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入東望侯府,高門嫡子,看起來是花團錦簇的,且有楊夫人用心挑選,姑爺模樣兒齊整,人也出息,知道上進,只是就如陳九說的,東望侯家中兒女衆多,大部分又沒什麽出息,府裏進項一日少于一日,單公子小姐們的聘禮嫁妝已經愁的不行了,公子們還指着東望侯這大樹一副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樣子,想方設法在公中支銀子,陳七的姑爺雖說是個好的,也經不住這些兄弟姐妹的拖累,且越是好的,越是家裏的頂梁柱,陳七三年來貼了不少嫁妝出去,如今連打個頭面也得回娘家找母親資助。
陳九自然是清楚明白的很,陳七開口就惹她,她哪是忍氣吞聲的人,頓時哪裏痛往哪裏戳,她也沒怕過誰,連陳四和楊夫人都捎帶了進去,這嫁妝的事兒,陳九雖不看在眼裏,但擺明的不公平,卻是現成的把柄,不嚷嚷出來,就不是她九姑娘的風格!
楊夫人是掌家侯夫人,除了自己的嫁妝,這些年也攢下了不少私房,兩個親生女兒出嫁,嫁妝自然是豐厚的,而庶女出嫁,雖說府裏定例是一萬兩銀子的嫁妝,楊夫人又哪裏舍得,經她一手經辦下來,嫁妝倒是有七八十擡,看着比嫡女也不差什麽,花團錦簇的大紅嫁妝,卻是不值錢的瓷器等笨重之物居多,現銀鋪子田地卻少的可憐,楊夫人地皮刮的幹淨的很,庫房裏頭什麽角落裏的不值錢東西都搜羅了出來,就如楊九所說,有一擡嫁妝,竟然是個半人高的根雕!
陳九拿着,真是劈了做柴火也不好燒,如今就丢在她們家院子裏頭的門邊兒,誰來她都跟人解
釋,我嫁妝裏的,放這裏還挺好看!
這根雕在帝都還正經挺出名。
在場的人除了陳氏,誰不知道呢,這會子陳九又随口拿出來戳她們的心窩子,楊夫人氣的臉上的肉都在抖,偏又真的拿陳九沒法子,別說管教,只在侯爺跟前提一句不對,侯爺也要冷下臉來。
曾經有一回,武安侯甚至當面兒說:“管教不了你就別管了,少給她找事兒。”
陳四也知道母親同樣拿陳九沒轍,便罵道:“這個破落戶,自己不要臉皮,什麽話都敢說,人說不出的她也說的出,橫是不把這侯府的顏面當一回事!不過是一個庶女罷了,公中定例多少就是多少,誰虧待克扣了不成!一萬兩做出七八十擡嫁妝來,哪裏容易了?還不是怕她臉上不好看,母親才私房加了東西,她不說承個好,倒成了虧待她了?不知好歹的東西!”
說着又回頭對陳氏說:“大姐姐越發要小心,你看她這個樣子,璐姐兒能學到什麽好的?日後若是也這樣子,大姐姐的顏面往哪裏擱呢?大姐姐只管問問娘,有人在娘跟前提起九妹來,娘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這話頓時說的陳氏只點頭稱是,越發下定了決心。
陳熙晴雖說沒聽見陳四陳七的挑撥,可看各人神情,連同熟知的各人性情便也知道有人在生幺蛾子,特地來給周寶璐提個醒,陳熙晴口齒伶俐,噼裏啪啦炮仗似的說了一大篇,叫周寶璐聽的笑彎了腰。
陳熙晴說:“別看你七姨母嫁妝厚實,又有你外祖母總補貼她,可那點兒能頂什麽用?前兒我還聽見說他們家要賣一個莊子呢,我看呀,要不了幾年,就要吃不起飯了,七姐夫又是個孝子賢孫,七姐的嫁妝非得都填進去不可。當初你外祖母要是給她挑個不那麽出息的反倒好些,兩口子少些良心,只怕還能保住些嫁妝!”
周寶璐到底年紀小些,聽她說起嫁妝豐厚又有娘家貼補的七姨母都這樣艱難,此時也不免擔憂的說:“既然你的嫁妝沒什麽東西,小姨母手裏可緊張?我存了私房銀子,給你使吧。”
陳熙晴笑着擰擰周寶璐的臉:“哎喲就你那點兒零碎銀子,動不動就要給人,能給幾回?前兒我還聽見你許了安哥兒銀子呢!你別擔心我了,別說那嫁妝沒給齊全,就是給齊全了,我也看不上,這話兒我也就給你說,也就你和嫂嫂我是不怕說的,你聽了只管存心裏,你小姨母不缺那點兒散碎銀子。說句不好聽的,大姐姐是個沒成算的,只怕也不懂給你攢點東西,過幾年你也該嫁人了,你這身份怎麽着也要嫁進高門的,到時候我給你擡幾萬兩銀子來壓箱,誰也不能小看了你去。”
若是別的小姐,聽了這樣的話,只怕頓時就臉紅起來,忸怩不能言語,偏周寶璐是跟着曾氏,與陳熙晴混一起長大的,陳熙晴養的嬌縱,最是個沒規矩不在乎禮法的,周寶璐也學得幾成,聽了這話,反倒眉開眼笑起來:“喲,這樣我就放心了,那我就等着,也發一回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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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閨女
雖說都知道有人在挑唆陳氏,不過也都知道陳氏其實沒什麽行動力,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兩人倒是嘻嘻哈哈,說起八卦來。
陳熙晴聽說這位黃公子的事,頓時也笑彎了腰:“這行情也真好,不是我說,我男人就夠漂亮了,怎麽沒有這等好事呢?哈哈哈。”
周寶璐當然也見過這位小姨父,樣子确實漂亮,五官俊美的仿若畫出來的一般,修眉俊目,腰高腿長,身姿挺拔,長年累月住在軍營裏,不論何時都是一身戎裝,冷峻無比,周寶璐曾經擔心這位小姨父這樣不茍言笑,總是緊緊的抿着薄唇,小姨母要怎麽和他相處,不過成親後見了陳熙晴的氣色,容色作養的越發鮮亮,周寶璐便覺得其實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兩人愉快的說了半日話,直到晚飯時分,用過了晚飯,周寶璐随着陳氏回家去,還嘴角上翹,一臉心情很好的樣子。
陳氏卻是一心發愁,女兒這麽大了,要怎麽才板的回來啊。
衆人進了府,自然都去給靜和大長公主請安,靜和大長公主招手叫周寶璐坐到身邊去,問道:“世子呢?”
周安明一臉恭敬的立在一旁,并沒有說話。
今兒一早周安明就知道,二叔聽說祖母吩咐三叔帶着自己去武安侯府拜壽,二叔就打發了人跟二嬸說了,他衙門裏有事,今兒就不去武安侯府了,叫二嬸替他請安去。
只沒想到這會子一家人都回來了,二叔居然還沒回來。
陳氏回頭看了一圈,見沒人遞話給她,只得老實說:“世子爺今兒一早說了,衙門裏有要緊事,只怕是還沒有忙完吧。”
靜和大長公主哼了一聲。
周繼雲便笑着打圓場:“我也聽說因籌備國外使節的來朝的事,禮部都忙的了不得,二哥走不開也是有的。”
靜和大長公主并沒有再追問,只是轉了話頭,問了些拜壽的事兒,周繼雲笑道:“我領着明哥兒給世交的伯爺叔爺并叔叔伯伯們磕頭來着,都說明哥兒懂事有禮,十分誇贊。舅老爺也贊明哥兒穩重。”
靜和大長公主笑着點點頭,這些話不過是聽聽就算了,誰家哥兒來磕頭,不是贊好的,哪有誰會當面說人家哥兒不好的不成。
今日不過是府裏定下了大盤子,将周安明推出去的第一步罷了。
哪裏看得出什麽來。
只陳氏在一邊聽着,有些失神,怎麽別人家的孩子都是好的,只有自己的女兒……她看着挽着靜和大長公主手臂笑着說話的周寶璐,臉頰紅菲菲,眼睛晶亮,神采飛揚,一邊說一邊笑,手舞足蹈……那樣子,哪裏有大家閨秀娴靜的模樣?
陳氏想起在娘家聽到妹妹們悄悄兒議論璐兒的那些話,心中越發受不了,不由的就下定決心,趁還不算大,非得把她那脾氣給扭過來不可!
第二日一早,周寶璐去上房陪着靜和大長公主用了早飯剛回來,陳氏就叫住她,說有話跟她說。
“啊,叫我抄佛經?做什麽呢娘,莫名其妙的抄什麽佛經!”周寶璐烏溜溜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陳氏。
陳氏拉着她的手坐在炕邊,笑道:“原是前兒在莊子裏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夢到走進了一個大寺,醒了之後竟覺得通身舒服,是平日裏再沒有過的,我便覺着這許是菩薩指的路呢?便去大安寺燒香,沒承想遇到一個高人,跟我說,我這是前世的孽帶過來的,原是命中注定好不了的,只是既然如今有菩薩保佑,只要我最親近的人給我抄一千張佛經,消了孽障,也就能好了。璐兒,娘這輩子,最親近的也就只有你了。”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周寶璐疑惑,怎麽她娘回來這也有十來天了,一個字也沒提什麽菩薩啊佛經啊什麽的,去了一趟舅舅家,就突然生出這事兒來?有點蹊跷。
舅舅家裏有些什麽人,是個什麽狀況,周寶璐心中一清二楚,她娘是個什麽性子,周寶璐也是一清二楚,若是別的時候,陳氏來這一出,周寶璐也只當她娘是真有其事,再不情願也要為着她娘抄佛經,可這樣巧的時候,卻難說的很。
說不準就是有人在她娘耳邊說了什麽,她娘就信真了。
随即又想起昨兒小姨母特地跟她說的那話,周寶璐心中就已經明白了。
有的人為了武安侯那個爵位,早瘋魔了,不管有用沒用,單是能給武安侯世子一脈添個堵,也是不遺餘力的,何況這樣子随口糊弄一下陳氏呢?
而周寶璐很顯然就是陳熙華那派的。
周寶璐笑道:“原來是這樣,只要娘身子能好,別說抄一千張,就是抄一萬張呢,我也是心甘情願的,今晚就抄吧。”
陳氏歡喜的笑道:“果然是我的乖女兒,你乖乖的抄佛經,自有好處,娘必不會害你。”
周寶璐乖巧的點頭稱是,又勸慰了陳氏許多話,叫她要放開心胸,少思慮少擔心,自然就能好起來。
這邊說的親親熱熱,回過頭,周寶璐就把芒語叫到跟前問話:“昨兒回舅舅家,芒語姐姐服侍我娘去的,我娘都去了哪些地方,見了些什麽人,聽了些什麽話?”
芒語心裏早就憋的慌了,就算周寶璐不打發人叫她,她也是要尋機會說的,此時聽周寶璐一問,忙就把昨兒陳氏去見楊夫人的事說了個一清二楚。
芒語還說:“也不知道為什麽,夫人聽了老夫人這麽一說,竟就應了,二姑奶奶就趁便兒說,夫人只管說只要抄了佛經身子就能好,姑娘自然就不敢違拗推脫了,今兒夫人對小姐說的這篇話,都是二姑奶奶教的。”
唉,糊塗的夫人啊,那夥子人能安什麽好心,怎麽夫人竟就聽信了呢?聽了那些人的話,竟回頭來折騰小姐,這叫人怎麽說呢!
芒語心裏都急。
原來那起子人說的是這樣的話!
周寶璐心裏也有點不是滋味,可到底是自己親娘,還得哄着護着,周寶璐只笑着對芒語道:“多謝芒語姐姐了,想必娘也吩咐過姐姐不許告訴我,你放心,我不會嚷出來的。”
芒語忙蹲身謝了,這才大着膽子說:“奴婢是因覺得夫人不該聽那些人的話,反來對小姐這樣,說句奴婢不該說的話,那邊兒原是隔了一層,自沒有小姐親近。”
周寶璐并不像別的主子那樣,心中就算贊同,嘴裏也要呵斥:“這話也是你能說的嗎?”反倒笑着點頭:“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不管話說的多好聽,外祖母到底是繼母,我又是母親唯一的女兒,誰能和我比親近呢?芒語姐姐常在母親身邊,今後聽到什麽話,不管好壞,只管來跟我說,我也信的過你。”
跟着小姐,肯定比跟着夫人有前程,芒語本來就是陳家的奴才,祖父如今還是武安侯府管采買的管事呢,不然陳夫人曾氏也不會信得過她,把她選到陳氏身邊伺候,此時聽了周寶璐的話,連忙跪下應了,周寶璐又賞了她幾兩銀子,叫她回正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大小姐周寶璐住的院子一大早就熱鬧非凡,雞飛狗跳,只聽到好些人同時在說話,叽叽喳喳一片。
“快,多搬幾個蠟燭頭在這裏!”
“桌子上再亂一點兒才好!這樣還不大像!”
“佛經放這裏,哎哎,底下藏好點啊,算了,我來……底下別露出來了,就上面兩張能看的……別露餡了。”
“用最白那個粉,哎喲,你笨死了,調一點兒眉粉不就灰灰的了麽!給小姐多上一層。”
“我來給小姐畫眼睛,保證能跟個竹熊似的!”
“……噗,你要死了,這樣子說小姐!”
“哎,小姐你別笑啊,您一動,奴婢就畫不好了。”
“死蹄子,誰叫你惹小姐笑的,這會子你倒還正經了!”
“趕緊再畫幾張廢的丢地上,丢亂點兒!”
“……”
衆丫鬟都掌不住,一邊忙一邊笑,不一會兒,就把這屋裏搞的淩亂不堪,地上落着些畫了些墨團團墨杠杠的上好毛邊紙,桌子上,七八個蠟燭頭,周圍一大圈融化的蠟淚,桌子上也淩亂的堆着好幾疊“寫好”的佛經,還堆着一大把筆,幾個硯盤。
周寶璐環視一圈,覺得挺滿意的,便說:“你們大的去不合适,叫個小丫頭子去才好。”
朱棠心領神會,到院子門口叫了個叫了個叫小亭的十歲的小丫頭子:“你趕緊着跑到正房去,悄悄兒的回夫人,大小姐一晚上不肯睡,非要抄什麽佛經,好容易五更天才睡下去,這會子又趕着要起來,咱們勸不住,還要求夫人來看一眼才好。”
說着又使個眼色,那小丫頭子也是伶俐的,不然朱棠也不會找着她,她開始有點愕然,随即見了朱棠使的眼色,就明白了一大半,笑道:“我知道了,姐姐放心。”
一溜煙往正房去了。
☆、多事之秋
朱棠就在正門口守着,不過半刻鐘,就叫陳氏扶着芒語的手急匆匆的走過來,小亭跟在後頭,見了朱棠就點點頭。
朱棠往後頭使了個眼色,自己迎出去:“奴婢給夫人請安,奴婢實在勸不住大小姐,才悄悄打發人驚動夫人,小姐是個嬌弱身子,偏又是個執拗性子,這……這叫人怎麽好呢……”
說着眼圈都紅了。
陳氏心都揪緊了,胡亂點點頭,就跟着進去,剛走上臺階,就聽到裏頭屋裏有個丫鬟帶着哭腔說:“小姐,您別抄了,好歹也歇歇,您身子要緊啊。”
然後就是周寶璐堅毅的說:“娘的身子才最要緊,你別管了,再倒一杯濃濃的茶來我喝。”
陳氏頓時淚如泉湧,嬌弱的身子都突然有了力量,一把甩開身邊攙扶着她的兩個丫鬟,幾步跨進門去:“璐兒!”
周寶璐霍然回頭,一臉訝異的看着陳氏,随後忙站起來道:“娘怎麽這麽早來了,您身子不好,怎麽不多歇一會兒,便是睡不着,養養神也是好的。”
陳氏環視四周,見一屋淩亂,大牛油蠟燭還燃着,牆邊的茶桌上放着幾碗濃茶,地上落了幾張抄廢掉的,而窗下的桌子上高高一疊抄好的佛經,還有一張抄了幾行的,正在周寶璐跟前,筆跡十分工整,哪有一絲熬了一夜的力乏。
幾個丫鬟站在牆角,個個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
而自己如花一般的女兒,臉色青灰,原本精靈的大眼睛下一圈黑痕,花瓣般嬌嫩的嘴唇也褪去了嫣紅的顏色,有些幹裂,陳氏哪裏還掌的住,一把将周寶璐摟在懷裏,心肝肉兒的就叫了起來:“我的兒,你這是做什麽呀,便是抄佛經,你也慢慢兒的抄,哪裏就急的這樣,你要是有個好歹,累出病來,叫娘怎麽辦才好。”
頓時哭的稀裏嘩啦。
周寶璐忙勸着,又拿手絹子給她娘擦眼淚,一邊笑道:“娘,我不累,我只想着早一日抄完,娘早一日好起來,哪裏忍得住,便是叫我睡,我也睡不着啊。”
陳氏越發聽的心肝疼,一邊吩咐丫鬟:“快來服侍你們小姐睡下歇息,叫廚房熬參湯來!”
周寶璐止住丫鬟們,笑道:“娘,真的不要緊,娘身子能好才是要緊事,如今好歹有個盼頭,我怎麽歇得住,只望着早些抄完了,娘早些好起來,就好了!”
陳氏還勸,周寶璐死活不依,雖然一臉疲倦,卻是十足亢奮的說:“娘,你不知道,我做夢都盼着娘早些好起來,只要娘好了,我做什麽都行,我沒個兄弟姐妹,爹爹又不疼我,要是沒了娘,璐兒今後怎麽辦啊。”
十二歲的小女兒那樣子的一臉歡喜,一臉期盼,絞的陳氏一顆母親的心疼的要命,一時間,別人的話都不那麽要緊了,女兒再是莽撞,再是不好,那也是自己的乖女兒,天下再沒有比這個女兒更珍貴更要緊的了。
陳氏哭着道:“別抄了,璐兒,別抄了,是娘不好,娘不該哄你……”
周寶璐一臉奇怪的說:“怎麽了?不是說是有菩薩給娘托夢要抄佛經的嗎?娘說什麽呢,我竟不懂。”
陳氏這才把前兒聽的武安侯夫人并兩個繼妹的話說與周寶璐聽,周寶璐跌足道:“唉,娘怎麽聽信她們的話,那些人能安什麽好心!單看外祖母對舅舅舅母安哥兒做的那些事,也知道對上娘也不會有什麽好事,娘可是舅舅的親姐姐呀!”
陳氏還想辯解一下:“雖說你外祖母是那樣兒,可我是出嫁在外頭的,又不與她争什麽,她有什麽可害我的,只是,璐兒,你是大姑娘了,總得貞靜為上,我也是憂心的很啊。”
周寶璐道:“要是沒什麽,為什麽七姨母要教你回來哄我,若是好事,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說?那些人,一身的小家子氣,做什麽事都鬼鬼祟祟的,沒一點兒敢當面說的本事!娘還信她們的!七姨母還說我不好呢,她家裏又是個什麽樣?自己家的人都管不好,如今來挑我的不是!四姨母家裏又有什麽好的?”
陳家的四姑奶奶正是嫁的雖不是昌國公家,卻是當年老國公的嫡脈幼房,也有個爵位在身上,也有那個著名的生不出兒子的血脈在身上,四姑奶奶生了三個女兒,三個姨娘生了五個女兒,聽說有個姨娘又有身孕了,若是生出兒子來,陳四還不回娘家來哭上一場?
想到她,周寶璐頓時就想起那位顧三小姐來了,也不知道她沒算計成黃公子,找到冤大頭沒有。
要是再找不到,怕要掩不住了呢。
陳氏也不說什麽了,只是哭,只是要周寶璐趕緊上床去歇着。
周寶璐嘆口氣,回頭跟朱棠說:“你去老祖宗跟前說一聲兒,我昨兒睡晚了些,又吹了風,今兒略有些頭疼,想多睡一會兒,回頭我好了再去給老祖宗請安。”
朱棠忙應着去了。
小櫻便與周寶璐的另外兩個大丫頭杜鵑芍藥,服侍周寶璐重新洗了臉,睡到床上,又服侍陳氏洗臉。
陳氏坐在床頭,拉着周寶璐的手:“我的兒,娘守着你。”
周寶璐對她娘真是有點無力,平日裏糊塗軟弱,耳根子最軟,別人只要言語婉轉,有些策略,說什麽她都覺得有道理,一點兒主見也沒有,若是有什麽不對,她又一臉惶然。
就像這會子!
她娘愛她也是真的,可是這樣子,周寶璐都不知道說什麽的好了,只得說:“娘,這世上也只有你是我最親近的,自然我也是娘最親近的,第二個就是舅舅舅母。別的人,自有他們自己最親近的人,憑他們說的天花亂墜,都與咱們無幹的。”
陳氏只是點頭:“我的兒,你說的是,娘今後再不聽她們的了。”
這種話,別說陳熙華和曾氏聽過多少次,現在連周寶璐也不信了。
可是她又有什麽辦法呢?
待周寶璐睡一陣子起來,這件事就算是無疾而終了。
陳氏怕她不自在,這幾日越發縱着她,随她愛怎麽就就怎麽樣,而周繼林也不知是什麽緣故,常兩三天不回來,便是回來,也是極晚了,不大進後面院子來,只在書房裏歇。
王姨娘挨了一頓嘴巴子,眼看要到手的世子位又飛了,自己的老封君夢也破了。兒子又被公主領了去,聽說不過十幾日功夫,就被公主身邊的管教嬷嬷打了幾回手心了,王姨娘正是又委屈又幽怨又傷心的時候,偏周繼林連個面也不露,好容易逮到一回,才哭了個開頭,周繼林就不耐煩起來,擡腿就走。
王姨娘越發幽怨,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在自己院子裏摔東西打丫鬟,到得晚飯前,就開始梳妝描眉,穿了鮮豔的衣服,三五次的打發丫鬟在前頭去打探,看世子爺回來沒有。
只是天天望着,卻是天天失望。
不由的又撲在床上大哭一場。
周寶璐不拿王姨娘當個正經人看,但動向卻是一清二楚的,這屋子裏不管是她的丫鬟還是陳氏的丫鬟,都是周寶璐說話能算話的,就是王姨娘使出來的丫鬟,她一個姨娘罷了,狐假虎威,能有什麽恩威并施處?讓周寶璐這樣一鬧,人人眼見王姨娘挨了大小姐一悶棍,在世子爺跟前哭的暈過去,也沒找回場子不說,回頭還讓公主派人來打了一頓嘴巴子,誰心中不會掂量兩回?行事說話自然就與往日裏不一樣了。
周寶璐并不在乎周繼林成日裏在外頭做什麽,王姨娘卻是抓心撓肝的想要知道,她是周繼林的枕邊人,自然要敏感的多,且她又是個妾侍,和大小姐如何能同日而語?
周寶璐甚至可以不在乎周繼林喜不喜歡她這個女兒,她的嫡長女身份擺在那裏,祖母寵愛,舅舅強勢,有什麽可在乎的,可王姨娘若是沒了周繼林的寵愛,她的地位就是兩樣了,這叫她如何不焦急?
王姨娘打聽到的消息,如今都先過了周寶璐的手,只是王姨娘又能打聽出什麽來?不過是些瑣碎,周寶璐都懶得看。
不過現在這安靜日子倒是不錯,也過的快,不多久就進了臘月,陳氏難得在冬日留在國公府,今年原是因着要把周安華記到名下,靜和大長公主才接她回來的,事情雖沒辦成,只眼看又快要過年了,這才留下來。
只是她身子弱,平日裏也并不敢大出門,屋裏燒着地龍,陳氏輕易不會踏出上房一步。
倒是周寶璐留在家裏,每日裏都去寧德院給靜和大長公主請安說話,她又不愛女紅繡花,閑着的時候多,加上一年到頭在家裏的時候不多,有了閑便都想着去陪陪祖母,坐着說會兒話。
這會兒周寶璐剛走到院子門口,卻見寧德院的院子裏多了她不認得的七八個穿紅着綠的小丫頭子,眼見得就是有客人來了。
做客串門的夫人奶奶們帶來的大丫鬟和嬷嬷們,常是跟進去伺候,再不濟也引到旁邊耳房喝茶,到底有個暖和去處,只有跟轎子的,捧東西的小丫頭們,才會留在院子裏頭,預備着裏頭傳話。
周寶璐見那七八個外頭來的小丫頭連自己府裏的幾個小丫頭都在廊下苦等,今兒一早就下了雪,比往日都冷,這些小丫鬟都只穿着薄薄的小襖兒,凍的一張臉又青又白,都不過十歲的模樣兒,看着着實可憐,周寶璐便對寧德院的嬷嬷說:“這邊不是每個耳房都有火盆麽?開一間沒人的,拿一個出來,放在那邊拐角上,叫這些小丫頭去烤一烤,橫豎就在窗根底下,叫人也聽得到,看她們凍的這樣兒,怪可憐的。”
一個姓常的嬷嬷聽了,便笑道:“還是大小姐心善,我們看着她們也可憐,只不敢做主。”
說着便叫人拿鑰匙開了耳房擡火盆出來,那幾個丫鬟有伶俐的忙走過來磕頭,就是不伶俐的也都有樣學樣,磕了頭,又趕着過去笑道:“怎麽敢叫嬷嬷替咱們忙。”
自進去擡火盆去了。
☆、未來世子爺
周寶璐這才進門去,錦緞棉簾子剛掀起來,就一股子熱氣,靜和大長公主的正房,地龍燒的暖,大衣服都穿不住,周寶璐在多寶閣前就把大紅杭緞狐貍毛的鬥篷脫了,往裏頭一走,就見一屋子的花團錦簇,靜和大長公主跟前坐着四五位打扮的整整齊齊的夫人奶奶,正經主子不說,連上身後站着的貼身大丫鬟也是插金帶銀,绫羅遍身,各種異彩只閃的人眼花。
周寶璐屈膝福身給靜和大長公主請了安,跟前的幾位夫人奶奶都是認識的,周寶璐嘴角含笑,挨着行禮問好:“表嬸好,表姨母好,表舅母好……”
聲音清朗,動作大方,行禮穩穩當當連簪環聲都不聞,一圈兒問候下來,輕輕退到一側,并不多言一句。
只是姑娘家是嬌客,沒有站着的理,早有丫鬟搬了繡凳來放在靜和大長公主的旁邊,叫周寶璐坐。
都是勳貴人家,多年與皇室聯姻,自然就怎麽着都能數上些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像坐的離靜和大長公主最近的,就是今上的老丈人承恩公方家的當家太太。
方皇後去的早,但卻為今上留下了一個嫡長子,而且這嫡長子還養大了,今年十六了,也不知是否是因有這嫡長子的關系,今上一直沒有再立後,後宮如今由二皇子的生母慶妃娘娘管着事。
這位嫡長皇子并沒有被冊立為太子,但身份地位在那裏擺着,只要一直沒有太子,皇長子就一直都比別的兄弟尊貴,而方家現在的承恩公,皇長子的嫡親母舅,身份也就依然貴重。
這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方家太太娘家夫家都跟靜和大長公主府有親,隔的還近,她母親與靜和大長公主是嫡親的兩姨表姐妹,當初方太太嫁進承恩公家,靜和大長公主并不怎麽情願,兩家一度還走動的淡了許多,這兩年卻又漸漸的密切起來。
這時周寶璐端端正正的坐着,身上的錦紅遍地錦蝴蝶袍子襯的她小臉兒花骨朵兒似的嫩,方太太就拉着周寶璐的手笑道:“璐姐兒越發是個大姑娘了,瞧這穩重懂事的樣兒,也就表姨府上能養得出這樣的小姐來。”
靜和大長公主笑道:“你可別贊的她這樣,她也不過人前做個面子情兒,背了人,一樣淘氣的很,鬧的我頭疼。”
幾位太太奶奶見有小姐在場,不好再談先前那個事兒,見方太太開了頭,就都誇贊起小姐來,笑道:“誰家的孩子不是這樣呢?到底是孩子,沒得拘的神鬼似的,反倒是不好。只要見了人懂事,知道進退,就是好的,沒了人在跟前,能哄的老祖宗喜歡,這才是有孝心,古人那麽大了,還要彩衣娛親呢,也沒人說他不懂禮不是?我看那,也是有璐姐兒常哄着老祖宗喜歡,老祖宗這才越發年輕精神呢。”
周寶璐也不言聲,只是笑,靜和大長公主公主越發喜歡,笑道:“你倒是越發縱着孩子們了。”
三嬸娘梁氏見夫人們不好再談事,便回頭悄悄兒的吩咐身後的丫鬟,不一會兒,就見奶媽子抱了周寶靜來,梁氏站起來笑道:“我們姐兒也來給衆位姐姐請個安。”
周寶璐笑着上前去抱周寶靜,因周寶靜胖乎乎的,穿的又厚實,毛茸茸的襖兒,像一只小胖熊般沉甸甸的,周寶璐不大抱得動,只抱了一抱就放下來,牽着她的小胖手,挨着教她叫人問好。
周寶靜胖乎乎的蘋果臉,奶聲奶氣的問好,叫人十分喜歡,幾位太太奶奶都抱着她誇了一陣子,周寶璐就對靜和大長公主笑道:“妹妹在這裏也淘氣,我帶妹妹到後面暖閣裏玩罷。”
靜和大長公主喜她有眼色,笑道:“去吧,暖閣裏比這還暖和呢,只是你妹妹小,要小心着些。”
又打發人:“把新進的果子和點心給小姐們送去,多叫幾個人看着。”
連幾位太太奶奶都在心中暗暗點頭,暗贊這位小姐教養的好,懂眼色知進退,又做的自然,進門見了這麽些人也并沒有咋咋呼呼,驚慌失措。
後頭兩個暖閣,周寶璐進了正廳後頭東邊兒那個,與前頭只隔着兩道黃花梨櫥,周寶璐把周寶靜抱到炕上,拿了東西給她玩,又問她要不要吃果子,見她一個人玩起來無聊的很,便打發人:“你們誰回咱們院子裏瞧瞧,三妹妹要是也在玩,就跟錦姨娘說一聲,抱到這邊和二妹妹玩吧。”
有小丫頭答應着去了,小櫻這才笑嘻嘻的走進來:“姑娘,我聽到一件事兒。”
周寶璐道:“怪道呢,我說你哪兒鑽沙去了,半日沒見你。”
小櫻笑道:“先前姑娘不是打發我給老祖宗送莊子上進上來的柚子麽,我剛回完話出來走到臺階上,就見承恩公夫人幾位進來,聽香姐姐幾位跟我一向要好,她們不進房裏伺候,我就請了她們在後頭院子裏喝茶,我聽說,威武侯張家的三小姐要進宮做二皇子的側妃呢。”
二皇子?
周寶璐當然記得那位在舅母家裏落水的張三小姐,她當時看上的不是那位黃公子麽?周寶璐有小櫻這個包打聽八卦王在身邊,當日宴席剛散,她就已經知道,黃公子是燕王世子妃的娘家忠烈伯的旁支,黃家并不是什麽要緊的勳貴大族,也就是當初舉族死傷七成救了燕王,才得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