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仙宮

程顯聽略頓,同程透對視一眼望向男人。男人本來似乎并不打算停下,許是察覺到二人的目光,他停住腳步,旋身從程顯聽手上拿過墊着油紙的糖塊兒來,手指使勁兒掰開。

二人都注意到他的指尖透出奇怪的黃褐色。但還來不及細思,皆因為那糖塊兒倒吸口涼氣。

原來那糖裏面居然藏着一小塊兒極薄的刀片,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這東西毫無防備之下吃進嘴裏,光是想想就肉疼。兩人對周自雲的老實形象立刻颠覆,程透有些難以置信,萍水相逢,周自雲何故加害?

程顯聽對男人揖禮,由衷謝道:“這……多謝道友提醒。請教您如何稱呼?”

男人把糖随手丢給程透,不鹹不淡地回答說:“我是藥師。住你們對面,抓藥療傷找我。”

說罷,藥師頭也不回地走了。程顯聽跟程透站在河邊都不太高興,剛來到島上就生出這種事端來,實在叫人摸不着頭腦。程透把那糖又小心翼翼地包好,收回袖裏,程顯聽見狀氣笑,問道:“怎麽,你還打算找他算賬去?”

程透心煩意亂,湊近些道:“你先老實告訴我你跟宮主是怎麽回事,他為啥把咱們安排到這兒。”

“我真不知道。”程顯聽無奈搖頭,“這兒的宮主确實欠我一個大人情,我只要登島,他就一定能明白我是來要他答疑解惑以還人情了。只是除了這點關節,我們交情不算多好,更談不上什麽特殊照顧。”

程透冷哼,“我看這也不是什麽特殊照顧。”他又盯着程顯聽逼問道:“師父什麽樣我還不清楚?你怎麽攀上宮主這類人物的交情?”

“去,”程顯聽推他腦袋,卻避而不談,“原以為周自雲是老實人,沒想到不是個善茬。幸虧你不愛吃甜的。”

程透才不吃他這一套,“少來,留着感謝那藥師吧。”

師徒二人往回走,準備收拾收拾正式落腳。回來時特意注意了眼小院對面,那裏種滿了花草,地上還曬着各類藥材,看來藥師說的不假,他确是“藥師”。

程顯聽在伽彌山上“稱王稱霸”慣,猛一被丢在這麽個還不如他往前住的那個小院大的地盤上,心裏還是有落差的。他心情複雜地站在院裏審視着一磚一瓦,覺得哪裏都看不上眼。程透見他幹站着沒有要幫忙的意思,索性抱着胳膊道:“你要是沒事做就到集市一類的地方去買點床單被褥油鹽醬醋,別在跟前杵着。”

“應該都是在內山,內山繁華若都市,”程顯聽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你別亂跑,我出去瞧瞧。”

出了自家小院,程顯聽打算去向藥師請教一番。他想必不是才登島之人,看似冷淡,實際上就沖多管糖那出閑事上,應該也不會冷淡到哪兒去。打定主意,程顯聽溜達進藥師家的小院,探頭喊道:“藥師!”

屋裏沒有應話,不一會兒,藥師直接背着手走出來,邁過門檻問說:“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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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顯聽面露微笑,朗聲道:“适才忘記自我介紹。在下程顯聽,同小徒程透初來乍到。”

“你們是哪個門派的?”藥師語調冷淡,面上更是冷若冰霜,好在程顯聽嬉皮笑臉不在意這個,不知是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還是直接無視作罷。

“實不相瞞,我乃現任無名派掌門,不過我們派也就倆人。”程顯聽笑眯眯地答說。

“好一個無名派,”藥師皮笑肉不笑,頓了頓又道,“那程掌門有何貴幹。”

程顯聽才不在乎別人是不是以為他又在張口胡謅,直入主題道:“初來乍到,想去置辦些用的,不知內山可有什麽關節?”

“你要去內山啊?”藥師略一思量,“我現下也要到內山一趟,你叫上你那徒弟,我們一道去吧。”

程顯聽巴不得“老前輩”同去,當即回去把程透拽出來,三人結伴出發去了內山。藥師帶着他們一路到了山背後,只見山腳下有道十餘丈高的朱紅大門,恢弘氣派。程氏師徒張着嘴站在門前看得脖子發酸,藥師也耐着性子等他們看夠,這才領着鄉下來的山野小派從側門進去了。

若說師徒二人最開始只做好了“內山繁華若都市”的準備,理應在見到廬山真面目時不會太過吃驚。只是,真的進入了內山——也是嶺上內,兩人才發現,這裏遠不是繁華若市所能形容的。

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非但沒有給人入山之感,反而可以說是豁然開朗;金頂紅牆,彩旗招展,行人如織,都不足以形容的金碧輝煌;貴氣逼人之時又不顯庸俗。往上看,頭頂複道行空,懸空廊道錯綜複雜,連接有空中高閣或六角飛檐亭,宛若卯榫契合,又似滿天星鬥。這山頂原來已被鑿開,一道道金色輝光從頭頂越過星羅棋布的懸空樓閣傾瀉而下,使人恍惚間産生種湛藍天色與雪白雲朵似水霧般緩緩流入穹頂。

吆喝叫賣此起彼伏,可謂人聲鼎沸,一時叫人誤以為這裏不是什麽,而是進了皇城。不過,再仔細點,便能發現這一條街上幾乎全是青年或中年人士,甚少有老者,才能恍然間又反應過來,無論是賣花少女,還是走街串巷的貨郎,這裏人人皆為修士,皆滿心疑惑,尚未明了——

藥師領着他們順主道往宮中走,回頭随口道:“我要去買些東西,你們師徒倆到前面那個路口往右轉,咱們一個時辰後還在這兒見。”他停下腳步,又對程顯聽說,“程掌門,這兒有些地方收銀子,有些地方以物換物。若是有人沖你要石牙,你便換一家買罷。”

程顯聽沒聽明白,追問說:“什麽牙?石牙?”

藥師只搖頭,“回去再細說。”

三人分道揚镳,藥師朝小巷子裏拐去,程氏師徒則照着他說的到了市集。兩人用極少的銀子和些程顯聽平時基本看不上的小物件仙器換到了些算是必需的用品,程透還沒辟谷,他們得買米和鹽一類的吃食,到這兒,沒有一家商鋪小攤以物換物或要錢了,張口就要剛才藥師所說的那種石牙。

程顯聽和程透面面相觑,沒了主意,那賣米的見他倆這樣,擠着眼睛撇嘴道:“你們倆才登島的吧?”

他不等兩人說話,輕哼一聲,譏笑起來,“有你們挨餓的時候。”

程透當即就眯起眼睛露出微笑來,被程顯聽按住扯了回來,往集市外面拽,邊拽邊小聲道:“穩住,穩住!咱們真是初來乍到啥都不知道,少跟那些在這兒混了好幾百年的人争。”

程顯聽還不了解這小崽子骨頭硬得很,向來軟硬不吃,便搬出師父的架子來壓他,“聽師父的話!”

到底少年人心性,程透滿心不服,惡狠狠地剜了眼那賣米攤主,被程顯聽拽走。

拜程顯聽事多毛病發作所賜,倆人光是買到他稱心如意的枕頭就花了不少時間,回到原地時藥師早已在那兒候着了。師徒倆忙賠不是,好在藥師并不在意,只淡淡道:“回去吧。”

待出了內山,回到清風徐徐的林間小路上,藥師才慢悠悠地開口,“二位想必也發現,內真正流通的貨幣是石牙,并非外界相傳的以物換物了吧。”

程顯聽上前一步,同藥師并排走着,“洗耳恭聽。”

“往後你們就發現了,嶺上和外界流轉所不一樣的地方,”說着,藥師目色一沉,有些意味深長,“可還多着呢……”

他不等程氏師徒反應,繼續道:“石牙是種礦石,所有生活必備的東西都得用它去買。”

程透插嘴道:“食物也是必須的?”

藥師輕輕笑起來,點頭說:“是。”

“你們在島上少說也待了百年,沒辟谷的人這麽多?”程顯聽側頭問道。

“整個除了宮主,怕是沒有能夠真正辟谷的人。”藥師緩緩道。

此話一出,師徒倆都有些微訝,還沒來得及細問,藥師主動回答說:“的位置讓這兒和外界有許多不同。程掌門想必已經辟谷了吧?過幾天你就會發現自己久違地感受到饑餓了。”

程透瞥了眼程顯聽,後者果然有點心虛。他是早就辟谷沒錯,不過飯好似是沒見他落下一頓。口舌之欲,啧。

“不過,待在裏就算不勤加修煉也能延年益壽,衰老極其緩慢。我在如此之久,也只見過一個……顯出天人五衰之相的人來。”說到這兒,藥師眸色更深幾分,他眼裏有什麽轉瞬即逝,一閃而過,程氏師徒倆皆敏感地捕捉到了,但他們誰也沒有多嘴。

只聽藥師吸了口氣,“有些富貴人家好把纨绔子弟送入仙門練過築基就送進來,也是這個原因。”他說這話時有些不屑,又似乎有些憐憫,程氏師徒則恍然大悟,原來林年年和林有餘這對兄妹是為這個才千裏迢迢跑來的。

延長百年的陽壽與極緩慢的衰老,莫說凡人,就算是對修士來說也是極大的誘惑。

“言歸正傳,”藥師清清嗓子,“你們剛來,想要石牙,要麽去做工,內山應該有酒肆一類的地方在招工,但基本輪不到你們這些新來的;要麽,就去校場。贏一次,抵上做工一個月的。”

三人一路說着,不知不覺就回來了。藥師站在自家門口微笑起來,“死在校場上的人也有不少,量力而行。若是受傷,我是內唯一的醫師。”

程顯聽打趣,“所以也是收石牙的?”

“那是自然。”藥師轉身回家。

待師徒倆也關起房門坐下後,氣氛略顯凝重起來。這屋裏不如程顯聽原來的正廳或教習樓的敞亮,有點陰冷,程透沉默片刻,适時開口:“聽藥師的意思,嶺上的關關節節,應該不少。”

程顯聽啧一聲,揉揉眉心,“看來明天得去趟校場。”

程透點頭,“我也去。”

“咱們先說好,”程顯聽坐下來,順手端起茶壺想要倒水,才想起來裏面是空的,遂放下,“你去歸去,只能看。為了生活我明天是非得鬥一場了,你一邊待着。”

程透還想說什麽,程顯聽一伸手點着他的眉心訓道:“我的祖宗啊,你咋就這麽好鬥呢!我是元神修士啊,元神修士!你在船上見過幾個元神修士,我松松地就贏了好嗎!”

此件事了,程透燒了熱水——撿柴燒火這類事程大掌門是不會的——倆人湊合着吃了點剩下的幹糧,程透還有點小得意,笑盈盈地沖程顯聽道:“我說不該浪費吧。”

他師父卻有些郁悶。

各自泡澡解乏後,程透要自己讀經看書,程顯聽則不思進取早早上床睡覺。他翻來覆去,一會兒嫌棄床榻太小,一會兒嫌棄屋裏太簡陋。半晌過去,程顯聽太陽穴往後的位置開始隐隐作疼,像要裂開一般,恰巧程透用功完準備躺下,程顯聽隔着一個屋子叫他,“程小蛇,過來!”

程透已經脫了外衫,聽見自己師父在喊,又趿拉着鞋過去,問說:“幹嘛?”

程顯聽一看他穿着單衣就來了,把自己衣架上挂着的外衫丢給他,回答道:“師父頭疼。”

把外袍披上,程透眉間微擰,走到程顯聽床頭坐下,“怎麽頭疼?”

“還不是天天被你氣的。”程顯聽說着,重新躺下,頭半枕在程透腿上一點,眯起雙眼。

程透作勢要起來,“那我走了,省得師父看見我心煩。”

程顯聽就笑,小徒弟話雖是這麽說的,修長微涼的手指頭卻老老實實地按在他腦袋上輕輕揉了起來。程顯聽從前也好頭疼,他自己揉着揉着能發起脾氣來,程透就一面擠兌他“再好好修煉提升境界不容易頭疼”,一面給他按一按。程顯聽一頭疼就愛生氣,往往程透給他按着按着,這位堂堂掌門就氣消睡着了。

“我以為元神修士就不會生病了。”程透屈起手指,用關節輕輕壓着程顯聽的太陽穴,小聲道。

“頭疼不是病,”程顯聽聲音悶悶的,“再說也不是真的不生病,只是鮮少。”

兩人都不說話了。屋裏沒點燈,萬籁俱靜,程透低頭審視程顯聽英俊而年輕的臉龐。他淺灰色的長發散着,在黑暗中隐約呈現出一種攪人心弦的柔和光澤來;他眉心因為頭疼輕輕擰着,有點讓人心疼,程透下意識地伸手撫開,低聲問:“很疼?”

程顯聽哼哼唧唧半天,只搖頭。

等程透手都有些開始發酸時,程顯聽已經呼吸平穩地睡着了。程透把他的腦袋移到枕頭上,發現程顯聽有一撮頭發好像被壓到、不舒服地扭了一下,他低頭笑笑,幫自家師父把頭發理好,又掖好被角。

輕手輕腳地起身,程透本想就勢把外衫脫去挂好,一想到程顯聽若是發現他身着單衣就回去又該大呼小叫,程透回頭看了眼熟睡的程顯聽,穿着他的衣服回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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