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68)
的幻覺,或者叫-----妄想症。”也許在他和朱長修看來,我便是被愛妄想症的重度患者。
“我信。”夏醫生揚唇笑了,“我說過,世界上是有很多人類未知領域的,說說吧。”
從什麽時候講起呢?那天下午,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曬得整個人慵慵懶懶的,屋外昨夜的雪泥已經都化掉了,露出了枝條的清淺。我一邊喝着摩卡,一邊把民國趙石南,趙淩泉和杜衡的糾葛緩緩的講了一些,說的很粗淺,卻是說到趙淩泉的時候,我忍不住說的詳細了,并不自覺的看了看夏醫生。
他的面上依然是不形于色的表情,只是眉眼裏泛着一絲捉摸不出的淺笑。我把催眠的夢境說的具體了些,尤其是在布魯塞爾萬國博覽會獲獎的前後,以及趙淩泉也去看成悅錦的情形。說完後有些懊惱道:“太遺憾了,這次催眠到了緊要關頭醒來了。夏醫生,我們再約個時間,再做一次吧?”
“還做?你不要命了?”夏醫生方才還淺笑的眉眼驟然冷了神色,看着我蹙眉道:“清揚,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有多危險,我已經完全沒辦法把你喚醒,連專業的朱長修都手足無措。絕對不能再冒一次險。”
“至瑾,沒有那麽嚴重。睡的時間只是長一些。又不會醒不來。”我笑道,還從沒聽說有人催眠醒不來,除了神話故事。
“但是你知不知道像你這種深度催眠,時間越長,危險越大,有可能你醒來後會頻發性的頭痛,失眠,甚至抑郁,失憶,出現幻覺,嚴重的會再也回複不到正常人。”夏醫生的表情再也無法淡定,手中的咖啡潑了出來,語氣也有些激動,“你把自己置于這種險境,你想過暖暖嗎?你出了危險她怎麽辦?”
我的心疼了一下,不是我沒有想到暖暖,只是我的确不覺得這事有那麽危險。我咬唇道:“只是那個廠标,目前真的很重要。”
“再重要也不至于賠上健康。”夏醫生的聲音很堅決,“不要再做了。我想趙以敬會有辦法。”
夏醫生很少用這種不容置辯的口氣,我沒有說話,只是拿着調羹在咖啡杯裏來回的攪和着,心裏琢磨着要是趙以敬還是沒有把廠标弄好,我就明天越過夏醫生直接找朱長修。他反正是對外挂牌的。
和夏醫生告辭後回家,我才知道這次催眠真的不是我想象的那麽輕松,像打了場仗似的累的趴在床上就睡,等到醒來,天已經黑了,李姐把暖暖都接回來了,暖暖摸着我的頭:“媽媽,你怎麽了?”
“媽媽累了。”我摸着女兒的小手,心神有些恍惚。李姐做的晚飯我一點胃口也沒有,連床都沒有下。暖暖吃過飯自己和娃娃玩過家家,我也只能躺在床上無力的看着她。
十點多把女兒哄的睡着了,趙以敬沒回來,我想睡又睡不着,來回床上翻烙餅,又怕把暖暖弄醒,只好拖着綿軟的身體到了樓下,身上裹了床被子躺在沙發上無聊的看着電視,卻還覺得冷,不一會又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身寒氣的趙以敬推醒來了,聲音很溫和:“清揚,怎麽睡在這了?”
我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趙以敬,那狹長深邃的眸子,那輪廓堅毅的臉頰,那高大挺拔的身形,都是夢中趙石南的翻版,可在夢裏杜衡想見趙石南一面卻那麽艱難,心裏又湧起杜衡除夕夜的慌亂,我猛的站起來,一把抱住了趙以敬。心都微微顫着,還好這不是夢,這個男人活生生的就在我的眼前。
興許是我從來沒有這麽主動的抱過他,趙以敬身子一僵,厚實的掌心拍着我的背,溫聲問着:“清揚,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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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的鼻子有點囔的酸澀,“我想你了。”
趙以敬怔了一下,反把我緊緊的擁進了懷裏,聲音情濃難化:“傻瓜,今天是怎麽了?突然這樣。”
“就是想你了。”我任性的說着,索性縮在他懷裏動也不動。只是肚子不識時務的咕咕叫了兩聲,很破壞這你侬我侬的情致。我有些臉紅笑道:“晚上還沒吃飯。你吃了嗎?”
“吃過了。怎麽不吃飯?”他沉聲問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有點燙,不舒服?”
我輕輕搖頭:“沒事,就是覺的累,也反胃。”看着他笑道:“不過現在餓了。”我掙開他的懷抱:“李姐睡了,我自己去廚房弄點吃的。”話剛說完,就是一個大噴嚏一哆嗦。
趙以敬蹙了蹙眉,把我按到了沙發上,捏了捏我的臉沉聲道:“都這樣了,別動。我去給你看看。”看着趙以敬走向廚房的身影,我的心砰的跳的老高,幾乎不可置信:君子遠庖廚,何況是身為董事長的趙以敬。趙以敬下廚房,準備飯?!我想我的心情不亞于要看到外星人般的驚訝,而我也實在好奇,他會給我端出什麽飯。
我的心突突狂跳,簡直比考試時等待分數出來還緊張。我豎起耳朵,聽到了微波爐轉動的聲音,不禁啞然失笑,自己真是想多了,他再不濟也會用微波爐熱李姐晚上做剩下的菜嘛。
我的心稍稍舒緩些,過了十幾分鐘,趙以敬從廚房端出了一碗粥和兩塊千層糕,這應該是李姐做的晚飯。我坐到餐桌前,剛要動筷,他又遞過來一個碗:“嘗嘗這個。”
☆、以我之身換你險
我擡眸一看,一碗湯,上面漂着幾粒枸杞和蔥花。“這是什麽湯?”我看着趙以敬把碗放到我面前,拿起勺子在碗裏撥弄了幾下,心裏一絲疑惑,這湯可不是李姐的水平,清湯寡水似乎還沒融合呢,只在碗底找到了幾縷肉絲。
“算是雞湯吧。”趙以敬不茍言笑的臉上有絲不易察覺的不确定,對他來說也許這世上很少有搞不定的事情,這廚房算是一樣。
我的心像被雷震了似得驚訝:“你做的?”趙以敬會用微波爐為我熱菜已經讓我受寵若驚,竟然還會煲湯?
“冰箱裏有備好的料,随便作了一下。”趙以敬面上有些不自信,“頭回弄這個,快嘗嘗。”
李姐每晚睡前會把第二天準備做的飯的料備好,該解凍的解凍,該切好的切好。看來李姐本來準備明天煲雞湯的,卻被趙以敬提前操刀做了,只是把整雞變成了若隐若現的雞絲,這樣熟的快。但是已經非常讓我出乎意料了。
我用勺子盛起,吹了吹送到了嘴裏,和我預料的一樣,味道不敢恭維,微波爐裏的十幾分鐘,只是讓雞絲熟了而已,完全沒有煲出來的雞湯的香味。但是那是我喝過的最珍貴的一碗雞湯,一個人前尊貴傲骨的男人,肯在一個冬夜為你捧上一碗自己親手做的雞湯,我又何德何能幸運至此?
我心裏百般的滋味,都說因果輪回千年循環,以前我從不信這個。可現在,由不得我不信。是不是有了杜衡在七十多年前布魯塞爾為趙石南洗手羹湯,才有了我今日的幸福?人生也許就是這樣,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情仇,你今日得到的一絲幸福,也許就是三生前的苦難換來。我忽然眼圈就紅紅的,手有些微顫。
“不好喝?”趙以敬坐到我旁邊,把我手裏的勺子拿去嘗了一口,眉尖蹙了起來,端起碗就往廚房走。我急忙站起來快走到他面前要把碗拿回:“你做什麽嗎?”
“這沒法喝。倒了吧。”趙以敬臉上一絲淺淺的尴尬,“下回進步了再做給你。”
我用力把碗奪了過來,低聲嘟囔道:“誰說不好喝。你味覺怪異。”說着坐到餐桌前,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的确,這碗雞湯不鮮美,但是沒有什麽,能比的上一碗滿滿是愛的味道。
不一會就喝的精光,我把碗遞給他,揚眸笑道:“還有沒有,還想喝。”
他的臉上微微訝異,片刻輕輕的笑了,揉了揉我的頭發,聲音都是寵溺:“還有。”說着去了廚房,我跟進去,也難為他,把個廚房搞得像戰場似的,李姐在炖鍋裏放好的料被他弄出來,用一個很大的玻璃碗在微波爐裏做了大概有兩小碗的量。
我全都喝光了,人的味覺是随着心情的,心情好,吃什麽都是美味。
看我喝的香甜,趙以敬握住了我的左手,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捏着。我心裏一動,問着他:“今天廠标怎麽樣了?”
“一般。”說到廠标,他的面色有些凝重,“不是很好弄。無論如何明天晚上也必須得弄一個出來。否則和董事會沒法交代了。今天上面也問病毒轉基因試驗項目的事,什麽時候可以入駐蠶種場進行試驗。也只能拖着。”趙以敬的處境各方施壓,不把董事會的人弄調停,只怕到時試驗項目入駐又受阻,幾方都得罪了,哪邊也不落好。
我暗暗定奪,看來找朱長修再做一次催眠,是勢在必行了。
第二天一早,把暖暖送到幼兒園後,我打車到了夏醫生所在的心理研究所。直奔朱長修的辦公室,他的小助理在門外看到我,“咿”了一聲笑道:“你又來了?”
“是啊。”我笑笑,說道:“能不能麻煩給我加個號,我還需要找朱大夫看看。”我不知道研究員能不能叫教授,雖然級別是一樣的。穩妥起見,叫大夫應該沒錯。
“我進去問問。”小助理很熱情的進去,過了片刻出來說道:“今天人不多,你前面還有兩個。不過有一個要做催眠治療,可能時間長一點。”
盡管我心急如焚,但也沒辦法,只好笑道:“沒事,我等着。”說着在走廊裏的椅子上坐下開始等待。等了一會兒有些犯困乏力,昨天的勁兒還沒緩過來,我走到走廊盡頭的自動售貨機,想拿一罐咖啡出來。
從包裏拿出張紙幣,塞進去又被吐出來,正懊惱着,身邊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向裏面塞了幾個硬幣,一罐咖啡出來。我一扭頭,表情有些僵硬的幹笑了兩聲:“夏醫生,嘿嘿,真巧。”
夏醫生的表情沒了往日的溫和,有些清冷,把咖啡拿起打開塞到我手裏:“不巧,我知道你在這。”
夏醫生依舊是心理醫生的風範如故,不僅知道我在這,還知道我想喝咖啡。在他面前,我的任何小心思都難逃過他的眼睛。我有些尴尬的看着他道:“你猜的?”
“我昨天就吩咐過朱長修,你如果再找他,他要告訴我。”夏醫生看着我眉眼有些不解,“清揚,你怎麽不聽勸呢?還是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危險,要不要去我辦公室,我就算一點一點的講,也能講到你明白為止。”夏醫生竟少有的有些負氣。
“至瑾,”我手裏的咖啡罐來回的旋着,定奪着措辭,“我不需要知道有多危險,任何的治療都有風險。一如你說,你的治療方案,也有失敗的。沒有百分百成功的治療。就算是尋常感冒,現在不是還有人死在那上頭嗎?”
看着夏醫生又皺起的眉頭,我接着說道:“但是我必須要試一試,現在趙以敬的處境很艱難,如果我不把這個廠标記起來,也許成悅錦連初審都過不了。那樣公司也許會面臨或者被上面打壓,或者撤資崩盤的局面。這些後果,嚴重的已經不是一人之力能挽狂瀾。”說到這些,我由衷的心累,額角有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我拿手抹了抹。
夏醫生的眸子又是一絲疼痛,臉上的清冷緩和了些,問着我:“身體還是虛弱沒力氣?”
我輕輕點了點頭:“沒事。吃幾頓好的就補回來了。”
“哪有你說的那麽輕松。”夏醫生搖搖頭,看向我問道,“這麽說,你是鐵了心要再做一次催眠?”
我點點頭。夏醫生站在我旁邊思索着,眉頭輕輕蹙了起來。那天南京也是個好天氣,陽光透過走廊的玻璃連廊照射到他的身上有層金色的光影,夏醫生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單眼皮尖下巴,蹙眉的樣子也依然很溫和。我看着他有些失神,記得剛認識他的時候,他的身上有種落拓不羁的潇灑,不知何時,他竟然也變得有些滄桑。
也許,沒有任何人能夠真正的潇灑,潇灑只因心中沒有牽挂。一旦心有所系,便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萦繞。
想到這裏,我竟無端的也有些負疚。過了半晌,夏醫生似乎終于做了決定般長籲了口氣,說道:“你先到我辦公室等一會。我進去和長修商量商量怎麽給你催眠,這回得先定好方案,不能再像昨天那麽盲目。”說着從兜裏拿出鑰匙給我,“你記得吧,507。好了我打你電話。自己上上網,呆一會,我們商量也需要個把鐘頭。”
我也舒了口氣,他終于同意了。我拿起鑰匙沖他笑了笑,快步走到他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很整齊,我坐在沙發上看了會雜志,卻也有些心不在焉。催眠真的會很危險嗎?不禁走到他的書櫃旁,看着裏面一本本厚厚的大部頭理論專著,想抽一本看看,他的書櫃就在辦公桌旁,我一用力,把椅子推的轉了一圈,順帶将桌上的鼠标碰了下,剛才黑色的屏保散去,露出了他的電腦桌面。
我瞟了一眼,愣在了那裏。他的桌面,是我和他那張合照的婚紗照。我的心忽然跳的很慌亂,有點酸澀,卻更多的是尴尬。我不知道他每天對着這樣的桌面會是什麽樣的心情。內疚,酸楚,糾結,一起湧上了我的心頭。我微顫着伸手把他的桌面圖像修改成了默認。我知道自己這麽做不禮貌,但是卻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一幅圖每天在他眼前。我想,以夏醫生的聰明,他會懂。
撤了桌面,我也無心再去看那些專著。繼續坐在沙發上,恍惚的等了一個多小時,手機還沒有響。又過了半小時,我忍不住給夏醫生打着手機,卻是關機。我有些坐不住,決定還是到朱長修那裏看看。正要出門,忽然有人敲門,我打開門,是朱長修的小助理,手裏拿着一張紙遞給我笑道:“夏醫生讓我給你的。”
我接過來一看,整個人怔在那裏:疊字的悅,互相交疊,周邊是藤狀的邊緣,既有些西洋風格又有些古典意趣,正是民國獨有的韻味,靜靜躺在紙面。
☆、兩世情長何以償
頓時,所有的過往思緒情感仿佛一股浪潮,将我沖擊的幾乎站立不穩,他給自己做了催眠。我有些激動地看着小助理,聲音都有些微顫:“夏醫生呢,他在哪兒?”
“他和朱醫生在一起。他說您如果忙就把鑰匙給我,他們下午還有個學術會議要出席。”小助理一直微笑着。
我有些木然的把鑰匙遞給她,心裏卻着實放心不下,不由對她說道:“我去看看夏醫生。”說着向朱醫生的辦公室快步走去。他說過的,會有風險。即便我對他無情,卻也無法做到在他豁出一切幫我之後不聞不問。
小助理鎖好門快跑幾步跟上我的步子,我到了朱醫生的辦公室門口,剛要敲門,小助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先進去看看。”我頓住了腳步,在門外焦急的等着。
過了片刻,小助理出來對我擺手道:“夏醫生在休息,他有點累。”我抓着小助理的手懇求道:“讓我看一下。就一下。”
小助理面上有些為難,看着我猶豫了下,把門打開:“那好吧。”我踮着腳輕輕走了進去,朱長修在外面整理着桌上的單子,看到我淡淡笑笑,輕聲說道:“至瑾在裏面休息會。”
我猶豫了下還是問了出來:“他做了催眠?”
朱長修頓了一下,看我執意的目光,還是點了點頭,輕聲嘆氣道:“我拗不過他。給他做了。”
我的心裏忽然扯的生疼,好像有什麽被鑽開,在一滴滴的滲着血。我輕手輕腳的走到裏間的門口,屋裏很暗,剛做完催眠,朱長修沒有改動屋裏的布置。夏醫生在躺椅上斜靠着,頭很低,只被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了一個側影。看着很疲憊。
我的嗓子好像被什麽堵上,有些哽咽的說不上話。呆呆的看着他的側影好一會,又輕輕的轉過身來,對朱長修說着:“我還有點事先走了,麻煩你照顧他。幫我說句謝謝。”
朱長修點點頭,頓了一下嘆口氣說道:“我想,他肯冒這麽大的險做這樣的事,必然不需要你的謝謝。”說完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探尋的意味。
心理醫生都有種要把人看穿的敏銳,我有些惶恐的低下頭,不自然的抽抽嘴角笑了笑道:“那,我先走了。謝謝你。”說着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的步子很快,這個辦公室,這座樓,都讓我有種喘息不上的窒息,愛到深處,是不是成了負累?我不知道,我只想盡快的走出去。到了後來,我幾乎是小跑,出了科研大樓,迎面吹來一絲冬日的風,臉上有些疼,我才發現不知何時,眼淚早已流了出來。
我揮手攔了輛出租車,吩咐了一句去絲之恒,看着車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腦子裏也閃現出一幅幅的畫面,不知不覺和夏醫生也已經歷這麽些日子:第一次見面,他淡笑着送我心理治療的書;在我生病的時候,痛苦的時候,一頓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張關切溫和的臉孔;暖暖會笑着撲進他的懷裏,會在人前說他是她的爸爸;大雨傾盆的夜裏,他撐着傘救我出險途困境,月明幾淨的秋夜,他點燃一城煙花共我兩世迷離---------
我的心裏波濤翻滾,臉上早已淚流滿面。對他,前世今生,我只有一句“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得他兩世牽挂,我也不知道自己這句對不起,還要說多久------
出租車很快到了絲之恒的樓下,我抹了抹眼淚,給趙以敬打着電話:“在公司嗎?我在你樓下,有點事找你。”
趙以敬的聲音有些沉悶:“我在城郊的基地,你過來吧。”我想想也對,自己真是糊塗了,他要仿制成悅錦,自然不會在公司明目張膽的做。馬上又吩咐司機掉頭去了絲之恒新的生産基地。之前趙以敬帶我來過一次,在那裏,我經歷過和民國時期揚州織造廠異曲同工的驚豔。
到了基地,我調整了下心情,門口的守值已經接到了上面的電話,把我放了進去。我走到了趙以敬的辦公室門口,門虛掩着,我剛要擡手敲門,只聽得裏面是趙以敬有些冷厲的語氣:“這就是最後的定稿?!就這麽個圖你說是民國的廠标誰信!”
裏面是另個唯唯諾諾的聲音,我硬着頭皮敲了敲門,屋裏的聲音停下了,趙以敬說道:“進。”
我推門進去,迎面出來一個垂頭喪氣的小夥子,想來便是廠标的設計了。今時今日去仿拟七十多年前的東西,也确實為難。趙以敬正坐在辦公桌後,手扶着額眉尖緊蹙。看我進來,面色稍緩了緩:“清揚,你怎麽來了?”說完細細打量了我一番,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扶着我的肩說道:“怎麽臉色有點差?身體還是不舒服?”
“沒有。”我勉強擠出個笑問道,“還是不順利?”
“嗯。”趙以敬苦笑道,“中午又找了一個設計師,幾管齊下試試吧。”說着捏了捏我的臉,“很涼。”
我咬了咬唇,從包裏拿出那張紙遞給趙以敬,竭力平息着自己的心情:“你看看這個圖标,能用吧?”
趙以敬接過來,整個人有些出神似的怔在了原地,眉頭微微蹙起,眸子漸漸亮了起來,過了許久,他猛地擡頭,深看着我問道:“清揚,這是哪來的?”
我被問住了,我不知道解釋,半晌我輕輕地問他:“能用嗎?以敬?”頓了下,我看着他認真的說道:“如果可以用,你先拿去趕緊生産吧。有時間我再和你細細說,這應該是真正的成悅錦廠标。”
趙以敬盯着我看了很久,點點頭,打了個內線道:“老于,讓張工來我這一趟,廠标定了,趕緊生産,別忘了做舊。”電話放下沒多久,一個中年男人過來,趙以敬把圖紙留了個複印件後遞給他:“就按這個做。”
那人盯着圖紙看了下,嘆道:“這個真絕,有點那意思。我這就去。”說着轉身出去。我心裏有絲說不出的滋味,怎麽不像?這就是啊。
趙以敬的電話又響了起來,我對他笑笑說着:“你先忙,我先回去了。”
趙以敬點頭:“好。晚上我晚點回去。”說完又道,“對了,你身體不舒服,別開車,我讓張師傅送你回去。”我點點頭,我本來也沒有開車,昨天催眠後,整個人都沒什麽力氣,自然也開不了車。
回到了家裏,想想自己被催眠都成了這副體力不支的模樣,不知道夏醫生的身體怎麽樣。不禁給他撥了電話,卻是打了好幾通,都是關機的狀态。想來是催眠的時候關機,後來就忘了開吧。
直到五點多,夏醫生都快下班了,手機還是關機。我有些不放心。打了他研究所的辦公室電話也沒有人接。實在沒有法子,我上網搜了朱長修的辦公室電話,給他打了過去,響了好幾聲,才終于有人接了起來,我的心砰的提了起來,問着:“是朱醫生嗎?我是宋清揚。”
電話那邊是個男聲,卻不是朱長修,似乎更年長一些:“我不是,朱醫生去北京了。我在幫他整理東西,待會找人給他送去。”
“去北京?”我有些意外,“他上午還在呢。”說着我不禁問着,“我是朱醫生和夏醫生的朋友,我想問問夏醫生去哪裏了,打他手機總是關機。您能看到他嗎,如果待會見到他,提醒他開機,我找他有點事。”
那人聽了我的話沒有吭聲,頓了很久才說道:“你是夏醫生的朋友?”
我點頭,心裏卻隐隐的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他的沉默讓我害怕,聲音都有些抖:“夏醫生怎麽了?”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說着:“下午開會的時候,夏醫生暈倒了。現在夏醫生被送到北京的醫院了,朱醫生就是陪着夏醫生過去的。我現在就是在朱醫生這裏找夏醫生的診療報告,給他們送過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挂的電話,腦子裏完全混亂成了一片。只覺得氣緊的幾乎要呼吸不上,李姐看我神色不好,着忙問道:“怎麽了清揚?”
我沖她擺擺手,聲音幾乎要成游絲:“李姐,待會麻煩你去接暖暖。我躺一會,躺會就好。”說着靠在了沙發上,腦子裏轟鳴作響,幾乎像驚雷般炸開。內疚,數不盡的內疚。我有些迷迷糊糊。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我的,聲音很焦急:“清揚,你怎麽了?”我掙開眼睛,看着趙以敬虛弱的說着:“以敬,你怎麽回來了?”
“廠标很順利,公司沒什麽事,我就先回來了,看你下午神情就不對勁。”說着摸了摸我的額頭,“怎麽這麽燙?去醫院吧。”說着就要抱起我。
我用力掙紮着推開趙以敬的手,問着:“李姐呢,去接暖暖了嗎?”
趙以敬應着:“我讓張師傅帶她去接了。待會就回來。先帶你去醫院。”
我擺擺手,緩緩定了定神,說道:“我不用去醫院。以敬,我有事要和你說。”
☆、細訴往生意綿長
話音剛落,李姐帶着暖暖回來了,李姐去廚房做飯,暖暖蹦到我和趙以敬面前,如今暖暖和趙以敬也熟稔了許多,擡起小臉看着我們:“伯伯,媽媽,你們在做什麽?”
趙以敬把暖暖攬過來淡淡笑着:“媽媽要和伯伯說事情。”暖暖把自己的小手在趙以敬的大手裏來回彈跳着:“我也要聽。”說着貓在了沙發一邊,大眼睛看着我和趙以敬骨碌轉着。
趙以敬握着我的手坐在我身邊問着:“要說什麽?”
我心裏百轉千回的糾結了好一陣,不知該從什麽時候說起,半晌,既然無從說起,索性,就從頭說起吧:“以敬,我想給你講個八十幾年前的故事。”
于是,從民國十六年那個瓊花疏影的清晨,月白短襖學生裙的杜衡抱着大皮箱逃婚開始說起,十裏紅妝,別扭成親,西醫風波,金枝玉葉,秦淮河畔,長跪代罰,荷塘螢火,共創成悅,不孕求子,錦葵進府,壽宴救人,直到北上北平的所有故事。
我講的很細,那是我第一次把記憶裏所有的片段,完整的串了起來,才知道原來那個故事,說長并不長,很快就講了一大半。暖暖也許在幼兒園累了,聽的已經睡着了。而趙以敬聽着聽着,狹長的眸子認真的盯着我,好像要看入到我的眼眸當中。握着我的手越來越緊,幾乎要捏到骨頭中去。
講到北上北平,我終于停了下來,看着他道:“這些,就是外婆對我講的。我聽的時候,腦海中也不自覺的有片段重合,竟然就像活生生經歷過一樣。夏醫生說,這也許是種病,叫被愛妄想症。虛妄的把自己和故事裏的人去重合。”我的聲音低了下去,“也許吧,科學是這麽說,但我自己覺得不是。”
趙以敬的手滑上我的肩,眸子裏是種奇異的光彩,素來沉穩鎮定的他,竟然聲音有些微顫的急迫:“清揚,後來呢?繼續講給我。”
“你覺得荒唐嗎?”我聲音有些沒有底氣。
“荒唐?”趙以敬的唇角勾起,目光似乎穿過我看到了很遠的地方,“如果說荒唐,那你我倒是能串起來講個荒唐的故事。到了北平,住進四合院,杜衡去了報社,是嗎?”
我愣在了那裏,幾乎要看到趙以敬的心裏:“你也記得?”
趙以敬看向我的神情有些複雜,目光中仿似滄海桑田的交織變幻:“清揚,我說過,我曾經在北京的老宅裏總做夢,夢的大致就是這些事,不過你剛才講的前面的,我倒是很多不知道,我的夢境,主要在北京。”說着,趙以敬緩緩講了在北平的往事,十四格格的壽宴,與白芷重逢,王府井的槍聲,與白芷的訣別,直到最後的鞭笞事發。
越講到後面,趙以敬的臉色變得有些青灰,神情極為痛苦,不由得按上了胸口。呼吸也有些不穩,我趕忙從他兜裏取出藥,塞進他嘴裏,眼淚卻不由得撲簌了下來。難道隔了八十年,他說起這個,還會心痛?還是他許的來世,便是囚心一生?
我扶着他,半晌問道:“以敬,好些了嗎?”
他緩緩的開口苦笑:“好些了。這些事不能想,一想就難受。”頓了頓,他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輕聲嘆氣說着:“上回你問我,為什麽斷定姚清蓮的那塊不是成悅錦,你記得那錦是什麽圖嗎?”
我仔細想了想,那次在晚宴上我透過玻璃罩也曾細細看了一番,印象還蠻深刻:“是幅百子圖。”
“你說,成悅錦的圖怎麽可能是百子圖?”趙以敬的笑容有些蒼涼,目光竟依然是痛楚。我恍然,成悅錦是趙石南和杜衡愛的精髓,杜衡一輩子被無子困擾,趙石南怎麽可能生産百子圖的圖案,去戳他視同性命的女人的心?也戳他自己的心?
看着他的神情,我的心也被揪扯的疼了起來。我的疼不為了往事,只為趙以敬的心囚背負了兩世,依然這麽沉重。我心疼的,只是眼前的這個男人。我的手輕輕撫上了趙以敬的臉,眼淚滴落:“以敬,別再想這些了。”
趙以敬稍稍平息了些,說道:“很奇怪,有的想記起來,怎麽也想不起。有的卻偏偏怎麽也忘不了。”說着揉了揉眉心,“想記起廠标,竟然一點印象都沒。”忽然看着我問道:“你給我的廠标是哪來的?”
我看着他,定了定神道:“以前夏醫生說做催眠可以喚起潛意識的記憶,我想去試試,能不能把成悅錦的廠标記起來,昨天就去找了他。”
趙以敬的眉頭皺了起來:“催眠?”
“是的,昨天去做催眠,又想起了一部分事情。”我接着把後面夢境中的事情講給趙以敬,遺憾的說着:“只是到了最後,也沒看清廠标的模樣。”
趙以敬聽着,把我的手握在了胸前,眼眸裏全是心疼:“那個東西很危險,你怎麽不問我就瞎去試?難怪身體不舒服。”
“你怎麽知道?”我不禁問着。
趙以敬嘆了口氣,勾了勾唇道:“以前聽說過。”說着把我的手攥的緊緊,“答應我,不要去冒險,沒有什麽值得用性命去換的。好不容易這輩子找到你,你要是出了問題,讓我怎麽辦?”
我的心溢的滿滿,卻也酸澀不堪,咬唇說道:“我今天本來想再去做一次催眠,但是他們把我支開後,朱醫生給夏醫生做了催眠,那個廠标,是夏醫生回憶起來的。”
我的這句話把趙以敬震在了那,他緊緊盯着我半晌沒有說話,滿眼的不可思議。過了許久,聲音有些暗啞:“他為什麽記得?他是誰?”
我沒有回答,他是誰?以趙以敬的聰明,不可能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