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離邊家越近, 雲邊越是不安。

她非常清楚自己不安的源頭在哪。

被他耍,她的感受不僅僅是情理之中的憤怒和委屈,其中更無法忽視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戰栗, 以至于這些天來,她每逢有空,尤其是夜深人靜之際, 便會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些場景,一遍遍重複咀嚼他說過的話, 揣摩他的語境和表情,猜測他更深層次的意思。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邊贏房間的窗口有燈光透過窗簾照出來。

雲笑白把雲邊放下就要走, 她琴行有事必須過去一趟。

雲邊叫她:“媽媽,膠卷。”

“你先幫我收着吧。”雲笑白急着要走,“現在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洗膠卷的地方, 等空些了我再看看。”

“好。”

跟李媽打了招呼, 雲邊背着書包上樓回房間。

邊贏就坐在休息區。

自酒店那完過後,兩個人頭一次産生交集。

雲邊上樓梯的腳步有一瞬的暫停。

在移開目光的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有什麽話要對她說。

但來不及了,她已經轉移了視線。

再去看他, 一定會很奇怪。

所以她目不斜視走上去,從他身旁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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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她進房間, 邊贏都沒有叫住她。

是她看錯了麽。雲邊關上房門, 卻怎麽都沒法安寧下來。

她拿上膠卷, 給了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重新出門。

邊贏還在休息區閑坐,雲邊餘光看到他聞聲擡頭望她。

她若無其事右拐,去叔叔和媽媽的卧房, 把幾卷膠卷輕輕擱到媽媽床頭櫃上。

再出來的時候,邊贏已經不在休息區。

雲邊一瞬間覺得自己這一番自導自演頗為可笑,她回到自己房間門前,推門而入。

即将關門的瞬間,她真的聽到邊贏叫她了:“雲邊。”

雲邊有些不認識現在的自己,明明前一秒剛發過毒誓再也不會對他抱有什麽希望,但他一叫她,她就會心軟。

她停下關門的動作,整理好表情,等邊贏出現在她面前。

兩人隔着一扇半關的門相對而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和他對視來對雲邊來說變得不那麽容易,她需要鼓足勇氣,才能做到正視他的眼睛。

他是來跟她道歉的嗎,只要他真心實意跟她說對不起,她可以考慮原諒他。

畢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大家要繼續在同一個屋檐下住着,還是和平共處比較好。

邊贏伸手,把一樣東西遞了出來。

她的帽子,回錦城那天她戴回去的。

“你落我酒店房間裏了。”邊贏說。

他的語調四平八穩,全無歉意和尴尬。

雲邊反反複複在他臉上巡視,确認不存在她想得到的反饋,她又惱恨自己方才的自作多情。

“謝謝邊贏哥哥幫我撿回來。”她客套地笑了笑,“但是我不想要這頂帽子了,你幫我丢掉吧。”

她的喜怒無常是一座隐藏在海平面下的冰山,除了她自己,并沒有人知道她心裏經歷過怎樣的百轉千回。

在邊贏眼中,她冷淡得不成樣子。

他這小半輩子一直活在各種巴結讨好和溺愛重視之中,習慣了做人群中的焦點,從來只有別人哄他,沒有他給別人賠笑臉的道理。

主動跟雲邊搭話,已經是力所能及最大的讓步。

她不領情,他不可能再退步。

于是乎,兩個人開啓了有史以來最長最嚴重的冷戰,明顯到家裏人都看出來了。

雲笑白做雲邊的思想工作:“哪有人對救命恩人這個态度的,你們到底是怎麽了?”

雲邊梗着脖子不肯說話。

她就這個态度,救命恩人也不能随便侮辱她。

邊聞卻私下勸雲笑白別擔心:“小女孩有點情緒太正常了,要我說,這是好事。”

“這算什麽好事?”雲笑白匪夷所思地瞪他,“萬一兩個孩子真的有什麽嚴重的矛盾怎麽辦?”

“這說明邊邊在這個家裏有安全感,有了安全感才有底氣發脾氣使小性子。”邊聞一針見血,“換成你們剛來那會,邊邊就算有天大的委屈都不可能給阿贏臉色的。”

就連邊贏叫出那聲“小雜種”,她第二天見到他了照樣恭恭敬敬叫他一聲“邊贏哥哥”。

那叫一個忍辱負重。

雖然邊聞的角度很新奇,但雲笑白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幾分道理。

邊聞繼續說:“你就別瞎操心了,不管誰對誰錯,孩子的事情讓孩子自己解決,邊邊哪怕再任性着不懂事,也比在這個家謹小慎微好。”

行吧,雲笑白被說服了。

雲邊和邊贏的冷戰繼續維持。

期末臨近,她強迫自己不想去想與學習無關的事情,全力備考。

結束期末考試那天是1月21日,中間的這些日子,她和邊贏沒有任何交集,每每見面了也只把對方當隐形人。

一解放,雲邊就想回錦城。

這些日子,她在臨城待得一點都不開心,不如回錦城和外公外婆,還有錦城的舊友們待在一起,眼不見為淨,也許她很快就能痊愈。

但是雲笑白阻止了她的計劃:“你別坐高鐵,明天早上我開車送你回去。”

今天晚上雲笑白得去邊爺爺家侍疾,抽不出空送她,雲邊想母親肯定也是想回去看看外公外婆的,便答應下來,今晚再在邊家住一晚。

晚飯時間,李媽問雲邊:“邊邊,聽你媽媽說你明天又要回錦城了啊?”

“對的阿姨。”

李媽:“這次準備待多久?”

雲邊勒令自己無視餘光中那道依然我行我素的身影:“應該要等開學了再回來了。”

“去那麽久?”李媽有點舍不得她,“那你過年也不回來呀?”

雲邊想了想:“過年看情況吧,我看媽媽怎麽安排。”

李媽嘆了口氣,扭頭問邊贏:“對了,阿贏呢,這次寒假不去美國看外公外婆嗎?”邊贏向來很喜歡去外祖家,寒暑假就算不待滿整個假期,也是一考完就着急過去玩幾天,這次破天荒沒聽他提過。

邊贏頓一下:“去。”

“什麽時候去啊?”李媽問。

邊贏再頓一下:“明天。”

“也是明天呀?”李媽詫異,“怎麽都沒有提前告訴我,行李也還沒整理吧,我一會幫你收拾。”

邊贏敷衍着應下。

雲邊快速解決了晚飯。期末考試結束,她一身輕松,下去地下室的影音室看電影。

邊贏也很快草草吃完晚飯,邁步上樓。

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是訂機票,往常每一次訂去外祖家的機票都是迫不及待,唯獨這一次是例外,在訂票界面看着琳琅滿目的航班信息,竟生不出半分期待。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一次他并不是那麽想走。

大半個月來的堅持和倔強,到了這一刻開始崩塌。

從電梯直接下到地下層,推開影音室的門,他心裏叫嚣的那些不平靜的因子,集體偃旗息鼓。

雲邊聞聲看門口方向。

邊贏說:“我也想看電影。”

可以,雲邊站起來,準備給他讓位。

畢竟這是他家,她充其量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客人,就算他今天晚上說要睡她的房間,她也會乖乖給他騰位置。

邊贏一直倚在影音室門口,沒有讓開。

門挺寬,但雲邊還是側了身子,盡量減少和他接觸的可能。

邊贏伸手,擋住了半邊門。

雲邊腳步停下了,但沒有看他,也沒有問他想幹什麽。

只是倔強盯着前方。

邊贏往裏走,手臂沒收回,橫在她腰腹之間,帶着她也往裏面倒退。

然後反手關門,落鎖。

影音室陷入昏暗,只聲大屏幕的光影變換。

雲邊一時沒反應過來,随着他的力道,踉跄着倒退幾步,等反應過來,她立刻閃開,遠離他一步。

又跟她單獨相處,靠她那麽近,跟她有肢體接觸,他想幹什麽,她沒忘記上一次這種情形下,他在她即将沉淪之際,是怎樣一棍子把她敲醒。

“明天去錦城?”邊贏問。

明知故問,餐桌上她和李媽都說過了。

雲邊的鼻腔瞬間發酸,她強忍住,沒有理他。

他以為他是誰,大半個月不理她,現在又裝作什麽事情都不曾發生過繼續跟她說話。

她沒那麽廉價。

雲邊繞過邊贏,但再度被他攔下。

她有些繃不住了,甩開他的手,硬撐着最後的克制說:“我要上去了。”

邊贏再去拉她,她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你不要碰我,我把這裏讓給你了,你還想怎麽樣?!”

邊贏沒有放手,像個孩子抓着玩具不肯放手,他垂眸看着她長長的睫羽,平生第一次向他人低下自己高傲不可一世的頭顱:“走前,跟我和好?”

這一次如果邊贏不主動,雲邊怕是會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她其實一直是一個很倔的人,并不擅長先低頭,但凡吵架都要別人先開口。小學的時候和最好的朋友吵架,對方不求和,她也就不理對方,兩人就一路杠到現在,感情自然是早就沒了,就連吵架的原因都忘記了。

邊贏是她唯一一個死乞白賴對待過的人,并非她本意,她純粹是為了母親,雲笑白剛嫁進邊家,地位不穩,她不能添亂。

雖然現在,雲笑白的地位依然不算太穩,至少繼子還遠遠沒有搞定,但雲邊再也做不到繼續對着邊贏沒心沒肺,虛與委蛇。

不管多生氣,她都得承認,自己內心深處是渴望他的求和的。

現在他真的來求和了,只是戰線拖得太長了,她眼睜睜看着臺階近在眼前,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下,更不知道如何下腳。

邊贏看她別別扭扭地還要掙紮,繼續道:“我們可能要一個寒假見不到,你要這樣過年嗎?”

雲邊和小學好朋友吵架之後,小學同學其實給過一次似是而非的臺階,但是雲邊拿喬,外加怕自己自作多情,沒有立刻接住,對方後來再也沒有給過機會,兩人就此白白浪費一段友情。

雲邊很怕自己的扭捏,會讓悲劇再一次上演。

所以這一次她吸取教訓,沉默一小會,小聲提要求:“那你給我道歉。”

她要看到他的誠意,才可以名正言順跟他和好,否則她心裏始終擱了點東西。

邊贏卻斬釘截鐵:“我不道。”

理直氣壯,沒有絲毫歉意。

電影陷入一段昏暗的長鏡頭戲份,唯美的月色下,草原一望無垠,随風連起麥浪。

雲邊剛剛回溫的心又被兜頭一盆冷水潑下,她不想再和他共處一室待下去。

這一次,邊贏沒有再拉她。

拉開門的瞬間,她聽到他在背後說:“因為我真的那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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