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這個夜晚無論誰都是徹夜難眠。
次日早上七點, 雲邊剛睡下沒多久,被顏正誠的電話吵醒。
雲邊眯着酸澀的眼睛看清來電顯示,她和顏正誠平時不會閑着沒事聯絡, 除非有事。
顏正誠打電話給她,肯定是為了邊贏。
她沉默一會,接了起來。
“雲邊, 不輸在家嗎?”顏正誠還不知道邊家發生的大事,“今天聽力高考, 他是不是又忘記了?電話也不接,你幫忙去叫他一聲。”
聽力高考兩次機會,一次在高三第一學期的九月, 一次在第二學期的三月,從中選擇分數高的那次計入高考總分,臨城五中起碼有一半的學生能在第一次考試中拿下滿分, 考滿分的這批就沒必要參加第二次考試了。
考試時間還早, 不過臨城和錦城乃至整個省的考場規則都一樣,為了避免遲到,學校強制規定所有考生按照正常上課時間進入校園,在非考場區域的教室自習。
顏正誠第一次聽力考試輕松拿下滿分,第二次考試自是沒有必要參與, 他自己雖然不用考,但還得老媽子上身給兄弟操心, 到點給邊贏打電話想确認他有沒有去學校, 結果電話沒人接, 顏正誠又聯系邊贏班裏的同學,得到了邊贏沒有去的确切消息。
于是打電話求助雲邊。
雲邊停頓一會:“他不在家裏。”
顏正誠追問:“那他去哪裏了?話說你們家最近怎麽回事,我看不輸奇奇怪怪, 昨天下午沒等放學早早就走了,問他微信也不回。”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草。”顏正誠急了,“他知道自己今天要高考嗎,那他媽是三十分啊,他別說給忘了。”
雲邊這裏問不出結果,顏正誠又道:“你問一下你們家阿姨,不輸一般會給她彙報行程的。”
雲邊沒吭聲,但顏正誠沒想那麽多,急哄哄地挂斷,打算先去別處打聽打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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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挂斷許久,雲邊還維持着把手機舉在耳邊的姿勢,她熬了一夜熬出來的那點睡意已經煙消雲散。
在床上發了一會呆,她起床出去。
李媽和雲笑白一起在樓下廚房忙活,兩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夜未睡的疲憊,李媽兩只眼睛哭得通紅浮腫。昨天傍晚,邊聞情緒失控,邊贏被李媽和雲笑白一起勸走,李媽不放心他想跟着,邊贏不讓,後面也不知道一個人去了哪裏。
“太太真的不是那種人,你們說的那個報告一定是弄錯了。”李媽跟了馮越那麽多年,堅決不相信馮越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
雲笑白沒法跟李媽解釋親子鑒定的正确率,但也不忍在這種時候跟李媽唱什麽反調,她輕聲道:“邊聞短時間內肯定是沒法接受現實的,你多去照看點阿贏,要請假或者需要需要什麽就跟我說,避着點邊聞就是。”
有雲笑白這番話,李媽安心一點,連連點頭,想到不知道在哪裏的邊贏,她眼淚接二連三地滾落下來。
“阿姨。”雲邊打斷倆人的聊天,叫李媽。
雲笑白和李媽都看向她。
雲邊轉告了顏正誠的消息:“哥哥今天英語高考,但是沒去學校,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這一周來邊家被DNA的事情籠罩,沒人還記得什麽牢子的聽力高考,聽雲邊一說,兩個大人對視一眼,神色凝重起來。
最終她們兵分兩路,李媽去邊家在臨城別處的房産看邊贏在不在,雲笑白去各個酒店問問邊贏的情況。
雲邊不放心雲笑白一個人前去,怕她遇着邊贏起什麽沖突:“媽媽我和你一起。”
母女倆在各大酒店前臺問了一圈,這年頭的酒店都注重保護客戶隐私,不過情況特殊,有幾家酒店幫忙前臺請示了上級後,查詢了入住信息。
幾家下來,一無所獲。
全市大大小小的酒店有那麽多家,眼看距離聽力考試開始的時間越來越近。
從第四大酒店出來,雲笑白已經很急了,開車前往下一家酒店,路上,她忍不住問雲邊:“雲邊,哥哥的身世要不要說,什麽時候說,我心裏有考量,你為什麽沒有跟我商量就擅自行動?”
雲邊沒法說實話,梗着脖子保持沉默。
“我越來越發現你這孩子心裏的主意很大。”
雲邊還是看窗外。
雲笑白一個人聊不下去,看出雲邊的不配合态度,她只得嘆了口氣,踩重油門。
雲邊心底憋了個猜測,看雲笑白急得冒汗,在街上禿頭蒼蠅似的亂轉做無用功,終于沒忍住說了出來:“媽媽,你知道叔叔的前妻葬在哪嗎?”
被雲邊一提點,雲笑白也反應過來,昨天邊聞怒急攻心,說要揚了馮越的骨灰,邊贏極有可能跑去陵園守着了。
馮越所在的陵園雲笑白是知道的,今年馮越忌日邊聞在錦城沒能回來,後來想去看,遭到了邊贏的劇烈阻撓,邊聞最後是瞞着邊贏偷偷來陪了一會。
邊贏果然在陵園。
大早上的陵園裏沒有別人,就他一個活人,倒也好找。
邊贏還穿着昨天的衣服,看來竟是一夜未歸,所幸馮越的墓修得很豪華,有供擋雨的檐臺。
雲笑白叫雲邊留在山下叫車,吩咐:“等車來了你叫司機等一會,等哥哥下來送他去考試。”
她自己則上山找邊贏。
邊贏在馮越墓前守了整整一夜。
昨天因為他的下跪求饒,邊聞終于停止發怒,不要邊贏再叫爸爸是他自己要求的,但當邊贏真的叫出那聲“邊先生”,邊聞幾乎要暈厥過去,震得他久久無法言語,近十八年的父子情,過錯與情分哪裏還能數算得清,那一刻愛和恨都達到頂峰,分庭抗禮。
邊聞終究是沒法做絕,最後只能頹然哀求邊贏:“你走,你走我就放過她。”
雖然得到保證,但邊贏怕邊聞事後氣不過,還是會動他媽媽的墓。
他一向膽子不小,但要說百無禁忌到連在墓地待一晚上都不犯怵,那是遠遠不至于的。
可昨夜他心裏感知不到半分害怕,他甚至巴不得能有個鬼出現,好替他問一問媽媽,為什麽要這麽做。
空無一人的山谷,夜裏的溫度低得凍人,風一點點把他身上的雨吹幹,他坐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問了無數遍“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為什麽看着賢惠的她會做出那樣的事,為什麽給了他一個不光彩的出生,她自己早早離世,留他一個人面對這個殘局,承受所有過錯。
他甚至不知道從今以後自己應該是誰,邊贏應該是馮越和邊聞的孩子。
雲笑白出現的時候,邊贏警惕地站了起來,伸出一只手,護住母親的墓。
出了這樣的事,他對馮越有怨恨有不解,但誰也休想動她一下。
雲笑白在離他幾米之外停下來:“阿贏,快點去考試。”
邊贏眼中的警惕更甚。
雲笑白看着他護住墓碑的架勢,意識到他在防備些什麽,她澄清:“我只是來叫你考試。”
“你別再假惺惺了。”邊贏站着沒動。
雲笑白看了他一會,走近兩步,問道:“你還有什麽值得我去假惺惺?”
邊贏被這一問問住了。他不再是邊聞的孩子,雲笑白也不再是他的後媽,她再也沒有必要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也是,以後再也沒人擋你的路了。”他充滿戾氣地笑了笑,“那你來幹什麽,炫耀你的勝利嗎?”
“我來叫你去學校考試,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我如果說我是真心關心你,可憐你,想必你不會相信,那麽你就權當我只是在替雲邊還你的情,所以我來報恩。”
邊贏根本聽不進她的話:“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們報恩,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在這礙我的眼,不然我氣起來會幹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可以把我貶得一文不值,沒有關系。”雲笑白突然厲聲,她從未用這麽兇的語氣對邊贏說過話,她設身處地聯想如果是雲邊在她死後為她做這些事,簡直心碎得快要窒息。
世人常常訴說母愛和父愛的偉大,但事實上孩子們對父母的愛絲毫不遜色。
因為過于激動,她的聲音裏甚至帶了點哭腔,她一指墓碑上馮越的照片:“可是她呢,她的感受你也不在乎嗎?你怎麽忍心讓她在天上看着自己的兒子在寒風裏,在墓地枯坐一個晚上,甚至連高考都不去參加!你真的體會為人父母的心腸嗎?她看着這一切該有多心痛你想過嗎?!你如果真的孝順,就不要拿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前途折磨她。”
邊贏攥緊了雙手,雙目通紅。
“去考試!”雲笑白焦急地喝道,“快點!”
邊贏的腳步動了動,但是還是沒法放心把母親留在這裏,他怕雲笑白使壞,害怕邊聞帶人來動這裏。
同為男人,他非常清楚這件事對邊聞的打擊有多大,這是每一個男人都無法原諒的屈辱,他不敢信任邊聞會輕易放過媽媽。
雲笑白看出他的顧慮,沒有靠近馮越的墓,她不再看他:“去考試,我替你守着。你回來的時候,她這裏但凡有任何損壞,我給你以死謝罪。”
邊贏在原地站了大約五秒鐘,然後他擡手看一眼手表,時間已經臨近八點半,他撒開腿瘋了一般往山下跑。
雲笑白松了一口氣,沖他的背影喊:“我已經叫雲邊幫你叫好車了,就在山下,你坐着過去。”過一會,她又喊,“阿贏,準考證不要忘記!”
山下,司機接到雲邊的訂單,下雨天的一大早到墓地來接人本來就夠滲人了,結果遲遲沒人上車,他越想越驚悚,想要取消訂單。
邊贏下去的時候,雲邊正扒拉着車門和司機扯皮,不肯讓人家走。
她得留住這個司機,否則時間不多,雲笑白為了不讓邊贏錯過考試,估計會飙車送人,極為危險。
雲邊穿了條白裙子散了個頭發,因為昨夜沒睡好,她整張臉沒什麽血色,有種詭異的慘白,司機吓得語無倫次,破口大罵:“你到底是什麽?你放開!你再不松手我就開車了啊,摔着你我可不管。我真開了,我真開了啊啊啊啊啊!”
“我是人,我不是鬼。”雲邊不依不饒,“你再等一會,人很快就下來。”
雲邊本意是澄清,但司機吓得吱吱哇哇一通亂叫,想逃,瘋狂踩油門,但他忘了自己挂的是空檔,引擎的嘶吼聲響徹半空,但無論怎麽踩車子都紋絲不動,這下他更懷疑自己是大白天見了鬼,整個人抖得跟篩糠似的,顯然已經處于崩潰邊緣。
要不是邊贏終于出現,司機大叔大概會昏死過去。
邊贏出現,兩人的拉鋸戰終于消停了。
雲邊松開車門,轉過身看他。
她嘴唇動了動,下意識想跟他打招呼,但今非昔比,他不再是她的便宜哥哥,兩個人也決裂了,完全沒有寒暄的必要。
“謝謝。”邊贏微微一颔首,“你只欠我一次了。”
他救她過三次,如果說她救周影那次算是一次正兒八經的報恩,那麽這一次純碎就是湊數。
哪有幫忙打輛車能抵消救恩的道理。
只不過是他想盡快和她兩不相欠罷了。
“師傅,去瑞利酒店。”邊贏跟司機報自己前幾天下榻的酒店,他的準考證還在那,他得去拿。
聽力九點開考,要求提前十五分鐘進考場。
邊贏到達學校已經是八點四十八分,被攔在校門外。
兩次聽力高考,他全都錯過了。
前一夜淋雨後的吹風,就是身體再健康都吃不消,更何況連日來極度的精神刺激早已把他的體能透支到極限,聽到錯過高考,他的神經再也繃不住,一經松懈,整個人瞬間被疲憊和病情壓垮。
保安恨鐵不成鋼:“小夥子,高考為什麽這麽不上心,不要等到最後時間才來啊!”
邊贏手扶着栅門勉強維持站立,他沒有力氣回答保安,等腦海裏一陣陣的眩暈稍稍平息一點,他轉身就走。
他還不能倒下,他得去看媽媽安不安全。
再回到陵園,雲笑白的車果然還在,雲邊坐在副駕駛座裏等候。
兩人隔着車窗玻璃對視,沒有任何交流。
邊贏慢慢走上山。
雲笑白大老遠就看到了他,匆匆跑下來:“你沒趕上考試嗎?”
邊贏一方面是不想說話,一方面是沒有力氣說話,他拼着最後一口氣,來到母親墓前。
完好無損。
他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在墓碑前坐下來。
“不要再守着了,你爸爸……”雲笑白說到邊聞的稱呼,停頓片刻,但不知道如何改口,所以沒有改,“暫時不會有心情來這裏的,你住哪,去好好休息一下,我讓李阿姨來照顧你……”
“不用管我,你走吧。”邊贏擡頭看她,打斷,頭一次對雲笑白客客氣氣說話,“好好照顧他,麻煩你了。”
不消多說,“他”指邊聞。
他不是邊聞的兒子,那麽從前他對邊聞所發的所有脾氣都是無理取鬧,包括對雲笑白的排斥,現如今想來也是可笑至極。
他根本沒有資格對他們夫妻倆有任何意見,沒有資格在那個家作福作威。
理虧的人是他。
從陵園離開,邊贏回酒店收拾了為數不多的行李,敲開了周影家的門。
他沒有臉再用邊聞一分錢,但也不能找遠在美國的外祖家要錢,二老絕對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不管他的生父是誰,他都不會用他的錢。
從今以後,他的生活費怕是要自己好好掂量一下了,住酒店太過奢侈,朋友家裏都有父母,不方便。
周影這裏是最佳的地點。
“輪到你報恩了,我在這住一段時間。”他憑着最後一口氣說完,倒在堆滿雜物的沙發上睡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穩住,我們能甜!
辛苦大家陪着一起虐了,評論抽66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