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雲邊和邊贏從餐廳出來, 外頭的天早就黑透了,月亮在霓虹閃爍中黯然失色。

城市燈火熾熱,冬夜的風卻刺骨, 吹進空空蕩蕩的的校服外套和褲管裏,雲邊微微縮起脖子,低頭咬住校服拉鏈, 讓領子立起來為脖子擋風。

一吸氣,鼻腔都像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剛才在裏面忘了叫車, 這會她不得不把手從口袋裏伸出來。

不知怎麽的,手機面部解鎖連續三次失效,她不滿地“啧”了一聲, 轉變拿手機的手勢,哆哆嗦嗦準備輸密碼。

雲邊的手機偶爾會出現第一個按鍵不靈的情況,得重新鎖屏再打開才能解決, 今天天冷, 手機故意跟她作對似的又失效了,點了好幾下都沒效果。

要不是顧忌邊贏在,她一個人估計得氣得當街砸手機。

邊贏居高臨下目睹全程,拿出自己的手機:“我來。”

“好。”雲邊沒跟他客氣,把手縮回去了, “謝謝邊贏哥哥。”

再吹會風她怕自己的手長凍瘡,她小時候玩雪長了滿手的凍瘡, 再往後稍不注意就會複發, 又紅又腫別提多難受, 而且有一年凍瘡長得特別厲害,導致她其中一只食指至今都比別的手指粗些。

旁人看不出來,但人自己看自己的眼光總是格外細致和挑剔。

邊贏打開打車軟件:“回家?”

“嗯。”

邊贏瞄了一眼手機上方的時間, 擡眸看她:“這麽早。”

才七點半。

言下之意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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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到晚自習下課時間,得繼續在外面晃悠一會。

難得媽媽任由她放縱自由,想着能跟便宜哥哥一起待會,雲邊确實有點心動。

在家裏,他們很少有機會這般輕松自在地單獨相處。

但權衡利弊之後,她還是選擇回家:“我要回去寫作業複習。”

邊贏沒阻撓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偉大使命,垂眸給她叫車,嘴裏不鹹不淡吐槽一句:“果然是三好學生。”

上學期雲邊拿了張三好學生的獎狀,這項榮譽她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從未落下。

但她現在畢竟不是小學生了,不會拿了獎狀樂颠颠跟家裏邀功,家長也不會自豪地幫她把獎狀貼到牆上。

雲邊這張三好學生拿得無聲無息,便宜哥哥是怎麽知道的呢。

唯一的渠道就是本學期開學大典上播報各班上學期獎狀獲得者環節,但這種環節冗長又無趣,盡是些不認識的人,一般人也就聽下自己班的情況。

雲邊的眼睛彎了起來:“邊贏哥哥,你幫我關注我們班獎狀名額呀?”

邊贏不說話,兀自叫好了車。

雲邊湊近些,去看他手機上顯示的車輛信息,車在1.5公裏之外,高峰期過來應該要不少時間。

邊贏慢半拍接剛才的話題了:“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對邊字特別敏感。”

雲邊無言以對,紅潤嘴唇微微嘟起表達不滿,過了會,她說:“你怎麽一張獎狀都沒有。”

“有什麽用?”邊贏不屑一顧。

雲邊忽然間家長模式上線:“你好好學習的話,學習肯定很厲害。”

幾乎每個學生都曾從家長和老師的嘴裏聽過類似的話,老師出于善意的鼓勵,家長出于盲目的自信,但事實上并不是所有人的努力都能換來卓越的成效。

這種話邊贏從小聽了沒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了,但從同齡人這裏聽到還是頭一回。

他啼笑皆非:“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愛操心。”

雲邊也覺得自己管得未免太寬了些,不過既然已經說出口了,她只能硬着頭皮堅持:“真的呀。”

反正等車閑來無事,邊贏繼續問:“怎麽個真法。”

“我覺得你很聰明,從來沒見你怎麽學習,你不寫作業,而且,而且還不上晚自習,但能一直保持在重點中學中等偏上的排名,還是很厲害的。”雲邊冥思苦想,認真舉例,試圖激發他的學習積極性,她甚至不惜貶低自己,“如果我像你這個學習狀态,我的成績肯定沒有你這麽好。”

他一個高三生比她一個高二的睡得還早,很多次她做完功課,去洗手間睡前洗漱,都能看到他房門下的縫隙已經沒了燈光。

邊贏看着她,驀地笑了:“居然挺有理有據的,我還以為……”

他話只說一半。

雲邊等一會沒等到下文,追問:“你還以為什麽?”

邊贏的眉峰微微挑了下,沒有說話。

雲邊在他挑眉的動作裏,懂了。

八成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他怎麽這麽自戀啊?!

但他沒明說,她不能反駁,更不能惱羞成怒,而且她可能确實有那麽點意思,所以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裝作聽不懂。

為了避免尴尬,她鎮定自若地轉換話題:“車還要多久。”

邊贏解鎖手機,地圖顯示車輛距他們只剩幾十米。

雲邊記下車牌,眺望來車方向,尋找對應車輛。

找到了。

司機打起轉向燈,往路邊靠過來。

雲邊跟他告別:“邊贏哥哥,那我走了。”

“嗯。”邊贏颔首,“到了跟我說聲。”

“好。”

從人行橫道到馬路邊要穿越非機動車車道,雲邊左右環顧确認安全,只見一輛電動車逆向駛來,電動車前後都堆滿了破舊髒污的雜物,橫截面遠大于電動車本身。

電瓶車已經距離她很近,眼看着她就要和不平整的木板切面來個親密接觸,她腦海中警鈴大作,下意識緊急避讓,與此同時,邊贏也有了動作,她腰間橫過他的手臂,把她往人行道方向用力一攬。

她在他的力道下,踉跄地随着他倒退幾步,堪堪與電瓶車橫出的木板擦肩而過。

電瓶車主只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什麽也沒說便揚長而去,前面不遠就是十字路口,電瓶車無視紅燈,走走停停,不一會就沒了蹤影。

絲毫沒有愧疚之意。

邊贏望着電瓶車遠去,目光陰鸷地罵道:“草。”

只是眼下這個形式也不能去追,他低頭看雲邊:“沒事?”

雲邊倚在他懷中,因為沒站穩,整個人的重心都倚在他身上,他的手掌還攏着她的腰。

但是一時間,她沒有退開,他也沒有松開手。

禁锢的那腰緊致,不帶一絲贅肉,明明細得驚人,并不是骨感嶙峋的觸感,相反軟得讓人想折一折。

雲邊站好,她眼睛平視,剛好差不多在他鎖骨和喉結的高度。

在她心目中,喉結是男生最性感的部位,沒有之一。

姿勢太暧昧,她有些無措,下意識擡起雙手微微抵在他胸前,推阻的姿态,只是沒使什麽力道:“沒事。”

邊贏并沒有馬上搭腔。

這種情境下,尴尬會讓每一個沉默的瞬間變得漫長無比。

一過正常情況下的回話間距,她便急不可耐地說了下文:“我走了。”

她推推他,這下真的用了點力氣在裏面。

邊贏低低“嗯”了一聲,但也僅僅只是不再緊緊箍着她的腰,并沒有要松開她的意思。

雲邊再度推他:“我走了。”

她事後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真的是色令智昏,一直說“要走”卻不走,搞得他不松手她就走不了了似的,怎麽看怎麽欲拒還迎。

但當下她的腦子是沒有能力思考到那些的。

邊贏沒有辜負她的欲拒還迎,沒放她走,手指微微動了動,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甚至似乎重新把她摟緊些許。

“明天真的不來了?”他問。

蠱惑極了,像蛇在慫恿夏娃偷吃禁果。

雲邊拽着最後一絲理智,搖頭。

司機早已靠邊停車,過來的時候看到路邊這對男女生都牢牢鎖定他的車,本以為找到乘客了,沒想到兩人抱在一塊溫存個沒完沒了,他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就給乘客打電話。

車是邊贏叫的,手機在他口袋裏震動起來。

雲邊和他緊緊貼在一起,當然也能感知到他手機的動靜。

她猜到可能是司機等不及,回頭找車,果然看見駕駛室裏的人舉着一只手在耳邊。

邊贏沒理,繼續問雲邊:“那周日?”

雲邊再也沒有了抵抗的餘地,她的脖子保持着看車的怪異角度,慌不疊地小幅度點點頭。

邊贏隐約察覺到現在是個提要求的好時機,只要別太過分,她都拒絕不了,所以他趁火打劫:“每周日?”

周六高三要上課,周日是他唯一的休息日。

果不其然,雲邊一味點頭。

邊贏再等一會,等附近非機動車道上暫時沒了來往的非機動車,他才松開她,重複叮囑:“到家告訴我。”

“嗯。”雲邊應下。

他多慮了,她走前仍記得确認無車才走。

幾乎所有邱洪的好友都是高三生,遭邊贏拒絕後,他只能無所事事消磨時光。

慢吞吞吃完飯,為時尚早,他決定找個網打會游戲。

外頭的空氣是自由、是新鮮,但一個人着實無聊,還不如在學校浪費時間。

也不知道邊贏那家夥到底泡了個誰,他想。

正這麽想着,看到遠處一道熟悉的人影從玻璃門內推門而出。

巧了,說曹操曹操就到。

切,不帶我,還不是被我逮到。邱洪得意地想。

邊贏後面緊跟了個女生,穿着臨城五中的校服,根據校服顏色,是高二的學生。

邱洪定睛一辯,居然是邊贏家那個便宜妹妹。

這個時候他還沒往深處想,只奇怪邊贏和雲邊吃飯怎麽就不能帶上他了。

然後雲邊險些被人撞到,邊贏把人往安全的方向拽,兩個人抱到一起。

即使到這裏,邱洪還是沒有多想,

直到邊贏和雲邊久久沒有松手。

說“久久”可能不太準确,但不管怎麽說,都是超過正常時長的。

隔了那麽遠,他看不到邊贏的表情,但能清晰感受到邊贏抱着雲邊低頭和她說話時候的溫柔,還有兩個人難舍難分的暧昧氛圍。

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他竟一點都沒發現。

但換個角度想想,這麽兩個人擡頭不見低頭見地住在一起,發生點什麽确實不奇怪。

仔細想來,很早就有苗頭了,竹葉青那回,泳池那回,只不過他一直沒有多想。

“我操。”邱洪震驚到瞳孔縮放,語言難以準确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他只能跟複讀機似的不斷重複,“我操,我操。”

雲邊回到家,雲笑白不在樓下,李媽說她在樓上,晚飯只草草吃了幾口。

雲邊到二樓去敲母親房間的門:“媽媽。”

她推門進去,雲笑白坐在床邊,沖她笑了笑:“雲邊,回來了?”

“嗯。”

雲邊看雲笑白一切正常,心裏松了一口氣,不過還是關心了一嘴:“媽媽,李阿姨說你晚飯沒怎麽吃,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雲笑白安撫道,“飯前吃了點東西,沒胃口了而已。”

“哦。”雲邊放心了。

雲邊做好了被媽媽盤問連續兩天不回家吃飯去了哪裏,結果雲笑白只是催促她:“不早了,快點去寫作業。”

“好。”雲邊替母親關上門,回了自己的房間。

媽媽對她越來越放養了,這是好事。

十一點多才回家的邊聞同樣從李媽處得到雲笑白沒怎麽吃晚飯的消息,以為妻子還在為前兩天邊家老宅的事不高興,匆匆上樓看她。

雲笑白臉上看不出情緒,邊聞也不好貿然提及不愉快的經歷,就想着說點高興的事:“對了,你不是說照片洗出來了嗎?讓我看看。”

雲笑白牽強地笑笑:“好。”

上百張照片,邊聞一一翻閱,跟雲笑白說起照片發生時的事情。

青蔥歲月歷歷在目,最美好的年紀,最純淨的感情,乍一回首,又是懷念,又是感傷。

全部看完已經是後半夜,邊聞意猶未盡:“就這些?”

“很多膠卷已經報廢了,洗不出來了。”

邊聞有些遺憾,不過能找回這些,已經是令人意外的驚喜,他再度翻閱幾張照片,小心翼翼理整齊,遞給雲笑白:“我們弄個相冊,好好收起來。”

“好。”雲笑白接過,“我明天就去買。”

邊聞看着眼前這個不若記憶中青澀的女人,一時間百感交集:“我不信你還能覺得我們在一起是錯,我們的錯明明是居然錯過彼此那麽多年。”

次日清晨。

邊家的餐桌前圍坐着雲笑白和繼兄妹倆個。

飯吃到半道,邊聞睡臉惺忪地從樓上下來。

李媽要給他盛早餐,被他阻止:“公司有事,我得早點過去,早飯我就不吃了。”

“等會,你幫我把孩子帶過去,司機我要用。”雲笑白催促,“雲邊稍微吃快點哦。”

邊家兩個司機,一個是邊聞的專屬,還有一個接送其它人,雲笑白平時不太喜歡用司機,她更習慣自己開車。

邊聞早就說過叫她不必自己開車,哪有做太太的自己開車的道理,一看都沒排場。

這會雲笑白說要用司機,邊聞欣然應允,對加快吃飯速度的雲邊說:“邊邊慢慢來,不着急。”他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邊贏:“阿贏,要不也坐爸爸的車走。”

邊家老宅的事情過後,父子倆的關系進一步惡化,邊聞自知那天确實做得過分,不管是對馮越的評價,還是忘記帶邊贏走,都傷了兒子的心,所以這些天他很努力在讨好邊贏。

邊贏喝了幾口粥,晾了邊聞好一會,才不冷不熱說:“用不着。”

邊聞叫雲邊不用急,不過雲邊還是匆匆解決了早飯,抽過紙巾随便抹了一下嘴巴,背上書包:“叔叔,我們走。”

邊聞走前再度問了一遍邊贏要不要一起,得到拒絕的答案後,無奈離開。

邊聞和雲邊走後,邊贏慢條斯理進食,雲笑白也在斜對面慢慢吃。

李媽看倆人一時半會吃不完的樣子,就兀自進廚房先忙活別的事情去了。

過了一會,邊贏來廚房門口跟她道別:“阿姨,我走了。”

“好,路上慢點啊。”

李媽估計雲笑白應該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出去餐廳收拾碗筷。

一收拾就發現桌上少了點東西:“咦,阿贏的勺子呢?”

她在桌上仔細翻找一圈,什麽都在,唯獨沒有邊贏的勺子,地上也沒有勺子摔碎的殘骸,李媽明明記得邊贏用勺子喝過粥的。

“奇怪了,阿贏的勺子怎麽不見了?”

“一個勺子,沒了就沒了。”雲笑白說。

一個勺子确實沒什麽,但是憑空消失就很奇怪,李媽又翻找兩遍,百思不得其解地疊好碗碟,進去廚房的廚房的路上還在念叨:“奇了怪了。”

雲笑白舒了口氣。

邊贏的勺子就在她包裏,被一只透明塑封袋裝着。

等候做dna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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