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3)
了?她看着淩泉,腳底開始冒涼氣,怎麽樣才能救他,她幾乎要抓狂,卻沒有任何辦法。又聽到要搜趙家,杜衡的身子劇烈的抖着,這幫人今晚的目的,是一石二鳥。她無暇再顧及淩泉,眼下只怕趙家都難以幸免于難。
許參事皺眉道:“這和趙家有什麽關系?人你們不是抓到了嗎,押回去慢慢審。”他也隐隐覺出了問題,今晚不妙,按理抓革命黨,來幾個警察署的就行,卻來的是軍隊的人,這陣勢,是要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這——白青和趙家的關系是顯而易見的,方才看情形,趙家的少奶奶和白青都是熟識的,何況是趙家的當家人呢?而且白芷被抓前,最後見的人就是趙石南和他夫人,之後在白芷身上,就是灌了腸都沒找着那份名單,可見名單是被趙老板帶了回來,今晚白青來,也是要帶走那份名單的。否則,他來做什麽?”張參謀此刻倒是口齒伶俐。深更半夜,他到要看白青能找個什麽借口來這裏。
趙淩泉不說話,目前形勢不明,他無法開口。就算交代出在他之前還有一個人也無濟于事,人已經跑了,說不清道不明。而且那也照樣無法解釋他怎麽就正好在牆頭上等着救人。
張參謀說的貌似合情合理,一時間大家都無法反駁,張參謀陰笑着看向趙石南:“既然趙老板也解釋不出,就讓我們搜搜府裏,當然,趙老板若是現在就把名單拿出來,我們就當趙老板是朋友,不但不受株連,還會加功進賞。”
的确,白芷最後見的人是趙石南和杜衡,杜衡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難怪趙石南要把那個墜子扔了,名單,墜子,天哪,名單就藏在墜子裏。她不知道那個名單上有多少個革命黨,值得這麽大動幹戈的,絕不會是少數,要是名單落在了他們手裏,不知道又有多少個小薊,白芷,淩泉會被抓起來。原來趙石南已經早知道了這些。杜衡有些擔心的看着趙石南,他會不會把墜子交出去?那一刻,她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冰火交織。
這個院子裏現在唯一開心的就是錦葵,今天的收獲簡直太大了,本來想演一場栽贓嫁禍,沒想到把真奸夫引來了,她看到當杜衡從趙淩泉懷裏站起來時趙石南鐵青的臉,耳側突突跳的青筋,她簡直心花怒放,上天還是有眼的,聽到了她的禱告,不但成全了她的計劃,還額外贈送了個大禮。至于別的她才不管。
趙石南看着張參謀,聲音冷冷的開了腔:“我同白芷同是揚州故交,但平素交情并不深,她是不是革命黨我并不清楚,那天也只是見面打個招呼。若要搜查,可以,但是搜不到如何?”
張參謀拍着胸脯:“若是搜不到,自然給趙老板賠禮道歉,再不叨擾。”
趙石南一伸手:“那請搜吧,但是要一間一間的搜,許參事和大家都要看着,萬一把不是我這兒的東西搜出來,那就說不清了。”
許參事點着頭:“今晚大家都辛苦點,一間間慢慢搜,但務必要弄個明白。”
張參謀心裏暗暗叫苦,壞了,這樣盯着,還怎麽把手裏僞造的名單塞進去,若是不同意,非要強硬的搜,出師無名,而且許參事又在這杵着,政府要人得罪了也是個麻煩,只好硬着頭皮道:“好,好。”
張參謀帶着人一間一間的磨着洋功,從九點多搜到後半夜兩點鐘,想找個機會去嫁禍,無奈許參事今天鐵了心做趙石南的保護傘,瞪着眼睛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怎麽搜,熬了五個小時,硬是沒找着機會。
張參謀索性也不想再折騰,抓個白青回去也算有交代,剩下的趙石南慢慢對付,打定主意後,把剩下的房間匆匆搜了一遍,走到了院子裏,正要說告辭的話。忽然門口幾聲馬蹄聲,重重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杜衡剛剛放下一點的心又懸了起來。進來了三四個人,為首的是一個粗粗壯壯的穿着軍裝的人,手裏還拿着條馬鞭。原來是徐師長親自帶着人來了,他左等右等張參謀還沒有回來,今晚的行動,一舉必須拿獲,這樣的機會再也難等。他坐立不安的等到一點鐘,終于忍不住帶了幾個随從策馬奔騰而來。徐師長出身行伍,以前就是騎兵出身,素來喜歡騎着高頭大馬逞威風,給他派的汽車也不稀罕用。
許參事看到了徐師長,忙迎了上去握手道:“徐兄,你也來了,真是熱鬧,熱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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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師長哈哈大笑應了兩句說着:“我這個參謀辦事不利索,我在家等着脖子都麻了,專門來看看到底出了個卵事,這麽墨跡。”
張參謀忙跑上去敬了個軍禮,在耳邊一陣低語,徐師長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心下盤算着既然許參事在,嫁禍的事看來的确做不成,本來這招棋就是要強摁牛頭喝水的事,政府要員在場,這頭摁不下去了。
但是這個絕好機會決不能錯過,幸好出門前他的高參蘇小茴已經把事情不順利的幾種情況給他分析了個遍,這下剛好用上。聽完張參謀的彙報,徐師長走到淩泉的身邊,繞了兩圈,用折回的鞭子擡起淩泉的下巴:“你就是白青?”
淩泉皺着眉頭,哼了一聲。徐師長又問:“你也叫趙淩泉?”這下許參事愣了一下,他還不知道革命黨這個大頭子也姓趙,心裏有些擔憂的看了看趙石南。趙石南只立在那裏,巋然不動。
淩泉反問着:“師長要審押回去審,別在這耗着。”
“哈哈哈------”徐師長放聲大笑,這笑聲在寂靜的夜裏令人分外毛骨悚然,半晌,徐師長斂了笑意,盯着趙淩泉問道:“你這麽着急幹啥?抓你是自然抓了,還要抓你的同黨。你是趙淩泉,這位趙石南,是你的同宗哥哥,你敢說你幹革命他不知道,他不支持?他不支持你哪來的錢幹革命?”轉看向趙石南,“趙老板我說的對不對?”
淩泉哼的冷笑了兩聲:“你去揚州城打聽打聽就知道,我是早被他攆出趙家的人,趙家滿堂宗族,只有我住在城南的趙莊。你說他可能支持我嗎?”
徐師長倒不知道這細節。許參事打着圓場:“徐師長,革命黨是要抓的,但是也不能順藤摸瓜的沒了限度。趙老板是生意人大家都知道,他哪有精力做這些。”
徐師長并不甘心,他最近為了轟走趙石南的事早已一個頭兩個大了,這麽絕好的機會怎會放過,但是這個許參事是個絆腳石,今天只怕不拿點硬的,還真不好弄,想了想徐師長突然問着趙淩泉:“那你說,你今晚來趙家做什麽?”
這下大家都沒了應對。徐師長來了勁:“趙家是你的窩點吧,我手下的人不止一次見你在這牆頭跳來跳去了,你一回回的過來幹什麽?”說着看向許參事道,“革命黨如今可是上頭嚴令抓獲的人,誰沾上都倒黴,參事可要秉公說話,這趙家要不是白青的窩點,他一回回過來做什麽,以前的咱沒看到,今晚他來做什麽?可不是最近查的緊,他來這避難了。趙老板也難逃個窩藏革命黨的事實。”
“我來偷東西。”淩泉的聲音清冷的響起,“沒錢了,來這找點應急。”
“哈哈哈。”徐師長笑得更加厲害,接着搖頭道,“這個理由想的不好,一點都不好。你們革命黨不是一直最講究不随便拿老百姓的東西嗎?偷東西?據我所知,你們的經費是有專人給你們送的,你需要偷嗎?”
說着斂了神色,該快刀斬亂麻的結束了,徐師長聲色俱厲的說着:“把趙老板也一起請回去,問問話。”
許參事皺眉道:“徐師長不能毫無證據的就帶走趙老板。大家都看的到,白青進來的時候,趙老板正在同我們一起飲酒,并不知情。”
“啪”,徐師長沖天放了一槍,話也說的難聽,“都他媽磨磨唧唧的還怎麽搞,這白青也說不出來為啥來這,不就是這是窩點嗎,還要什麽證據?人贓并獲就是證據。”說着吩咐手下,“綁了。”
這下錦葵傻了眼,她明明找男人來是害杜衡的,這是個絕好的機會,怎麽最後把趙石南圈進去了,她想破腦子也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頓時腳軟的癱在了地上,這回是自己把少爺給害死了嗎?
眼看着倆個兵就要上前去綁趙石南,杜衡的眼前是小薊臨刑前新舊交替的傷痕,趙石南這一去,不知道要受多少罪,還能不能出來,她眼睛一閉,大聲說着:“慢着。”說着走到衆人面前,深深看了眼趙石南,又看着徐師長,吐了口氣,說道:“白青來這裏,是為了見我。”
☆、惜流景:鞭笞
徐師長饒有興趣的打量着杜衡,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他皮笑肉不笑的問着:“見你做什麽?”
杜衡咬咬嘴唇說道:“這還需要解釋嗎,一個男人找一個女人,還能做什麽。”
“衡兒!”趙石南和趙淩泉幾乎同時大聲喊着,趙石南的聲音是不可置信的愕怒,趙淩泉是聲色俱厲的制止。名節對一個女人是命,尤其杜衡這種女人,她會害死自己的。
徐師長冷笑着:“這麽說,你和白青有私情?”
杜衡艱難的點頭:“是的。”
徐師長沒料到節骨眼上會冒出這麽一招,蘇小茴給他分析的一系列可能中,并沒有這條啊。這下可怎麽辦?徐師長坐在院裏的石凳上,馬鞭放到旁邊的石桌上,雙手抱在胸前看着杜衡,問道:“什麽時候就有私情了?”
杜衡的聲音微顫着說道:“我和他在揚州就很好,所以他才被趙石南趕出去。到了北京,我們有機會再續前緣,所以他每次來這裏都是為了見我。”
“說詳細點,到了北京你怎麽會見到他?”徐師長不太相信,一個勁的追問着。
杜衡的腦子裏反複斟酌,該怎麽說話才能把趙石南撇清,想了想說着:“在十四格格的壽宴上,見到了白芷,白芷知道我們的事,幫我和他拉的線,每次我和白芷出去逛街,去報社,去舞會,都是為了見他。”說到這裏,杜衡已經有些面紅耳赤說不下去。
院子裏的人都很震驚,幾個剛才還在誇贊趙石南夫人的同鄉看着趙石南,心裏不是滋味。許參事也沒有想到,自己想見識的趙夫人,竟然是以這種方式亮的相。
杜衡平息了一下,接着說道:“後來趙石南發覺了我和他的事,就把我關在了家裏。大家都知道的,我平時出不了這個宅子。所以,白青才會時常過來。”說到這裏,連幾個下人都信了,本來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少爺不讓少奶奶出去,這麽一說,不由有幾個點着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徐師長問着杜衡,此刻他也有些半信半疑了。
杜衡擡起了胳膊,那是剛才錦葵找的那個男人套在她胳膊上的镯子:“你們不是一直問他來做什麽嗎?他今天來,就是為了把這個镯子送還給我。這是我們的信物。後來被我弄丢了,他找了回來。”
趙石南眼裏的光一點一點的熄滅了,從最初的根本不信到半信半疑,到此刻,他的牙關緊緊咬着,腦子裏一片驚濤駭浪。她在救他?在說實話?他不知道,他只覺得所有的氣血湧上了頭,整個人有種即将炸裂的崩潰。
“哈哈哈----”徐師長笑得大聲,笑了許久才緩過勁兒,看向趙石南道,“沒想到啊沒想到,趙老板可別怪我,我是無心插柳,沒想到把趙老板的家事都抖摟出來了。這可真是捉奸在床又成雙。”
徐師長的笑聲仿佛在抽着趙石南的臉,他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杜衡跟前,甩手就是兩個巴掌,喝道:“閉嘴。”
趙石南的力氣很大,杜衡一個站不住,被他打的跌在了地上,趙淩泉的心像被針紮一樣,他大吼着:“趙石南,你這個混蛋。”他怎麽能打她?她是為了救他啊。趙淩泉的胸中在吶喊,卻不敢喊出來,這麽喊出來,杜衡的心血就白費了。
趙淩泉痛及錐心,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掙脫了兩個押着他的士兵,向倒在地上的杜衡沖了過去。趙石南的腦子更加空白,看着趙淩泉奮不顧身的樣子,他只覺得紮眼,紮心,整個人都要被他給撕裂。
趙石南順手掄起徐師長旁邊石桌上的馬鞭,沖着趙淩泉抽了過去,喝道:“滾。”趙淩泉被抽了一鞭子,第二下他反手揪住了趙石南手裏的鞭子,厲聲回敬道:“你他媽不是人。你根本配不上她。”
可惜趙淩泉的怒喝并沒有喝醒震怒的趙石南,他早已被杜衡邏輯嚴密的謊言沖昏了頭腦,揮着鞭子又要沖趙淩泉抽去,後面負責押解趙淩泉的士兵上來重新把趙淩泉抓了回去,其中一個狠狠踹了趙淩泉的腿一腳,“媽的,還不老實。”
杜衡看着心裏一疼,不禁用手捂住了嘴,才讓自己沒有喊出聲來,趙石南看着這幅情景完全崩潰,他愛的女人,在這樣大庭廣衆下給他狠狠扣了一頂綠帽子。他再也忍受不住,反手給了地上的杜衡一鞭子,目光狠辣絕望,“偷人?”
杜衡被這鞭子抽的一哆嗦,不禁擡眸看着趙石南,滿臉的淚。杜衡這幅難以啓齒的樣子讓趙石南更加起急,忍不住又是一鞭子:“既然敢偷人,今天就成全你們,送你們一程。”杜衡疼的又是一滾,趙石南的鞭子頻頻落了下來,杜衡終于忍不住,痛的哆嗦着哀號起來。趙淩泉急紅了眼大吼着:“趙石南,你是個畜生——”話沒說完就被押解的一頓拳腳。
徐師長看到今晚雞飛狗跳,窩藏革命黨的罪名看來是沒法給趙石南扣上了,也有些懊惱,對着趙石南說道:“既然是趙老板的家事,徐某就不便再逗留了。”
說着伸出手向趙石南要回馬鞭,一擡手,張參謀并手下的士兵押着趙淩泉一起跟着出了趙家。趙淩泉扭頭看了看地上縮着的杜衡,痛的錐心刺骨,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幾個同鄉面面相觑,對趙石南抱拳紛紛告辭。許參事拍拍趙石南的肩,說道:“冷靜些。夫人對你如何,你自己應該心裏有數。”
夜,又恢複了寧靜。
杜衡在地上一身的冷汗,打着哆嗦,身上胳膊大腿多處皮開肉綻,和衣服粘在了一起,一旁的雙葉忍不住跑過來眼淚直流,說着:“少爺,少奶奶不可能的,她不會的----”聲音早已哽咽。
錦葵這時從慌亂中回過了神,趙石南沒事了,她的目的也達到了,頓時神清氣爽,對雙葉說道:“姑娘可不能這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話沒說完,趙石南已經一個巴掌甩過去,吼道:“滾!”
錦葵捂着臉退下。趙石南只覺得滿心蒼涼,他的愛,他的情,是不是到了最後就是這麽個可笑的結局?他無力的擡擡手,吩咐着幾個下人:“把她擡回去。天亮了找個郎中來。”
說着向屋外走去,這個院子讓他透不過氣,陰謀,背叛,革命-----這些詞讓他分不出真假,也讓他的心像被摘了一樣的空。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偌大的北平城,他就那麽緩緩的走着,夜的鬼魅,讓他的心一片黯黑。
許參事對他說,杜衡待他怎樣,他心裏有數。可是此刻,他真的沒數。他甚至很矛盾,如果杜衡說的是真的,他會不會殺了她?如果杜衡說的是假的,那昨晚他的震怒,他又如何回去面對她?
天漸漸的亮了,路上的行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陽光變得刺眼,猶如行屍走肉的趙石南漸漸的回了神,看了看四周,離前門的鋪子不遠,便木然的走了過去。
剛進了鋪子,等在門口的冬桑沖過來說道:“少爺,你終于回來了。少奶奶不好了。”
“怎麽了?”趙石南神情麻木的看着冬桑,不好了?還能怎麽不好?打幾鞭子,大不了疼的發燒,過幾天不就沒事了。
冬桑急的抓耳撓腮,不知道怎麽啓齒,憋了半天臉通紅說着:“雙葉說,少奶奶的身下流了好多血,怕是----有了-------”
趙石南的身子晃了一晃,幾乎站不穩,有了?流血?他猛地醒過來,向外瘋了一樣的跑去。冬桑急着追道:“少爺,馬車------”
趙石南趕到家裏,一位白胡子的郎中正急的滿屋子來回走着,雙葉看到趙石南紅腫着眼睛喊道:“少爺回來了。”
郎中忙走過去對趙石南說着:“夫人的血止不住,還是送到西式醫院吧,老朽已經沒有辦法了----”
床上躺着的杜衡,臉色白的像一張紙,唇上沒有一絲血色。身上被雙葉換了件白色的衣服,卻還是有血漬印了出來。身下的杏色褥子上,血不住的漫了出來,看得趙石南驚心動魄的眼暈。
他沒再說話,抱着杜衡往外沖出去,馬車趕往了最近的輔仁醫院。趙石南的手緊緊抓着杜衡,緊張擔心?他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只覺得自己的魂魄已經早就被牽走了。
杜衡被很快的送進了急救診室,過了很久都沒有消息。趙石南守在診室外頭,随着時間的流逝,心一點點的下沉,直到下午,才被從急救診室推了出來。
趙石南大步走過去,問着醫生:“沒事了吧?”
醫生舒了氣,看了看趙石南有些埋怨道:“怎麽送的這麽晚,差點就沒救了。好在我們院長今天在,親自做的手術。人沒事了,慢慢護理。不過以後孩子不可能再有了。”
趙石南又是被狠狠一擊,站立不穩:“為什麽?”
☆、惜流景:隔閡
醫生搖頭道:“送的太晚,感染嚴重。本來清理子宮就可以,結果弄得切除。這種手術除了我們院長,我敢說全國,甚至全世界都找不出幾個能做的。”
輔仁醫院的院長曾是晚清政府派出的第一批留學生,國外早在七十多年前就已經掌握了子宮切除的技術(備注:資料核實,1855年已有子宮切除手術的記載),只是國內可操刀者還寥寥無幾。杜衡也算命大,冥冥中撿了一條命回來。
醫生再說什麽,趙石南已經完全聽不到,所有的聲音全都飄出了腦海之外。錐心刺骨的痛像浪潮一樣襲來,跟着的雙葉紅着眼圈喃喃道:“什麽時候有的呢,少奶奶都不知道啊----”
杜衡還在昏迷着,雙葉跑過去看着杜衡,依舊是沒有生氣的臉,沒有血色的唇,趙石南看着病床上那個瘦弱的身影,五髒六腑都擰在了一處,他伸出手去想抓住杜衡,卻又像被刺了一樣收了回來。只是麻木的看着杜衡被推進了病房。護士忙碌的身影,雙葉跑前跑後,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像在夢境裏一樣不真實。
仿佛一塊巨石壓在了胸口,趙石南喘不上氣,他跑出了醫院,對着門口的樹狠狠的一拳一拳砸了過去,為什麽是這樣?為什麽?直到樹上鮮血淋漓,他卻渾然不覺得痛。這個世界,都他媽瘋了。
過了許久,趙石南累了,無力的回了醫院裏頭。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雙手抱着頭,手上的鮮血還在滴滴的往下滴着,他也沒有知覺,昨夜的事排山倒海一樣的襲來:杜衡從趙淩泉的懷裏迷迷糊糊的站起來,徐師長的人馬從天而降,要把自己當做革命黨去抓,杜衡的挺身而出,自己的憤怒,淩泉的瘋狂,杜衡的哀號,孩子的血-----都要把他撕裂。他痛苦的抱住了頭,像一只被剝了皮的獸,痛的都沒法舔舐自己的傷口。
他和杜衡唯一的孩子,就這樣還沒成了人形,就沒了。他忽然心裏隐隐的痛,那個孩子,是他的嗎?這個念頭剛出來,杜衡偎在他懷裏淺笑的樣子又浮現出來:“想好給孩子叫什麽了嗎?”那樣的笑靥,怎麽又會是僞裝?趙石南狠狠扯着頭發。
忽然一個護士站到他面前說着:“先生。”趙石南擡起了血紅的眸子,把護士吓了一大跳。往後退了兩步,怯怯的伸手遞給他一個镯子:“這是方才從你太太手上摘下來的,做手術不方便。她現在還沒醒,交給您吧。”
趙石南木然的伸手接了過來,随意的塞進了袖子裏。
趙石南就那麽坐着,看着一雙雙腳在面前走來走去,走去走來,漸漸的從多到少,到稀稀拉拉。偶爾耳朵裏傳來雙葉欣喜的叫聲“少奶奶醒了。”他的心震了一下,也仍然不想動。
又過了很久,冬桑在一旁小心的說着:“少爺,先回去吧,少奶奶剛才醒了,又睡了。”
趙石南站起身,對冬桑說了句:“我回鋪子裏,有事叫我。”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那個宅子,對他而言已經沉重的無法承受,他不想回去。
到了第二天上午,杜衡終于悠悠的徹底清醒,全身鞭打過的傷痕還在抽痛着,而腹部的疼痛更是鑽心一樣徹骨,不禁皺着眉頭。
雙葉看杜衡醒來,抹了兩把臉上的淚,扯出個笑:“少奶奶,身子還疼吧?”
杜衡緩緩擡手撫着小腹,咬牙抽着氣:“這裏好痛。”
雙葉猶豫了半天,還是怕杜衡傷心,只好哄着:“那裏傷的厲害,醫生給縫住了。別崩了傷口。”這是護士教給雙葉的,雙葉記得清楚。
杜衡點點頭,喘了口氣,艱難的問着:“少爺呢?那些人有沒有再找他的麻煩?”
雙葉的眼圈又是一紅,咬唇說着:“少奶奶,你還是管管自己吧。少爺很好,在鋪子呢。”
杜衡凄然笑笑,她怎麽能不關心他?只要能救他,這樣又有什麽要緊。雖然那一鞭子一鞭子的抽在身上很疼,心裏更疼,但是那時的情景,那麽多人看着,于情于理,趙石南發怒都是應該的。若是毫無反應,只怕也躲不開那些人的眼睛。只是事後不知又要費多少唇舌向他解釋。
雙葉安頓好杜衡,讓外頭的冬桑出去買了些粥回來喂杜衡吃了。杜衡精神不好,吃完又迷迷糊糊的睡了。
趙石南把自己關在鋪子裏整整三天沒有出門。第四天豺羽有些擔心,問着:“少爺,今天約了東城的李老板談下批面料一起雇人運來的事,您該準備準備了。”
裏頭沒有動靜,就在豺羽急的來回踱步的時候,門吱呀的開了,趙石南從裏屋走了出來,胡子拉碴,眼睛血紅,對豺羽冷冷的說着:“不去了。”
豺羽有些疑惑:“不去?可是——”
“不去!沒聽到?”趙石南的聲音淩厲了起來,瞪得豺羽不敢再多言。
趙石南問着柴掌櫃:“賬簿子拿來。”柴掌櫃把賬本遞到趙石南手裏,他翻了翻吩咐道:“來了貨的,盡快安排人都送過去,沒有到貨的,按三倍的定金返回去。鋪子退了。”
這話猶如一個晴天霹靂一樣,店裏的幾個人都傻愣住了。豺羽稍微膽大些,問着:“少爺,北平的生意不做了嗎?”
做?還怎麽做?還做的下去?為了這半壁江山,他的代價還不夠大嗎?妻子,孩子,一夜之間,什麽都變成了笑話。他冷笑了幾聲,轉身走了回去。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對豺羽說道:“把錦葵送回揚州去,馬上!”
剩下幾個人面面相觑,豺羽擺擺手:“先把料子送出去,別的等少爺再想想再說。”豺羽始終不相信,這麽興隆火旺的生意,少爺會說不做就不做。至于錦葵姑娘,正好有運來面料的車要回去,把她搭回去就好。
杜衡在醫院的病房住着,雙葉和冬桑一直照顧在她的左右。而趙石南始終沒有來。杜衡每天眼巴巴的看着門口,卻始終沒看到趙石南的身影,心一天天的涼了下去。
又住了二十多天,杜衡基本恢複的差不多,醫生檢查了一番,說道:“可以辦理出院了。”
杜衡點點頭問着:“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
醫生回答道:“注意傷口,別吃生冷或者發物。”又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出去了。雙葉走出病房對冬桑說道:“快去通知少爺吧,要出院了總該來看看吧。”聲音裏帶着幾分怨氣。冬桑趕緊跑了出去。
杜衡對雙葉說着:“扶我出去走走吧。”外頭已經是深秋,要出院了,心情也好了不少。雙葉扶着杜衡在庭院裏走了沒一會,杜衡有些疲累,就着石牆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頭頂上就是通往醫院另一邊病房的小路,杜衡的耳朵裏飄來兩個護士的對話:“單間的那個少奶奶今天下去就出院了,我去照看一下。”
“哪個?是院長做手術的那個嗎?”
“就是她,真可憐,終于能出院了。這罪受的。一身的傷還把孩子弄沒了,真不知道誰那麽心狠打的她。我都不敢問。”
“可不是嘛,一個女人連孩子都不能再生了,這輩子也沒指望了。唉。”
“她丈夫就從來沒來看過她,聽說是做絲綢生意的,特別有錢。越是有錢越沒良心------”
兩個人說着說着聲音也越來越遠,杜衡的眼睛瞪大了,臉上頓時沒了血色,看着雙葉呆呆的問道:“她們說的是誰?”
雙葉的眼圈紅了,把頭別到一邊說着:“不知道,醫院住的人多,又不是只咱們一家。”
杜衡扯住了雙葉的手,眼裏的恐懼和絕望讓雙葉害怕:“她們說的是誰?啊?”
雙葉緊緊攬着哆嗦的杜衡,話說的語無倫次:“少奶奶,醫生只是那麽說,也許還能生呢,怎麽就不能生了呢?”話沒說完,杜衡已經又暈了過去。
杜衡再次醒來的時候,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醫生剛給她做完檢查,囑咐着雙葉:“別讓她再受刺激——”
杜衡一把抓住醫生的胳膊,焦狂的問道:“醫生,我是不是不能再有孩子了,是不是?”滿眼的期望讓醫生有些不忍面對。
醫生看了看杜衡,過了許久點點頭沉聲道:“是。”
杜衡的手垂了下來,眼睛盯着屋頂,沒了聲響。醫生走出病房,雙葉把門關上,斟酌着用詞,低低說着:“少奶奶——”
“啊——”杜衡忽然彈坐起來,雙手抱着膝,大聲的叫了出來,聲音凄厲尖咛,她的腦子一片空白,胸中仿佛壓着千斤的石頭,再也無法要孩子了?這句話仿佛晴天霹靂讓她完全崩潰。老天啊,你怎麽竟不給我條活路啊——
雙葉跑過去緊緊抓着杜衡的手,擔心她一激動會做出什麽事。卻也無語開解。
走到病房門外的冬桑被杜衡的尖叫震住了,冬桑從沒見過這樣的杜衡,他眼裏的少奶奶溫婉賢淑,從沒像現在這樣,叫聲凄厲的像夜幕下的鬼魅。冬桑蹲在門邊捶着腦袋,他怎麽也不相信,這樣的少奶奶會偷人。他又怎麽向少奶奶開口,說少爺不肯來?
☆、惜流景:聲色
本來計劃着出院的杜衡,又在醫院躺了半個月。若說之前杜衡的臉上還有些許靈動,這次,她臉上最後的一絲生氣完全被抽幹了。她變得更加沉默,麻木,時常看着窗外,不知想着什麽。
雙葉圍着杜衡一步也不敢離開。時不時問杜衡要不要吃什麽,杜衡只是眼睛發直,要不看着屋頂,要不看着牆。雙葉便也自言自語,只希望杜衡哪怕能聽的進一句。
杜衡出院的那天,冬桑去趙石南那裏取了二百大洋,把醫院的賬都結了,對杜衡解釋着:“少爺很忙,若不是忙,也一定會來的——”說着說着,聲音低了下去,他自己也知道這句話說的多麽蒼白。少奶奶住院住了快兩個月,少爺要是想來,早來了。
杜衡看了看醫院外面的天,真藍。北平的初冬果然比江南好,清冽,每一口風都吹得讓人透心涼。杜衡凄然笑了笑,沒有說話,鑽進了醫院外等候的馬車。
趙石南的生意已經都處理的差不多,庫存的綢緞給客戶送了去,定金也都返還了。兩個鋪子都退了,租金七七八八也不需要再計較。處理好所有的一切,趙石南回到了四合院。
曾經,趙石南很期盼回到這裏,這裏是只屬于他和杜衡的愛巢,他甚至懊惱怎麽會有那麽多的應酬生意,每晚走進胡同,想到馬上就能見到那個軟軟糯糯的女人,他都能聽到自己胸腔裏那顆心火熱跳動的聲音。可如今,他步履踟蹰,在院外徘徊了許久,才硬着頭皮進去。一切都像是一座山一樣壓的他喘不過氣。
杜衡坐在秋千上很木然,雙葉要去推她,她忽然像受驚一樣說着:“別推,一動孩子會掉的。”
趙石南的心一痛,眼睛頹然閉上,步子頓在原地不知該進還是該退。雙葉看到趙石南,愣了一下,大聲的喚了句:“少爺回來了。”語氣卻不免露出幾絲埋怨。
趙石南點點頭,看着杜衡,心中又是一顫,杜衡如今瘦得皮包骨頭,整個人有種恍惚的憔悴。似乎在這個塵世外游離一般。聽到雙葉喚少爺,她眉頭皺了一下,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