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拙荊戲子圖3.0

衆人大驚。“陛下在翰林七賢中排名第二,以書法聞名遐迩,他的畫少之又少,如若這是聖作,真真是件罕品!”

莫追伸手将畫上的女子遮住,衆人再次細細看畫,始覺女子的存在實在突兀。

人群中有懂畫者嘆道:“此女一蔽,意境自生,空靈靜谧,大氣磅礴!”

衆人嘩然起來:“有有有,我也有這種感觸!”

富商臉色變得難堪起來:“你怎麽知道這幅畫的作者是聖上?”

莫追從腰上取下三文錢買來的折扇,霸氣打開,賣弄了一會勢态,洋洋得意道:“畫上寫着。”

衆人懵逼:“畫上哪裏有題?”

莫追用扇指畫:“畫上有江水,有閣樓,有明月,連起來不正是陛下的號嗎?江樓月嫂…呃,江樓月叟!月叟!”

莫追暗搓搓的拍拍胸脯,差點禍從口出。

衆人差點被莫追氣倒,聖上號江樓月叟沒錯,可難不成一幅畫只要有江有樓有月就是聖上所作?未免強詞奪理。

富商像驅趕小孩一樣催莫追下臺:“瞧你這身行頭,不過給人打雜的,少在這裝蒜!”

莫追偏賴着不下,辯解道:“你們可別不信,這幅畫叫《采桑子》,你們可想到是哪首詞?乃呂居仁的恨君不似江樓月。”

莫追這輩子總是莫名其妙的自信,明明沒讀過書卻總能出口成章。好比此刻,他甚至不清楚呂居仁是誰,卻知道擡出呂居仁能讓他們無話可說。

白面女子停止了哭泣,随莫追的說法去想,不禁念道:“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随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人群中有人驚呼:“莫不成真是聖上之作,意在思妻?”

“陛下情深義重,自那年新婚皇後殁了,再無納娶,該畫應是思念亡妻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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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好笑,假若這當真是陛下的思妻之作,那在畫上添上安俾直愛妻的人豈不是作死!既羞辱了安又羞辱了聖上。”

一語中的,人群中笑倒一片。

富商再次壓住笑聲,急急為畫辯口,要不然就要折本了。“就算畫上沒有女子意境更足,可你怎麽判定女子是旁人後來填上去的?聖上就不能畫女子嗎?”

莫追胸有成竹:“畫就像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聖上乃翰林亞賢,你認為他會落此掉格之筆嗎?再者,女子逗戌是歡愉之景,與原畫的意境完全不同,如何體現詞中的‘恨’?”

莫追之所以認為《拙荊戲子圖》更為豁達的原因就在這裏,安随手兩行簡陋的小詩,要言不煩,直訴對妻的愛慕;而《采桑子》,融情于景,若寓宏圖大志自然高邁超逸,而寓于情思則過于含蓄,纏綿悱恻,癢得人牙疼,至少他是這麽覺得的。也讀過郁泱幾篇文章,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何曾見他如此“憋屈”過,莫不成皇後太彪悍,逼得他不敢言表?這樣想來,嚯嚯,當今聖上還是個人丨妻控!

莫追拂扇,一邊搖頭表示同情,一邊幸災樂禍地悶笑。

衆人又開始議論紛紛,大都認同了莫追的說法——女子非郁泱所畫。

富商頑抗到底:“畫中的少女與《拙荊戲子圖》中的少女極其相似,又工筆精湛,說不定是聖上和安俾直的合筆,同是翰林學子,互相切磋幫襯是十有八丨九的事。這幅《采桑子》應是天合之作!”

安逸和郁泱有沒有合作莫追不知道,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正如方才那位姑娘所說,安俾直不畫小足。”

居然有人有同樣的見解,面白女子如遇知己,拾回些勇氣抹幹眼淚,欣慰地注視着莫追。

臺下有人問:“你又如何知道安俾直不喜小足?”

這個問題把莫追問懵了,誰沒事去研究安俾直好哪門子口味,他心裏只有一句答話:我若說直覺你們信嗎?

知音在側,白面女子一鼓作氣:“安俾直與丁采微是摯友,所謂志同道合,兩人品味應是一致。縱覽丁所有書籍,也未見有描寫三寸金蓮的。”

小足,女子最耐人尋味的資本之一。丁鷺——一本行走的禁|書沒理由無視它,白面女子的說辭不無道理。衆人紛紛尋想丁書的情節,頓時寂靜一片。

片刻…

“姑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不裹腳就不說了,你還縱覽丁采微的所有禁丨書。到底哪裏有賣啊?”陌生小哥聲音拔尖而委屈,又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喜悅。“借我瞅瞅呗。”

“咕!咕…”莫追沒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說實話他沒想笑。

之前笑話白面女子的男人們态度一下變得和和氣氣,恭敬地行了大禮,賠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姑奶奶不計前嫌,慷慨解囊、分我杯羹!”

“你,你們!”白面女子剛剛咽回肚裏的羞惱又騰了起來,沖上臺階将一巾繡帕塞進莫追懷裏,一邊嘤嘤哭泣一邊急慌慌地逃開。

“欸?”莫追還沒來得及問女子姓名,她便跑遠了。想來是個奇女子,色膽包天。

——“秦淮酒卿不畫小足,他害怕。”

人群後方傳來了頗有磁性的聲音,似有幾分慵懶,純淨又感性。

衆人尋聲看去,見一白衣飄飄、手持折扇的公子大步流星走來,臉戴青玉色面具,頭發束得一絲不茍,腰系一枚赤色荷包,身段高挑,走路攜風,器宇軒昂,一瞧便是博學多才之類,但攜的好似不是正經的風,而是邪氣歪風。

莫追嗅到了,來者一定是個道貌岸然、跟他半斤八兩的——刁民。

旁人道:“你見過安俾直?很了解他?”

刁民走上臺階,寵溺的眼神一刻沒有離開莫追,直到走到莫追跟前快要貼在一起,才揚起一抹風輕雲淡的微笑,微微颔首,柔情似水道:“看見女孩子勒腳,他心疼。”

這聲音,簡直是在騷擾耳朵!

莫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感覺有藤蔓爬進耳道,穿過咽喉到了心房處撓癢癢,惹得他十分不适,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刁民信手展開折扇,動作十分潇灑娴熟。一瞬間,流氓的本質暴露無餘,因為那折扇上密密麻麻的畫了無數赤|裸|裸的男女交|合小象,小拇指那麽大,估摸有三百多對。一扇扇子,上面的小人好似動了起來,群魔亂舞,驚世駭俗,壯哉!

莫追眼睛像浸了辣椒水,連忙移開視線,以為能逃過此污,卻嗅到刁民身上檀香一般溫甜的“騷”氣,呼吸都不暢起來。“仁兄,高擡貴足挪遠一點。”

他是出過家的人,非禮勿視、非禮勿聞!

刁民邪魅一笑,轉身面向衆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折碎腳骨是為病,自殘體膚乃惡行。安俾直若将小足描畫,掀起這股熱風,不知會糟蹋多少姑娘。”

富商款款擡手,反對道:“含羞舉步越羅輕,稱娉婷。女子無才是德、小足為美,歷來文人雅士多贊譽,安俾直豈會不識美?”

刁民斂起笑容,合上折扇:“安俾直是凡|夫俗子,怎能與文人雅士、達官顯貴相提并論。話說回來,《采桑子》是陛下的思妻之作,安俾直将自己的愛妻畫在其上,豈不自取其辱?難道兩人還共|妻不成。還有…”

刁民低首把玩折扇,輕佻惰慢道:“別把陛下跟安俾直的關系想象得那麽融洽,聖上若敢碰安俾直的墨寶,安俾直就敢在聖上的書畫上拉屎。”

他口無遮攔,好似并不忌憚皇族。上一刻說話還文绉绉,君子般文質彬彬,這一會則傷及大雅,不堪入耳。可奈何,溫潤如玉的聲音教人欲拒還迎。

莫追揉了揉耳,斯人出現不過一刻,竟辣了他臉上五分之三的器官,來者不善!

刁民信誓旦旦,衆人不免好奇問道:“你是安俾直的什麽人?”

“我是他什麽人不重要,這幅畫我點到為止,信不信随你…”刁民原本說得優哉游哉,突然之間閉口不言,眼神冷淡,直直凝着遠處,似乎看到令他不暢快的人。

他走近莫追,貼近莫追耳側,依然目定前方,監視彼人一舉一動,細聲道:“跟我走,你被盯上了。”

聞言,莫追變得謹慎起來,四顧張望:“誰盯我?”

刁民湊得更近了一些,幾乎要碰到莫追耳朵,嚴肅得像悼念先人一樣莊重肅穆。“郁泱。”

皇上!

莫追不禁打了個寒顫,随刁民目光探去,見不遠處的茶閣欄杆上,一名帶白色面具、衣冠楚楚之人負手而立,身後一尾細繩牽一條藏獒,正凝望這邊,好像…好像正盯着他,身後還跟有幾名衣裳一致的随從。

如果如刁民所說,那個人是郁泱的話,那他剛才豈不是當着聖上的面對他的畫大放厥詞!完了,要挂!

刁民額角沁出些冷汗,一手将折扇藏進懷中,一手握住莫追手腕:“我數三聲,轉頭就撤。”

莫追腦門嗡嗡作響,連連點頭。

“一、二、三!”

兩人轉身拔腿就跑,臺下的人一臉懵逼。

莫追邊跑邊回望,那一行随從當真追了上來。“卧刀?來真的!”

“哥還能騙你?”

刁民兩腳生風,莫追感覺自己被拽得快要飛起來,心底升起一片麻意,甚惶恐。“大哥,不妨你先告訴我你是何方妖物,不會跟他們一夥吧!”

“靠!”刁民拖着莫追轉進一條暗道,跑下階梯,蹿進了昏暗的船倉,通過橫梯穿過了十幾條船,一邊跑一邊張揚道,“哪怕你不識自己的畫扇,也不該不識我這雙長腿!”

——“汪汪汪!”

後面的人窮追不舍,特別是那條瘋狗,好似求偶似的,乘奔禦風,咆哮如雷,不要命了!

莫追跑得氣喘籲籲,遙望前方有賣燒烤的攤子,連忙從懷裏摸出一抓銅幣,往攤子上一抛,然後順手牽羊抓了好一大把烤肉。“少妖言惑衆,我倆若無緣無故,最好分道揚镳,指不定他們追的是你,別把我害了!”

刁民忍無可忍地取下面具,将面目表露出來,瞪了莫追一樣:“俾直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是我,丁鷺!陛下追我做什麽,又不是我讓皇家顏面掃地,是你呀!”

“噢嚯,大文豪丁采微呀。”莫追“如獲至寶”,啼笑皆非,一腳踹過去,“我掃你大爺!”

就說他一介屌|絲何德何能勾引到聖上,何況還戴着面具,全拜他丁某人樹大招風。這下好了,跟丁鷺黏到一塊,跳進黃河都洗不清,那夥人定以為他是安俾直了。方才丁鷺說什麽來的?安俾直讓皇家顏面掃地?此乃血海深仇,這鍋他不背!

“卧槽!”丁鷺絆倒,一頭紮進一旁的籮筐,連人帶框的滾到了船溝裏,溝裏傳來不共戴天的嘶吼,“安嫖你個王八蛋,你這樣容易被滅口知道不!”

“承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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