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結珠
“程透！”
劍刺向溫道剎那，閣上忽然傳來呼喊！電光火石之間，青年長劍偏了半分，溫道足尖半旋勉強閃過要害，然而胸膛還是皮開肉綻，瞬間鮮血淋漓。他毫不戀戰，見自己已經沒了勝算，轉身便逃，程透咬牙欲追，可是身後是無法放下的高閣，他身體才一懈，程顯聽的聲音便急急落下，大喊道：“程透快撤！去找仙宮住客叫他們別打了！快撤！”
這呼喊聲裏夾雜了只有程透才能發現的慌亂，他心跳猛漏一拍，擡頭望向閣頂。程顯聽整個人站了起來，腳下離地，懸在半空，幾乎躍出閣外。天穹金紅大作，狂風四起，吹得人頭發拍在臉上生疼。青年敏感地發覺師父十足收斂起了一如既往的從容，取而代之的是種近乎緊繃的戒備。
程透腦中警鈴大作，身子卻先思緒一步奔了出去，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去。
堕下的仙光似金粉銀塵，激蕩在風雨飄搖的仙宮內。被碾碎的紅光與之混合，在邪風中越旋越快，竟呈現出種詭異的顏色。那顏色莊重間又顯妖冶，妖冶中暗含威儀。螺號與其餘聲援不知何時疊在一起，念誦停了，穹頂下聚起粗壯卷雲，急速旋轉着。
飛沙走石，瓦檐掀起。無數人擡起袖子捂眼，溫道如同草叢裏的蛇，單手按着胸前傷口穿梭在人群間。他早料到程透不會追來，很快便接近了陸廂所在的高樓。穹頂下，可怖的卷雲外盤旋着金紅光芒，他一面對自己說着來不及了，一面卻未曾停下。
陸廂，國英，随便誰都好。
狂奔令他嗓子發涼，順着喉嚨往上冒的血又腥又甜。溫道按緊傷口，陡然聽見近在咫尺的身後，一個涼絲絲、冷豔豔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要去哪兒？”
霎時，他周身血液如同凍住，僵在原地邁不開了腿。溫道半回過頭去，見陰影處悠哉哉地晃出個身材嬌小的女人來。她臉上刺滿了紫色的蓮花紋，笑起來又甜又兇狠，許凝凝慢慢挨近了溫道，後者不動聲色地退後兩步，冷聲問：“你又怎麽在這兒？”
許凝凝擡頭望着那團旋轉着仿佛要撕裂天際般的卷雲，拍着手說：“洪荒塔的門全被打開了，有此等好戲，我當然要上來瞧瞧。”
她說着，眯起眼盯着被金光包圍着的高閣，那裏懸着一個小小的人影，“我就說菩薩閑着沒事到我這小小地界作甚，原是這白毛的畜生攪局。”餘光瞥見溫道想悄聲遁走，許凝凝擡手虛拽，溫道腕子上黑色光芒當即繃緊，他吃疼呼出一聲，頓時被拽了回來。許凝凝不依不饒，手指一翻收緊線芒道：“我把這玩意兒都交給你了，你連條四腳蛇都殺不死，沒用的廢物。”
那些黑色線芒被許凝凝盡數扯下，溫道疼出一身冷汗，跪在地上，連胸口的傷都忘了。許凝凝把那黑芒繞在手上，口裏喋喋不休道：“原想着你能殺了小四腳蛇，讓頂上浮着那畜生紅了眼，接下來也更順當些。事沒辦成，你不回去複命，急着要到哪兒去？”
溫道毫無遮遮掩掩之意，直言不諱道：“我要去陸廂或國英那兒，随便誰。打斷他們的法陣，這場鬧劇橫豎最大的贏家都是你，我們都輸了。”
反倒是許凝凝一怔，沒料到緊要關頭溫道先生出異心來。她半颔首睨着跪地不起的青年，忽然退後一步說：“你鬧去吧。周自雲後院起火，我巴不得再精彩些。”她眯着眼擡頭望向卷雲，意味深長道，“反正該來的已經來了……”
餘光瞥見溫道踉跄着站起頭也不回就走，許凝凝難掩期待，哈哈笑了起來。她蹬着兩側樓閣借力，三兩下躍上屋頂，整個內山火光沖天，喊打喊殺中夾雜着走屍的哀鳴。不少再也站不起來的殘骸在地上蠕動着，令人頭皮發麻。她心想着這兒倒是個看戲的好位置，悠悠閑閑地席地而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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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野火燒不盡……”嬌小女人口內吐出一口長而輕的氣，古怪的細碎光影混進風裏，悄聲散落各地。無數原本倒下的走屍再度扭動着爬了起來，才安下口氣的修士們面露驚駭，疲倦地舉起了劍。
狂風與卷雲愈旋愈速，穹頂的琉璃瓦噼裏啪啦迸裂，像是刀子般随着風射向地面。如蛛網般彌補的街道上，人群被風吹得踉跄連連，飛沙走石間，一聲幾乎要震碎五髒六腑的長嘯橫空出世——
這刻，所有人擡頭望天，只見一只足有樓長的粗壯手臂撕裂卷雲，破風而出！那手臂似乎堅硬無比，光澤介于銅與木之間，衆人驚恐未散，另一只手臂又破空伸出！兩只巨大無比的手臂略一揮舞，在空中結出蓮花手印，卷雲內現出紅光，木與蓮香從風口中散出，飄進了仙宮內每個人的鼻息。
風口浪尖，程顯聽幾乎冷笑出聲。他極其冷靜地調息須臾，目光躍向遠方，幾乎沒有分辨，便尋到了程透。青年領着人群在一處離卷雲與高閣都不算太近的位置，他蹙着眉大吼着什麽，沒有擡頭。程顯聽收回目标，遠處，卷雲貼近地面的位置上懸浮着一團小小的紅光，比雲層還耀眼，幾乎要凝出血珠來。一個男人在光內盤腿而坐，散開的長發狂舞。他張開雙眼，白生生的眼眶內各結重瞳！
兩道銳利的目光躍過重重樓閣相撞！程顯聽半阖着眼，在高閣扶欄上結趺而坐，砗磲白珠橫在身側，四散光芒中化作一根通體銀白的四股十二環錫杖。他一手垂下膝來緩緩指地*，口中稱道：“奉八大金剛護法——”
卷雲下，周自雲兩手結印。
“恭請大士。”
“恭請地藏法相。”
兩張嘴同時張口，氣吞山河。伊時，衆人聽聞兩聲疊在一起，震便仙宮所有角落！卷雲如裂帛般飛散，地面隆隆震動。刺目紅光中橫出又四只巨臂！六臂各結手印，揮舞着撥弄雲層，現出一個與穹頂齊高的六臂神像來！與此同時，閣上指尖所指之處，地面拔地而起一座金光身相，與那六臂神像奇高，手持禪杖，安忍不動！
山河色變，天地倒懸。真佛金身法相與手結蓮印的邪神躍空對峙，不知是佛入地獄，神堕人間！
大士揮舞六臂，銅色的軀體莊嚴肅穆，隐現寶相。邪神長臂前伸，淩空拔出一根漆黑長杵，呼嘯着便向整幢高閣砸了過去！地藏法相懸其禪杖擋下，兩樣法器相撞，瞬時引得大地震動，氣浪翻飛。大士長吼一聲，不撤長杵，整個身體一翻——他背後竟是一只豎起的六足蜘蛛，長而外翻的獠牙淌着血污，張口咬向地藏法相！
金身法相一手結印擋在身前，一手持禪杖朝當頭劈去。那結印的手抖開一片金光，大士嚎叫一聲竟再度飛速翻轉過身子！金光再傷不得六臂神像半分，反倒被吸了去，禪杖更是被一只手臂鉗住。程顯聽另一手撫上錫杖，頓時神光大作，光耀千裏！大士鉗住禪杖的那只手臂冒起黑煙，他痛苦地狂叫起來，身體再度翻轉，蜘蛛四足化作利劍，齊齊朝着地藏法相刺去！
金身抽出禪杖，橫揮向蜘蛛身間，四足急忙相抗，仍是被逼退幾步，無數屋舍倒塌，揚起塵埃，已經撤離的修士幸免于難，反倒是徘徊着的走屍被壓倒在了殘垣斷壁之下。大士翻回六臂神像，嘶吼着朝法相撲去，兩座纏鬥在一起，伊時瑰麗神光與金紅魔光交織，仙宮亮如白晝。
正在此刻，魑魅魍魉再度從天而降，奔向人群。蛇怪毒蟲引着漆黑的魔氣吞噬着金光，撕咬着精疲力竭的修士衆人。程透翻掌引雷，剎那便破開魔氣，然而新的魍魉立刻補上，任他劍似游龍也只能無休無止地糾纏下去。源源不斷的精怪令他無暇顧及遠處鬥得難舍難分的神魔，出離憤怒蔓延在血脈，青年感到丹田上游走着一股滾燙的火焰，直沖天靈。餘光瞥見自己十指竟隐隐散發出玄紫光色，他握着劍的手一緊，突然感到思緒一渾，身體也不受控制——
仿佛有什麽從自己眉心一飛沖天，程透感到自己的身體被托了起來，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浮上半空！似利刃般劃破蛇蟲精怪組成的巨網，魍魉們不敢上前，青年周身散發的光暈甚至破開了魔氣。天空電閃雷鳴，紫色的電光中隐顯龍嘯。忽生異象陣勢太多浩大，引得周自雲與程顯聽同時回首朝向這邊看去。而程透定定望向兩座金身，思緒混沌，視線模糊……
幾乎在這剎那間隙裏，大士六臂同時鉗住了地藏法相！振聾發聩的嘶吼掀翻無數屋頂，魔氣頓時凝結，整天蔽日間，邪神張開翻着獠牙的血盆大口，猛地朝着地藏金身咬去——
“他要吞佛！”不知是誰在驚恐間喊道。
與此生同出的是沖天龍吟，所有人來不及紮眼，一道玄紫色的閃電如離弦之箭般朝着兩座金身間撲去！從天而降的龍喙更快，一口咬住那邪神肩膀，巨龍身體翻卷，将大士生生拽得後撤兩步！電光雷擊鋪天蓋地，與金晖一起撕裂魔氣構成的長夜。嶺上仙宮琉璃瓦的穹頂下，兩神一龍纏鬥連連，相撞俱是耀目光滑，刺得人睜不開眼。
程顯聽那玲珑心再度分出一竅，望向徒弟所在的位置。只見青年發髻已散，長發迎風翻飛，他面朝着金身方向，雙目出神，擡起的一掌卻顯示出正是他在操控着玄龍！那巨龍威風凜凜，兇悍無比；鱗甲在神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如天龍八部般為地藏法相護法，一前一後夾擊着大士！
陡生變故，周自雲未料不知哪裏冒出了神龍相助，爆喝一聲雙手前推。他面如赤金，眼裏重瞳竟如轉輪般旋起，魔氣與血色紅光再度暴漲，內山霎時蕩起重重惡鬼嘶嚎，有如天劫将至！程顯聽右手一推，将那禪杖送出丈遠，雙目大綻金色神輝，大吼道：“心咒降世，助我一臂！”
雲層似萬頃怒海，上下翻湧，心咒響徹整個仙宮！螺號和着心咒再度吹響，大地震動，玄龍口中現出金光，沖着穹頂引頸怒吼！魑魅魍魉在怒吼中化為灰燼，大士吼叫着将兩面身體來回翻轉，地藏持禪杖上前當頭劈去，邪神剛擦着萬丈光芒的杖身閃開，玄龍出世，長身橫掃，勁風如刀射向邪神金身，發出玉石相擊聲！
一片混戰中，許凝凝踩着屋上瓦檐張望像兩座金身，她狠狠磨着下牙槽，自言自語道：“不自量力！果然還差得遠，我得撤了。”她伸手招來一只千足蜈蚣，足尖輕點踩在了長蟲頭上，“走！”
蜈蚣怪踩着她沖上半空，許凝凝咗出哨音，頓時，無頭無腦沖向人群的毒蟲們聽到號令，齊刷刷地調頭追着許凝凝飛去！
眼見天空中變故再起，周自雲分出神來擡頭，只見許凝凝領着萬千毒蟲飛向穹頂之上、濃雲風口。他瞬間暴怒，咬牙切齒地威脅道：“許凝凝！”
許凝凝聞聲，踩在蜈蚣怪身上回眸，露出奸詐笑臉，“姑奶奶我不奉陪了，鬼索便送你玩罷！”
她說着揚手一抛，黑色的線裝光芒如游蛇般鋪天蓋地落下。大士伸起兩臂一把抄住那鬼索，腕子發力抛向地藏金身！那鎖鏈在邪神手裏又泛出金紅光澤，眨眼間卻是纏住了地藏法相，驟然收緊！玄龍撲過去咬住大士肩膀，電光火石間竟撕扯掉邪神一臂！巨大的手臂瞬間将地面砸出一塊兒深坑，大士無暇顧及，痛吼着拽動鬼索，地藏法相被扯得晃動起來，玄龍長吟出聲，龍身纏住邪神身軀，張開大口咬向了那持着鬼索的手！
龍牙撞向鬼索！此時此刻，天地驟然噤聲！萬籁俱靜間，鬼索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纏向玄龍，然後融進了它的身體！地藏法相雙目如炬，手持禪杖擊向地面——
金霞化開，橫掃仙宮！
“十方世界，千萬劫中——”
地藏法相如山，禪杖射出滿天流星般的勁光，砸向大士！
“破。”
數種人間音色再度現出，震蕩靈魂與大地的巨響中，大士碎作金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