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二輪傳話筒游戲開始。
雲邊覺得這麽下去不行, 不是有句話說克服恐懼的最好辦法是直面恐懼麽,她覺得很有道理,同理, 要想擺脫邊贏帶來的影響,就要正面接受邊贏轉到她們班來跟她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現實。
所以嚴律說“好,接下來請大家轉向後面”的時候, 她大大咧咧反跨過椅子,正面面朝背後, 坐了下來。
全班換方向的嘈雜中,只有邊贏沒轉過去,一點角度都沒往後面偏, 他維持着原姿勢,背脊半歪斜着靠在椅背上,手在把玩一支水筆, 翹着二郎腿, 其中一只膝蓋超出桌面,整個人看起來特別閑适。
連眼神也是散漫的,帶着點不易察覺的饒有興致,打量她,似是好奇她怎麽突然轉了性子。
兩個人直勾勾地對視, 成了高二四班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公開課最讨厭的就是突發情況,嚴律的冷汗“唰”地冒了出來, 但又不能發火, 只能耐心地提醒:“大家往後轉哈, 因為我們這次要從後往前傳。”
邊贏這才給面子地把腦袋往後偏了一個45度角。
嚴律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好,那我們就開始了。”
全班半數以上的人都在憋笑。
與前次一樣,嚴律分發傳話內容的紙條, 第一個同學背下來以後,以悄悄話形式說給下一個同學。
雲邊剛才那遍沒見着,這回面朝背後,才知道邊贏是怎麽和後面的男生交接的,他只把頭往後拗一點,就當是配合悄悄話了,他這種嫌棄的架勢,他後桌哪敢貼着他的耳朵跟他說話,甚至不敢讓自己說話時呼出的氣噴到他。
在這兩人的交接過程中,葉昂然及其後桌是聽得清清楚楚,但凡邊贏不是邊贏,他的組都得慘遭舉報導致淘汰,但是邊贏是邊贏,所以也葉昂然跟後桌兩個人默契地選擇了裝聾作啞。
邊贏聽了一遍聽懂了,耳聰目明的架勢跟前一輪聽兩百遍都百搭的老耳昏聾大相徑庭。他從椅背上直起腰,雙臂交疊着搭到桌上,兩肩因此聳起來,他上身往前傾,拉近了與雲邊的距離。
他身上的氣勢逼近過來,雲邊有那麽一個瞬間本能地想後退,但只是一瞬。直面,她記着,所以她沒有動,波瀾不驚地看着他。
邊贏朝她動了嘴型,悄悄話的音量,是氣音。
Advertisement
雲邊完全沒聽清,不知道他說了點什麽,試圖憑着記憶拼湊,也是無果。
“沒聽清?”邊贏看出她的眼神迷茫。
雲邊颔首:“嗯,麻煩你再說一遍。”
敬語都用上了。邊贏還算配合,伸出一只手掩在嘴旁,遮住了周宜楠和葉昂然的視線。
他不說話,等她把耳朵靠過去。
雲邊不跟他扭扭捏捏,照辦,反正速戰速決的好。
雲邊靠近了兩次,終于湊到他滿意的距離。
他也朝她再湊近些,開始傳話,雲邊只知道他在說話,但他具體說了什麽,她一個字都聽不清。
而且耳朵是她的敏感部位,邊贏靠她那麽近,唇峰都快貼到她耳朵上了,說話的時候,呼吸帶動的氣流湧動,熱浪般一陣陣拂過她的耳畔,耳朵泛起難以名狀的癢意,一直深入到骨髓裏頭,沿着四肢百骸流淌,如果她脫下校服外套,一定能看到自己手臂上豎起的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雲邊強忍着不适,繼續聽下去,只要能聽出一兩個關鍵字,她說不定就能猜出大致的原句。
邊贏說了個需要翹嘴的音節。
嘴唇若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耳廓。
那四肢百骸彌散的癢達到巅峰,沖破生理極限。
本來就只需要一根稻草就能壓垮那只駱駝,更何況是加了一塊巨石。
雲邊像一只受了驚的貓,捂着耳朵,身體後退,倉皇躲避。
邊贏卻沒事人似的,問道:“聽清沒?”
雲邊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後扭向了身後。
邊贏看着她和她的前桌交頭接耳,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微的嗤笑。
他壓根就是念咒語似的胡說了一串字符,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她聽清了。
她聽清什麽了。
雲邊當然什麽也沒聽清,這個時候,什麽集體榮譽感,團結就是力量,偉大我犧牲小我,都去他媽的吧,她是無能為力了。
她一邊揉着快要爆炸的耳朵,一邊格外篤定地告訴前桌:“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前桌:?!
一模一樣的題目,不會吧?
前桌懷疑的小眼神轉了兩圈,但奈何雲邊過于堅定,以至于前桌被這種堅定感染了,說不定嚴律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呢,所以他也堅定地告訴自己的前桌:“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公布結果,他們這組當然是輸得一敗塗地,與正确答案風馬牛不相及。
嚴律笑得直不起腰:“我怎麽可能給你們一模一樣的題目,是哪位同學沒聽清楚瞎掰?”
雲邊敢作敢當,正要舉手,後面傳來一道清淡的男聲:“是我,不好意思嚴老師,我沒聽清楚只能瞎編了。”
糟糕,她剛剛恢複一點點正常的耳朵又開始癢了。
嚴律示意邊贏把手放下去:“沒事,本來就是游戲,開心為重,好,接下來我們……”
事實證明,克服恐懼的最好辦法不一定是直面恐懼,至少對雲邊來說不适用,有些事真的不是努力就有結果,比如當初她踩到竹葉青,為了保命只能繼續踩着它,但她現在別說看到蛇,她就連看到“蛇”這個字都會引發生理反感。
她直面邊贏了,結果被他一下親耳朵弄得方寸大亂。
後面班隊課上了些什麽她幾乎沒聽,耳朵隐隐約約的灼熱感遲遲不退,仿佛殘留着他嘴唇的觸感。她只要一細想,就會感到戰栗。
承受不住的戰栗,并非排斥的厭惡。
為什麽把對後桌和對她的區別待遇分得那麽明确。
控制距離很難麽,怎麽會親到她。
他是故意的麽。
她心裏出現兩個小人,一邊在證明他真的喜歡她,一邊證明他是個感情騙子,雙方都不肯服輸,拼命從過去的相處中尋找最細枝末節的細節。
雙方都有充分的證據。
下課鈴聲把雲邊從激烈的頭腦風暴中解救出來。
校領導們離開,嚴律站在講臺上向全班同學表達了感謝和贊揚:“謝謝大家給我面子,今天的表現非常出色,動靜皆宜。”糖給完,就恢複老師的本性了,“但是,接下來該收心了,明後天是月考,回家都給我好好複習。”
雲邊快速收拾好書包,全班第一個離開了教室。
什麽直面,都不如眼不見為淨來的有用,她現在必須要遠離邊贏,才能讓自己發熱的頭腦冷靜冷靜。
邊贏頭也不擡,眸光晦暗不明,手不自覺擡起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本來想放學找她的,結果她溜得比兔子還快。
書包收拾到一半,網咖老板給他發了條微信,拍了個耳機盒的照片過來:「你的嗎?在抽屜裏找到的」
原來落在網咖了,怪不得怎麽找都找不到。
「是我的,我馬上過來拿」
老板發了個“ok”的表情:「我要出去,你直接問我店裏人要就好了」
「好」
邊贏要去網咖,哈巴老夫子的職責使然,當然陪同。
兩人說着話,下了樓梯,遇上了個人。
邱洪。
高二和高三教學樓是分開的,邊贏轉到高二以後,就沒有見過邱洪,沒轉過來之前碰到過幾次,邊贏只當沒看見。
倆人當了十幾年的朋友,一夕之間決裂,說起來也令人唏噓。
擦肩而過的瞬間,邱洪把邊贏叫住了:“不輸。”
之前幾次碰面邱洪就想把邊贏叫住了,奈何自尊作祟,只能眼睜睜看着邊贏走開,今天終于鼓起勇氣。
邊贏停下來。
“對不起,那天是我太沖動了,一聽成年生日你們都不來,我一下子炸了,我向你道歉。”邱洪這輩子沒怎麽給人低過頭,道歉道得磕磕巴巴,“但我沒有到處亂說,我只告訴了盼夏,她也沒有到處亂說。”
哈巴激動起來:“你說得容易,你知道那個時候不輸經歷了什麽嗎,你不安慰,你還踩他,有你這麽當朋友……”
邊贏客套笑了下,打斷哈巴:“沒事。”他面上平靜無波,但舉手投足與字裏行間,已經沒有半分從前作為好友的親昵,“我們走了啊。”
可以原諒,但不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從此只能是熟人。
邊贏和哈巴走出幾步,哈巴憤憤不平:“不給他兩拳,難解我心頭之恨!”
“你打不過他。”邊贏雲淡風輕地說風涼話。
哈巴瘦得跟個豆芽菜似的,邱洪微胖,提醒來說,哈巴确實沒有勝算。
哈巴還想反駁,旁邊傳來道女聲:“不輸。”
陰魂不散的戴盼夏。
不過這次戴盼夏是說正事的:“剛才邱洪跟你說什麽了,你千萬別原諒他,他那時在我面前把你說得一無是處。”她沒法重複那些刺耳的言語,“反正你不能原諒他,他肯定不服你很久了!”
“沒原諒。”
戴盼夏這才松了一口氣,恢複牛皮糖本質:“你們去哪,帶我一個。”
邊贏眯起眼,因着前頭戴盼夏的好心提醒,他已經盡力壓抑自己的不耐:“你為什麽永遠聽不懂我的話?”
“你說為什麽。”戴盼夏固執地看着他。
“我耐心有限,真的會翻臉。”邊贏聲音低下去,“男的說不要,就是真的不要。作為女孩子給自己留點自尊,不好嗎?”
這話就說得重了,戴盼夏眼睛裏順眼彌漫起水霧。
邊贏和哈巴繞過她走,她沒有追上來。
走出兩步,邊贏餘光瞥見戴盼夏褲子上的紅色,他回頭。
在原地站了幾秒,他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校服脫下來,扔給戴盼夏:“穿着。”
然後又補充就:“不用還我了。”
哈巴和邊贏兩人到達網咖,收銀臺那裏換了張生面孔,看着也還很年輕,估計是個大學生。
“你好,我來拿耳機。”邊贏說。
“噢噢,耳機是你的呀,我下午從抽屜裏翻出來的。”那女生說着,從抽屜裏翻找出耳機,還給邊贏,“你之前也在這裏上班?”
“嗯。”
邊贏身上有錢人家少爺矜貴氣質太重,怎麽看都是養尊處優着長大的,那女生沒法理解他居然也會來網吧打工,就好奇了一嘴:“我能不能問一下,你在這幹,老板給你多少錢一小時啊?”
“30。”邊贏很誠實地說了。
“啊?”對方愣了,“那我怎麽才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