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拙荊戲子圖6.0

郁泱扶了扶面具,收斂聲色。

對面的船屋襲來一陣暖胃的飯香,正是尋常百姓家晚宴的時刻。郁泱回頭看了一眼莫追,正幹愣愣的抱住木樁,委屈得像個被家長訓斥的小娘子。

郁泱回過頭去,兩指敲響船杆。小二聞聲從橫梯小跑過來,笑咧咧道:“客觀需要點什麽?”

郁泱吩咐了一二,小二得了賞錢,興沖沖地回去點菜。

莫追沒聽到他們說什麽,只覺大俠不盡人情,若是用飯,怎也該客套地問一下他想吃什麽,哪怕他肯定會說随便。莫追正尴尬,忽的腦殼一涼,萬一大俠壓根沒想請他吃飯呢?

罷了,又不是沒看過別人吃飯,好歹他也是八仙樓的頭牌跑堂。

不久小二回來,遞給郁泱一個包裹。郁泱伸手進包裹摸索了一會,像在檢查什麽,然後滿意地點了頭。小二會意,低頭走過去将包裹恭恭敬敬呈給莫追。“夫人,您的衣裳。”

噗!

莫追嗆得口水都逆流進鼻腔裏,連連咳了好幾下。

郁泱似乎默認了小二的稱呼,對莫追道:“把衣裳換掉,大庭廣衆之下少賣弄風騷。”

好嫌棄的語氣。

莫追冷臉,轉到柱子後,三兩下把衣裳換了過來。“我會把衣裳錢還給你的。”衣裳質感不錯,只是顏色他不喜歡,裏衣居然是正紅色,外衫鵝黃色,印有雲紋,長靴和發冠一并俱全。

衣冠楚楚固然好,可甚是別扭!這是風月場合公子哥的衣飾,他一個給老板娘打雜的,穿得如此高調萬一客人誤以為他是老板怎麽辦。何況…莫追咽了咽喉,他未必買得起!他拿着發冠,磨磨蹭蹭從木樁後走出來,尴尬道:“大兄弟,不合身。”

當然,最惱的還是它的顏色。跟個什麽似的!

郁泱看他一眼,崩潰了。衣裳上的布料全砌在腰上,衣擺左高右低,腰帶現有玉扣不使,偏偏打個死結,還打成了蝴蝶樣,最不能忍的是一對褲腿挂在了靴外,狼狽得像個逃竄的情夫。衣裳本具有的幽情逸韻蕩然無存,郁泱上去就是一腳。

“卧刀!”莫追疼得抱膝彈跳,叫苦不疊。他還沒反應過來,郁泱就單膝跪下,一掌抓住他的小腿,将靴子脫了下來,把褲腿整理得一絲不茍,然後再把靴子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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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站不住腳,身旁又沒有可以撐持的東西,莫追下意識扶住郁泱的肩膀。

郁泱頤指氣使:“另一只腳。”

“噢…”莫追老老實實地換了另一邊腳,他本想拒絕,但大俠的口氣不容置喙。

靴子穿好後,郁泱起身,抓住他的腰帶解結。但好似打緊了…

郁泱專注解結,如此近距離,莫追悄悄打量郁泱的眉目,發現郁泱的睫毛比他見過的姑娘的都長,臉的輪廓也恰到好處,應該長得不賴。可看到面具上那一抹白濁後,莫追當即意識到大兄弟的初心似乎不正當,忽的退了好幾步。

“我自己來!”莫追打了個寒顫,一氣呵成,手忙腳亂地将腰帶解下來。

郁泱被他的大吼吓了一跳,但還是迎上去,将他的衣裳拉直,抹平,規規整整地系上了腰帶。再看去,莫追像脫胎換骨,骨子裏那點文人氣韻微微顯露了出來,神采奕奕,愈發顯得修長。果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郁泱去拿莫追手上的發冠,打算幫他戴好。莫追當即收到身後,模樣謹慎,郁泱手停在了空中。

是要為他绾青絲、舉案齊眉嗎?

郁泱進一步,莫追立即退一步。進一步、退一步…

“蹲下!”郁泱目色一冷。

莫追徑直蹲了下去,毫無一點反抗的意識。

郁泱一把抓起莫追的頭發,感覺如握亂麻。“為何如此糙?”還有一股焦味。

“火鉗燙的。”窯子裏那些僞西域教的。

“客…客客官?”小二上來便怔,差點打翻懷裏的矮桌,只見眼前左邊站人,右邊蹲人,中間一根柱子不知擋住了啥物。

郁泱聽若未聞,将不得理的頭發籠統的搓成一團,将發冠硬套了上去,整了一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老子讓你糟蹋頭發了嗎。”

“啊!”莫追吃一計拽發,疼!

束完發,郁泱擡起莫追的下巴,打量一下,順眼多了,道:“洗臉去。”

那景致,啧啧啧!小二血脈噴張,老臉一紅,縱是混跡不夜城司空見慣,也把持不住如此不修邊幅搞事的兩具修長的肉身。

一旁有盆積的水,莫追走過去,內心一萬個問號。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正叨叨着,忽然發現衣服很合穿,衣褲且不說,鞋子合腳才難得。傅譏七年來就沒給他買過合腳的鞋。大兄弟好眼力,一眼能看出他的碼。

等等,萬一是小二眼力好呢。也不對,小二眼力好就不該叫他——“夫人”。

莫追擦幹淨臉回去,流鼻血的小二已經張羅好了一桌晚宴,郁泱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文雅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儒士。江湖人的坐姿不應該很豪爽很大敞雙腿嗎?

飯香襲人,大俠姿勢已不值得考究,桌上的佳肴才值得專心以待。一秒之前他還懷疑大俠的身份,這一刻他篤定大俠是一個真正的江湖浪子。因為滿滿的一桌菜,全是魚!

清蒸鲈魚、酸菜魚頭湯、魚丸腐竹湯、糖醋魚、荷葉烤魚、剁椒魚頭、紅燒鲫魚…

莫追不禁脫口而出:“大兄弟!你這是要反周複晏嗎!”

在大周,禁止吃魚!尋常百姓逢年過節倒可以偷偷摸摸的吃點,而朝廷官員則要嚴格律己,若吃了,被檢舉是要寫檢讨的,然後在檔案上記上一筆,成為畢生抹不去的污點,随之不會再有升遷的可能。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江湖中人才敢混吃造事。

這個奇葩禁忌歸咎于先帝,因為先帝的名字中有一個“魚”。先帝在時不曾禁魚,與先帝有冤有仇的諸侯王還天天吃魚,甚至将魚計入禮記,要求國之重典、大小祭祀中的豬羊之用統統改成魚。好似全民吃魚,先帝就能死一樣。

先帝成為天子之後,百姓怕犯了忌諱,自發開始少吃魚、不吃魚,久而久之,約定俗成的視魚為聖物。先帝仙逝,天下大赦,守孝三年後理應開放吃魚。不料文後懿旨一下,全國禁魚,把道德概念“升華”到了律法範疇。罪魁禍首依舊是先帝,好端端的,給太子取字“子醬”,給公主取字“頭湯”,在郁氏的江山下,讓那些殺魚不小心殺到懷孕的母魚、吃魚想吃魚頭的百姓咋整?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舉國不吃魚。從此,大周的貓不挑食了,耗子都沒了身影。

說來先帝也是狠角兒,郁泱還沒出世就給他起了“郁悶”這個聽者傷心、聞者流淚的名字。文後豈能容忍,以暴力相要,锲而不舍地掐了兩年,先帝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應了她,将太子“郁悶”改成“郁泱”,将公主“郁血”改成“郁淵”。

直到今天,文太後都改不了口,依舊喚郁泱小名“阿悶”。

幸而安逸不是先帝親生,沒有遭到先帝的毒爪。話說當年先帝就有給安逸取名“郁寡歡”的沖動,不知被什麽邪丨惡力量駁了回去。安逸是不怕吃魚的,他家的傳統就是吃魚。先帝還曾喂他吃過魚,別人若指控他吃魚,他便把先帝這尊免死金牌亮出來。然而“世風日下”,敢給他做魚吃的人越來越少了。

莫追愛逛不夜城的原因之一,就是可以吃到魚。這禁魚就跟禁丁書一樣,越禁,人越不得控,莫追發現自己比以往更愛吃魚了。

而明目張膽的點上一桌…莫追頓時對大兄弟充滿敬意,這等氣魄非常人所能匹及!

郁泱若早點亮出這霸氣,莫追就早成了他的胯丨下之物了!

莫追斟上一杯酒敬郁泱,疑惑道:“大兄弟你還養家糊口嗎?”

“上有老,有妻,無子。問這個作何?”

莫追眼裏有崇拜:“你不怕滿門抄斬?”

用不上滿門,斬一個就夠受的了。郁泱沉默片刻,道:“不吃魚,賤內留不住。”說罷,執起筷子給莫追碗裏添了整整一條糖醋魚。

莫追愣了會:“你不吃魚?為何還點?”

“我…不吃甜(yu)。”

“那吃魚眼睛。”莫追左手執起筷子,笨拙地捅向清蒸鲈魚的眼眶,好一陣後才挑出了魚眼睛,用小湯匙舀起來,放進郁泱碗裏。

沒有什麽吃貨是一頓飯解決不了,如果有,就兩頓。莫追與大兄弟已經不分彼此了。

郁泱嗅到了魚腥味,胸口忽來一股悶氣,不舒暢起來。但毫不猶豫,一口氣将魚眼睛咽進肚子裏。

莫追笑了起來,又給郁泱挖了幾顆魚眼睛,自己也敞開心懷,吃着手上望着盤裏,狼吞虎咽,滿嘴留油。

吃魚以這種吃相是要誅九族的!洋蔥都還要一層一層一層的剝開,何況是皇族的本體——魚!啃就算了,律法有成文規定,吃相一定要優雅、态度要虔誠!

“小心魚刺卡了。”郁泱不知從何勸起,那厮吃起東西來還跟以前一樣,視死如歸。“小二小二!拿壇醋來!”先備着,以便于随時救急。

吃完了四條魚,莫追也有點飽了。郁泱是杞人憂天了,根本無需擔心莫追會被魚刺卡到,因為莫追吃得連骨頭都不剩。郁泱隐隐覺得——脊椎疼。

吃撐了,開始喝魚湯。莫追終于閑了下來,慢條斯理地拿起湯匙,一口一口斯文地抿着湯汁,不避諱道:“你有妻室還跑出來鬼混吶?”

郁泱瞄了他一眼:“他也跑出去混的,甚少回家。”

“她多久回一趟家?”

“短則三四月,長則六七年。”

莫追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了好。“你們江湖中人…真絕色!你有沒有想過改妻再娶?相夫教子嘛,媳婦就是用來養在家的,一直在外不好。”

郁泱飲下一杯悶酒,饒有意味道:“他若真懂這個道理,便好了。”

“你跟你媳婦比,誰更闊綽?”

“我。”

“她在外面勾三搭四嗎?”大兄弟有錢有型,脾氣也不差。莫追心想,如果這樣都留不住女人的話,是不是因為性丨無能啊?

“水性楊花,招蜂引蝶,拈花惹草。”

“嚯!你先的還是她先的。”

“他。”怨氣吐不夠似的,郁泱又補上一句,“一直死性不改,最近又看上了廚房裏的,也不知他好過多少人。”

如此為人丨妻子,太過份了!莫追義憤填膺:“你還不休她?”

“在考慮這個問題。”

“考慮…”莫追被怼得說不出話來。

“我死過一次。我站在樓頂上要往下跳,他趕過來勸我,我沒聽他的…”

郁泱望向海面,眸色朦胧,好似在回首以往,訴說他不休妻的原因。莫追撐起下巴認真聽。

“我跳了下去,連同他一塊砸死了。”

“嗯…然後呢?”

“我想有個時間,跟他正常的吃一頓飯。”

莫追啞口無言,千言萬語不吃從何說起,只暗搓搓地将郁泱歸入某種人群。“大兄弟,今天嗑藥了沒…”

莫追一語未畢,臉色突變,焦卷卷的汗毛豎了起來!

“怎麽?”

“狗!皇帝的狗!”莫追瞬間被打回了慫樣,往後退縮,小聲而恐懼道。

郁泱側頭瞥去,發現是随從找到了這裏,怒起,一掌重重擊在桌面上。船板為之一顫,一旁旗幟“懂事”的倒了下來。一行人吓得畏畏縮縮,牽着狗連忙跑走了去。

“嚯!”活見久,莫追瞠目結舌,欽佩道:“大兄弟,你使的是什麽招數?”

郁泱手都麻了,還矜持道:“聲東擊西之驅蚊避蟲掌。”

“比我見過的胸口碎大石還厲害!大兄弟,你在江湖可有稱號?”

郁泱頓了頓,道:“一丈青。剛才說到哪了?”

“啊?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名本取《官撩集體》,更貼合文章的內容,我也更喜歡,無奈不吸戳,所以定為了《皇家一級注冊畫師》。

本文架空,官職的設定很無力。仿三公九卿又仿三省六部,還多設了一個谏部。不影響劇情,就是稱呼可能有時代跳戲感。

溫馨提示:重生的是攻,受是人格分裂(我定義的那種人格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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