵吧。”
錦葵搬進來沒幾天,杜衡就病倒了。病勢來的不兇,卻纏綿不起。只覺得夜裏盜汗失眠,白天卻又乏沉無力。不想吃東西,說話做事都懶懶的。雙葉要回禀老太太,杜衡忙止住了。她自己知道是心病。從趙石南和錦葵糾纏不休的那天,到生死一瞬看到石南被錦葵拉着,到老太太給錦葵名分,杜衡的心一點點的被揉碎。錦葵的收房是遲早的事,她只覺得眼睜睜看着那個結局,卻手足無措。
趙石南看着杜衡懶懶無力的樣子,只當是她還在怄氣,心裏也不痛快,加上錦葵住到一個院子裏看着礙眼,便也不常回來。晚上就住在廠裏。而趙石南的夜不歸宿,在杜衡眼裏又變成了眠花宿柳,更加心情沉郁。幾個月過去,到了年底,杜衡已經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
錦葵搬進來後,只要趙石南在家,便風雨無阻每天早晨五點左右便守在正房門口,只等着趙石南早晨七八點鐘出門的時候,能嬌怯的說一句:“少爺早。”或者是“少爺出去了。”不論陰晴冷暖,刮風下雨。雖然被下人們背地裏笑個遍,錦葵卻從不氣餒。因為早晨看到趙石南那一抹身影,就是她一天最大的幸福。
趙石南一直冷冷的,偶爾遇到雨雪,看着錦葵并不撐傘,就那麽站在雨裏,也有些不忍,沖她擡手:“回去吧。”
錦葵在雨裏也是燦爛的笑:“等少爺走後,我便回去。”趙石南勾唇笑了笑,轉身出去。
杜衡和雙葉在屋裏看着,杜衡還沒怎樣,雙葉已經要跳腳:“還要不要臉了?一大早就巴巴的守着,沒見過男人?少奶奶,你從明天起就陪着少爺出門,看她還笑得出來。”
杜衡有些疲累的擡手:“我沒那力氣和她鬥。”
“少奶奶,你真的要讓她得逞啊?”雙葉着急道,“她要是把少爺搶走,再生個孩子,更沒咱們的活路了。”
杜衡無力的搖搖頭,再不想說話。活着早沒了意思。随他們怎麽樣吧。
錦葵看趙石南早晨搭理了她,更加有了動力,索性晚上也守在門口,一等幾個鐘頭,只等趙石南晚上回來問候一聲:“少爺回來了。”便回到采芳閣。
杜衡在屋裏聽着,起初還心痛心悸,到後來,也麻木了。雙葉看不過去将一盆洗腳水沖着門口倒了出去,錦葵卻毫不介意,只看着雙葉冷冷笑道:“姑娘可仔細用力太大傷了手。”
“傷了手不怕,怕錦葵姑娘站的傷了腰。”雙葉也不是好惹的,立即回了嘴。
錦葵斜睨了眼雙葉,淡淡道:“勞煩姑娘費心,姑娘還是多操心怎麽服侍好少奶奶,讓少奶奶早點懷孕生子。也省的老太太整天吃齋念佛操碎了心。”
錦葵這句話戳到了所有人的痛處,雙葉再對不上,狠狠一摔簾子進了門。杜衡在屋裏聽着心撲通亂跳,有氣無力對雙葉說着,“你招她那些腌臜話做什麽。”說完卻是一口氣緊上不來,暈了過去。
雙葉這下着了慌,叫進來吳媽掐着人中,她忙跑去禀告老太太請郎中。老太太有些不耐:“怎麽像紙糊的,動不動就病。”卻還是派人就近請了一個。
郎中診脈之後,無非是思慮過盛,氣血不調之類。杜衡吃了郎中開的中藥,也依舊是老樣子,吃不下睡不着,一天比一天暈沉。
而錦葵看到雙葉給杜衡熬藥,更是有意無意的搜羅些廢紙破布,在院子裏斂個炭火盆子去燒。連年紀小的半夏都看出來了,對雙葉怯怯說道:“錦葵不知道少奶奶有病嗎?還做這麽晦氣的事?”
雙葉氣的渾身發抖,沖出去一腳踹了炭火盆,卻被錦葵厲聲喝住:“姑娘,膽子越來越大了,我怎麽着也是老太太下令賜的身份。你算什麽東西?我這是燒了祛晦氣的,不幹不淨的惹上了我,你擔當的起嗎?這次我饒了你,下次這樣,我一定禀告老太太去。”
雙葉氣的眼淚打轉,卻苦于沒人做主。而杜衡在屋裏聽的并不真切,問雙葉什麽事,雙葉也不敢告訴,只怕杜衡聽了病的更厲害。只好含着淚給杜衡喂藥。
到了臘月初五,杜衡忽然比前些日子清醒了不少,拉着雙葉的手道:“這些日子,你為我受苦了,以後我要是不在了,你就去杜家吧。這裏的人只怕不能善待你。”
雙葉聽了這話膽戰心驚,莫不是回光返照了?雙葉再也忍不住,走到二門等了半天看到冬桑,吩咐他一定要讓少爺回來一趟。
時值臘月,趙石南正趕工的異常忙碌,過年時節,所有的人都要置辦新衣新綢。有幾個商家和趙石南提議把生意做到北平去,如今北平時局已穩,奉軍都撤回了東北,正是發展的時機。大家聯合着去北平,也可以省些成本費用。趙石南也在猶豫,北平站穩了,華北一片的生意便能成氣候。但規模小了,不值得一去,規模大了,自己不親自去督恐怕不行。若是親自去,沒有一年半載也打不開局面。家裏怎麽辦?
趙石南琢磨了幾天,趕上冬桑上氣不接下氣的禀告着:“少爺,回去看看少奶奶吧。”
趙石南心裏一緊,匆忙趕回家裏,只看到杜衡躺在床上目光渙散,看到他也沒有什麽反應。雙葉忍不住了,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對趙石南說着裏裏外外的事情。卻也說不出錦葵什麽。除了燒紙,錦葵的言行都是瞅着她們的短處,并無不是。
雙葉看說不明白,一跺腳:“反正有了她,少奶奶是沒好日子的。病了這麽久,人都不好了。”
杜衡昏沉中制止着雙葉:“別說了。”聲音裏全是生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能改變什麽?
趙石南看着杜衡,心裏說不上的滋味,到底是什麽讓他們從共看螢火變得如此陌生,是镯子?是救人?是納妾?好像都有點卻又好像都不是。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這院子多了一個人,這個人是一把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刀,如今已經把杜衡撕砍成了這副樣子。別人家也是妻妾成群,怎麽不見的這麽難做?他和杜衡之間,到底哪裏不對了?
趙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想了一夜,天亮的時候,終于破釜沉舟的下定決心:先離開這裏。什麽和杜衡比起來,都并不那麽重要。
☆、風不定:除夕
趙石南打定了主意,決定年後便随着他們一起到北平看看。大家又聚在一處商議了首次過去,先經營些什麽,需要疏通哪些關系,越說越有了勁頭,一時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趙石南并沒有将這個計劃告訴老太太,家裏一切按照尋常的步調在進行着。趙石南如今每天回來,錦葵也不好再明目張膽,杜衡心情稍微舒緩一些,病卻如抽絲剝繭,積重難返。
除夕這晚有家宴,趙家大院裏的所有親眷,要守在一處吃年夜飯。杜衡吩咐雙葉給自己換了一件酡紅的衣裙,發上為了喜慶,別了三支金鑲翡翠的釵。整個人精神了不少。趙石南心裏有些不悅問着:“怎麽不穿那件玫瑰色的?”
那件成悅錦的衣裙,自從趙石南問了杜衡“要和誰成悅”,杜衡便再也沒有碰過那件衣服。心難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