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乞求
小極天,游家。
游弋與季仲卿一同趕到之時,天邊才倏忽蹿起了第一道火光。這片光亮燒燎着浮上天際,輕盈地點亮了空中薄雲,化作了一片灼灼的晚霞。耳畔尖銳的嘯聲一浪高過一浪,自已然混亂的一側門而入,兩人嗅見了一陣濃郁的血腥氣息。
“……不可能。”游弋随手為重傷的一人拂去了身上沾粘的橘色火苗,心中一寒,“游君臨絕對沒有這般厲害。”
這出手的火焰明顯帶了鐘媛媛的氣息,氣勢更是盛于幾日前,進階的速度明顯不是正常人可及的——莫非是天道心急了,打算将這世界的基本法則也棄之不顧?
游弋咬了咬牙,不敢再費時間多想。
一旁的劍修比他更為肅然,竟難的将誅凡劍出鞘,提在手中沉聲道:“小極天剛受重創,這威勢超破此間的承受太多,必須把他迅速拿下。”季仲卿用空餘的那只手輕輕搭上游弋的發頂,輕劃過一道豎線,“我将他逼至陣法處,游家正院有十數魔修需要你自行解決……盡快趕來。”
“……他,如今是什麽境界?”游弋心存僥幸。
季仲卿遙遙望了眼西方:“即将渡劫——有人在助他。”
游君臨一場瀕死,好不容易救回卻又落入了游弋手中。大抵是鎖仙陣的建成最終逼急了天道,它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讓游君臨得以操控鐘媛媛的力量,又讓其的修為一路飙升,想令其突圍并徹底除去游弋這個變數。新仇舊仇一疊加,游君臨便徑直殺來了游家,一副即便逼出了游弋也不會放過此間子弟的兇狠模樣。
誰知他忽然就要進升渡劫境。
渡劫不易,即便是游君臨也不得不停下步子尋了一方院落進階,而還有一人心懷不軌,不知抱着怎樣的心思,竟從九重至頂降來下界,為作惡的這人坦蕩地撐起腰來。
天穹烏雲已經彙集,雷劫醞釀。
而也參與進了其中的東聖海一衆魔修,則直指游致遠。游家弟子各自逃散,長老幾人重創,不知能否救回,游致遠的境地必然是極為危險的。若無人前去救援,恐怕今日就要把命搭上了。
游弋知曉這是最好的法子,只得咬着牙應下——以他如今的情況,一見連季仲卿都要忌憚的人必然是要退避的了,與其去拖後腿,不如趁機把游家之人救回。他不知曉前來助陣游君臨的那人是誰……但總歸不會是什麽小人物。
因為劍修的面色并不輕松。
摸了下指尾的契器,游弋鄭重地點頭:“我會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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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游致遠止步于渡劫中階多年,實力壓了東聖海聖王半步,才會使游家能安穩至今。但如今這半步的優勢,都在圍環着的十數魔修的攻勢之下不複存在。
東聖海不但是此間魔門之名,更是聖王的名字。三百年前,小極天的這座魔宗還不叫這個名字,直至一只魔修獨身殺上了山門正殿,數拳便把當權的魔門門主打下了山峰。從此,山門更名,萬魔皆伏,一**煉了由東聖海創出的魔道功法白發決。
修魔途中,東聖海順風順水。唯一阻礙了他的便只有游家,便只有頑固不堪卻又無法擊敗的游致遠。
他不悅,誓要将這人踩在腳下。
因為這股執念,此番游君臨展現出一身飙升的修為,并徑直勸他一道殺來此間時,東聖海并無猶豫,就直接應了下來。他領了最為精銳的幾位從屬,也不管是否卑鄙,圍攻以求将游致遠殺滅。
火光洶湧,白煙漫天。游家正院伫立百年的紅牆朱瓦破碎傾塌,梁柱折斷,碎礫與塵灰之間,游致遠一身血衣孤獨而立。其餘之人在他的堅持下早已避開遠去,如今這般兇猛的境地之中,他除了苦笑別無他法。
右臂已失了知覺,靈氣也因一場大戰透支将盡。而環繞的魔修雖只剩五人且各自傷級不一,卻不是他可以對付得了的了。
眼見對家領頭的白發人再次拍來一掌,游致遠狼狽地邁步企圖退開。但這一掌至少有東聖海全盛時期的六成力道,來勢洶洶,幾乎不可抵擋。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意逼至人前,像是餓獸,沖他野蠻地張口欲吞——
“——彭!”
白玉顏色的十數枝條飛射而來,以熟悉的姿态圈護住就中的游致遠,而掌印則結實地拍在了這一環的防護上。血色逼至,如海濤拍岸,兩方對峙之間幾乎把這塊地域的所有靈氣與魔息欺退逼走,石沙也向八方畏懼地散開,地石龜裂破碎,巨響過後,萬籁聲寂。
游弋被打斷了幾條的枝莖,破爛了幾多圓鼓鼓的葉片,不由疼得眉頭一皺。他的葉脈傷處淌出一些淺紫色的血,血中卻是潔淨芬芳的靈氣氣味。
他終于趕到了游致遠身前。
“……游家的弟子?”東聖海面上幾乎不可抑制的喜色頓時泯滅,冷笑着望向了對面指尖滴血的游弋。但魔物不欲與他多言——西側的巨響,即便隔了百間的屋子也能聽見。他一心急着要幹淨了這些家夥再去尋季仲卿,他怕天道再發飙,做出什麽常理之外的事兒來。
魔物修為不明,雖比不上此刻的游君臨,但處理了這位實力剩半的魔修還是可能的。游弋不再停滞,也不去看他身後游致遠莫名的神色,十指化作木心蓮的枝葉,長箭一般激射而去。他的本體卻後退了一步,迫近游致遠時非常幹脆地喊了一聲:“爹。”
半晌沒得到回應,游弋心中一急,趁與對方魔修纏鬥的空檔回頭看了一眼。游致遠有些呆怔地看着他,全身上下沒有一絲靈氣的波動,想來是在方才的打鬥之中已耗費幹淨,模樣頗為狼狽。魔物心中無奈,又提醒道:“我以靈氣助你施法,快快快!”
游致遠這才驚醒。
游弋的攻擊手段在多人圍困之中并不能很好的施展,反倒是防禦更為厚實。雖然不明白游弋有什麽法子可以讓他在如此狀态之下放出法術,但神智遲疑的空檔之間,游致遠的雙手卻已下意識地動了起來——十指紛飛,艱澀卻最終順利地掐出了一個凝結法印的手訣。
“游離印”。
作為游家震懾小極天的法術,這枚游離印若真能成就,必然能輕易解除眼前的困境。但即便是游致遠那一身渾厚的靈氣,耗費幹淨也不過能支撐起四次的攻擊。
待游致遠意識歸攏,想要停止之時,卻感到一股靈息竟親昵地倚在他的手邊,順着結印的手訣彙作一枚方形的玄妙光塊,凝結在一處。而游弋幾乎是一瞬間便察覺到自己攢了許久的靈力飛速流逝,他收回一身枝條,源着血脈之中的默契後退一步。
游離印出。
嚣風鼓舞,東聖海為首的五人憑借心頭那一瞬極為危險的預兆跳開一步。但游致遠的手速更快,完型的法印經他的手訣一引導,幾乎是一瞬間便帶着澎湃的靈息逼至東聖海的面前。光明炸裂之時,尚存一絲逃跑可能的聖王腦中忽然一空,出現了一口血淋淋的池子。
池邊,由他親手殺害的妻兒親屬,一身記憶中的素淨衣衫,側過半張臉,靜谧地沖他微笑。
涼絲絲的腥風中,一縷看似慢悠悠,卻又極為靈敏的光線自衆人身後飛來,茫然驚懼的東聖海垂頭望去,游離印的光輝絞着他的骨肉,自下向上,飛快地将他吞噬。
光明過境,黑夜來至。
……
…………
游弋覺得腦仁一陣陣尖銳的疼,方才游致遠那一出手抽走了他太多的靈氣,讓他的膝腿不由發軟。待眼前的白芒散盡,露出已然顯現夜色的天穹時,他沒忍住戳了一把懷中蹦跶的胖鳥。
魇陌唧唧喳喳:“你就如此對待你的好隊友?”
松了口氣的游弋好心情地又揉了揉他的腦門。
方才那一下,若是被東聖海逃離了,恐怕事情又要再逆轉。好在魇陌與嗜血藤及時出關,這只鳥兒用秘術牽制了一下那位聖王的心神,才得以贏得幹幹淨淨。
想到這兒,他一擡頭,與神态複雜的游致遠對上了眼神。
“你……”離家出走多年的兒子忽然出現面前,又強勢地救了他一命。游致遠的心情頗為複雜。他想起家族大比那一日,季仲卿的話、游君臨的話,以及緊要關頭忽然出現的——像方才護住他一般護住了東聖海小堂主的白玉枝葉。
幾多問題含在喉間,他遲疑了許久,最終問的卻是:“你和季家的那人——”
游弋輕輕點了下頭。
他與這具殼子的爹并沒有什麽可以聊的,為了避免尴尬,也是為了節省時間,游弋語速飛快地道:“待今日事成後,我會去季家。”魔物并沒有詳細去說究竟是什麽事兒,只是微微垂首輕聲補了一句:“……我可能不回來了。”
驚雷落地。
遙遠的西方,與一身墨色長衣的朱雀對峙的季仲卿看向沐浴在雷光之中的游君臨。他的聲音極冷,鋒銳如劍刃:“讓開。”
朱雀微笑,竟真的側身讓出道來:“放心,我現在不會攔着你。畢竟那鎖仙陣……我還是非常感興趣的。”
雷光濯耀中,游君臨睜開眼,露出一雙沾染了火焰的橘色雙眸。那眸光蕩漾如水波,漣漪間仿佛是另一人在凝望。
惶恐,又帶着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