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6)

:“你是要和我離婚嗎?”

杜衡的腦子一團亂麻,她是話趕話到了那裏,并不是刻意提離婚。她舍不得,她沒有告訴趙石南,她多少個筆名,都是姓趙。以她之名,冠他之姓。

可如今看着趙石南的情形,她忽然明白,他和她,一旦見面,就是天雷地火,如果不離婚,就只有繼續糾纏下去。這又不清不楚的算什麽?杜衡的聲音微顫着:“我覺得可以考慮。”

☆、情幻生:佯病

杜衡沒有擡頭,自顧的說了下去:“你的孩子,也可以有個堂堂正正的嫡母,而我也可以有新的生活-----”杜衡的聲音低了下去,心撕扯的幾乎要窒息。她能有什麽新的生活呢,心中的他已經紮根破土,鑽到了靈魂深處,要拔去就是心肝俱碎,能再有條命就是幸事,又怎麽能夠忘卻?

趙石南握着杜衡的手加了力氣,他只覺得心都被抽空了,腦子裏空白一片,過了很久,直直的看着杜衡,臉上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眸子空洞的像被抽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問着杜衡:“衡兒,你告訴我,你決定和我---離婚嗎?”趙石南不知道怎麽艱難的說出離婚二字。

杜衡擡起頭,眸子上早就罩了一層薄霧,她看着趙石南的神情有些凄楚,決定嗎?決定嗎?她幾乎要把自己逼得撕扯。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外的陽光已經開始斜照,她深呼吸的一口氣,準備要說話,趙石南的另只手忽的覆了上來,艱澀的說道:“衡兒,不要說。”說着痛苦的嘆了口氣道,“如果離開我你能過的更好,我----”趙石南說不下去了,只看着杜衡滿眼的掙紮哀求:“衡兒,不要和我離婚。”

杜衡的心“嘭”的一下,跳的激烈,她從沒見過趙石南這樣的神情,那是種完全脫了他大男人面孔的、從心底泛上來的悲傷。她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石南,不要這樣。”卻怎麽也掙不脫趙石南的手勁,不覺急的凄惶,“這又算什麽?這麽拉拉扯扯的,你讓我把自己放在什麽位置?如果你覺得離婚丢臉,可以說我死了。也沒什麽忌諱的。”

趙石南眸子一恸,說她死了?他怎麽會舍得?他松開了手,想了許久,看着杜衡道:“衡兒,不要沖動,我不拉扯。”說着看着杜衡,眼神卻好像透過杜衡飄向了很遠:“還記得你剛嫁過來的時候嗎,比現在還瘦小,一張慘白的小臉,我幾乎都看不出你長什麽樣。那天你的送嫁隊伍很長,當時我就在想,我趙石南會娶個什麽樣的女子?可惜我做夢也沒想到,我會娶一個扯走我心的女人。”

“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麽。”杜衡的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成親的隆重也瞬間躍到了她的腦海。那漫天的紅,是她人生的第一次莊重。她也還記得第二天,她懵懂的跟着他去拜見老太太,“全福人”在他和她頭上撐開的大紅傘,說着“開枝散葉”的吉祥話。她到現在都記得,就在那時,她絆了個大跟頭。那是不是已經是不吉利的預兆?自己為什麽偏巧不巧的那麽背,要在那裏絆個跟頭,那一絆,就絆住了她一生的幸福。她一生的羁絆,就是永遠無法“開枝散葉”。想到這裏,杜衡的心又要滴出血來,眼淚也越發的止不住。好好的姻緣,怎麽就走到了這個地步。

“衡兒,我八年前就說過,我趙石南,只會娶妻,不會休妻。如今我還是這句話。不是為了我的臉面,也不是為了趙家的臉面,只是為了我的心。”趙石南的眉頭微微蹙起,擡起手放在桌上握拳用力頂着胸口,心很疼,從未有過的疼。

過了會兒,他調整了下氣息,看着杜衡道:“如果你不願意見我,我不會打擾你,只是懇求你,不要躲着我,哪怕讓我遠遠的看一眼也好。”半晌又說着:“直到哪天你真的有了新的------生活,再來找我。我會同意。”趙石南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把後半句話說出。

先緩兵之計吧,話先說在這裏讓她安心。如果哪天,她心裏已經全是別人了,那他也該還她個自由之身。但是,他趙石南不會讓這天發生。

杜衡聽了趙石南這番話,心裏稍稍平靜些。也罷,既然他同意不打擾她,她若有了新生活也可以找他再談離婚,她也不願壯士斷腕般非得現在揪着去離婚。她的心,也疼啊。只要他不再如此般熾烈撕纏就好。

杜衡努力把心緒平複了些,對趙石南努力扯出了個笑:“那好吧。”一時兩人又陷入沉默,似乎有很多話要講,卻又好像無從說起。過了很久,杜衡問道:“雙葉還好嗎?”

“很好,她和冬桑成了親。”趙石南柔聲應着。杜衡的唇角泛起了自從見到趙石南後,最沒有防備的一縷笑意:“他們兩個,在北平的時候就整天叽叽咕咕的,能說到一起,一個爽快利落,一個聰明體貼,正是天作之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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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雙葉,杜衡的話漸漸多了起來,又問着半夏,豺羽等人。趙石南覺得那個氛圍很好,能看到她嫣然一笑,卻又覺得不好,她好像生分了許多,問了那麽多人,惟獨不想細細的問他,每次在他要細說的時候,便将話題扯開。趙石南只覺得一肚子的相思,說不出來。

到了傍晚,杜衡執意要走,而且要和趙石南分兩條路,趙石南一心想送她回去,順便認認她現在住在哪,杜衡卻怎麽也不肯。再争執下去,趙石南又怕惹惱了她又躲起來。只好目送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視線裏一點一點的遠去,最後和天邊的晚霞一樣,化作一個點,轉身進了另外的街道。

晚上豺羽看到趙石南心事重重的表情,有些好奇的問道:“少爺,出什麽事了?”豺羽眼裏的趙石南還從來沒為了什麽事情發愁,只有一樣,不禁又補了句:“是和少奶奶聊了嗎?”

趙石南抽抽嘴角冷笑一聲:“你倒聰明。”

豺羽吓得忙道:“小的不敢。”忙轉着話題:“今天展館都布置好了,咱們的絲綢終于找着地方,都拉開大幅了。引了不少洋人看,還有人拍照呢。可惜就是聽不懂他們說什麽。”

趙石南淡淡笑了:“你要是聽懂,也越發猴精了。”說着走到裏間,往床上靠去,今天沒怎麽走路,卻身心俱疲,豺羽給他遞了茶水,正要轉身出去,趙石南忽然悠悠問道:“你出來這麽久,家裏頭的都安頓好了?”

豺羽早在從北平回去,就成了親,是揚州城一戶染坊家的姑娘。豺羽心裏明白,少爺這哪是關心他,這一準是見了少奶奶心裏又不痛快了。豺羽恭敬的回答着:“都安頓好了。我家裏的是個粗人,有吃有喝就行了,省事。”

趙石南聞言淡淡勾唇笑了笑,是啊,杜衡要是也是個粗人就好了,沒那麽多想法,沒那麽多心思,吃飽喝足就一切安好。可轉念一想,若杜衡真成了那個樣子,他也不會喜歡,他喜歡的不就是那股七竅玲珑勁兒嗎。

豺羽看趙石南笑了,大着膽子說道:“要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若說尋常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不過是兩相說和。”

“你怎麽說和的?”趙石南脫口而出。他也沒想到,什麽都難不住的趙石南,被女人難住了,還得向下人讨教。

“無非四個字,說,逗,哄,騙。女人心眼小,和她講不清道理。哄哄就行。”素來穩重小心的豺羽,說到自家媳婦,也滿臉通紅。

“那要是她就不理你呢?”趙石南不禁追問着。

豺羽心裏都想笑,果然猜的沒錯,少爺又在少奶奶那碰了一鼻子灰。自己家裏那個,說上兩句好的早沒脾氣了,哪用得着這麽哄。豺羽想了想道:“我家那是個粗人,繃不住臉。倒是看隔壁家的,有個小娘子,動不動就脾氣上來,不過她丈夫原先是個秀才,本來要再考上去的,結果大清朝也亡了,沒得考。落魄之下得了魔怔,一生氣就過去了。他家娘子每次嗓門一大,他就暈過去,漸漸的也就好了。”

趙石南皺眉搖頭,冷聲道:“這不是成了耍賴?不是大丈夫所為。”豺羽聞言臉一紅,沒敢繼續接茬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豺羽進去請示趙石南,是否還到展館去,卻看到趙石南躺在那裏翻着書,眼睛也沒有擡說道:“不去了。今天起,不論誰問起,就說我心疾犯了,起不得床。”

豺羽一愣問着:“少爺,那去醫院看看吧。咱不懂洋話,有翻譯啊。”

趙石南一擡手:“不用了。你去展館吧。若是有記者問起,也是這麽說。”趙石南說完低眉看着書。

豺羽聽到“記者”二字恍然大悟。忙答應着退了出來,心中竊道:昨天是誰說的,這不是成了耍賴?不是大丈夫所為。

杜衡此次來歐洲,鐘主編的話說的很和軟,讓她出去見識見識,如果有時間,寫寫會議的報道。但是鐘主編又出船票又出經費,若杜衡一篇稿子也拿不出,也實在愧對鐘主編。修整了幾日後,杜衡又到了萬國博覽會的展館,逐個參觀起來。到了中國館這裏,豺羽一看到杜衡,滿臉欣喜道:“少——”

杜衡忙打斷笑道:“我是馬辛記者。”說着看看四周道:“趙先生呢?”她已經在展館裏來回溜達了幾天了,都沒有看到趙石南,這有些不尋常。又聽人說他心疾犯了,這才忍不住過來。

豺羽的腦子反應很快,少爺這些天的卧床,只怕也就為了今天了,忙答道:“少爺心疾犯了,連床都起不來。”

☆、情幻生:看望

“心疾?”杜衡有些緊張,“嚴重嗎?怎麽突然有心疾呢?”她心中的趙石南,像座鐵塔般剛直堅毅,生病都很少,怎麽會有心疾?

豺羽機靈,對杜衡嘆氣說道:“少爺這幾年每日狂喝濫飲,早把身子都掏空了。時常心口疼,請了幾個名醫也不濟事。這回來這個萬國博覽會,路途遙遠,少爺本來也無意。可聽說少奶奶來了,硬是強撐着過來。到了這裏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的。再加上飲食不周,少爺自幼吃住講究,這裏洋人的大餅也不好吃,菜更是吃不下。雖說也有中餐,但那哪叫飯啊,我這做下人的都吃不慣。再加上前幾天不知聽了什麽回來,整個人就被打倒了。”

“打倒了?”杜衡的心有些揪扯。

“是啊,回來就發燒下不了床,整天心口疼,要麽就是心慌,一宿睡不着------”豺羽編到後面,有些磕磕巴巴,他也不是郎中,不知道這心疾該怎麽的描述。

但杜衡卻早已亂了心智,也沒聽出豺羽口中的漏洞,只是繼續焦急的問着:“那怎麽不去找醫生?博覽會上有西醫的。”

“說話也聽不懂。少爺說嫌麻煩,我怎麽勸也勸不動。”豺羽耷拉着腦袋回着,心裏直禱告杜衡可別再問了,再問他也答不上來了。

杜衡心裏直打鼓,心疾可大可小,若說沒事,多少年也不妨事,可若說有事,便讓人猝不及防。這個趙石南,太任性了。

豺羽看杜衡面色猶豫,問着:“要不您去看看少爺,興許他一高興,就能好了?”

杜衡想了想道:“也好,你告訴我酒店地址。我待會過去。”豺羽眼睛一亮,忙把地址告訴杜衡。杜衡對豺羽笑着點點頭離去。豺羽忙吩咐手底下一個機靈的:“趕緊跑回酒店告訴少爺,就說少奶奶待會要去看他。”可別少奶奶一進門,就看到少爺惬意的模樣,那就穿幫大發了。

趙石南這幾天在屋裏呆着,也不出門。從最初的興沖沖,聽到走廊的一點風聲就把心吊到嗓子眼,到後來,漸漸的有些沒了信心,反變得焦躁,自己在她心裏,真的沒一點分量了?

趙石南正頹然間,忽聽到手下的報信,心猛地跳突的激烈。他也納悶了,杜衡就像那魔怔,只要提到她,想到她,自己好像還真有心疾般的砰砰淩亂。趙石南扯了床上的被子搭在身上,情不自禁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也不過就是半個小時左右的光景,趙石南卻等的急迫,心也跳的狂亂,再不來,怕是真的要心疾了。每一分每一秒,此刻都是煎熬。終于,門上有規律的響了三聲敲門聲,趙石南趕忙擡手讓下人去開門,自己硬撐起身子靠在了床頭。這洋人的床也怪,軟了趴趴的,躺在那裏怎麽都不得勁。

門開了,趙石南的心也跟着腳步聲一點點又揪了起來,卻是很快又跌到了谷底。杜衡是來了,但是除了她,還帶了一個洋醫生,和一個中國人。

杜衡走到他身邊,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麽情緒的說着:“趙先生,聽說你有些不适,我特意找了博覽會,給你派了位西醫,這位是翻譯,有什麽問題,也好溝通。”

趙石南的心中頓時憋了一股的懊惱,這算什麽?還真帶了個醫生過來,不禁看着杜衡淡淡道:“算了,靜養就好。”

杜衡微笑着說道:“心疾的事,可大可小,還是看看吧。”這時翻譯也插着嘴道:“醫生只是先做簡單的聽診,如果有必要,會到醫院做詳細的檢查。”

事情既已發展到這裏,趙石南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裝下去。他不再推脫,看着杜衡勾唇笑笑:“那就檢查吧。”太推三阻四,反倒更顯得做賊心虛。

翻譯和醫生交流後,醫生拿出聽診器和血壓計給趙石南做了個初步的檢查。趙石南的心有些沉,這些年杜衡是越變越聰明了,自己都已然快不是對手了。趙石南卻不知,在感情的世界裏,用情越深,越是零亂。

醫生查完後,和翻譯叽裏咕嚕的說了一通,翻譯說道:“趙先生的血壓正常。心跳有些過速,其它的暫時也查不出來。至于心髒的詳細情況,要到醫院檢查,那裏有可以監測心髒跳動是否正常的儀器。”彼時心電圖在西方的醫院已經應用的普遍,就連上海的一些西式醫院,也有的用上了心電圖。

趙石南暗暗舒了口氣,還以為洋醫生厲害,原來也和中醫一樣,話不說全,都是模棱兩可的江湖話。心跳過速?看到杜衡,心跳就沒正常過。

杜衡微微蹙眉,這樣的結果,讓她也無從判斷。她看着趙石南道:“要不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趙石南淡淡道:“既然醫生都說只是心跳過速,那定是沒什麽事了。”這時洋醫生又叽裏咕嚕說了一通,翻譯說道:“醫生說,心髒病不發作的時候,儀器不好記錄。可以先開着藥備着,不舒服的時候含一粒。頻繁不舒服的時候,就必須去醫院診治了。”

趙石南的表情越是淡淡無所謂,杜衡的心裏越是發毛。起初她聽豺羽說趙石南的情況的确焦心,原打算直接就奔酒店過來,但走出去慢慢想想豺羽的話和表情,心裏又覺得有些故弄玄虛。卻又不踏實,做不到不聞不問,就索性帶着醫生過來,給趙石南做個檢查。可如今這檢查結果,讓她又犯了難。

醫生和翻譯先行離開。杜衡猶豫了下,還是留下對趙石南說道:“那我讓豺羽去開些藥,拿回來給你,若是心裏不舒服,記得含一粒。”

趙石南看着杜衡,淺淺勾唇道:“每日都不舒服。”目光卻漸漸變得熾烈。

杜衡有些心慌,忙說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說着轉身要走。

趙石南不由擡手扯上杜衡的手腕:“衡兒,”他舍不得讓她走,這麽多天,只盼能看得一眼,卻是看了一眼,便想看第二眼,便想牽扯,便想羁絆。

杜衡的眸子又有些驚慌,往後微微縮着,說道:“石南,別忘了你答應我的。”她害怕他執着的目光,她害怕他深情的神色,這是種讓她抵抗不了的誘惑。

趙石南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收回了自己幾乎又要迸發的情感,平息了一番,把手松開看着杜衡眉眼淡笑道:“我記得。我只是想拜托你,能不能幫我弄點好吃的飯?生病也得補補,是不是?”

杜衡一看趙石南并不是說那些天崩地裂的話,這才舒了口氣,忙不疊的答應着:“行。我出去試試。”說着對趙石南微微一笑,轉身快步的走了出去。趙石南看着她像只兔子似的溜了出去,心裏有些悵然若失的酸澀,卻也不禁淺笑,只要她還肯理他,就好。

在愛情的世界,只要情到深處,每個人都是無師自通。趙石南如今也是伎倆百出,他也不知怎麽情不自禁就會要求杜衡幫他弄吃的,也許,找個問題讓她幫忙,也是能把兩人聯系起來的一種辦法。

杜衡走出酒店,才開始覺悟,他吃什麽,關她什麽事?而且這是布魯塞爾,她又到哪裏幫他弄吃的?可是已經答應了他,杜衡只好咬咬牙去想招。

杜衡先是在布魯塞爾的大街上轉悠了一圈,好容易找到一個中餐館,卻是點了兩個菜嘗了嘗就作罷了。不知是哪裏的風味特色,口味太重。看來買現成的是做不到了。但自己住的又是旅館,就算買了食材,去哪裏做給他吃?

想來想去,她忽然想到了萬國博覽會的廚房。找到了籌備組唯一的一個華裔,和人家蘑菇了半天,才找到了廚房裏做中餐的師傅,那師傅也是個中國人,杜衡又和師傅攀了半天近乎,師傅終于答應她,每天晚上九點以後廚房不忙,下人們開始打掃,那時廚房有一個小竈,可以借她一會兒用來做點飯。但是不能超過十點,因為十點所有的廚房都要上鎖。

一個小時已經夠了。杜衡對師傅百般感謝。

兩天以後,豺羽帶了一個裝着雞湯的保溫桶出現在趙石南的床前說道:“這是少奶奶讓我給你的。”趙石南打開後,愣在了那裏,只嘗了一口,心裏已經翻江倒海,說不上什麽滋味。

他以為,那個小女人會去中餐館買一個菜給他,因為他在溜達的時候,已經注意到兩條街外有家中餐館。他只不過是想找個再見她的理由。可他沒想到,她會認真的親手做給他。這裏是布魯塞爾,她是怎麽做出這碗雞湯的?

想到這裏,趙石南只覺得一股熱流從腳底湧到頭頂。他真混,為什麽要提這種要求?杜衡啊杜衡,這樣的你,讓我縱然心肝俱碎,又怎麽舍得放手?

豺羽對趙石南說着:“少爺,趕緊趁熱喝吧。少奶奶費了好大勁弄的。”頓了一下道,“她說讓我明早把食盒給她。”

☆、情幻生:獲獎

趙石南問道:“她是怎麽弄到的?”

“少奶奶沒說。”豺羽答道,“我是覺得肯定挺費勁的。這裏是洋人的地兒,別說煲雞湯,就是買包花椒大料,也多不容易。洋人吃的東西和咱也不一樣。”

趙石南的心一顫,沒有說話,是啊,連豺羽都能想得到,這碗雞湯來之不易。趙石南對豺羽說道:“明日你告訴她,食盒壞了,讓她不要再做了。”

豺羽應着“好”,拿了一盒藥遞給趙石南:“這也是少奶奶讓我給您的,說是洋大夫開的藥。”趙石南接過“嗯”了一聲,豺羽退下了。

洋人的酒店,屋裏是昏昏的燈光,趙石南坐在窗前的桌旁,風吹着厚重的窗簾微微翻動,送來一陣花香。趙石南一口一口的喝着雞湯,心裏卻堵得厲害。喝了半碗,他的心真的開始陣痛,趙石南扶着額,摸出方才豺羽遞給他的藥含了一顆,味道刺的厲害。他的頭腦稍稍清醒些。

情,是個絆人心的東西。若是杜衡一直不理他,惱他,會不會他的心反而沒這麽難受?可就這份怨惱中的關心,就像一只撓人的貓,軟軟的撩撥的心疼。她放不下,卻又不肯接受。他到底該怎麽辦?才能讓他的衡兒,回到他的身邊。用所有的一切,換個她,他也心甘情願啊。

那夜,趙石南依然過了一個無眠的夜。

第二天一早,豺羽把趙石南的話遞給了杜衡,她愣了一下,問着豺羽:“保溫桶都能弄壞?那雞湯喝了嗎?”

豺羽答着:“喝了。”頓了下看着杜衡說道,“其實少爺是怕少奶奶麻煩,咱都知道,這裏不比揚州城,弄吃的多費勁。”

杜衡淡淡笑了:“不麻煩。我借了博覽會的廚房,每天都可以做。你回去告訴他,有想吃的,告訴我就好。”

豺羽看着杜衡離去的背影,心裏也覺得舒坦,少奶奶不愧是少奶奶,讀書的女人雖然脾氣大點,但辦法也多。

從那天起,杜衡隔三差五的給趙石南送個雞蛋羹,排骨湯,燕窩雪梨之類,由于廚房只能用一小時,太複雜的也做不了,只能做些尋常的滋補炖品。杜衡不會親自去,都托豺羽拿回。趙石南看着得來不易的一粥一飯,心裏越發絞痛。每樣吃起來,都比尋常多了不同的情愫在其中,那味道,是趙石南一生的珍藏。

趙石南很想見見杜衡,卻又不敢。他怕打破這好容易得來的默契和牽挂。起碼現在,在每頓飯裏,他都能吃到她濃濃的情思和縷縷的用心。他怕吓到她,連這份遙遠的寄托都沒有。

而趙石南也不知該給杜衡些什麽,有時出外溜達,碰到洋人的小玩意,小娃娃什麽的,便會買下。讓豺羽送給杜衡,豺羽看了看趙石南為難道:“少爺,您現在可是有心疾,是不是不該四處溜達?”趙石南恍然,把這個茬忘了,這要送出去又該穿幫了,好在豺羽提醒。趙石南便把那些東西都收了起來,攢一攢,總有一天,會送出去的。

兩個月過去了,日子便是這麽淺淺淡淡的,杜衡隔三差五的給趙石南做着飯,大多時候是豺羽帶回去。只是頻率越來越低。到後來,便是七八天,才難得做一次。趙石南有時實在想念杜衡,便守在展館,只為暗暗的看上杜衡一眼。極偶爾的時候,會裝作有事趕來和杜衡偶遇,但說不上幾句話,杜衡就匆匆走了,只留下趙石南百爪撓心。而趙石南的心疾,也随着展會中成悅錦的好評越來越多,訂單越來越多,而不得不“痊愈”,趙石南開始頻繁的在展館出現。

萬國博覽會結束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各國的展區都有讓人耳目一新的東西,而中國館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成悅錦。由于趙石南整體布局的構想,很多媒體,包括國外的一些記者都報道:中國的展區就是一幅絢麗華美的錦緞,宛如中國綿延幾千年的歷史,有波瀾壯闊的瑰麗,也有溫婉秀麗的旖旎,有巧奪天工的精妙,也有相映交輝的意趣。

尤其給大家最為深刻的是,成悅錦在展區展了那麽長的時間,而且中國展區的位置并不好,天氣晴好的日子,陽光就會曬進來。但那麽久,成悅錦以及其他的絲綢制品,竟然一絲都沒有褪色。這一點是其他展區的絲綢都做不到的。不論東洋的,意大利法國的,毫無例外的有褪色現象。

絲綢可以做到這一步,便是最大的極致了。連杜衡都有些好奇,在展示的最後也忍不住問着豺羽:“可是加了什麽輔料?現在倒越發進益了,竟毫不褪色。”

豺羽嘿嘿笑着:“這只有少爺才知道了。”難道要去問趙石南?杜衡抿唇笑了。她不會去的。她只把中國展區的情況,尤其是趙家成悅錦和其它絲綢産品愈加描述了一番,寫成稿發回國內。大衆報刊登後,成悅錦在國內的名聲已是大振。

布魯塞爾的天氣很好,道路的兩邊是由黃漸紅的絢爛,天空澄明幾淨,那陽光都透着金色,揮灑在這座歐洲的城市。舉世矚目的萬國博覽會即将閉幕,而閉幕前最激動人心的,莫過于頒獎典禮。

頒獎的前一天,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給趙石南做飯的杜衡,給趙石南送去了揚州的湯包。而那天,趙石南也一直在展館忙着訂單,并沒有在酒店。杜衡送去的時候,看着趙石南忙碌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呆。

過了很久,趙石南猛一回頭,看到了杜衡提着保溫桶站在展館門口,嬌俏的身影在燈光下有些瘦弱。趙石南心裏一蕩,再顧不得手邊的事,大步走了過去,溫聲道:“衡兒,來了。”

杜衡點點頭:“忙完了嗎?給你送了晚飯。”

趙石南的臉上又露出了和他很不相稱的,沒有城府的笑,那笑容很幹淨:“完了。我們到外面去吃。”說着和杜衡一前一後的走出了展館。

九月的布魯塞爾,還是夏末,天氣溫暖的怡人。展館外的草坪盡處,路燈下有一排長椅,坐在那裏,感受着從森納河出來的潮潮的微風。

趙石南打開了杜衡遞過來的保溫桶,湯包,趙石南的心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多年前的雨夜,他曾不顧風雨,給他的小妻子買了揚州城的湯包,也就是從那一天起,他漸漸的鑽進了那個小女孩的心裏。如今,她反給他做了湯包,他心裏忽然有些空,這是在還他的情分嗎?趙石南有些心慌,問着杜衡:“怎麽想起做這個,很費事。”

“沒什麽。”杜衡微微笑道,“嘗嘗有沒有揚州的風味?吃飽了飯,明天好去拿獎。”

原來是這個意思,趙石南舒了口氣,眉梢彎起,揚唇笑道:“拿不拿獎無所謂,讓這麽多人看到成悅錦也就罷了。讓那些黃頭發的,知道還是咱們中國産的錦,不僅好看,還最經得起曬,就行。”說着目光看向了遠方,唇角抽了抽,“至于拿獎,你也知道的,也不僅是展品的實力,還有國家的實力。随緣吧。”

杜衡抿唇微微笑了,他說的不錯,展品也是需要看國力。但是前期幾個月幾家媒體聯合報道的造勢,已經把中國的展品推上了輿論的高潮,無形中也給了南京國民政府壓力。如果這麽大勢頭的展品拿不到獎,政府的臉面也蕩然無存。自然官方會想主意用外交手段掃除這層國力的因素。

杜衡看着趙石南笑的眉眼彎彎:“放心,該有的榮譽,都會有。”

趙石南看杜衡笑得舒朗,兩彎亮亮的水瞳,仿似兩彎新月,不禁看的癡了,忍不住擡手又要撫上杜衡的臉,卻是看到杜衡戛然而止的笑,忙把手伸到了保溫桶裏,拿出了湯包吃了起來,杜衡這才又舒展了眉眼,細聲問着:“好吃嗎?”

“嗯。”趙石南的心裏一酸,遞給杜衡一個,“你嘗嘗。”兩個人就着月光,就着和風,就那麽并肩而坐,在西方的小城,寧靜的吃着家鄉的風味。

佛曰:與有情之人,做快樂之事,別問是劫是緣。

萬國博覽會的頒獎之夜,是隆重而盛大的。舉世矚目,所有報社的相機,都聚焦對準了那個舞臺。一件件展品贏得了榮譽,只是那舞臺上站的,始終是白皮膚藍眼睛的人。

“成悅錦”的名字,是用英文播報的,翻譯用中文講了一遍,趙石南有些意外,卻又不甚意外。他的成悅錦,本該得此殊榮。南京政府随行的專員和趙石南站在了那個國際的舞臺上,趙石南穿的是西裝,但是他是那個舞臺上唯一的一個中國人。那一年,他二十七歲。

展館裏的掌聲很稀拉,因為出席頒獎晚會的華人并不多。而洋人,對彼時的中國人,吝啬着他們的掌聲。

但是趙石南不在乎,在那個舞臺上,他笑得意氣風發。因為臺下,有一雙宛如秋水的眸子,在分享着他的快樂,在分享着他的贏得世界;而國內,有四萬萬人,為他叫好,為他歡呼。

☆、情幻生:續緣

頒獎典禮結束後,趙石南的身邊圍了不少各個報社的記者。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站在高處的巅峰快樂,光芒閃爍的耀眼。杜衡看着英姿勃發的趙石南,淡淡的笑了,那個萬衆矚目的輝煌,是她曾經見證的,那個萬人中央的男人,是她曾經擁有的。她胸腔裏湧動着一種說不出的激流,那個男人,歷經風霜,還是她心中的英雄。

杜衡看着被記者圍得熱火朝天的趙石南,默默的退了出去。一個人走在了布魯塞爾的街上,夜風習習,杜衡只覺得說不出的暢快。中國人在世界上,難得的出了頭。這份國之幸甚的榮耀,是屬于他的。杜衡的眼前浮現出了很多畫面:她為了他去偷自家的醉花錦配方,他和她一起在染坊徹夜等着第一鍋成悅絲染色,他和她在染色成功的慶功宴上喝的豪氣雲天,他和她在織造廠看着滿眼花團錦簇、螢光飛舞的成悅成錦--------

成悅錦的這一路,一點一滴的嘗試,走的太不容易。從引進機器缫出好絲,到屢次試驗染色成功,到織錦提花的改進,到如今的不再褪色,每一丁點的進步,都耗費了多少心血。杜衡心裏五味雜陳。

這是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敢回憶那些場景。以前每當這些往事在她腦海浮現的時候,她總是竭力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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