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又擅藏于暗處,無所不知,你要離他遠遠的才好。”

果然!周寶璐想起那一日的林中偷聽,這位黃公子哪裏這麽巧呢?哥哥這樣一說,就明白了!

周寶璐一邊想,一邊漫不經心的點頭應道:“嗯,我知道了,還是那句話,我往哪裏離他近去?”

周安明也只有這樣想才能放心,看宮裏的形勢,那位爺正是要緊的時候,哪有那樣的空來找一個小姑娘的麻煩呢?

兩人偷偷溜回公主府,從後門進了暖閣,一切如常,兩個小胖丫頭玩累了,抱在一起睡着了,奶子們在一邊守着,正廳裏幾位夫人還在描繪美好前景,似乎三個正妃位唾手可得。

周安明回來就不見了人影,周寶璐坐到窗下的椅子上,卻總想着那位神秘的黑騎衛,樣子普通,對呀!做這種事就是要樣子普通,泯然衆人才是更好的掩飾嘛!還有那種舉手投足的氣度,天塌下來都從容鎮定的氣質,怪道自己那一日就覺得他雖是寒門子弟,卻并不像自己在家裏見過的那些窮親戚,黃公子有氣派多了!

也不知道這種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物,又是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登堂入室的呢?

周寶璐差點兒已經腦內了一整本書了,只恨小姨母不在跟前,沒個人可以分享,憋的半死。

近距離接觸的神秘組織,對一個生活平靜的,連出門逛街都不合規矩的大家小姐來說,真是無可抵禦的誘惑力,周寶璐幾乎興奮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早,剛從床上下來,丫鬟們已經端了大銅盆伺候着洗臉梳頭,小櫻去開對着前院的大窗子,剛推開,就不禁咦了一聲。

周寶璐回頭一看,窗棂上吊着一個錦緞包包包,是一個杏黃色纏枝花的杭綢小包,有兩只手掌大,鮮亮的吊在那裏。

周寶璐心中一動,吩咐道:“大驚小怪的做什麽,取下來給我看看。”

小櫻覺得這事兒可靈異了,可又不敢不聽吩咐,戰戰兢兢的取了下來,交給周寶璐。

這是一個束口的口袋,周寶璐從裏面掏出來一個縫的胖乎乎的玩偶,她琢磨了半日,勉強從它身上的圖案覺得這應該是一只小鹿,啧啧,比自己養的那只還胖。

口袋裏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很簡潔的寫着一行字:顧三小姐嫁了太原知府之子,日前已經出京去了。

啊,是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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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飛檐走壁的高手啊,公主府這樣的守衛,他是怎麽無聲無息挂個包包在窗棂上的呢?就為了傳這樣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小櫻等丫鬟在一邊小心的伺候着,見小姐看了字條眼睛刷的就亮了,不由的在心中暗忖,這到底怎麽回事呢?

周寶璐也不管她們,拿着字條看了一回,就把字條放在燭火上燒掉,把那個胖乎乎的小鹿玩偶放進妝奁裏。然後在桌子上看了一圈兒,拿了一個漂亮的大橙子塞進包裏,放到窗臺上去了。

唔,好歹給人一個回禮。

周寶璐想象飛檐走壁的黃公子從這錦緞包包裏面掏出來一個大橙子的樣子,一個人就樂了好半天。

小櫻在一邊小心的問:“小姐,這是怎麽一回事?”

周寶璐若無其事的說:“沒什麽事呀。”

小櫻又問:“那剛剛這個字條,是……”

周寶璐疑惑的問:“字條?什麽字條?”

天啊,小姐怎麽連裝傻都學會了……小櫻只得指着地上那燒盡的餘燼問道:“這個?”

周寶璐笑了,拍拍她的頭:“傻丫頭,這叫灰,不叫字條,還不掃了,看這地兒多髒。”

朱棠在一邊撲哧就笑出聲來,小櫻不敢瞪周寶璐,正好來個填餡兒的,就豎起眉毛來瞪她:“虧你還笑得出,要是叫人知道了,可怎麽得了?”

朱棠去找笤帚來掃地,先翻一翻有沒有沒燒到的字,一邊慢條斯理的說:“知道什麽?沒憑沒據的,小姐也沒做什麽,不過一個橙子,還有文章做麽?就那坨……”

她朝桌子呶呶嘴兒:“那坨不知道是個什麽玩意兒的東西,看起來也就是小姑娘随手縫的,咱們姑娘在窗子上撿到的罷了,能有什麽不能叫人知道的?”

還真是在窗臺上撿的……

小櫻沒話說了,想了半日,才說:“哎,還真是在窗臺上撿的啊!”

周寶璐就抿嘴笑,梳妝打扮好了,叫丫鬟去看看陳氏在做什麽,聽說還沒起身,周寶璐就去上房給靜和大長公主請安。

兩個妹妹都在,靜和大長公主見了周寶璐就招手笑道:“來看看這個。”

周寶璐笑嘻嘻的過去坐下,靜和大長公主身邊的女官就遞上一個紫檀盒子,打開來一看,是一只五鳳朝陽赤金挂珠鳳釵,那珠子都有蓮子大小,光華璀璨,美輪美奂。

靜和大長公主笑道:“這是我嫁妝裏頭的,還是當年尚宮局裏精工做的,我年輕的時候也戴過,如今是不合适了,這會子找了出來,就給你吧。”

祖母要賞,自然用不着推辭,不過周寶璐笑道:“我偏了老祖宗的好東西,妹妹們呢?”

靜和大長公主笑道:“正好有兩只金鎖,她們都有了。後日就是初一了,新做的鬥篷可得了?今年璐兒與我一起進宮去。”

咦?周寶璐笑道:“我也去?老祖宗真帶我去?”

她當然不是沒有進過宮,靜和大長公主偶爾也帶她進宮,不過只是平日裏,靜和大長公主進宮去與相熟的內命婦說說話的時候,偶爾會帶上她,她到底還是小孩子,要緊場合卻是不好帶她去的。

這一回可是新年初一的進宮朝賀。

靜和大長公主笑道:“你是大姑娘了,可不能淘氣,不然我就不帶你去了。”

周寶璐永遠是愛新鮮愛熱鬧的,忙抱着靜和大長公主的手臂撒嬌:“我可聽話了,一點也不淘氣。”

一回頭,便見周寶靜望着她笑。

周寶璐抱着首飾盒子回了芝蘭院,把東西給陳氏看了,陳氏聽說靜和大長公主要帶着周寶璐進宮朝賀,忙又囑咐了一番話。

按理說,陳氏是世子夫人,也是有品級的,初一本該随靜和大長公主進宮,只是她身子不好,長期在外養病,就報了個卧病,并不用去的。

周寶璐笑道:“不過進宮逛逛去,我又不多說話,無非哪位娘娘問問多大了,看什麽書啊之類,跟着老祖宗,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陳氏想來也是,不過女兒是大姑娘了,要去這樣要緊的場合,陳氏忙又開了箱子,找出來幾樣首飾給她,都是精致小巧的,有靜和大長公主賞的那一件華美鳳釵,其他的就要以小巧為主。

周寶璐看着手裏的首飾,她跟她娘連喜歡的衣服首飾都不一樣,陳氏偏愛素淨淡雅,周寶璐就愛濃重熱烈,衣服挑豔麗的,首飾挑華美的,就連鑲寶石也是紅寶石……

不過不一樣也沒啥不好,周寶璐第一次這樣想。

☆、小鹿的政治天分

21

宮裏三大節,新年,萬壽節,中秋節均是最為隆重的時候,皇爺一早就領着皇子們受群臣朝賀,而宮裏內外命婦齊聚,花團錦簇,熱鬧非凡。

前朝後宮均有賜宴,周安明第一次随祖父、父親、叔父領宴,皇爺坐于上首,周安明從來不是個老實人,自然忍不住的悄悄打量,九龍座上的那一位雖已經是四十開外的人了,可那模樣依然如玉雕出來的一般華美,此時嘴角含笑,并不如何威勢凜然。

沈容中大統領一身戎裝立于身後,親自領今日大殿的防衛之職。

沈容中大統領容顏十分堅毅,棱角分明,着了戎裝,直如戰神一般,拱衛在皇爺身後,卻不知為何,反襯托出笑容溫和的皇爺隐然的殺伐之氣。

皇爺傳開宴之後,笑道:“衆卿一年來為國為民鞠躬盡瘁,都辛苦了,朕原該親自給衆卿斟一杯酒,只又怕你們太拘謹了,反不自在,就由朕的兒子給衆卿提壺斟酒吧。”

說着偏頭看向皇子一席,笑道:“澄兒,你去給衆位大人都斟一杯酒去。”

滿朝鴉雀無聲,雖說是因着皇爺說話,沒人敢吭聲,可這一次的靜默卻格外與平日不同些,皇爺談笑間石破天驚,皇長子蕭弘澄已經俨然是太子之職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的聚集到了皇子一席上,三位年齡相近的皇子都是一臉鎮定,并無絲毫動容,皇長子蕭弘澄聞言站起來,應道:“兒臣遵旨。”

他的模樣也随皇爺,又正是青春少年的時候,自然不是皇爺那一種君臨天下之威,但模樣兒俊美,一舉一動又頗見端貴,此時站起來,竟頗有一種鶴立雞群之感。

皇爺笑道:“每個都斟滿了,看着喝完,不然我就親自去讓了。”

蕭弘澄笑道:“父皇只管放心。”

周安明只管打量這位大皇子,他雖不如周寶璐這樣對聲音過耳不忘,但畢竟是前兩日才聽見過,模樣兒變了,但聽他一說話,就知道是誰了。

靜和大長公主府在今上登基後就地位一落千丈,周安明雖然是嫡長孫,卻又不是世子一房,地位自然更低,小時候大約還見過幾次幾位皇子,長大後卻是沒見過了。

雖然臉不一樣,但那笑模樣,那雙眼睛,那聲音,赫然就是那天集市上的黃公子!

周安明雖然已經猜到了是某位爺,卻依然覺得自己的小心肝很受驚。

笨蛋妹妹怎麽招惹上這樣的人呢,尤其是這位大爺過了今日,行情就越發不一樣了,那兇險暗箭也自然是成倍的來,妹妹但凡是與他說一句話,也不知道暗中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說不準什麽暗箭就過來了,也說不準誰一句話就拿妹妹做了刀之類……

而且妹妹又這麽笨,萬一着了人家的道了呢?

周安明一腦門子官司,已經腦補出了無數戲碼了,差點沒把汗都吓出來。

不得不說,這兩個還真是兄妹啊!

然後,蕭弘澄已經到這一桌斟酒了,他自然是一眼看見了周安明,見周安明盯着自己看,他便回以微微一笑。

大皇子在每一桌停留的時間都很恰當,每一句話也都說的很恰當,在場衆人都是帝國最頂尖的一群人,帝國的柱石,絕大部分人都是人精,自然也都在品評今日之事。

想來,今日之後,帝國的勢力格局必然有個不小的改變。

只有周安明緊張的打量這位皇長子,和別的人想的都不一樣。

被蕭弘澄一看,周安明忙又低下頭去。

小鹿的哥哥長了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和小鹿一樣,幹淨澄澈,總是笑眯眯的,叫人一見了就覺得漫天陰霾都散開了似的。

這樣想着的時候,蕭弘澄竟然覺得心中很溫暖。

內宮就要比外朝熱鬧多了,到底是女人,再隆重再克制也要多說兩句話,周寶璐穿的新做的大紅雲緞狐貍毛鬥篷,銀紅遍地錦纏枝花襖兒,戴了靜和大長公主給的鳳釵,小小年紀,就顯出端貴大氣的格局來。

小姑娘們,多半是愛素淨的,本身都是容色鮮亮,模樣嬌俏的青春少女,越是黑灰白越能襯的一張小臉兒晶瑩如水滴,只是這樣要緊的場合,母親預備的裝扮,自然都是熱烈喜慶為主,有的人,就顯出幾分不慣來,倒顯不出往日裏的恬淡。

周寶璐當然如魚得水,顧盼之間的神采越發耀眼。

如今宮裏是慶妃掌六宮諸事,她是江南梁家嫡長女,育有一子兩女,二皇子蕭弘遠和三公主四公主,如今二皇子長成,也是人人交口稱贊的勤奮好學,生母又是代皇後,看好二皇子的人自然也是不少。

德慶宮自然就是個熱鬧所在。

今日尤其如此,各家命婦進宮都要先去德慶宮朝賀領宴,公主們也都聚齊了,靜和大長公主是先帝唯一的胞妹,雖說因着今上登基,影響力一落千丈,但在人前的地位依然是皇爺的親姑母,便是平寧長公主這樣的臉面,也不能越過她的位子去。

當今皇爺并無同母姐妹,生母貞順皇後早逝,由郭貴妃撫養長大,登基後尊為太後,薨逝後又谥為孝章敬皇後,平寧長公主正是孝章敬皇後的長女。

有着這樣一層臉面,平寧長公主自然就是如今公主中第一份了。

不過此時在德慶宮,見靜和大長公主進門來,在場衆人包括平寧長公主與慶妃,都要站起來,衆人一陣見禮,請靜和大長公主上座了,這才是小一輩兒行禮。

平寧長公主跟前也站着一個小姑娘,約莫八、九歲的模樣兒,也是穿着一身紅襖兒,尖尖的小下巴,水靈靈的杏眼,怯生生的模樣,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

周寶璐看着有點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是平寧長公主的嫡親外甥女兒,早逝的平陽長公主的女兒,安國公的嫡長女。

小名好像叫明珠。

瞧那水靈靈的模樣兒,倒真是像一顆明珠。

待周寶璐挨着請了安,平寧長公主拉着她的手打量,笑道:“璐兒越發長成大姑娘了,瞧這通身的氣派,也就姑母府上能養出這樣的小姐來。”

因着當年奪嫡的事,賢妃派的靜和大長公主和郭妃的女兒平寧長公主顯然不會有什麽深厚感情,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不至于烏眼雞一般,更何況,平寧長公主是勝利者一派,自然更用不着嫉恨,看起來便笑的十分親熱。

周寶璐雖還小,心中卻是個明白的,也不怎麽說話,只一徑的抿嘴笑,靜和大長公主笑道:“你就別誇她了,不誇她還好些,有人誇,越發淘氣的不成樣子。”

旁邊的夫人們也都紛紛奉承周寶璐柔順娴靜,好半晌她才終于回到靜和大長公主身邊兒去。

回頭就見小郡主對着她眨眼睛。

周寶璐就不動聲色的一點一點往後站,見靜和大長公主在誇別人家的小姑娘,顧不上她,便又動了兩步,終于與小郡主接上了頭。

小郡主低聲說:“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就不能來,祖母高興,帶我進來逛逛。”

“少鬼扯……不過,這種事不叫你知道,倒也是常事。”

周寶璐越發疑惑了:“什麽事?你們裝神弄鬼的做什麽?平日裏我也偶爾進宮來,今年我十三了,這種場合也來得,你瞧那邊那個小姑娘,還這麽小呢。”

小郡主說:“笨死了你,那是我親表妹,這麽大點年紀,又站在那裏,誰不知道是我姑母的體面呢?對了,你別去招惹她,她是個哭包,一碰就哭,可煩了。”

周寶璐郁悶:“瞧你說的什麽話,我就那麽手閑,誰都要去碰一碰不成?而且她還小,自然嬌氣些……你到底要說什麽,又不知道扯哪裏去了。”

小郡主就俏皮的皺皺鼻子:“啊對,你想想,往年裏也沒帶你來,偏今年來了,又正好宮裏幾位哥哥的事說了有一陣子了,難道你們家也想……”

啊,周寶璐恍然大悟,想起來那一日家裏來的那些夫人,想來,整個帝都都在觀望這件事了吧。

那個時候,周寶璐覺得自己還小,和這件事沒關系,現在她依然覺得自己還小,可叫小郡主這樣一說,難道祖母真有這個意思?

家裏在上一代奪嫡的時候慘敗,一蹶不振,這一次是想要靠這一次的選擇重新回到當年的榮光?

周寶璐想的更深遠了些,她們家如果不參與選擇,大約今後就是一代一代沒落下去,甚至可以說,因為靜和大長公主還在,她的身份和年齡在宗室中還有影響力,這才有參與這一次選擇的資格,如果這一次不參與,靜和大長公主去後,她們家大約就連參與的資格都沒有了。

這是一個孤注一擲,不得不參與的選擇!

選錯了無非就是比不參與沒落的更快,而若是這一次站對了,她們家就可以重新進入頂級豪門的行列。

周寶璐想的很快,明白的很快,随即,就很坦然了。

她低聲笑道:“祖母想什麽我怎麽知道,這也不是我該知道的事。”

小郡主有點詫異的看她一眼,她知道小璐向來膽大包天,說話哪有這樣溫婉,看起來,她們家大概是真有這個意思了。

小郡主與她交好多年,算是十分了解她的性子的,也不戳破,倒是低聲笑道:“前兒我偷聽到父王跟我娘說了一回話,說宮裏的娘娘不能出門,叫我娘好生幫着瞧瞧各府裏的姑娘,年紀大點也無妨。”

周寶璐聽懂了,小郡主在悄悄的告訴她如今帝國最重要的王爵——誠王的選擇傾向,皇長子!

☆、第 22 章

22

周寶璐對三位年齡大些的皇子都一點兒不熟,不過是遠遠的見過兩三次面,也看不出個好歹來,且這樣要緊事,周寶璐這樣年紀,又是閨閣女兒,也沒她說話的份兒。

不過大哥哥想來有說話的地方,周寶璐在心中琢磨,回頭把這些話跟大哥哥說去。

周寶璐與小郡主說了幾句話,見這場合實在礙眼,兩人是知道規矩,有眼色的,便不再多說,悄悄兒的走回了靜和大長公主身邊。

各家的小姐們就是在宮裏,也是有座兒的,站在各家的老祖宗身邊的都是媳婦們,周寶璐剛坐下,接了宮女遞的茶,還沒來得及喝,就聽身後一陣騷亂,有人驚叫,也有人牙疼似的抽氣,突然就亂了起來。

因着靜和大長公主的輩分高,自然坐的位子也高,就是平寧長公主,慶妃都坐在靜和大長公主下手,但離的并不遠,周寶璐回頭看去,慶妃此時站了起來,臉色鐵青,緊抿薄唇,她的身邊,一個年輕宮裝女子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這是個什麽狀況?

這裏已經亂成了一團,周寶璐站起來,走遠了兩步,她有點詫異為什麽慶妃沒有立即命人将暈倒的宮妃擡到偏殿去,卻是任由她倒在那裏,有人亂着傳太醫,人人自然都在圍觀。

這一點詫異叫周寶璐格外留神,她注意到慶妃只是站在原地,并沒有走過去。

雖說人人都在圍觀,但場面其實不算亂,大部分人還是坐或站在原地的,只是人人都轉了頭看過去而已,真正在走動的還是宮中的宮女和執事女官。

沒有人像周寶璐那樣站在臺階上,還後退了幾步,眼中看到的整個場景尤其分明,她看到的是走動的人都是從四周往人倒下的地方彙集,所以當有個人反向走動的時候,在她看來就分外明顯。

一個小宮女,輕輕的繞過衆人,從後面接近一個年輕女子。

德慶宮主位附近聚集的是皇室三代公主,這個人,周寶璐不熟,但仔細回想,她還是想了起來,這是大公主,大皇子的同母胞妹,今年十五了,還沒有賜婚。

大公主也在轉頭看那一邊,她的位子離那宮妃倒下的地方不遠,連她的宮女,注意力也在那個方向。

那小宮女走到了大公主的身後,從袖子裏掏出一樣什麽東西,往大公主的身上系,她的動作很快很輕,也很隐蔽,如果不是周寶璐那樣的角度,看起來就仿佛只是在她身後站了一站。

大禮服都是繁複的,大公主毫無所覺。

那小宮女很快就走開了,周寶璐看見她低着頭,急匆匆的繞過幾根柱子,就不見了。

這個時候,她聽到慶妃發話了:“亂什麽,先把衛美人擡到偏殿去,等太醫來請脈,這裏這麽多主子,是太醫能進來的麽?”

只有慶妃發了話,才敢把人擡走。

看起來不過是個很小的意外,人擡走了,這裏面依然言笑晏晏,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這件事和周寶璐毫無幹系,但周寶璐想起先前小郡主對她說的那句話,她略微沉吟了一下,走過去拉了拉小郡主,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小郡主臉色不變,只點點頭,又坐了回去。

過了片刻,周寶璐走前兩步,笑着給自己的二姑母請安,又拉着二姑母的女兒小丹妹妹說話,她位子看的很準,剛好擋住慶妃的視線。

待她打完招呼,小郡主已經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大公主也依然坐在那裏,笑着和人說話,依然是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周寶璐其實一頭霧水,她只知道自己經歷了一場還沒有浮出水面的争鬥。

一直到開宴的時候,這件事也依然沒有絲毫動靜,只聽說那位衛美人因有了身孕,又絕早起來服侍齊妃娘娘,水米未進,才暈過去的。

美人位分低,算不得什麽主子,只能随有主位的主子住在偏殿裏,也是要立規矩服侍主子的,衛氏有了身孕才封的美人,正是住在齊妃娘娘的恩華宮裏。

齊妃出自閩南郭氏,為郭氏長房嫡女,育有三皇子四皇子。這一次新年朝賀,衛美人當衆暈倒,齊妃的臉色當然難看至極。

而眼見得慶妃并沒有立即就命人擡出去,偏偏冷眼旁觀了片刻,讓衆人都看了一圈兒熱鬧才發話,齊妃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這樣的伎倆算不得新鮮,多少府裏都見過,在場的都是多年各種争鬥裏打過滾過來的,誰心裏不是明鏡似的?就有人低聲議論:“這位衛美人膽子倒是挺大的。”

“誰懷了龍種膽子都會大的。”

“我瞧着,齊妃娘娘是沒想到她有這樣的膽子。”

“依我說,也得有人撐腰。”

幾人都點點頭,慶妃做的這樣明顯,幾乎就是把一頂疏忽龍種的帽子明晃晃的遞給齊妃,可見慶妃如今也算是後宮獨大了。

頗有點肆無忌憚的樣子了。

這些議論聲音并不小,連周寶璐都聽得見,想來在這宮裏服侍的宮女們也都聽得見,不過敢說這樣的話,也自然不怕被慶妃聽見。

這裏坐着的這些公主王妃們,一個比一個有臉面,略差一點兒的也坐不到這前面來,慶妃別說如今這樣子,就算是二皇子被立為太子,只要她一日不是皇後,不是太後,這跟前這十幾個夫人,就不會怕她。

離開宴還有一會子,周寶璐見大公主張望了一下,就笑嘻嘻的走過來,走到靜和大長公主跟前笑道:“姑祖母,前兒小璐就說要看我的小玉獅子,這會子趁有空,我領小璐瞧瞧去可好?”

靜和大長公主雖有點詫異,面上卻是一絲沒漏出來,只是笑着應了。

周寶璐并不作聲。

大公主說話仿若至交,周寶璐心中卻是明白的很,從小兒到現在,她跟大公主見面的次數一只手就足夠數了,總共說過一回話,這個時候大公主這樣子的舉動,自然是跟先前那一下子有關。

兩人從德慶宮後頭門出去,大公主立刻親熱的挽了周寶璐的胳膊。

周寶璐這才真的詫異了,大公主這是何等的自來熟!

大公主拖着周寶璐在門口張望着,說:“等一等小柔。”

小郡主出來的慢,大公主說:“小柔早說你很有趣,又很厲害,今兒我看了,果然是這樣,你今年多大了?”

周寶璐很老實的說:“十三了。”

大公主打量她:“看起來倒是差不多,我十五了!我比小柔還大一歲呢。”

不過您看起來真不像,周寶璐在心中說,大公主是個眉眼細長的姑娘,看起來頗為嬌俏,聽說行事也頗為嬌縱,不過她有她的本錢,大公主是嫡出的公主,在宮裏如今也是獨一份的。誰也比不了她。

大公主又苦惱的說:“你跟小柔總一塊兒玩吧?那多好……宮裏規矩重,成日裏拘的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年到頭出不了兩回宮,不像你們天天約一塊兒玩。說說笑笑,多開心,只我一個擱宮裏……”

這自來熟的,都拿她當多年好友啦?不過幸而宮裏規矩重,要不重,這位大公主就得成祖宗了,她身份高,性子又活,一輩子沒聽說過吃虧兩個字,誰惹了她,憑是什麽位分,受不受寵,她能兜頭一耳光扇過去,聖上就算再惱,也不能打嫡出公主一頓,無非抄書禁足,打管教嬷嬷的板子,她抄完了書,禁完了足,回頭還找上聖上,苦惱的說:“我也不是故意要打她,說起來就好像鬼捉了我的手似的,不聽使喚就出去了。”

就這麽鬧了三四回鬼,人人都怕了這個二百五大公主,知道宮裏那一套眉來眼去的潛規則對她沒用,你做的再精致,禁不住那一巴掌。

偏這又是個動不得的身份,宮裏沒皇後,嫡出公主就是頭一份兒,論起禮法來,慶妃也受不住她的禮。

不過本朝公主從來就不是善茬,幾代姑奶奶都有的是光輝記錄,平寧長公主率公主府侍衛打上驸馬成國公府的事兒,也就是十年前罷了。

大公主唠叨到小郡主總算走出來,她空着另一只手就去挽小郡主的手臂:“怎麽老半天才出來,腳都站麻了。”

小郡主說:“那你先過去也一樣,還不用在這礙眼,我又不是找不着,我娘那性子你知道,見今兒宮裏鬥的烏眼雞似的,怕我淘氣,囑咐老半天。”

“跟着我怕什麽。”

“就是跟着你才淘氣呢!”小郡主瞪眼。

大公主立時軟下來:“好嘛,咱們走吧,去我宮裏喝茶去,我有好多話跟你說,快要憋死了,你不知道,我哥……”

這句話說了一半吞下來了,到底地方不對,大公主見小郡主使眼色,又回頭張望了一下,一手挽一個,急急忙忙的就往外走。

周寶璐只是笑,并不說話,這位大公主還真是獨一份的,她的境況算不得容易,親娘早逝,無人扶持,宮中寵妃掌權,按理說,應是個或陰郁或小心或深沉的性子,偏她竟作養的這樣天真活潑,還能在這宮裏活的橫沖直撞,逍遙自在。

真是異數。

不過見她與小郡主說話,她對自己信任的交好的人,脾氣卻是意外的好,半點架子都沒有,十分的好相處。

對着這樣一泓清水一般的姑娘,周寶璐也很願意親近。

☆、大皇子

大公主的玉泉宮也是宮裏獨一份的,正襯她的身份,小郡主是熟識的,周寶璐是第一次來,可大公主那種态度做派舉止,就好像周寶璐也是來慣了一般,居然絲毫沒有感覺到拘謹,這種自然熟到別人都能有‘我們真的很熟’的錯覺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修煉出來的。

周寶璐剛坐下來,就看到有宮女抱了個渾身雪白的胖乎乎的小狗過來,不過一尺來長,雪白的長毛,胖嘟嘟的十分可愛,活潑的一直掙紮。

大公主心肝寶貝兒的叫着接過來,那小家夥不掙紮了,烏溜溜的眼睛看來看去。

大公主笑道:“我哥給我的,說是海那邊來的呢,叫玉獅子,可乖了。小柔上回就說要來看,只一直沒得空,趁今兒有空,叫你們倆過來瞧瞧。”

說的好像是真來看玉獅子似的。

大公主說着就把玉獅子遞給周寶璐,周寶璐剛接過來,還沒抱穩,小家夥已經一掙,跳到地上,往門外跑去了。

宮女忙跟上去,大公主就不管了,又招呼她們喝茶:“上回我哥說江南那邊的人愛喝這種茶,我也嘗了嘗,倒也還好,這兩年就每年都要了一些來喝。”

三句話不離她哥,周寶璐莞爾。

不過大公主說要,而不是進,這裏頭也很有意思。

周寶璐裝聽不懂,小郡主卻說:“怎麽,還得你去要?”

大公主一點兒也不難過的樣子:“恩,是前年的事了吧,內務府說每年進上來的東西都是有分例的,我的分例裏沒有這個,我就去找有分例的人要。”

這話裏透着理直氣壯,那是嫡出公主獨有的底氣,可是也透出沒有生母扶持的公主在宮中的艱難,周寶璐覺得又是心酸又是同情可又是好笑。

這種矛盾的情緒就如同大公主身上矛盾的特質,實在很難解釋。

按理說,大公主的生存環境養出來的公主實在不該是這個樣子,她又天真又驕縱,缺心眼的理直氣壯,可是對自己喜歡的人又随和簡單,沒有一點兒公主的架子。

這是一個對體面名聲這種東西一點兒也不敏感的姑娘。

小郡主忍住笑:“找誰要的呀?”

大公主說:“我就問內務府誰有這個分例啊,叫他們給我單子,內務府說了老半日,也說不清楚,我就惱了,我說,那你說這宮裏頭誰有啊,離我近點兒的,結果還沒問完呢,慶妃就打發了人過來說她娘家新給她送了江南的茶葉來,送些給我吃,我一想,對呀,慶妃娘家不就是江南的麽,說不準比上進的還好呢,我就把內務府的人趕走了,回頭跟慶妃說了,每年替我帶點兒。回頭我就把慶妃給的茶葉分了些給我哥,還送了些給父皇,父皇誇我孝順呢,得了一點兒茶葉也想着他。”

周寶璐好險沒忍住,差點兒笑出聲來。

這到底是真缺心眼兒還是假缺心眼兒呢?總之慶妃絕對有苦說不出,人家這可是給她長臉呢,口口聲聲慶妃娘娘的娘家進給慶妃娘娘的東西,都想着分給我,我也不能獨吞啊,分點兒給父皇也嘗嘗,也是慶妃的一片心不是?

大公主唠唠叨叨的又說:“怎麽樣,這茶葉味兒挺好的吧?今年內務府說我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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