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毒草

程透大致提煉了些重點,給展光钰說明了當時的情況,展光钰像聽說書一般津津有味地聽罷,興高采烈地發表評價道:“程顯聽啊程顯聽,沒想到你也有這麽丢人的往事啊!”

程顯聽翻了個白眼,“你別在這兒給我找打。”

展光钰卻還滔滔不絕道:“當年你何其威風,随——”

“展光钰!”眼見這東西嘴不把門,程顯聽立馬呵斥住他,程透卻在一旁輕飄飄地追問說:“随誰?”

展光钰尴尬地咳嗽一聲,不敢再說,他摸摸下巴,收斂神情,“咳,說回正事上。”

他正色道:“林有餘死了。”

說罷,他挺直腰板,似乎在等着師徒倆露出驚訝,誰成想二人毫無反應,睜着眼睛盯着他,直叫人發毛。

“你們已經知道了?”展光钰大驚。

程顯聽翻出第二個白眼,“我們不但知道,還被銅雀臺警告不要再管閑事了。”

展光钰顯然沒料到這種情況,僵了須臾,挑眉說:“不是,跟你們倆有什麽關系,你們倆像那種愛管閑事的人嗎?”

“我怎麽知道!”程顯聽沒好氣道,“還不是你們仙宮的彎彎繞繞!”

展光钰連連擺手,忙不疊和仙宮撇清關系,“我雖然是個分舵主,但不是什麽仙宮的人!”他嘆了口氣,繼續說,“也罷,重點不在于林有餘死了,而是回魂草。”

“回魂草成瘾還有毒這事你們都已經知道了,我說個你們不知道的,聽完這個,你們也就清楚動手除掉林有餘的是誰,銅雀臺又為什麽叫你們閉嘴了。”展光钰說着,也給自己斟上茶抿了一口。

林有餘的屍首是被她哥林年年送到刑罰司的。據說那天她獨自出去,半夜了都還沒回來,林有餘可從未有過夜不歸宿,林年年擔心出事,就帶着香樓的家丁一塊兒出去找,最終在城牆跟兒底下找到了林有餘的屍首,當時都已經涼透了。

仙宮嚴禁私鬥,林有餘被害,自然是要上報刑罰司,再派出邢官查案的。那天展光钰正好手頭無事——關于他平時到底有沒有正經事可做,程顯聽表示懷疑——就親自過去看了眼林有餘的屍首。

幹淨利落,一刀斃命。展光钰當即就看出來了,這是藍田玉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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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田玉是個殺手,但這個殺手前面要先加上“銅雀臺的”四個大字,他可不會亂殺人,凡是出手,勢必為銅雀臺授命。展光钰一想這事有蹊跷,邢官們經手過不少藍田玉的刀下亡魂,一眼就能看出來真兇是誰,往常到這一步就不用再查,而是找個理由搪塞過去草草結案作罷。但展光钰那日不知為何,愣是被好奇心驅使着,仔細驗了屍。

林有餘只是個修為不入流的年輕小姑娘,到底有什麽能招來殺身之禍。

這一查,卻叫展光钰查出了大亂子。

“那小姑娘腹部密密麻麻全是切開又縫留下的傷疤,你們知道那些回魂草是哪兒來的嗎?全都是從她肚子裏種出來!普通的草根本不成瘾,成瘾的是她的血引子!”說着說着,展光钰臉色煞白,難掩反胃。

“喪心病狂,”他兩手交疊,低下頭貼上去。“喪心病狂……”

另一邊,程顯聽的臉色也不好看。在座諸位數他接觸的回魂草最多,知道自己吸入的竟是從別人腹中種出來的妖邪之物,任誰也不會好過。

程透眼光複雜,思緒一下退回到那天他從林有餘手裏接過回魂草。

星星點點的鏽紅色,不易察覺的腥氣——

程透喉頭發緊,快步走到桌前也給自己倒了杯茶仰頭喝完。

“更糟糕的還在後面。”展光钰深吸幾口氣緩過來,面色凝重。“我驗完屍後連夜帶了兩個邢官過去收押了林年年,罪名是懷疑他賊喊捉賊謀殺親妹,那賬本就是當天夜裏搜出來的。”他斜了眼賬本,“林年年大概也知道自己氣數已盡,當即招供了。”

“林氏香樓背後的人是周自雲。”展光钰說出了整件事中最壞的消息,“他們兄妹可不只是在用成瘾的東西斂財,而是在與虎謀皮,要在嶺上仙宮分一杯羹。”

見程透對這類邪術一知半解,程顯聽面上陰晴不定,解釋道:“如果只是普通的血引子,林年年不必搭上他的親妹妹,随便找個人就行。但有趣兒的就在于如果他們是一對兒兄妹,長期浸淫滋人血煉化而生的邪物會神志不清,假以時日,能用血脈至親的血引子控人心智。”

展光钰接道:“更有意思的是他們背後的人是周自雲,狼子野心啊。”

程透說道:“那麽,動手滅口的是銅雀臺,他們不許我們插手,也是怕我們把這件事捅出去,在仙宮裏攪動波瀾吧。”青年蹙眉,“但照這樣說,林年年應該也活不長了,銅雀臺為何不動手?”

“還沒來得及再動,人就被我扣下來了。”展光钰看過去,緩緩地說。“我好歹也是個分舵主,他們不會明着過來搶人。”

程顯聽到底腦子轉得快,直截了當道:“你這是在拖我們下水。”

“我這是在救你們!”展光钰高聲反駁起來。

“上次刺殺藥師,周自雲算是和銅雀臺一來一回了了幹淨,雙方再次按兵不動。這次銅雀臺要是一口氣把林氏香樓除幹淨,就等于是卸了周自雲一條胳膊!他瘋起來可不止是還給銅雀臺,保不齊整個仙宮都要被波及!”說到激動時,展光钰騰地站起來抓起賬本,“我一看到上面寫着你們師徒倆的名字頭都要炸了!就是從寫上你倆名字這天起他們明面上停售安神香了,我用腳趾頭想都猜得到是你倆作了妖!他當時沒拿反應,現在一準先拿你們開刀!”

程透立刻問說:“何為明面上停售?我們當時簽了符篆血書的。”

程顯聽當即氣笑道:“那東西防君子不防小人。只要動些手腳,還是有空子可鑽。”

“你們村兒那個溫道是七剎山的邢官,我近來與七目村關系暧昧,他都看在眼裏,自然也能傳達進周自雲的耳朵裏。我先扣下林年年留他一命,把你們的立場也給攪混了,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展光钰重重地嘆了口氣,不再開口了。

三個人都靜下來,各懷心事。良久,程顯聽淺啜一口茶水,疲倦地說道:“小鈴铛,你好心辦錯事了。”

程透和展光钰一齊望向程顯聽。

程顯聽搖了搖頭,“周自雲和七目村之間的矛盾不可能和解。你這麽扣住林年年,傳到周自雲眼裏,反而像在威脅他了。”

他說着說着,順手就擡胳膊抓了一把程透的頭發在手裏玩,被青年一巴掌拍開。“我和周自雲間的矛盾也不可能和解。”

“你……”展光钰不解,剛要再問,程顯聽主動講道,“你好好想一想周自雲是誰的兒子。”

程顯聽抿了下嘴唇,“禍海妖姬被我重傷後,當年的飛花逐浪門掌門,一個不曾出世的無名散修,還有一位雲水僧人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掌門,四人聯手,将禍海妖姬押入了洪荒塔。”他頓了頓,“花匠是飛花逐浪門的關門弟子,那個雲水僧人是陸廂的師父,名不見經傳的掌門是國英的師門。父債子償,我們一個也跑不了。”

“而且,花匠和他還有一層舊仇往事,我不便多說。”程顯聽沉聲道。

展光钰呆愣了半晌,把賬本重重摔回桌上,“我真是倒了血黴了!”

程透面無表情地說:“你現在放人吧,估計你一放出去銅雀臺就殺到了,人不是你弄死的,賬暫時還是跟銅雀臺算。”

“估計來不及了。”程顯聽不客氣地搖頭,“林年年畢竟是在城牆邊上找到的林有餘,他當時可能壓根沒想到東窗事發,才直接報上了刑罰司。你不多此一舉扣住他,周自雲說不定還能在銅雀臺動手前保下林年年。”

“現在如果你直接放人,恐怕林年年剛一走出去藍田玉的刀緊跟着就來了。你若去知會周自雲一聲,就等于是跟他站在一條船上了。”程透雪上加霜,“騎虎難下。”

展光钰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偏生程顯聽還恨鐵不成鋼道:“小鈴铛啊!你什麽時候才能長點腦子!”

當然,這一團亂麻也不能全怪展光钰,畢竟他不知道七目村與周自雲的深仇大恨。

“現在我當如何?”展光钰欲哭無淚地說。

程顯聽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麽折中的法子,只得兩害取其輕道:“你先放人吧,不至于得罪了銅雀臺那邊。我們這邊找個人把藍田玉拖住,先把林年年放回去,守住銅雀臺和周自雲間的平衡。”他啧一聲,“至于拖住藍田玉,我們這兒有個絕佳的人選……”

程透極其不給自家師父面子,陰陽怪氣道:“怎麽,你是準備出賣色相了?”

“小兔崽子。”程顯聽皮笑肉不笑地訓罷,轉頭繼續對展光钰解釋說,“我們鄰居莫毋庸,跟藍田玉關系匪淺,他又不算跟七目村一氣兒的,再合适不過。”

展光钰摸不着頭腦,“人家憑什麽幫你?”

程透睨着師父,沖展光钰道:“展師叔有所不知,莫毋庸對我師父可是一往情深。”

“啊?”展光钰更加迷茫起來。程顯聽眯着眼睛低頭一笑,伸手就去掐程透的腰,被他輕巧地躲開順帶還要還手,師徒倆鬧起來,把嚴肅的氛圍攪得煙消雲散。展光钰大怒道:“你倆給我停!多大的人了!”

程透理直氣壯道:“我才十九。”

“娘的,程顯聽你可真不是個東西。”展光钰道。

程顯聽也怒道:“從我家滾出去!”

三個人鬧夠了,還是要分開來馬不停蹄地去辦正事。展光钰回七剎山籌備放人,程顯聽則要去藥寮裏找莫毋庸,并堅持不許徒弟跟去。

程透醋壇子打翻又扭不過程顯聽,索性找花匠去,打算把早上得來的消息給她講講。程顯聽硬着頭皮進了莫毋庸的屋頭,發揮自己滿口瞎話的本事,愣是唬住了莫毋庸來龍去脈,直說藍田玉這厮要去殺一個對自己有恩的人,拜托莫毋庸能拖一時算一時,也算還了恩情。

莫毋庸一聽感動地拽着程顯聽的手不松,直說什麽殿下果然心懷濟世慈悲。程顯聽一面把他的手往下扒拉,一面準備開溜,誰料莫毋庸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道:“毋庸也算是出了些力,向殿下讨些好處總是行的吧?”

程顯聽警覺道:“我盡力。”

莫毋庸想了想,低聲沖着程顯聽說了些什麽,聽得他臉上風雲變幻,一雙眼微微阖了些。

程顯聽站在原地,帶着一絲半縷微笑,但那笑意絲毫未漾進眼眸。他稍稍揚起頭,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之人,慢悠悠含笑道:“莫先生,實不相瞞。從來只有我對別人有非分之想,沒有別人對我有非分之想的份兒。”

莫毋庸只感覺如芒在背,那一瞬間,卻覺得才從自己嘴裏說出的什麽濟世慈悲都是假的。

但他仍然氣定神閑地笑笑,“毋庸鬥膽,想問問殿下又對誰心懷有非分之想。”

程顯聽放開他的下巴,轉身道:“永遠也不會同你有關。”

算是不歡而散,程掌門回去後估摸着請莫毋庸出馬這事大抵是被自己又給攪黃了。他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剛打算趕鴨子上架親自出馬,在院子裏卻看見莫毋庸出門了。後者沒事人似的,和他招了招手,大聲道:“殿下放心,此事交給我了。”

程顯聽幹咳一聲,低着頭退回屋裏去了。

等程透從花匠那兒回來時,卻見自家師父略顯郁悶地坐在桌前,他沒問怎麽回事,先開口道:“花匠今天精神頭兒不錯,說不定是在好轉呢。”

“你怎麽不問問莫毋庸把我怎麽了。”程顯聽更加郁悶了。

程透淡淡道:“你不把人家怎麽了我就謝老天爺開眼了。”

某方面講,還真是程顯聽把莫毋庸“怎麽了”。莫毋庸還沒怎樣,他自個兒倒先越想越委屈,招手要徒弟過來,伸開胳膊就摟住了青年的腰,他頭埋進他懷裏。

“幹嘛?”程透不為所動。

程顯聽悶聲道:“他屋裏那股子藥粉味兒熏得我頭疼,你身上好聞。”

程透笑說:“皂角味兒有什麽好聞的。”

“不是皂角味兒。”程顯聽把青年又摟緊了些,閉上眼睛。“只有我能聞到。”

程透只當他又在胡說八道,意思意思摸了把自家師父的腦袋。

一股腦的麻煩事裏,勉強忙裏偷閑這麽一會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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