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4)
,我知道事情應該在向着意願的方向進展。
而我也終于不再忙碌,公司交給張帆他們也很放心,我在家調養調養身體,給晚歸的趙以敬想方設法做點夜宵,就是我主攻的功課。趙以敬尤其喜歡我炖的雞湯,看着我低聲笑着:“我說我怎麽第一次見你要回去熬雞湯,心裏就不舒服呢,原來味道這麽好。”
我的思緒跑回了很早以前的那個雨夜,我的捉奸變成了熬雞湯,心裏一時百轉千回,那時以為自己遇人不淑,一輩子倒黴,卻沒想到真正值得我熬雞湯的人,還是出現了。我心裏一動,問着趙以敬:“你當時真的心裏不舒服?”
趙以敬捏了捏我的手,認真的看着我,眸子像汪深潭:“真的。”頓了下斜睨着我笑道,“這雞湯本就該是我的。”
我也彎唇笑了,緣分很奇妙,該是誰的,便是誰的,強求不來。
趙以敬喜歡雞湯,我便變着法給他熬着花樣,有時加點人參,有時加點枸杞。樂此不疲。有時看他回來的晚,索性給他送到公司。等他喝完,和他一起走下樓,他還在啧啧回味:“比五星飯店的味道好。”
我看着他笑嗔道:“那是自然,你不看我做的多辛苦。”
“那怎麽補償你?”趙以敬攬着我眉眼又促狹起來,“晚上回去------”
我的臉羞得緋紅,看了看四周夜深人靜也沒人,挑眉看他:“你背我出去好了。”看他穿西裝正兒八經的樣子,捉弄捉弄他也好。
“背?”他唇角揚起,一把把我打橫抱了起來,“這多省事。”我沒想到他動作這麽突然,忙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胸膛暖暖的,很厚實。
到了大門口有保安,我不好意思極了,鬧騰着要下來,趙以敬卻不管不顧的沉聲道:“別鬧。馬上到了。”我開着自己的車進來,怕保安登記車牌麻煩,刻意停在了大門口。
話剛說完,耳邊傳來了兩聲高跟鞋的響動,在夜裏,分外的清晰。我轉過臉去,一襲紅色大衣的姚清蓮正站在門口,在夜風裏格外的美豔,簡直像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只是看到我和趙以敬,臉色慘白。
“你怎麽在這裏?”趙以敬把我放了下來,冷聲問着。
“趙董,現在你不讓我進絲之恒,除了這裏,我怎麽見你?”姚清蓮笑得凄然,卻只是盯着趙以敬,并不看我,頓了下問着:“真要這麽狠,連我手裏的股權也不放過?”
趙以敬看了看她,聲音清淡:“你那個戶籍證明是無效的。”
“無效?”姚清蓮哈哈大笑,五官都有些扭曲,許久才止住了笑,眼淚卻流了下來,“你需要那個身份的時候,怎麽不說無效?”
☆、烈火焚情兩世牽
趙以敬看了看她,淡淡的說着:“你自己都明白。”
“我明白?你不明白嗎?我的奶奶就是杜仲的女兒,誰都知道,為什麽非要去證明?民國時候誰家的戶口薄還能保存下來,要這個本來就是為難人。不找關系能開的出來嗎?”姚清蓮看着趙以敬,目光幾乎是凄厲的:“現在你想收回我的股權,就說這證明沒有依據,還一扯扯了一堆人,你至于這麽絕嗎?”
一扯一堆人?我忽然想起了趙以敬之前說的絲路和趙信儉背後那位,就是被找到分管的公安檢察的漏洞,不知道無因證明是不是也算其中的一點?
趙以敬沉着臉沒有說話,我看着姚清蓮,心情極為複雜,杜若是杜仲的女兒,那我算是杜若的姑姑?哦,不對,那是前世,今生我只是一個和杜家沒有瓜葛的人。但我和姚清蓮,也終究是一脈相承啊。我看了看趙以敬,想說什麽,還是沒說出口。
趙以敬看着我的神色,已經明了,捏了捏我的手,對姚清蓮說道:“這樣吧,股權我可以清算給你一部分。”
姚清蓮眉頭一蹙,繼而陰陰笑道:“一部分?你覺得我還會信你嗎?”說着唇角揚起,看着趙以敬笑道:“不過我提醒你,趙董,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似的對你沒辦法。絲路并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
“我會怕?”趙以敬唇際上挑,“我總不能把絲之恒拱手相讓。”
“你無非就是舍不得權力,金錢,”姚清蓮搖搖頭道,“絲之恒現在都這樣了,說實話,有人肯并購真的該燒高香。”看趙以敬臉色沉了下來,姚清蓮沒有再說話,終于也冷冷盯了我一眼說着,“你們多保重。”說着轉身離去,高跟鞋的聲音,在夜空裏決絕的格外響亮。
我心裏五味雜陳,看着趙以敬陰沉的臉,咬咬唇說着:“她也許沒懂,你如果為的是錢和權力,完全可以只做低端出口,現在也完全可以把絲之恒賣個好價錢,再拿着回款随便開個公司,都不用這麽費力的煎熬。”
說着說着,自己心裏也有些不忍,姚清蓮說話太難聽,趙以敬如果是為了權力和金錢,為什麽要一直把自己往窄路上逼?她根本不明白趙以敬肩上的責任,那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家族,一個行業的責任!
趙以敬捏捏我的臉,看向我的眼裏全是深情:“傻瓜,她懂不懂有什麽關系。你懂就行。”我抿唇看看他,眉眼彎彎的笑了。我懂,前世今生,我都懂他要做什麽,想要什麽,不僅懂,我還要陪着他。
那時的我和他,已不年輕,卻仍癡狂,為着心中的執念,一點點的努力着。
過了幾天,之前的婚紗攝影師又打電話來問我和趙以敬在北京四合院的外景什麽時候拍。我給趙以敬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有空,他頓了下說着:“明天倒是沒安排,那就明天吧,早晨去,晚上回來。”
他如今也的确忙,抽一天時間也不容易。我笑笑說着:“趙董,你還真是打飛的啊。”說着挂了電話,又給攝影師回電話,可以準備第二天去北京。機票定好,又把随身帶的東西收拾了收拾,就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忽然想起最重要的婚紗,還在南京郊區的基地。那婚紗本來就在基地的樣品陳列室挂着,上次拍完就繼續挂在那裏了。我忙讓李姐照顧好暖暖,又開車過去取。
好在這裏離基地也不算遠,來回有一個半小時也足夠了。我開到城郊的基地,工人都下班了,裏面黑漆漆的一片。守門的保安上次拍婚紗見過我一次,看到我來竟然認了出來,比絲之恒樓門口的保安眼力價好:“趙太太,您來啦。”
我點頭笑着:“來取個東西。”保安把門打開,我直接把車開了進去。基地不比絲之恒的主樓,院子裏還是挺大的,要走也要走好久。
我把車停到了辦公區,我有趙以敬辦公室的鑰匙,樣品陳列室的鑰匙在趙以敬的辦公桌抽屜裏。我從抽屜裏拿出鑰匙,走到樣品陳列室。陳列室裏絲綢繁多,加上新近生産的一系列樣品,空間都顯得有些局促。我拿上婚紗,細細撫摸着,開心的疊好裝到袋子裏拎下了樓。
到了車前,才發現自己剛才竟然沒有把車門關好就匆匆忙忙的上了樓,真是一孕又傻三年,奇怪的是這破二手車竟然報警也不響,我上了車,把車門關好。緩緩開出了基地。
車裏有一股很怪的味道,不知道是哪裏發出來的,聞着有些惡心反胃,我把車靠邊停了下來,仔細的看了看,也沒發現是這味道的源頭是哪裏,只好上車繼續開。但是這車竟然再次掉鏈子了,任我怎麽點火,踩剎車踩油門都踩個遍,也始終發動不了。
我懊惱的拍着方向盤,夥計,不要每次到了郊外就不給力啊。上次已經把我攔在雨裏了,這次又來。好在這裏才剛開出了基地,也就幾步路的功夫。
我有些無奈的給趙以敬打着電話:“還在公司嗎?待會來基地接我一下吧。”這裏是南京郊外,周圍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打車也不好打。
趙以敬問着:“怎麽去那了?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取婚紗嘛。”我回答着他,卻在車裏有點犯困,幾乎要睡着了,只好對他說着:“我先到你辦公室睡一會。你來了叫我,好困。”
趙以敬笑得沉沉:“好。小家夥又磨你了。”
我彎唇輕笑着挂了電話,的确自從懷上孩子,時常不定期的嘔吐犯困。外面有點涼,車裏味道也不好,我把車鎖好後回到了趙以敬的辦公室。想看會書,卻眼皮直打架,不知不覺得已經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刺耳的警報聲把我吵醒了,我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後醒來,聞到了煙熏火燎的味道,還有哔哔啵啵像是燒東西的聲音,而漫天的警報聲終于把我震的清醒,我看着周圍缭繞的煙霧反應了過來,起火了!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麽辦。火災該做什麽?我完全沒有概念,沒有消防知識和概念的我,腦子裏呼呼的反應着殘存的一點知識,不坐電梯,走樓梯,用濕毛巾捂着嘴,天哪,還有什麽--------
我心慌的起來,卻渾身軟的一骨碌摔到了地上,我拼命用手護着肚子,為什麽這麽難受?我手腳并用爬到辦公室門口,剛一打開門,一股熱浪已經撲面而來,我趕忙把門用力摔上。又挪到窗口,窗外濃煙一片,我辨別不出樓下有沒有人,這裏是五樓,我不能跳下去。怎麽辦?我慌了手腳,人在面臨這種突發大事的時候,竟然腦子一片空白,我下意識的摸出手機,竟然發現不到五分鐘有趙以敬十幾個未接電話,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睡的那麽死。
我慌忙給趙以敬回撥了過去,電話那頭的他聲音焦急的顫抖“清揚,你在哪兒?”
我的聲音都有點哭腔“我就在你辦公室。發生什麽了?是不是起火了?”
趙以敬頓了一下,沉聲道“是。清揚,別動,找塊濕毛巾捂着鼻子和嘴,我這就上去。”
我的心一驚,火不知道從哪裏燒起來的,他這麽做太危險,我忙說着“不要,消防員很快會到,……”
我的話沒說完,他已經挂了電話。我的心揪了起來,慌亂,害怕,不僅為自己,也為他,我拼命的又給他打着電話,他卻始終沒有接。煙越來越濃,嗆的我直咳嗽,我找了塊毛巾,想從洗手池裏放水出來,卻只流出一點就沒有了。聊勝于無吧,我趕緊把毛巾捂在鼻子嘴上,胃裏又想吐,一時眼淚鼻涕齊流,本來就不夠的呼吸更加急促,周圍越來越熱,已經有火舌從縫隙裏竄了進來。我連步子都再也邁不動,大汗淋漓軟在了地上。一刻,我覺得自己離死亡,真的很近。
忽然門被撞開了,趙以敬穿着保安的大衣沖了進來,大衣外面都是水,有些滑稽,可那時,他就像從天而降似的,我的眼淚嘩的就出來了,他怎麽這麽傻,我掙紮着想爬起來,卻被随着他進來的熱浪又撲到了地上,趙以敬大步沖到我身邊,顧不得多說,把我抱起來就往外沖,只篤定的說了幾個字“清揚,有我。”
我緊緊的抓着他的腰,有他,害怕,恐懼,都因為有了他,忽然就坦然了一些,我心裏只有一個意念,出去,一定要出去!
他抱着我在火裏鑽來鑽去,到了三樓,通往二樓的通道已經被火封死了,他又忙返回想從另外一個通道出去,但是兩個通道中間的樓道,已經開始從天花板噼裏啪啦的燒了起來,他的體力也漸漸有些不支,額上大汗淋漓,步子慢慢遲緩下來,而我已經眼前發暈,火苗在我眼裏已經成了漫天的火舌,好熟悉的感覺,忽然不知什麽從上面對着我掉了下來,趙以敬顧不得躲開,只是下意識的轉身,把我挪到了旁邊,而他自己的背沖着那個掉下的燃燒着的東西,我眼前一花,悠悠的沒了意識。昏亂中,我只感到了趙以敬死死抱着我,不肯松開的手。
☆、歸鄉
杜衡悠悠的從書桌爬起,不知道自己為何剛才會頭暈腦脹,又細細看了看手中的成悅錦廠标,雙悅重疊,周圍藤蔓纏繞,葉葉交織。一如趙石南和杜衡,交纏相依,不離不棄。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北平城的早晨還是靜悄悄的,一夜爆竹喧嚣,空氣裏還彌散着煙花的味道,若是按着老北京的習俗,大年初一正是拜年走親戚的時候。杜衡拎着箱子,到報社給鐘主編打過電話後,踏上了南下的火車。她終究還是不能放心,她要回到久違的南京,久違的揚州,看看他到底出了什麽事。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杜衡的心情是複雜的,她對那一城江南山水,有着熟悉的怯意,那裏有她歡快無憂,美好純真的童年,卻也有着鎖锢青春,不堪回首的過往。
火車到了南京,鐘主編告訴了杜衡那個記者的聯系地址,杜衡直接到了他的家裏,房東告訴她記者有事出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杜衡在附近的旅館裏住了三天,還是沒等到那個記者,咬了咬牙,杜衡坐上了回揚州的車。
當穿着大衣頭發挽起的杜衡風塵仆仆的拍響了杜仲家的大門時,杜仲和佩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年了,杜衡只是偶爾來封家書,杜仲後悔的腸子都斷了,早知道是這麽個結果,當初就是再難,也不該把他那乖巧靈慧的妹妹,送進趙家那個深宅大院。佩蘭更是想起來就垂淚,整天念叨衡兒在外面有沒有人欺負,能吃的好穿的暖嗎。
如今杜衡回來了,人也出落的落落大方,更加有模有樣。佩蘭驚喜的抓着杜衡的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衡兒,真的是你?”
杜衡抱緊了佩蘭,眼淚卻是止不住:“對不起。”佩蘭垂着淚,只是拍着杜衡的背,早已哽咽的說不出話。
進了屋裏,杜衡看着熟悉的情景,一時心裏波濤翻滾。杜仲的大女兒已經到了去學堂的年紀,小女兒杜若也剛留了頭,卻身子弱,咳嗽個不停,連佩蘭讓她叫姑姑,也只是怯生生的,并不敢說話。
杜衡和家人敘了半晌,詢問着杜仲和佩蘭的境況,終于問出了自己格外關心的問題:“石南,還在趙家嗎?”
杜仲和佩蘭對視了一下,杜仲忍不住哼着:“還管他做什麽?他都做的什麽事-------”佩蘭擡眸看了杜仲一眼,杜仲收了口。佩蘭拍着杜衡的手,細細看着她問着:“你還關心着石南?”
杜衡沒置可否,只是輕聲問着:“聽說趙家的廠子被封了,他,還好嗎?”
杜仲插了一句:“聽說是讓抓起來了。連家祭都沒見他。”江南舊時的習俗,除夕必定要由一族之長,帶着族中的男丁,去祭祀祖先。這也是一年中最盛大隆重的祭日,不亞于清明。若是趙石南連這都缺席,那是真的出了事。
杜衡的手有些微微發抖,佩蘭柔柔的牽住了她,想問問杜衡和趙石南究竟怎樣,卻看着杜衡失魂落魄的樣子,還是沒有開口。杜衡的心亂如麻,怎麽會抓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一時也在坐立不住,對杜仲和佩蘭說着:“我出去探問探問。”
杜仲皺眉道:“大正月的去哪探問?”頓了下說着,“這樣吧,我讓人把豺羽找來,他是熟悉就裏的。”說着打發了個下人去趙家找豺羽過來。
過了兩個多小時,豺羽過來,見到杜衡,想起趙石南,心裏不是滋味:“少奶奶——”
杜衡急忙問着:“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被抓了呢?”
豺羽嘆了口氣說着:“還不是成悅錦鬧的。政府看成悅錦拿了獎,勢頭好,要把成悅錦做成官辦的,付給少爺一筆錢。少爺不肯,就-------”杜衡心下明了,這是嫌趙石南給銀子還不痛快,不如直接把這生財的源頭占了。要魚,不如要個池塘。但成悅錦是趙石南的心血,他怎麽肯交出去。
“多久了?”杜衡問着。
“得有個把月了。”豺羽無奈的搖着頭,“要是馬旅長還在就好,偏偏秋天的時候馬旅長被調到察哈爾了,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知道還能找誰幫個忙。”
“關在哪裏?揚州嗎?要不要緊?”杜衡追問着,心早已跳的失了方寸。
“南京。”豺羽答着,“不過花幾塊銀洋,還能進去看看。年前我剛去看過,沒受罪。”
這下杜衡的心才算舒展了些,人沒受罪就好。杜衡籲了口氣,問着豺羽:“族裏有人能找的上路子打點打點嗎?關在那種見不得天日的地方,身子怎麽受得了。”
豺羽的表情很沉重:“這回聽說是上面的意思,能找的人都使不上力。使上力的又不認識。”豺羽雖沒服侍過杜衡,卻因着是舊主,說話也不生分:“族裏的幾位老爺拜了不少門子,人家一聽都直搖手,老太太急的都卧病不起了,也沒個法子。少奶奶,您認識的人多,幫幫少爺吧。”
豺羽本是随口一說,他深知自己即便不說話,少奶奶也必定不會袖手旁觀,在布魯塞爾杜衡都肯施以援手,何況在揚州。但杜仲聽着卻幾分不樂意:“趙家家大業大,我這妹子福薄,受不住。”
豺羽也深谙就裏,沒再說話。杜衡想了想,對豺羽說着:“明日你帶我去南京看看少爺吧。問明了情況,我再做定奪。”豺羽應着離去。
杜仲還想說什麽,佩蘭看了他一眼,二人出了屋子。佩蘭才柔柔的說着:“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衡兒這些年是受了不少罪。但你看這情形,衡兒只怕是為了石南才回來的。再怎麽說也是夫妻,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還能怎麽樣?”
杜仲搖搖頭說着:“這弄的,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佩蘭笑嗔着:“知道清官難斷,還摻和什麽。我去給衡兒安排吃的。”杜仲也嘆着氣跟着佩蘭走去。
杜衡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額頭只覺得眩暈。下人們看到杜衡回來,擱置了許久的話題又拾了起來,低聲窸窣着趙家的長短,杜衡的耳朵裏只收留了一句:“那個被趙家關起來的瘋子,聽說也跑了。”
杜衡一驚,忙擡眸把窗底下的兩個婆子叫進來問着:“誰是關起來的瘋子?”
兩個婆子對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回着:“就是趙家那個二姨太,一直沒圓房那個,叫——”另一個提醒着她:“叫錦葵。”之前的婆子說着:“叫錦葵,後來不知怎麽的就被趙家的少爺關了起來,聽說只能從洞裏遞進去吃喝,還不如個貓狗呢。也是可憐。五年了,人都瘋瘋癫癫的,整天不是叫就是唱。”
另一個婆子接着說着:“趙家少爺剛被抓的那幾天,趁着家裏亂,嚷嚷着屋裏有蛇,趁着下人進去的當口,就跑的再也不見蹤影了。現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聽着錦葵的遭遇,杜衡的心裏很不是滋味。那個在荷塘向她抛出蓮葉和荷花叫小魚的女子,仿佛還是昨日的情形,卻淪落到如今的這個地步,是耶?非耶?又有什麽意義。
杜衡的歸來,從杜家的下人那裏傳出去,不多時便已經傳到了趙家人的耳朵裏。趙老太太本來就頭疼卧床,聽到這個消息頭更加疼:“好好的又回來做什麽,還嫌這個家不夠亂?”
茯苓在一旁服侍着趙老太太,手卻開始抖了起來。這麽多年,她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杜衡回來了。她才是這個家名正言順的少奶奶啊,她也是趙石南心心念念挂心的人。她回來了,只怕自己什麽都沒有了。茯苓已不止是頭疼,而是從心底冒着涼氣,這涼氣,甚至比趙石南被人抓起來的消息,更讓她驚恐。她不禁開口試探着老太太的口氣:“若是少爺回來,必定還是要少奶奶回來做當家主母的。”
趙老太太卻沒這個心思和她說誰做當家主母,她的心裏只牽挂着兒子的安危,便沒有應聲,腦子裏仍在想着該找誰去救石南。
看趙老太太沒吭聲,茯苓的心裏又是一涼。連老太太也默認了嗎?她的世界,陡然變得無光。
杜衡第二天便急着和豺羽到了南京,數月不見,趙石南更加憔悴了不少,看到杜衡,趙石南勾唇笑了:“我知道你會來。”
杜衡心裏一緊,隔着窗,緊緊的抓住了趙石南的手,強忍着要掉下來的眼淚,看着趙石南說着:“石南,我會想辦法。你等我。”
她能有什麽辦法呢?趙石南淡淡笑了:“你多注意身子。我這裏有族裏的人操心。”看着柔弱的杜衡,他的心有種被撕裂的疼痛,他不想讓這個小女人,再為自己奔波。本應該是自己給她撐起一片天的。可如今世事難料,自己在這裏,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趙石南頓了頓,看着杜衡說道:“衡兒,我想過了,之前你說的那個離婚,我現在同意了。”
☆、并蒂
杜衡看着趙石南,噙在眼中的淚,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她就那麽靜靜的看着趙石南,一句話也沒說,淚眼迷離而倔強。直看的趙石南的心像被她的眼淚剜去似的,疼的喘息不上。趙石南只緊緊的攥着杜衡的手,手中有多用力,心中便有多不舍。那一刻,他真正體會到了萬箭穿心的滋味。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石南冷冷的把杜衡的手松開:“該怎麽辦,你去打問吧。我會署名。”說着背過了身子,沒有再看杜衡。
杜衡咬咬唇,聲音定定:“趙石南,除非你休了我。我不離婚。”趙石南的身子顫了一下,心裏像刀絞一般,卻硬着心腸再沒有轉身。
杜衡等了許久,倔強的盯着趙石南寬厚的背影,如果不是鐵窗隔着,她會不會沖過去抱着那個背影,再不離分?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多想,眼下要緊的,還是怎麽把他救出去。杜衡抹了抹眼淚,聲音微顫着說道:“石南,我走了。你保重。”說着步履沉重的走出了監牢。
趙石南始終沒有回頭,只是拳頭緊緊握着幾乎要攥出血。
杜衡走在南京的路上,她不知道怎麽才能救了她的丈夫。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再去一趟那個記者那裏,向他問問情況。那天她的運氣不錯,記者正好采稿回來再家裏。看到杜衡先是有些愣怔,待她報出姓名後笑着開口:“馬辛,我讀過你的文章,很有見地。”
杜衡擺擺手道:“不敢當。我只是想問問,你報道裏說成悅錦被封的那件事,現在有多少家報刊也呼應着寫了?”
那位記者笑笑:“大家的熱情是很高,到今天為止,應該有七家報刊都報道了成悅錦廠子被封。但是當局方面沒什麽反應。”
“你方便把這些刊登的報紙給我看看嗎?”杜衡問着。
記者從家裏找了找,只找到了三份,遞給了杜衡。杜衡仔細看了看,報道寫的還是很婉轉的,只是說明了停産的事實,但是深層的原因,也不知道是記者們沒有采訪到,還是不敢寫。難怪當局看了無動于衷,置若罔聞。
杜衡把報紙還給記者,心裏有了主意。杜衡和豺羽回到揚州後,杜衡便連夜趕了一篇稿子,杜衡的筆法很有技巧,先是介紹了成悅錦在萬國博覽會的獲獎點滴,有點博覽會轶聞的意思。卻筆鋒忽然一轉,從成悅錦談到絲綢業,進而談到了民族工業的危難,不僅面臨着國弱瘠貧的困窘,更面臨着國內政府的打壓,時局的不穩。文章剖析的很深刻,也很容易引起同樣做實業的商人的共鳴。
杜衡把這篇文章寄給了鐘主編,開始信心滿滿的等着文章的刊印,進而能實現一些輿論的壓力。卻是等了很久,正月過完,二月二龍擡頭都過去了,文章還沒出來。杜衡等不及了,跑到電話局給鐘主編打了過去詢問緣由。
鐘主編的語調很沉穩:“文章是好文章,對于報社來說,刊登了也沒什麽問題。但是你要想想自己的處境。這篇文章要是發出去了,你可就被盯上了。現在政府對言論控制的又嚴了些,連幾位文壇有威望的先生,也因為言辭激進遇到了威脅。”說着舉了幾個例子,“這些人已經頗有聲望,尚且這樣。你真的決定冒這個險嗎?”
杜衡沒有任何猶豫的點着頭:“就這麽寫吧。鐘主編,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鐘主編嘆了口氣,無奈的答應着:“既然這樣,那就發着試試看。馬辛,你再換個筆名吧。”杜衡随口起了一個告訴鐘主編,作為了文章的作者署名。
文章發出去了,鐘主編沒有敢給太顯眼的版面,生怕文章的犀利會給杜衡帶來麻煩。如今的世道,安全是件奢侈的事。文章雖然引起了一些關注,但并不是熱點。杜衡過了一個多月,繼續寫了一篇更為犀利的文章發了出去,鐘主編依然沒有給太好的位置。杜衡便繼續寫,繼續發。
杜衡的筆鋒越來越犀利,縱然鐘主編給的版面不好,卻掩藏不住文章裏露出的鋒芒,那是個思想很容易出火花的年代,杜衡的文章引起了一些民族實業家的關注,兔死狐悲,趙石南的結局讓大家都有些恐慌。若是做實業最後落得這個結局,那便是悲劇了。當局嗅到了氣息,忙勒令把發出去的報紙盡量的收回。
趙石南在獄中,心情很矛盾,他渴望見到杜衡,沒有人知道他有多想念那個小小的女人,那雙明媚的眸子,他的夢裏,都是月光下的秦淮,螢火紛飛的荷塘,秋千滿架的北平。入骨的相思,錐的他心疼。可他又怕見到杜衡,他不能害了她。他要是在這呆一輩子,難道要她守一輩子活寡嗎?
趙石南矛盾而糾結,卻只能狠狠心,不肯再見杜衡。起初豺羽來的時候還會問問:“少爺,少奶奶在外頭呢,您就見見吧?”趙石南刻意打點了守值,沒有他的允許,不會放杜衡進來。
每當這個時候,趙石南就像百爪撓心一般,任心裏疼的滴血,也只能冷清着臉說句:“不見。”沒有人知道,當豺羽走後,趙石南會沖着杜衡的方向坐着發幾天的呆,會幾天幾夜的失眠。
到了後來,豺羽也不問了。只是隔陣子給趙石南送些吃穿。過了些日子,豺羽也不來了,是另外一個家裏的下人過來。趙石南不由問着:“豺羽呢?”
那人恭敬的答着:“如今家中人手緊張,老太太的身子也不大好,豺羽顧着外頭的鋪子和田地營生,不得空來。”趙石南想想也是,豺羽得他多年的言傳身教,只怕是最能打理的了家族事務的人,到比本家的幾個子弟還強些。
春去夏至秋來,又快入冬,再也沒有了杜衡的音訊。而豺羽也在入夏的時候被族裏派去照管西南的生意。如今成悅錦停産,只能靠生産普通的錦緞維持着家族的生計。而江南一帶本就盛産絲綢,絲綢的店鋪鱗次栉比,縱然趙家的錦緞比別處好些,也漸漸有些艱難。豺羽只好帶着人偷偷的往西南一帶打開銷路,賺些銀錢。
趙石南從下人的嘴裏,也只能打聽的到家裏的事情,有時忍不住問問杜衡的情況,下人卻支支吾吾,只說着并未見到少奶奶,也不知去了哪裏。
趙石南的心緩緩的有些疼痛,她應該是想開了吧,撂開手這麽久,她又那麽能幹,是不是已經找到了自己新的幸福?會是官吏商賈?還是報社同事?按理自己該為她高興的,可心卻疼的厲害,甚至有時一夜一夜的心悸,額角冒汗。原來一直放不下的,都是自己。
看着四周返潮灰黑的牆壁,趙石南巋然不動的坐着,這種環境,無疑對人的身體是種折磨,但更折磨的不是身體,是他的心。他的祖業,他的責任,都要用這樣的代價來換取嗎?
臨近年關,豺羽終于回到了揚州,便風塵仆仆的又趕來看趙石南。風霜雨雪,讓這多年的主仆二人都有些滄桑不堪。趙石南問了豺羽幾句生意的事,便不由的又問着:“知道少奶奶如今在哪兒嗎?”
豺羽怔了一下,目光有些躲閃:“不知道。”
別人的目光趙石南未見得能完全探究清楚,豺羽的一舉一動趙石南深谙其意,不禁心裏一緊:“她出事了?”
豺羽有些糾結:“老太太吩咐-------”
趙石南匆忙打斷他的話,焦急的問着:“說,她怎麽了?”
豺羽看了看趙石南,說着:“我也是回來才剛剛聽說,少奶奶,也被抓起來了。”
“為什麽?”趙石南的心跳突的厲害。
“聽說少奶奶為了救您,寫了許多文章,把上頭激怒了,少奶奶在來南京的路上被他們抓走,關了起來。這都是春天的事兒了。”豺羽的眼圈有點紅,他也是個大男人了,按理不應該這麽外露,但是他的心裏也實在難過,少爺和少奶奶,才讓他明白了“夫妻”這個詞,有多沉重。
豺羽嘆了口氣說着:“杜家裏裏外外找人都找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