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4)
秋千上起來,向屋裏走了回去,沒有看趙石南一眼。她不想看他,她怕自己忍不住撲上去把他撕碎,是他,毀了她唯一的孩子,讓她今生陷入了絕路。
趙石南頓了許久,對雙葉說道:“你去和她說一聲,我要回揚州去了。”
雙葉呆在了那裏,過了許久才問道:“那少奶奶呢,這裏呢?”
趙石南一臉的清冷,看着杜衡屋裏的燭火亮起,映出了杜衡好看的剪影,心裏又是一痛,聲音卻寒冰般生硬:“她,留在這裏吧。”說完匆匆轉身出了門。他不想再待下去,他和杜衡之間,已經隔了萬水千山,再也無法跨越。他怨她,恨她,他知道她更恨他。
趙石南沒有和任何人道別,帶着豺羽和幾個下人,回到了揚州。杜衡留在了北平的深宅大院。除了雙葉冬桑,還有幾個婆子和粗使的男丁照料着。趙石南命人把院牆加高了三尺,這座宅子鶴立雞群的立在一片宅子之中。
杜衡看着壘高的院牆,直抿唇笑着,鎖吧,她還會在乎嗎?
趙老太太看到趙石南回來,開心的不得了。一個勁的拉着錦葵的手笑道:“還是你有辦法。說能讓他回來,果真還回來了。”錦葵笑得幾分勉強,不知怎麽應對。
只是杜衡竟然沒有回來,趙老太太心裏有絲疑惑,想等着趙石南回來的時候向他問個明白。但這一等,竟然等了半個月都沒有等到。
趙石南常常夜不歸宿,偶爾回來也是酩酊大醉,人事不醒。等到第二天老太太想找他的時候,又蹤跡不見。
揚州城的倚紅館,翠居閣,又是一番新的熱鬧氣象。老主顧趙石南回來了,比從前更加一擲千金,常常看到他在各個桌間呼朋引伴,開懷暢飲,卻比以前更加放浪形骸,有時衣衫不整就是仰頭猛灌。
倚紅館心來的小倌對紅姑咋舌道:“那就是你們說的風流倜傥的趙石南?怎麽看着像個粗人。”
紅姑一拍小倌的肩:“管他粗細,賺得銀子就好。”不禁也搖頭嘆了嘆氣,當年的趙石南,白淨俊逸,坐在桌上仰脖拿着酒壺的姿态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姑娘,那會不少姑娘別說賺錢,就是白和他睡一夜,都上趕着追。如今到好,整個人粗制拉紮,姑娘看着就躲。不免唏噓。
小倌瞅着趙石南喝完酒,幾個人扛着到了她屋裏,她的手軟軟的撫了上去,柔聲道:“趙老板——”趙石南抓着她的手,反身壓上用力的進入,不管不顧的橫沖直撞起來。那小倌身下被來回沖撞的舒爽,忍不住目光迷離的呻吟着。
趙石南的眉頭皺起,每當女人在他身下被他征服的時候,他總有一種錯覺,仿佛是杜衡喘息着在趙淩泉身下的樣子,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那些女人叫的越歡,那幅場景在他眼裏越清晰,幾乎要讓他炸裂。他覺得自己要瘋了。
趙石南忍不住用力的掐上了小倌的胳膊大腿,小倌一陣疼痛,身下收的更緊,趙石南全身像電流沖過一般越發狂野,手裏的力氣也更重。小倌疼的大叫:“爺,我不做了。我不了----”掙紮着就要從趙石南身下逃離,趙石南卻紋絲不動,更加瘋狂的沖抵。看着小倌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臉,他的心裏有着莫名的快感。
第二天紅姑走進小倌的房間,“啊”的叫了出來,小倌身下紅腫挂着血絲,兩眼上翻,早已暈死過去,趙石南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桌上留了一張大額的銀票。“造孽喲。”紅姑一拍大腿,趕緊派人去請郎中。小倌直修養了一個月才能下地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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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倚紅館的人再看到趙石南,竟像見了閻王一樣,躲着根本不敢接客。除非有了缺錢厲害的,迫不得已陪趙石南一夜,卻也是慘叫連連。
趙老太太看着趙石南又流連煙花柳巷,着急不已,守在趙石南屋裏幾天,終于一天下午等到他回來,不免皺眉道:“石南,你還有心思吊兒郎當嗎?比你小的叔伯弟兄,都抱了孩子,你那個不下蛋的少奶奶就不說了——”
話沒說完趙石南就是一聲不耐的低吼:“別提她。”
趙老太太愣了一下,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繼續道:“錦葵你也不要,你到底怎麽才肯給老趙家續個香火,讓我下去好見你的列祖列宗?”
趙石南玩世不恭的走到趙老太太一旁,手裏玩着茶盞,仿佛沒有聽到。
趙老太太嘆氣搖頭道:“只要你肯,不管看上誰,就是天仙娼婦,也随便你。”趙老太太心痛不已,她以前是頂怕趙石南把青樓女子惹回家,可如今,他整天流連在那種地方收不回心。若是能給趙家留個血脈,哪怕是那種女人,她也認了。
趙石南将茶盞裏的茶一飲而盡,勾唇笑道:“果真如此?任我挑?”
趙老太太皺着眉點頭:“随你,随你。”一邊拍着胸口,只覺得胸悶氣緊。
“既然這樣,先把府裏的大小丫頭都讓我看看。”趙石南一擡手,“現在。”趙石南倒并無意去挑什麽女人,只是覺得越乖張的行為,做起來似乎越痛快。
趙老太太無法,只好命人把各房各處的丫頭領了來,排了兩排,任趙石南看着。趙石南在人群裏左右逡巡着,心卻一陣緊似一陣,為什麽這麽多的女人,竟然沒有一個能讓他的心哪怕動一下,能讓他忘了腦子裏那張蝕骨錐心的臉?
錦葵聞風跑了過來,看到院子裏的一排女人,眼前就是一暈,她站到老太太面前,聲音幾分顫抖:“少爺這是要做什麽?”
老太太拉着錦葵的手拍了拍嘆道:“越來越胡鬧了。但是總的讓他喜歡,才好有個後。錦葵,你委屈了,等他把心放開,別的女人都能要,你這麽出挑更是早晚的事。再等等。”
錦葵努力擠了個笑出來。她從腳底泛起一陣寒涼,憑什麽還要等?明明已經鬥倒了杜衡,為什麽少爺的眼睛還是不肯再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秒?
趙石南随便看了看,忽然怔了一下,伸手指着一個遠處的丫頭:“就她了。”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扭了過去,那是個剛進府的小丫頭,不過十五六歲,叫茯苓。看趙石南一點她,瘦小的身子吓得都哆嗦了起來。趙老太太長舒了口氣,擡手:“你既然喜歡,就收了房。”
餘下的一衆人,有拍着胸口慶幸的,也有郁郁寡歡的,卻都紛紛納悶那個面黃肌瘦的女孩子哪裏入了趙石南的眼。
慈姑細細端詳着,不禁對老太太說着:“我怎麽瞅着茯苓,眉眼幾分像少奶奶呢。”趙老太太一瞅,确是有幾分像,一擺手道:“罷了罷了,随他。”錦葵站在那裏,看着趙石南和茯苓回房的身影,幾乎把嘴唇咬出了血。
趙石南看着燭火下的茯苓,簡直想要笑,就為了這個納妾,收房,這個家裏的人費了多少心心機。
☆、惜流景:子嗣
趙石南麻木的在桌前喝着酒,看着縮在床上的女人,腦子裏晃着的全是那個纖小的身影,穿着大紅嫁衣搖晃的樣子,躲着他的樣子,狡黠和他下棋的樣子-------他的心痛的厲害,只好拼命喝着酒,好像才沒有那麽痛。
趙家要有後,才能生意有繼,才能對的起列祖列宗,孩子,孩子,就為了這個孩子,來回吃了多少算計,可最後偏偏和她今生再無孩子的可能。既然這樣,和誰生又有什麽區別?他搖晃着到了床上,一把抓起直往後縮的茯苓,壓了上去。
茯苓未經人事,早哆嗦成了一團,被趙石南硬生生的進入早已痛的眼淚都冒了出來,卻也不敢大叫,只是咬唇含着淚。這幅熟悉的隐忍的樣子讓趙石南心裏一疼,閉上了眼睛,身下的動作緩和了起來。
茯苓第二天馬上鳥槍換炮,昨天的衣服已經換成了光鮮的緋色錦緞,纖瘦的臉盤滿是紅暈,額前的劉海梳到了後頭,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錦葵看的一陣心塞,那簡直是晃之昭昭的在向她示威。
路上的大小丫頭都向茯苓道着喜,茯苓接的有些受寵若驚,昨天還在一起燒火的丫頭們今天見了她都低眉順眼起來。茯苓一大早去向老太太請安,老太太喜的合不上嘴,把周圍的人支開了去,問着茯苓:“怎麽樣?”
茯苓畏畏縮縮的說着:“少爺很好。”
趙老太太拉着茯苓的手笑道:“那就好。”一邊又向茯苓傳授着把腰墊高好受孕的經驗,一邊又囑咐下人婆子給茯苓找處好地方安置。如今杜衡不在,那院子空了。錦葵又搬回了早先的院子,茯苓安排到了稍遠的漱玉閣。吃穿用度月錢是同錦葵一樣的姨太太标準,吩咐下人們叫她三太太。所有人都明白,趙老太太心裏憋着的那口氣,那個二太太的位置,是要留給誰。
趙石南對茯苓似乎上了心,自從收了茯苓,除了去秦樓楚館,回來就總在茯苓那裏,夜夜尋歡。服侍的丫頭婆子都腰杆子挺直。不到一個月,茯苓原來的面黃肌瘦早已褪去,整個人神清氣爽,白淨的臉上幾分紅潤。下人都嘆趙石南真是個風塵裏的英雄,那麽多女人,第一眼就挑中了皺皺巴巴的茯苓,但調教出來竟然別有一番溫順的韻味。
幾個原來和茯苓要好的丫頭都不無羨慕的偷偷問着她,少爺好不好,怎麽待她。茯苓總是低頭不語,問的急了,就只說少爺很好。她能怎麽說?外人只看到少爺回來就進了她的房,誰又知道少爺哪夜不是喝的醉醺醺才肯把她壓在身下,一聲聲喚着“衡兒”,那聲音,像夜裏的狼一樣凄涼。
兩個月後,又該過年了。趙府上下一片歡騰喜氣。茯苓有了身孕,趙老太太大喜過望,整天求神拜佛的感謝祖宗保佑。她盼了幾年的大孫子,就在向她招手了。趕緊命下人在自己的院子裏給茯苓專門騰出一個屋子,她要親自照料。決不能有任何差池。
下人去通知趙石南的時候,趙石南正在倚紅館和小倌們玩着喝酒擲骰子的游戲,聽到這個消息只是淡淡挑了挑眉:“知道了。”下人看少爺也沒有回去的意思,只好先告退了。有個機靈的小倌笑着:“恭喜趙老板喜得貴子。”
趙石南冷笑了一聲,把骰盅往桌上用力一擲,起身拉了個姑娘往樓上走去:“走,接着喝酒,這裏鼓噪。”留下剛才拍馬屁的小倌臉紅一陣白一陣。這道喜有錯了?旁邊一個識臉色的推了她一把:“他都不回去,擺明不稀罕這個孩子,你還恭喜個什麽?自讨沒趣。”
而杜衡在北平的院子裏,盡管炭火燒的很旺,依然全身冰涼的縮在被子裏,對雙葉說着:“北平的冬天,真是冷。”
雙葉呵着手,江南的兩個人,哪裏受的了北平的嚴寒,雙葉又夾了幾塊炭,最近炭火錢也快沒了,雙葉出去問着冬桑:“你什麽時候回揚州,或者給少爺發個電報,要些錢來。不要買炭火的嗎,不要過年嗎?”
冬桑嘆口氣:“我回去一趟吧。之前我已經給少爺拍了兩個電報了,都沒回應。”
雙葉的氣拱了起來:“什麽意思?少爺是讓咱們不活了嗎?”
冬桑比着唇噓了一聲:“你火那麽大做什麽,仔細少奶奶聽到傷心。前兩天見到個揚州同鄉,說少爺現在荒唐的很,天天除了青樓就是酒樓。一夜能買五個姑娘的春,你說少爺哪有心思看電報。估計都沒看。”
雙葉瞪了冬桑一眼:“你自己先聲音小小吧,耳聾眼瞎。我都被你吵死了。”說着扭身回去,只剩下揪着自己耳朵的冬桑莫名其妙,聲音真的很大嗎?
兩人的聲音都不小,杜衡在屋裏七零八落的聽了幾句,只覺得心酸,疼痛早已麻木了吧,青樓又怎麽樣呢,那才是他的本色吧。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想着想着,直往被窩裏又鑽了鑽,冬天,趕緊過去吧。
冬桑過了兩天買了去南京的火車票,回到揚州。進了趙家,趙石南不在,趙老太太聽聞冬桑回來,把他叫了過去問着:“和別人我也不便問,你是家生的仆,我也不和你見外,你倒說說,少奶奶怎麽還留在北平,發生了什麽?”
冬桑的眼睛轉了轉,少爺既然都沒告訴老太太,自己還是省省,便應付着:“少奶奶身子不好,少爺說留在北平養養。”
“學會在我跟前耍這套了?說,到底怎麽了!”趙老太太一拍桌子,表情幾分嚴厲。但無奈冬桑像泥鳅似的,左躲右藏就是不說實話,趙老太太沒招,只好作罷。
冬桑等了一天,晚上趙石南終于回來了,看到冬桑眉頭一皺,心就是一沉:“你怎麽回來了?”
冬桑說着:“炭火錢都沒了,少——”他剛想說少奶奶,又怕犯了少爺的忌諱,改口道,“所有人都凍得要死。”
趙石南那顆裹了幾層冰殼的心竟然痛了一下,他媽的它竟然還痛,他用力捶了下胸口,擡手道:“找賬房支銀子去。”
冬桑轉身要出去,趙石南忽然把他叫住,過了許久,似乎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她,好嗎?”說完又猛的揮手:“出去吧。”
冬桑的嘴,張了張又合上,一跺腳蹦出一句:“好不好,少爺知道。”說完轉身往門外溜去。
冬桑支了銀子第二天就急着趕回北平,那還一堆人等着錢取暖呢。趙老太太多了個心眼,背着趙石南偷偷派了個孫婆子跟着一起到了北平,她要看看杜衡到底在搞什麽。
冬桑礙于老太太的威嚴,不敢反抗,只好帶着一起從揚州到了南京坐火車,路上冬桑一再吩咐着,到了北平別提趙家宅子的事,千萬別提。孫婆子不明就裏,卻也順從的點着頭。
到了北平,孫婆子去拜見過杜衡:“老太太讓我來照顧一陣子少奶奶,年前回去。”離過年還不到半個月,擺明是來探虛實,又何必打個照顧的旗號,聽的也怪別扭。杜衡只點點頭讓她出去。
杜衡如今迷上了做孩子穿的虎頭鞋,和下人學了怎麽做以後,就做一雙便擺在那裏,一雙雙的連起來,就像能看見一只只小腳在跑出一串路。做的越多,那條路似乎越長。杜衡只是越做的勤快。
雙葉怕杜衡睹物思人,勸了幾回,但看杜衡做的歡快,便也不忍心再勸。
孫婆子在這裏住了幾天,看情形也明白杜衡是徹底失了寵,吃穿用度都減了下來,因為伸手要次錢很費勁。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少奶奶總喜歡做孩子的鞋,問其它下人少奶奶是否有了,都說沒有。別的卻不肯再多說半句。眼看着快過年了,也一時半會搞不清,孫婆子便向杜衡告辭,準備要早點回去。
杜衡正在做着鞋,擡頭看了看她點頭道:“回去吧,不妨事。”
孫婆子謝過,看杜衡做的針線細密,不禁伸手拿出一雙撥弄着:“少奶奶好手藝,給誰做呢?”
杜衡一愣,是啊,自己做給誰,半晌悠悠道:“做着看看。”
孫婆子啧啧嘆道:“做着看還這麽下辛苦的手藝,這穿針刺繡的。”
杜衡淡淡道:“你若喜歡,拿回去給孫子孫女穿。”
孫婆子受寵若驚,她正好有個小孫子,拿了一雙手裏把玩着,情不自禁說道:“少奶奶既是這麽說,我也不再虛讓,拿兩雙回去。自己留一雙,給老太太一雙,她正用得上。”說完忽覺得自己失口了,忙止住了話頭。
杜衡心裏一突,擡眸問着她:“老太太要這何用?”
孫婆子咬咬牙,反正已成事實,自己不說也早晚會傳到少奶奶耳朵裏,不禁說着:“少爺收了茯苓做三太太,茯苓已經有了身孕。”
杜衡手裏的針紮到了手上,血冒了出來,卻沒感覺到疼,只是木然的看着孫婆子:“少爺有了子嗣?”
☆、惜流景:欲休
孫婆子點着頭:“有了,三太太的身子都該兩個月了。老太太歡喜的不得了------”那婆子對杜衡并無一點忌憚,話也喋喋不休起來。
雙葉聽着心裏一抽,打斷道:“好了好了,您也去收拾收拾,準備趕路吧。”
孫婆子才收了嘴,拿了兩雙虎頭鞋退了下去。回到屋裏,另一個夏婆子知道她要回揚州,托她給家裏捎了些吃食。孫婆子順便閑聊說道:“少奶奶可真是怪,又沒孩子,還做了一堆虎頭鞋,還說只是看看。真是怪。”
另個婆子嘆氣道:“少奶奶這輩子,都再沒法子要孩子了,所以才跟魔怔似的天天做鞋。”
“啊?”孫婆子大驚失色,“這——怎麽會?”
那婆子低聲道:“別的我也不敢多說,主家的事,咱們做下人的就是看在眼裏也不敢傳出去。但少奶奶不能生這事,是有個小丫頭聽冬桑和雙葉嘀咕的時候偷偷聽到傳出來的。西式醫院說的,怕是錯不了。”
孫婆子還想再問究竟,那婆子卻再不肯說。趙家那個夜晚發生的事,太驚心動魄,不想要命的才敢多嘴說出去。但只這劑料,也夠讓孫婆子大驚失色。以前少奶奶也不生,還只當是年紀小,調理調理就好,如今看來,這輩子也是沒法。
杜衡呆呆的坐在床上,靈魂都仿佛游離到了不知何處。雙葉把杜衡手裏的針線奪了去,一邊找了布條給杜衡把出血的手指纏上,一邊緩緩說着:“少奶奶,想開些,大戶人家開枝散葉本來也是常事,就連老太爺,除了老太太還好幾房妾室-----”雙葉說不下去了,聲音有些哽咽。将杜衡手邊的針線筐拿了跑出了門外,蹲在窗根底低低的哭了起來。有錢人家的三妻四妾是很多,她也見過趙家其他宗親老爺太太姨太太,可少爺對少奶奶是不同的啊。那是眼裏心裏只有一個少奶奶,捧在手心裏的人,怎麽也會落的這步?雙葉想不明白。
杜衡的思緒跑到了很遠很遠的以前。她對趙石南是什麽時候開始心動的,她說不上,是雨夜油燈下,他為自己買包子的一身雨珠?還是黎明窗前,他跪了一整夜換代自己受罰?還是秦淮河畔,他牽着自己答應等着過忘川河?還是荷塘螢火,他深情執手的每一個眼眸?-----
記憶真是可怕的東西,将每一次的心動,都深深的烙在心上,然後等你失去的時候,再發熱發燙,将你的心燙的青煙直冒,疼痛難忍,每一次心動,都成了心恸。
杜衡不知道被這樣的痛燙了多少次,直到最後,全身大汗淋漓的躺了下去。雙葉摸完淚收拾好再進來的時候,杜衡已經躺在床上,滿嘴的血泡,全身打着擺子似的哆嗦。
雙葉吓得跳起來,忙讓冬桑去請郎中,又命下人去煮姜糖水。她端起姜糖水喂着杜衡,杜衡卻牙關緊咬一口也喝不下去。雙葉急的滿屋子亂走,好容易郎中來了,開了方子煎了藥,卻也喂不進去。
三天過去了,杜衡別說是藥,水米都一絲不進,郎中沒了法子,嘆道:“夫人若是一心求死,就是神仙也救她不得。”說完搖着頭出去。
雙葉愣住了,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跑到杜衡的身邊緊緊握着她的手焦急的說着:“少奶奶,別啊,好死不如賴活着,這又是何苦?----”
杜衡什麽都聽不進去,腦子裏只是空空的,反複的出現着一幅畫面,趙石南和一個看不清臉孔的女子,幸福的比肩而立,還有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繞着他們奔跑,而她只能站在遠遠的看着,煙霧缭繞,她似乎越飄越遠,她伸手想去抓,卻什麽也夠不到,她想喊趙石南,卻張不開嘴。他和她,越來越遠,再也觸不到。
是啊,他有了新的女人,有了孩子,曾經說的“我不納妾”“我只要你”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話,只有自己會當真。老太太如今開心了吧,老太太,趙石南,美妾,幼子,多麽和諧的一幅畫面,只有自己是個多餘。既然多餘,又何苦礙眼呢?杜衡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孫婆子回到了揚州,向趙老太太禀告着:“看情形,少奶奶失寵了。少爺不聞不問,下人除了雙葉冬桑幾個,也都不盡心的,吃穿用度,甚是不盡心。”說着打了個噴嚏,“北平實在冷,出個門風一吹,骨頭都像露在外面了。”
趙老太太點了點頭,杜衡失寵,對她來說終于舒了口氣。她早斷定,那女人是個禍害,石南跟着她,不會有好日子過,好在石南終于從狐媚子的迷惑裏解脫了出來。雖然眼下荒唐,過陣子,自然會好。
孫婆子又猶豫道:“而且聽說,西式醫院說少奶奶這輩子都沒法要孩子。”
趙老太太的頭轟的一聲,這輩子都生不了?原以為還有點希望,這下徹底的沒了希望,趙老太太的心情不是滋味。這意味着趙家不可能有嫡出的子孫。恥辱,恥辱啊!
孫婆子從包袱裏拿出杜衡做的虎頭鞋遞給趙老太太,說着:“老太太,這是少奶奶做的,手藝挺好,不妨留給小少爺。”
趙老太太眉間一挑,随手拿起沖着門口扔了出去,皺眉道:“趙家缺銀子買,還是缺會做的人,巴巴的要她的?”
茯苓正走到門口要過來給老太太請安,那雙鞋恰好扔到了她腳邊,她俯身撿了起來,看着上面的刺繡實在栩栩如生的可愛,不禁怯怯的對老太太說着:“老太太既不喜歡,可否賞了我?”
趙老太太看着是茯苓,臉色溫和了起來:“有了身子就不要走來走去,着了風又是麻煩。”看着茯苓瞅着虎頭鞋滿心滿眼的喜歡,也不好硬駁了她,傷了她的心倒不怕,影響了她的大孫子那可要不得。只好說着:“你既喜歡,你拿了去。”
茯苓這才眉眼舒展把鞋子收了起來。趙老太太問候了幾句便也讓她退下。茯苓回到屋裏,嘆了口氣,把虎頭鞋放到了櫃子裏。她入府晚,又只是個小丫頭,沒見過幾次杜衡,但是能讓一個男人這麽在乎的女人,她從內心裏也是幾分好奇的。而她手裏做出來的東西,她也同樣好奇,竟舍不得就那麽讓老太太丢掉,大着膽子要了回來。
趙老太太見了孫婆子,被孫婆子染的也感了些風寒,頭沉身重,卻恰好趕上過年,處處都要操心,領牌子支錢的,支物的,一天到晚來回禀的沒個完,趙老太太讓錦葵幫着些才稍微舒緩些。看着忙裏忙外的錦葵,趙老太太只能一聲長嘆,這孩子哪裏都好,要模樣有模樣,要手段有手段,石南怎麽就偏偏看不上呢?
正琢磨着,恰好趙石南從外頭回來,隔着老遠就是一身的酒氣嗆鼻子。老太太皺眉說着:“馬上做爹的人了,還是這麽胡鬧。”
趙石南一撩袍子坐下,端着茶盞自顧自的喝了起來。做爹?這個詞既陌生,又厭惡。他轉着話題:“怎麽一股子藥味?”
趙老太太幾分傷懷,自己病了三四天了,趙石南都沒發現,不禁說着:“我身子不舒服,熬着藥呢。”頓了頓說着,“石南,娘的身子已經一年不如一年了,這個家,早晚要交給你的媳婦去打理。可如今----唉,能打理的沒名分,占着名分的連面都見不着。這個家總不能就這麽下去吧?以後還誰來主內?”
趙石南喝着茶,沒有說話。趙老太太接着說道:“再說,眼下茯苓有了孩子,倒是喜事,但終歸是庶出,将來趙家的家業交給個庶出的孩子,根本壓不住同宗那些叔伯的陣。”
趙石南冷笑道:“您的意思是?”
趙老太太自從聽了孫婆子的回禀,這個主意就一直在腦子裏了:“趙家總不能沒有嫡出的子孫,将來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趙家的後人都是小老婆生的,這臉也挂不住。杜衡既不能生,如今又在北平不肯回來,不如給上幾個錢,也夠她在北平過完後半輩子了。讓她把少奶奶的位置騰出來,将來或是再娶,或是錦葵茯苓扶了正,就看誰能先生出兒子了。”
“哈哈哈!”趙石南仰天大笑,聲音震得屋子都在回響。有趣,實在是有趣,沒有孩子要孩子,有了孩子又有嫡庶之分,那是不是以後還有元妻和續弦之分?這事情怎麽就他媽沒完了?!
“石南,你覺得呢?”趙老太太看他笑得瘆的慌,不禁問道。
趙石南笑夠了,“啪”的把桌上的水果刀拍到了趙老太太的面前,“母親,兒子不孝。誰要是在您面前提休妻再娶,讓她沖着這先戳進去。”趙石南戳着自己的胸口,冷冷的說完轉身離開。
趙老太太愣在了那裏,趙石南怎麽癫狂成了這個樣子?孫婆子不是說杜衡失寵了嗎,這是失寵嗎?
“逆子,逆子!”趙老太太揉着胸口,癱在了椅子上。
☆、惜流景:逃離
趙老太太的火氣沒處發洩,第二天便叫了家塾的先生給杜衡去了封書信。娶妻她說了算,但休妻可由不得她,必須要趙石南親自同意,在宗族裏除了名才可。但是即便她做不得主,她也要把心裏的悶氣排解出去。
北平的宅子裏,郎中給杜衡上了針灸,幾個人合力掰着杜衡的嘴,才喂進去了幾口水,又灌了半碗藥,卻又很快的吐了出來。如此的折騰了幾天,杜衡已經奄奄一息。
雙葉緊緊握着杜衡的手哭着:“少奶奶,你何苦呢,你如今把身子折騰壞了,不知道稱了誰的心,苦的是你自己啊。”杜衡閉着眼躺在那裏,看不出她到底聽到了沒有。
正說着呢,冬桑拿了封信過來,對雙葉說着:“揚州來信了。”
雙葉紅腫眼瞪着冬桑道:“你不知道我不認字啊?和我說有什麽用。你念了吧。”
冬桑看了看杜衡說道:“給少奶奶。”
雙葉忍不住大聲道:“少奶奶能起來看嗎,還不快念。”
冬桑拆開信,他也只認識幾個字,趙老太太找的又是家塾的先生,文白夾雜,冬桑看了半天吭哧不出來。雙葉罵道:“你到底行不行,吭哧半天也憋不出一句。”
冬桑看看郎中道:“您要不幫着看看?”
郎中拿來看了看,猶豫着說道:“沒什麽要緊事。”
雙葉幾分疑惑:“沒什麽要緊事老太太巴巴的送了封信來?”
郎中頓了下,說道:“老夫人的意思,大致是說少奶奶既不能生育,也不能料理家事,屍位素餐,不過是指責之語。沒有什麽關鍵。”
“屍位素餐是什麽意思?”冬桑和雙葉面面相觑,沒聽明白。
而躺着的杜衡忽然胸腔劇烈起伏了幾下,歪着頭吐出一口血來,郎中愣了一下,他本以為杜衡昏沉着聽不進去,卻沒料到杜衡不僅聽了進去,反應還如此激烈。雙葉驚叫道:“少奶奶!”
郎中趕緊把了把脈,舒了口氣上了針,說着:“不妨事,方才的話許是聽了進去,氣血沒有歸心。夫人本就郁結,把腌臜吐了出來,倒不見得是壞事。興許這幾天還能醒來。”雙葉和冬桑這才放心。
除夕的年夜,趙家的宅子熱鬧喜氣,同室同宗聚在一處,交杯換盞,說着吉祥,道着喜慶。錦葵托病沒有出席。茯苓挺着微微突起的肚子,一臉的笑意。
幾個同宗的嬸子聊着:“怎麽少奶奶竟不見了,二太太也不見了,只這三太太出來了?”
有人答着:“聽說少奶奶失寵了,留在了北平。二太太,怕是還是那個女兒頭,不好意思出來吧。”
幾個人低聲笑了起來,有人說着:“還是三太太有福氣,收了沒幾個月,有了身子,以後可有了好日子。”
茯苓的耳朵裏聽着這些議論,也沒往心裏去。而錦葵在屋裏,即便沒聽到也能猜的到別人在背後是如何議論,只是麻木的撕扯着手裏的綢緞,杜衡走了,有茯苓,茯苓若是走了呢?會不會還有別人,這些人怎麽就打不盡,殺不絕?“啊-----”她把頭埋在被子裏壓抑的低聲吼了出來。
守歲到了後半夜,又是漫天的煙花,趙老太太帶着一群人在賞着煙花。茯苓到處看着,卻沒看到趙石南的身影。
後院的亭子上,趙石南坐在亭子的欄杆上,一口一口的灌着酒,看着漫天的煙火,背着那個嬌弱的女人一起看煙花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軟軟的身子,淺淺的呼吸,趙石南閉上眼睛,似乎那一切就在耳邊,那微微的風,好像能把去年的氣息,吹個些許到他臉龐。
他靠在欄杆上沉沉的睡着了,唇邊帶着一絲笑意。
直到煙花放完了,也沒人再找到趙石南,趙老太太也奇怪了,吩咐下人到處去找,終于在亭子上把喝醉了酒的趙石南拖回了屋裏。
杜衡在屋裏,昏昏沉沉的聽到了外面噼裏啪啦的爆竹響,微微動了一動,雙葉看到大為驚喜,吩咐着冬桑:“少奶奶對爆竹有反應,你快去撿那響動大的,多放幾個來。”
冬桑忙跑到院子裏噼裏啪啦專揀那聲音大的去放,杜衡的手終于動了動,巨大的聲響終于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