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2)
了,她咬咬嘴唇,勉強笑道:“既然你這麽擔心她的安全,那就住在院子裏吧。難得見面。”說着扭頭轉過去要走。
趙石南聽着話裏的酸味,那些日子被她那句“骨氣”給氣的堅硬的心緩緩的軟了些,溫聲說着:“只是幾天。”杜衡沒有回頭,幾天不要緊,就怕變成了一直住着。
錦葵是個機敏的,住了一兩天便從下人的議論和眉眼裏看出了些事情,趙石南是不讓杜衡出去的,至于為什麽,她并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趙石南會讓她在院子裏住幾天,她很怕還沒機會動手,就被攆到別處去。
想了兩天,她夜裏趁人不備,打了一盆冷水來,澆到了自己的頭上,又出去在風口吹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才回到屋裏。當她拖着有些發虛的步子躺回到床上時,她知道目的已經達成了。
第二天,錦葵全身發燙,服侍她的小丫頭看到她嘴唇幹裂,面紅耳赤,忙去禀告了杜衡。雙葉恨恨道:“讓她去,死了才好。”
杜衡嘆了口氣:“有用嗎?少爺回來,還是要給她請郎中的。她若出了事,老太太也不會善罷甘休。”雙葉無法,只好派人去給她請郎中,不禁憤憤罵道:“來了就找事,還得給她熬藥,真當自己是姑奶奶了。”
過了幾天,錦葵不但沒好,反而病的愈發厲害,連床都起不來。趙石南并沒有去看過一次,杜衡派了兩個婆子服侍她吃藥。眼不見心不煩,雖然住在一個院子裏,倒也相安無事。
錦葵白天病的似乎已入沉疴,夜裏卻精神了起來。到了後半夜三點多,錦葵起身穿好衣服,推開側門走了出去。
☆、惜流景:相遇
錦葵沿着後巷走了出去,外面的一棵槐樹下站着一個穿青灰袍子的男人,看到錦葵出來,走上前去,一雙溜溜轉的小眼睛四下看看,湊到錦葵跟前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出來了。等的我都站不住了。這鬼地方,怎麽這麽冷,還不到八月十五呢,就凍得人骨頭哆嗦。”
錦葵斜睨了他一眼,說着:“就這麽點賊骨頭,還怎麽辦大事。”
那人眉眼擠弄着,抽抽鼻子道:“是你要辦大事,不是我。姑娘,找你出來一趟也太難了,一次多給幾個錢呗,要不下回我又連買包子的錢都沒了,還找不着你。”
錦葵挑了挑眉,冷笑道:“給多了萬一你跑回揚州城,我找誰去?”
“我怎麽能幹那種事呢,再說事後你不還有一筆大的給我麽?我可是奔着那筆才來的。”那人湊到錦葵臉前,嬉笑着問道:“那女的漂亮嗎?”
錦葵嫌惡的往後退了兩步:“你管的着嗎?”說着從袖口裏拿出一個布包扔給那人,“錢和東西都在這兒,以後每天子夜在這等我一個鐘頭,行動以前我會出來見你。”說着轉身離開。
那人打開布包看了看,又是一塊大洋,媽的,這娘兒們真夠摳的。也怪自己得罪了班主,要不哪用得着跟着她受這份罪。那人把布包塞進袖口,大步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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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馬上就到了。北平的府邸雖然比不得揚州城聲勢大,但也是興旺人家。一早也早有人買好了時節所需的豬牛羊雞瓜果月餅。杜衡也做了兩身新衣裳,不過都是找了裁縫到了家裏量好,做好再送了來。北平的風俗,中秋會供一只兔爺。入鄉随俗,趙石南命冬桑到東四牌樓那的一家專做兔爺的店裏,請了一尊回來。
杜衡還是第一次瞧見兔爺,泥塑的一尺多高的身軀,披挂着像戲文裏的行頭,背上還插兩把小旗,紅紅的三瓣嘴,幾根胡須翹着,生動十足。杜衡忍不住來回看着,用手撥弄着兔爺的胡子,只覺得分外有趣。趙石南看到杜衡眉眼恢複了些頑皮,心裏也一松,對杜衡說着:“明天一早,出去挑幾件首飾吧。好歹也是節日。”
杜衡淡淡應了聲,轉身去繡剩下的花樣子。
第二天一早,馬車已經在門外候着,趙石南和杜衡盥洗完畢,趙石南穿了一身黑色銀絲的西裝,杜衡穿了件淺紫的西式旗袍,帶着雙葉,出門上了馬車向西城方向走去。自從上次王府井的槍聲,趙石南也不願意再帶着杜衡去那裏。盡管那裏的東西是最全的。
一路上,趙石南撩開簾子向外看了看,轉而蹙眉沉吟片刻,又往外看看,吩咐着車夫繞了個圈子,轉回了原處,轉而向相反的方向奔去。杜衡不禁問着:“怎麽了?”
趙石南隐隐感覺總有人在背後跟着似的,卻也不确定,對杜衡淡淡說着:“沒什麽。”心裏卻也疑惑,是什麽人?最近生意也不太平,總有些地痞來攪場子搗亂。好在北平的生意本就不做店面,店裏只是些樣品綢緞,倒也沒什麽影響。若是真正開店面賣絲綢,可是被他們攪和黃了。趙石南冷眼看着這些套路最後真正的意圖是什麽。
馬車到了西城的珠玉行,杜衡和趙石南下車,老板最喜歡一對男女過來,只要女的喜歡,男的都是付錢的主。忙颠颠的迎了上來:“先生夫人,要點什麽?”
趙石南看看杜衡道:“有沒有手钏手鏈一類的?”
“有,有。”老板忙不疊的拿出了各種珊瑚翡翠,看趙石南和杜衡都是眼皮子也不擡,明白是遇到了識貨挑剔的,趕忙又從二樓的箱子裏拿出些壓箱底的貨。
趙石南這才勾了勾唇,拿起一串珊瑚的手钏,比在杜衡的胳膊上,恰好杜衡穿的是紫色旗袍,紅配紫,不忍再看,趙石南拿了下去,又拿起一串碧玺,剛要比劃,耳邊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還不如試試那串珍珠呢。大少爺。”
趙石南回頭一看,白芷穿了一件銀色的旗袍袅袅的走來,她本就長得白淨,配着愈發顯得飄渺仙塵般的純淨。趙石南愣了一下,白芷好像很少這麽穿,素來見她都是奇裝異服,不是大花大朵,就是褲裝洋裝,難得這樣。趙石南唇際上揚笑着:“你也來買東西?”
“我在附近閑逛,看到你們就進來打個招呼。”白芷轉看向杜衡,眉眼裏全是欲說還休的神色。
杜衡明白白芷是有話要對她說,走到白芷面前挽住她笑笑:“好久不見你,最近在做什麽?”手心卻緊張的都是汗。說着二人就要走到門外去說。趙石南卻早就寸步不離的跟了出來。
白芷扭頭笑道:“你不用跟的這麽緊吧?我又不會把她拐了去。我們說點體己話你也要跟來。”
“還有我不能聽的體己話?那我更要聽聽。”趙石南的聲音帶着玩笑,目光裏卻全是寒冰淩厲,甚至是一絲警示。他早已明了白芷的身份,王府井的槍聲事件後,白芷的身份早已暴露,按理不該這麽大搖大擺的出現,可她依然若無其事的出現了,這并不尋常。
白芷看甩不掉趙石南,不免有些焦急:“你是非要使絆子?”
趙石南看着白芷,更加清冷,那一絲勉強的笑也沒了蹤影:“什麽絆子?我不明白。”
白芷胸口起伏着,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咬着唇看了杜衡半晌,對趙石南苦笑道:“罷了,我和你相識一場,到最後,你卻像防賊似的防着我。趙石南,其實你什麽都明白,可你就是不肯幫我,是不是?”
趙石南聲音冷淡:“我是個生意人,把生意做好就是本分。在這個亂世,能給我的妻兒老小,謀個栖身之處,就很好了。所以你還是免開尊口。”
白芷的神情有些悲涼,看向趙石南的目光竟有幾分俯視的味道:“可悲可嘆,你如果是個鄉野村夫,或者目不識丁,都不要緊,可你是個飽讀詩書的人,你小時候都在念“茍利國家生死矣,豈因禍福避趨之”,可你如今呢?你的胸懷天下都哪去了?都變成了眼裏的銀子嗎?”
杜衡在那裏聽着白芷的诘問,臉一陣紅一陣白,盡管白芷說的,正是她內心深處的呼喊,可從外人嘴裏說出來,終究有些赤裸裸的直白,杜衡忙解釋着:“他不是的,他想的是——”
趙石南打斷了杜衡的話,直盯着白芷道:“是的,我是在趨利避害,所以你可以不必和我再講你的道義胸懷。”轉而又說道,“但是國家興亡,不是有血有猛就夠的。”
白芷冷笑了兩聲:“說這話的,不過是舍不得血罷了。趙石南,如果中國的男人都像你這樣,沒有責任,沒有信仰,再過一百年,也還是亡清和軍閥的餘孽,也還是一群東亞病夫。”
趙石南的拳握了起來,額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着,唇抿得很近,臉色沉着,卻沒有說什麽,杜衡的臉幾乎要滴出血,她哀求似的看着白芷,希望她別再說了。她的丈夫,一直是她心裏頂天立地的人,雖然她也覺得他面對革命的态度太過冷清,可被白芷說的簡直一無是處。她的心很疼:“白芷,不要這麽說。誰都有選擇道路的權力。”
白芷還在喘着粗氣:“可他是趙石南,不是普通人。你一個弱女子都理解的事,他不應該唱反調。”說着看向杜衡,“既然這樣,我也不打擾你們了。我過幾天就要走了,這一別,以後只怕不能再見到了。”
說着從脖子上取下一條鏈子并一個桃心的挂墜,給杜衡帶上:“這個送你留個念想,畢竟認識一場。”
杜衡眼圈有點紅,胳膊上只有剛才試的那個手钏,遞給白芷,白芷又推了回來:“我整天東躲西藏的,也用不着。”
說完看着杜衡有點傷感,忽然把杜衡緊緊的擁住抱了一下,旋即又松開,捏了捏她的臉:“衡兒,再見。”
轉而看了看趙石南,目光中的神色很複雜,沒頭沒腦的說了句:“剛才的話,你別介意。祝你生意興隆。”說完扭頭快步的離去。
趙石南一怔,心裏一絲說不上的滋味。回去把杜衡手钏的錢付了,最後挑了那串珍珠的。便回到了府裏。
那個中秋夜,吃過飯後,趙石南和杜衡在窗下等了很久,竟然一直是烏雲蓋頂,沒有一絲亮光。趙石南和杜衡,各自想着心思。
猶豫了半晌,杜衡開了口:“石南,白芷的話,你不用介意。”
“我不在乎。”趙石南轉看向杜衡,“但我在乎的是,你的看法?”
杜衡咬了咬嘴唇,看着趙石南答得有些艱澀:“力所能及的時候,應該施以援手。”趙石南沒有再吭聲,看着杜衡若有所思。
忽然外間的門響了,一個婆子進來禀告着:“少爺,少奶奶,錦葵姑娘又不好了,晚上吃了飯後,一個勁的吐着。”
☆、惜流景:無常
趙石南皺眉問着:“吐的厲害嗎?”
婆子回禀道:“挺厲害的,人都意識不清了。”
趙石南把冬桑喊進來去請郎中,吩咐婆子道:“先去好好服侍着。郎中到了再說。”
杜衡看那婆子神色緊張,不禁擡眸看了眼趙石南,盡管異常糾結,但是也擔心萬一出個大事,咬咬嘴唇問道:“你不去看看嗎?”
趙石南看了眼杜衡,一雙水眸中的糾結傷懷一覽無餘,這麽久了還是這麽傻氣,在試探還是心裏不忍?趙石南捏了捏杜衡的手唇際挑起,轉看向婆子:“下去吧。”
婆子看趙石南并沒有要去探望的意思,遲疑了一下也只好退下了。
錦葵看到婆子進來,有氣無力的問着:“少爺怎麽說?”
婆子嘆了口氣:“姑娘還是保重身子吧,少爺找人去請郎中了。”看到錦葵的眸子瞬間灰暗到了無光,婆子是揚州跟着來的,知道就裏,不免多了句嘴,“姑娘,人這輩子,有的事莫強求。搭上身子又何苦?”婆子本是好心,看錦葵癡心的可憐,勸了一句。
這話卻正戳了錦葵的心窩,她咬着牙關冷冷的說着:“出去。”
婆子一拍大腿,嘆氣道:“唉,算我老婆子多嘴。”擡腳出去。
錦葵在床上如油煎火烤一般。今晚是中秋夜,她渴望看到趙石南一眼,用盡了心思,吃了勉強自己吐出來,只為哪怕能看看他的影子呢,卻連這點簡單的願望都得不到滿足。人月兩圓,為什麽永遠得到圓滿的是杜衡?別人都是三妻四妾,趙石南的心,怎麽就不能騰開一個小小的位置,給她一點?她只要一點啊!
錦葵把手掌摳出了血,不把杜衡打入萬劫不複,趙石南的眼裏就永遠沒有鄭錦葵。
第二天趙石南依舊去了前門的鋪面,卻看到店面的牌匾被砸了下來,四分五裂的碎在地上,窗戶被砸的七零八落,鋪子裏的綢緞散落在地上。而看鋪子的兩個夥計,正滿身是血的倒在屋裏。
“發生了什麽事?”趙石南沖過去問着。
從夥計斷斷續續的敘述裏,趙石南明了事情的經過。昨天後半夜,忽然沖進來七八個彪形大漢,将鋪子砸成了這個樣子。嘴裏還罵着“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
趙石南全身的血沸了起來,吩咐下人把夥計送到西式醫院去治着,轉身去了許參事那裏。許參事聽聞後,立即給南京政府去了電話,彙報了情況。電話裏得到指示後,拍拍趙石南的肩:“放心,上頭會處理。”
趙石南拱手道謝。又攀談了幾句,趙石南正要離開,許參事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趙石南說着:“對了,最近北平城裏不太平,囑咐家裏人都注意些。”
“是。”趙石南應着,又問道,“是政府內部的變動還是------”
許參事和趙石南也不需遮掩:“抓革命黨。昨兒又抓了個。”看着趙石南一拍腦袋,“對了,和你一樣,也是揚州的。揚州白家的小姐,女孩子家的,做什麽不好,搞革命?!”
趙石南的身子晃了一下,竭力保持着面色不變,問着許參事:“問題嚴重嗎?還能不能轉圜?”看許參事有些疑惑的目光,解釋着,“不瞞參事,白家同我家有些淵源,走的也近,若能有個轉圜,花些錢救她回去,也是功德一件。”
許參事搖搖頭:“若是別人還好,她是重犯,不論錢多少,別說放,想見一面也絕不可能。”轉看着趙石南,“若是故交一場,捎個信讓她家裏來個人斂了去吧。估計也就這幾天了。”說着惋惜嘆道:“可惜了。”又同趙石南簡單講了些白芷的來由。
趙石南的心緩緩的空了,從許參事那裏出來,他沒有回家,到醉月坊喝了個爛醉。想想昨天上午跟在他們後面的人,也許跟的不是他們,而是白芷;而白芷最後同他說的那句“生意興隆”竟成了訣別之言。
人啊,為什麽總要在最後的最後,才知道原來那相聚,竟然是永訣?
直到酒館打烊,趙石南被冬桑扶回了家裏。杜衡忙接了過來,給趙石南用熱毛巾敷了敷臉。趙石南呼吸沉沉,沒有任何動靜。
第二天到了日上三竿,趙石南才醒來,頭痛欲裂,揉着太陽穴。杜衡給他端了碗粳米粥,柔聲問着:“昨晚怎麽喝了那麽多的酒?”
趙石南心裏一暖,把粥接了過來,擡頭看着杜衡,眉眼有絲迷惘,人生無常,不知道誰能陪誰多久,趙石南一把拉上了杜衡的手:“衡兒。答應我一直陪着我。”
“怎麽沒頭沒腦說這些?”杜衡好久沒聽到趙石南這麽溫情的說話,心裏仿佛被擊中了似的酥麻一下,面上半嗔半笑:“昨晚喝酒傷腦了?”
趙石南唇際勾了勾,扯出個淡淡的笑,喝了兩口粥,杜衡俯身給他把鞋找出來遞到腳下,趙石南看着杜衡脖子裏晃的墜子,心砰的就是一震,他擡手拿起了那枚桃心的墜子反複看着。杜衡被他扯得別扭,索性從脖子裏摘下遞給他讓他看個夠。
那是種西洋風格的墜子,可以打開,裏面是一張白芷的舊照片,杜衡“咦”了一聲:“這個還能打開,我以前都沒發現。”趙石南把墜子仔細看了一遍,再沒別的發現。
照片上白芷眉眼清澈,趙石南心裏說不上的疼痛惋惜,起身穿上鞋走出去。杜衡緊跟着:“你拿着墜子做什麽去?”
趙石南在前面大步的走着,杜衡在後面碎步緊跟,走到花園的池子旁,趙石南的手一松,把墜子丢了進去。
身後的杜衡驚呼了一聲:“幹什麽你!”說着撲了上去,但是已經晚了,墜子早已墜入了池底。北平花園的池子雖不大,但水深也有一人來高,沒法打撈。
“石南,你這是做什麽!”杜衡急的厲害,更無法理解趙石南的舉動。
“既然已經不再見面,留着這些做什麽。”趙石南轉身回了屋子。杜衡站在池子邊,找了一條長的樹枝在池水中反複的撈着,過了一個多小時,除了淤泥和枯葉子,什麽也沒撈到。杜衡把樹枝扔到一邊,頹喪的坐在了旁邊的石頭上。趙石南簡直不可理喻。究竟是為了什麽?連白芷的一個物件都不能有?
徐師長的官邸,脾氣暴躁的徐師長正在摔着電話,氣急敗壞的順便把桌上的東西一掃而空:“他媽的,警察署的這幫人吃什麽的,盡給老子惹麻煩。讓他去趕跑趙石南,找了幫地痞砸鋪子,還罵了出來,生怕別人不知道是我派的。這下好了,上頭的都打起來了,還罵我蠢材。”
蘇小茴在沙發上翹着纖細的腿,磨着指甲:“早和你說了警察署的人靠不住。再說上頭這任務也難,又要趕跑趙石南,還不能大動靜,那怎麽趕?難道天天跪在門口喊,爺,回揚州去吧?”
“都他媽不順。”徐師長在屋裏來回踱着步子,“革命黨左抓一個,右抓一個,大頭子白青就跟泥鳅似的,怎麽也抓不住。真是活見了鬼。”
蘇小茴眼珠一轉,對徐師長笑道:“說你蠢材,真是沒錯,這不是絕好的機會,一石二鳥?”
徐師長頓了一下,湊到蘇小茴跟前:“願聽夫人詳解。”
蘇小茴同徐師長耳語一番,徐師長激動的摟着蘇小茴紮了上去:“你果真是妙處多多。”說着二人滾在了一處。
趙石南找了許參事以後,鋪子果然平靜了,再也沒有人來搗亂,生意又恢複了正常。農歷的九月中旬,正是北京天涼好個秋的景致。
門前海棠的葉子已經都掉了,杜衡坐在秋千上,看着滿庭黃葉蕭索,有些悲涼。日子一天天的重複着,外頭各種聲勢緊張,趙石南變得越來越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偶爾會自言自語,又像在問她:“絲綢錦緞在這個世道,是不是太奢侈了?”
杜衡沒有接話,她不知道趙石南說的是絲綢,還是做絲綢的那份心思。想了許久,她只答着:“石南,不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在你身邊。”後面還有一句“也許我并不贊同你的做法。”杜衡忍了忍,沒有說出來:
趙石南握了握杜衡的手,沒有吭聲。頓了頓,說着:“過兩天請許參事來家裏吃個便飯,你準備準備。”
“許參事?”杜衡也聽說鋪子出事的事,點點頭道:“是該感謝感謝人家。只有許參事嗎?”
趙石南應:“是,只是便飯,順便聊聊。”他想順便問問南京政府內部的這些矛盾到底有多大,如果到了水深火熱,自己繼續摻和只怕盛極而衰。
杜衡向趙石南打聽到許參事是湖北人,便命人準備了些地道的湖北菜。有的配料需要提前幾天準備好,整個府裏上上下下都開始為許參事的到來做着準備。
錦葵在後院聽到動靜,向下人打聽了九月十六,許參事要來家裏做客,心裏有了盤算。
☆、惜流景:遽變(一)
子夜時分,錦葵再次走出家門,那個穿袍子的還在樹下等着,看到錦葵嬉笑着迎上去:“姑娘今天出來是給我送銀子?”
錦葵斂了神色,滿臉的肅清:“該行動了。後天趙家有客人,到時人仰馬翻的,沒人注意你進來。好動手。”說着遞給那人一張紙,“這是趙家的圖。”
那人就着月色把紙打開,隐隐的看到幾條歪歪扭扭的線,這也是圖?錦葵指着一個圈:“你就從這個門進來,晚上七點左右,我會偷偷過來給你把這道門打開,你進來後,門邊就有三個大缸和一棵老槐樹,你不是身手好嗎?到時見機行事,看藏在哪妥帖,缸裏,缸後頭,牆上,樹上,你自己看。不過你記着,那天是十六,月亮好,你千萬藏好。”
這個計劃,她等了太久,從趙石南帶着杜衡北上到北平的那天,她就在醞釀了,終于有了下手的機會,她不允許一點閃失。
那人點着頭:“你放心吧,咱在雜耍班子好歹也混了二十幾年,你也見過我的身手不是?飛檐走壁哪樣不行?還擔心個啥。”說着又問道,“那女人到時喊怎麽辦?”
“蠢死了。你不會捂着她的嘴或者弄暈?看我帶人過來再把她掐醒。還聽說江湖上有種蒙汗藥,捂在鼻子上人就過去了,你不會這也沒聽說過吧?還要我教。”錦葵疑惑的看着那人,“你到底行不行?”
“行,行,哪有不行,買藥也得錢啊,姑娘。”那人手心沖上攤開來,錦葵遞了兩塊銀元在他手上。又囑咐了幾句匆匆離開。
那人把銀元吹了吹擱在耳朵上,嗡嗡作響。錢的聲音,真舒服。
而徐師長的官邸,張參謀彙報着:“這兩天趙家有動靜,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但是沒看到有白青的影子。”
徐師長瞪着他:“那咋辦?啥意思?”
張參謀小心翼翼回着:“警察署的人今兒回話了,白芷那娘兒們嘴硬,各種刑上遍了,一個字沒吐,死活不說白青在哪兒,也不說把名單藏哪兒。眼看着人也沒幾天了。到時還是不交代,咱們就又白抓了一個。這些革命黨,一個比一個嘴硬。”
徐師長不耐煩的揮揮手:“別跟我說這些,你說咋抓白青,咋轟趙石南?”看張參謀張口結舌的樣子,徐師長瞪了他一眼:“參謀?還不如個娘兒們。過來——”
張參謀過去,徐師長低聲吩咐他道:“放出風去,就說白芷手上那份名單在趙家,到時白青肯定趁亂過去。咱們就,一石二鳥。”
張參謀一愣:“師長,您知道名單在趙家?那咋還不去搜查?”
徐師長用力拍了下張參謀的腦袋:“驢腦子,誰說名單在趙家,是放出這個風。到時為了轟走趙石南,你再做個名單不行嗎,就說搜查搜出來的。趙石南搭上了革命黨,就是改組派的大頭子也救不了他。哼,讓他再搶地盤。做生意,賺點就行了,沒窮沒盡。這回看他是要腦袋還是要生意。”
“高,實在是高啊。”張參謀對蘇小茴佩服的五體投地。女人狠起來真是蛇蠍難比。
九月十六,月色明朗,在一方清輝的映照下,各路的鬼魅,都緩緩的出動了。
趙石南又叫了幾位同鄉的商人作陪,共七八個人,共許參事,在趙家的客堂一同飲酒暢談着。趙石南還備了幾匹上好的成悅錦,準備筵席結束後,送給各位。
杜衡在廚房和院中照應着,一時讓下人別忘了給客人的馬車加料,一邊吩咐着廚房涼菜熱菜上桌的次序,忙得團團轉着。錦葵換好衣服,在鏡子裏将眉眼細細的畫好,石南,從今天開始,我要你的眼裏,有我。
許參事看着面前的“粉蒸肉”“蝦圓子”“三鮮豆皮”,嘗了一口,不禁嘆道:“味道正宗,太正宗了。石南你從哪找的廚子?”
趙石南向許參事敬酒道:“都是內人操辦的,向我說城西有個鄂菜廚子,她派人去請又請不動,只好命人去那裏反複的點着這些菜嘗,琢磨着怎麽做,回來試着做出來那個味。”
許參事有些動容:“石南老弟,費心了。”頓了頓說着,“弟妹對你,甚是盡心,讓人豔羨。”
有同鄉打趣着:“可不是嘛,石南兄那位夫人,揚州城的大小姐,賢惠貌美,誰不豔羨。”一席話說得衆人開懷大笑。
“那倒是要見識見識。”許參事一邊說着,一邊夾了一筷子菜。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九點,下人們正在忙着廚房裏最後的幾道小點心,杜衡從廚房出來,穿過小徑要到前院,看看還需要補充些什麽,忽然一道黑影竄過來,從背後直接捂住杜衡的嘴拖到了旁邊的假山後面,那裏是處廢棄的屋子,正好處在月色的黑影裏。
一晚上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那人低低打了聲哨子,一直藏在屋後的錦葵得到暗示慌忙的向客堂跑去。她的步子從來沒有這麽輕盈,那頂二太太的皇冠,似乎就在向她招手。今天客堂的客人那麽多,要的就是這種大庭廣衆,杜衡這回丢的臉,一定找不回來。
那人用來捂杜衡的帕子上弄了藥,杜衡早已暈了過去,沒有任何反抗。那人在屋裏借着月光看了看杜衡,這一看不要緊,心砰砰的跳了起來。媽的,那娘們讓自己對這麽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竟然只能看看,不能摸,這不是心癢癢死了嗎?
那人迅速的度量了一下,那娘們讓自己等人來了後丢下镯子就跑,事成後,五十大洋,五十大洋能買個媳婦兒嗎,這麽誘人的肯定買不了。這買賣不劃算,不如把這美人抱回家裏,夜夜享用,那日子------想着想着,那人早已按耐不住春心蕩漾,扛着杜衡偷偷溜出了屋子,踩着矮牆正要往高牆上竄。這一竄出去,後半輩子就有福享了。
那人正滿心的喜滋滋,忽然一個人影從上頭一腳踢了下來,他立不住,從牆上摔了下來,巨大的沖力,縱然心裏一萬個不舍,手裏的杜衡還是抛了出去。
牆上的人身子很輕的跳下地,把杜衡穩穩的接在懷裏,看着懷裏的杜衡呼吸淺弱的微微掙紮,他輕輕拍着杜衡的臉,聲音剛勁中帶着無限的溫柔:“衡兒,醒醒。”月光如水般傾瀉在了杜衡的臉上,白皙的臉龐,精致小巧的五官,這張臉,他看不夠。杜衡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疑惑道:“淩泉?”那人一看事情敗露,忙自己又竄上牆逃走。
就在那一剎,忽然沖天幾聲槍響,打破了夜月的寧靜。門外蹲守多時的全副武裝的十幾個軍人仿佛從天而降般破門而入,淩泉淡淡的笑了,他沖下來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一刻。
這幾天他一直在趙家附近徘徊,想找機會向杜衡要回白芷的墜子,尤其今天家裏有客人,正好可以下手,但看到門外的這群人,他本不打算下來。
但是一切上天自有安排,他不下來,杜衡的生死就未蔔了。只要她安全,他什麽都可以舍得,包括性命。他們不就是要抓革命黨嗎?來吧!
錦葵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客堂,對着趙石南做了幅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道:“少爺——”
趙石南看了看賓客,只好出去,皺眉問着錦葵:“怎麽了?”
“少奶奶,在後院和一個人在一起,很親熱的樣子,還在拉拉扯扯着,那人好像要帶少奶奶走。”錦葵添油加醋了幾句,反正等他們過去,那人已經跑了,她怎麽說都行。
趙石南的心一震,情急之下有些混亂,大步向後院走去。屋裏的人看着他離開有些面面相觑,不知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情。忽然槍聲響了,所有的人騰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出屋子,跟着趙石南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走去。
後院已經是一片喧鬧,當趙石南和衆人趕到的時候,杜衡正搖晃着從淩泉的懷裏掙紮着站了起來,扶着額頭頭暈眼花的看着眼前的人,頓了很久才完全恢複了知覺意識。而趙淩泉也随後站了起來,一身青黑的短衣褲,站在月色下長身玉立。外圍是一群荷槍實彈的軍人,帶頭的正是張參謀。
趙石南本還有些疑惑,看着眼前的一幕,便什麽都明白了。他冷冷看着趙淩泉和杜衡。許參事認識張參謀,聲音清冽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張參謀看到許參事也在,心裏沉了一下,糟了,千算萬算,沒打聽請的客人是誰,這個商人能量還不小,竟然和許參事都能交杯換盞。對許參事敬了個禮道:“參事,逢師長的命令,我們來這裏捉拿革命黨。”
許參事問着:“抓到了?”
張參謀指着趙淩泉:“就這個。”
許參事只想把這事盡快的解決,革命黨這三個字沾不起,誰惹上都是大麻煩,忙擡手:“既然抓到了,就帶回去吧。”
☆、惜流景:遽變(二)
張參謀眉眼一轉,吩咐手下把趙淩泉綁了起來,上下仔細搜查了一番,回禀着:“沒有情報。”
張參謀看着許參事猶豫了一下,還是下決心道:“參事,那白青身上應該有一份革命黨的名單,本來是要上交上去的,但是被那個女革命黨白芷偷了去,如今白芷身上沒有,白青身上也沒有,應該就在趙家。我們要搜一搜這府裏。”
杜衡聽到這句話,全身一顫,白芷也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