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谪仙圖5.0

鱗漆這個名字是安逸起的,取自一種紅腹蝴蝶的翅膀,輔以膠液等材料研磨成汁後有漆的光亮,所以取名“鱗漆”。

郁泱:“他本意在提煉一種顏料,而後才知道有毒。鱗漆質地細膩瑩潤,用來描點繹唇再合适不過,像唇上覆蓋一層糖一樣。除了他和與他相幹的人,不會有人知道是什麽毒,所以你們查不到。”

《色染集》算不上一本書,是安逸制作顏料的日記。安逸第一好玩女人,其次好玩顏料。世間的顏色不下千萬,每發現一種顏色的制法他都能亢奮好幾天。由于有這門子愛好,他還結交了一群道士,專門收集煉丹用剩的殘渣。

這本日記至今還扔在翰林院書庫的一個角落裏,無人問津。

若不是郁泱提起,許沿還無從考證,本想通過審問安逸得到答案,這會倒省事了。

陳酉反對道:“即便毒是安逸調的,也是他用在畫上的。可班姝為什麽會抹在唇上?這裏面還有原因。”

郁泱:“班姝有個怪癖:借畫上的美為己用。她寝房挂有四美圖,其中西施及貴妃像少了些粉黛。這幅《谪仙圖》若是原封不動的話,上面的唇染不應該那麽淺,安逸不會把女人的唇畫得那麽糟糕。班姝唇上的胭脂應是從這幅畫上刮下的。”

衆人再往畫像細看,發現班姝的唇果然有瑕疵,染色不均,好似有人在墨水未幹時挑弄過,與她身後的荷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花瓣着墨尚且細致均勻,何況是女主人的唇呢。

許沿也注意到了這一點:“西子最美眉尖若蹙,貴妃最美兩頰生紅,凡懂四美的畫師定不忘着重刻畫各美的特點。而班姝房中的西施像淡了眉黛,似有人用濕棉一點一點的暈了下來,貴妃像則淡了臉上的胭脂。倒是貂蟬及昭君像完好,這一點難明白。”

郁泱:“你若見過班姝,就知道她骨子裏媚得像貂蟬,話說她還彈得一手好琵琶。見過班姝的人都道她集四美于一生,有過之而無不及,班府的老嬷說的,班姝每日會把四美圖看上一個時辰,以好長相近。”

郁泱看了柳姑一眼,柳姑會意,補充道:“的确。小姐學過琵琶,還請過藝館的媽媽們教媚姿。小姐愛美,所以很早就仿效四美了。但是小姐有沒有暈畫像上的墨,我尚不能知。”

郁泱肯定道:“她有暈了,并抹在了自己臉上。孟鳶叮囑你們把班姝用過的東西燒了,想必把那些描唇暈墨的物件都燒了吧。若我沒猜錯,當初孟鳶搜查班姝的房間時,就發現了蘸有鱗漆的描唇筆。孟鳶,你最好從實招來,事已至此你也護不了安逸了。”

孟鳶體察到郁泱在步步相逼,眉頭緊蹙,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武粼兒細思了一會,道:“我早聽姐妹們說過班姝有這個癖好,只當她們是拿她開玩笑罷。不想…真有這檔事。”

班夫人心口一抽,兩眼一蒙暈了過去,萬萬沒想到女兒的死因竟然是“自殺”。方常哭得愈發厲害起來,差役遞給他一塊手帕,令他捂住嘴。

郁泱輕描淡寫道:“所以安逸無心害她,她卻有心抹了毒脂,不慎吞食喪了命。郁沿,這可怎麽斷?”

Advertisement

許沿不敢茍同,道:“如果安逸有心呢?”

陳酉:“怎說?”

許沿:“這個問題不明顯嗎?安逸既然畫出班姝肖像,說明他見過班姝。明知鱗漆有毒,他卻執意以毒為墨。縱是送畫,卻不直接登門,而是通過修雲寺轉送到班府,然後銷聲匿跡。這裏面,還疑雲重重吶。”

郁泱重新坐定,冷靜旁觀。陳酉有些按捺不住:“甭拐彎抹角,趕緊把安逸拖上來對質。”

許沿不急召安逸,審問程序若亂了,一些問題會淡化下去。然而還沒來得及阻止,刑部就把莫追拖了上來。

莫追有點畏懼地打量堂上的人,概不認識,但無論是誰都他麽俊俏。蹲牢的時候便聽到說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及驸馬大駕光臨,三人都是翰林出生,孟鳶和陳酉還是翰林七賢。這會兒瞧見了,果然不同凡響,不愧是帝都的讀書人。坐在階上的那位最一表人才,挺鼻薄唇、劍眉星眸,應該是驸馬了,眼前穿着威嚴的兩人,應該是許沿和陳酉,而身旁垂頭喪氣的小哥,乍一看也頗為俊朗,不知是誰。若不是铐着枷鎖,莫追還以為自己到了哪家書院。

莫追被押上公堂,丁鷺自然要跟過來,偷偷摸摸的站在堂外。

莫追老實巴交地磕頭道:“見過各位太爺。”

觀察了莫追兩天,幾人也明白他腦子出了問題。換做往常,安逸會給他們磕頭才怪。陳酉一幹人有點發虛,哪受得起他拜,好歹鹿都一枝花。

郁泱:“你站起來說話。”

“哦。”莫追愣愣地站起來,不用跪說明問題不大。

安逸的性格陳酉是清楚的,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要麽不回答,一旦回答絕不扯謊。便開門見山道:“這幅《谪仙圖》是你畫的嗎。”

畫是安逸親筆已不可否認,陳酉多此一問不過是客套的過審而已。

莫追誠懇答道:“不是。”

堂內忽的沉靜下來,衆人的目光彙集到他身上。他本來還挺自然的,這會被盯得發慌,迷糊起來,吞吞吐吐道:“不是嗎?”

陳酉:“除了你,誰能妙致毫巅、一筆傳神?”

莫追覺莫名其妙,耿直道:“那你們應該拷問安啥玩意去,你們不正逮捕他嗎,還沒逮住吶?聽說他殺人了?他肯定殺人了,那德行遲早要殺人。”

陳酉千言萬語被堵塞在喉,更覺莫名其妙:“難道你不是?”

嗯?!

莫追頓時明白過來,原來他們跟那個丁鷺一樣誤把他當成安逸了!“大人明鑒,我不是安逸!我臉上沒有毒瘡!”

陳酉一把捏住莫追的臉:“少跟我裝,你臉上何曾有過瘡。”

“沒有?那也不是我呀。誤會,都是誤會!我這是眼疾,治好了就不紅了,不是天生的,跟安逸不一樣!”莫追手腳并用地解釋。

許沿暫作旁觀,坐回到位子上。孟鳶撇過頭去,沒臉看。只郁泱還能矜持的正襟危坐。

陳酉換兩手捏住莫追的臉:“你還作?”

臉疼!

莫追很想咆哮,又不敢,婉約道:“大人大人,公堂上呢,人在看。”

陳酉:“你還知道人在看?趕緊招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莫追:“可我真的不是安逸。您們随便傳個街坊來問,他們都能證明。”

案子涉及駱城雙絕,又扯上了“國民閨寶”,還有一幹風流倜傥的中央大臣壓場,自然引得萬人空巷。府衙外堵滿吃瓜群衆,水洩不通。幸好府堂和大門之間有道隔牆,擋住了外面的視線。

許沿:“傳個人問問無妨,看他這些年都做些什麽。”

差役到門外挑了幾個認識莫追的人,帶了進來。

莫追看到傅譏、師叔、三娘和老板娘來了,喜出望外,這下他可清白了。

傅譏上來先是瞪了莫追一眼,惱他終于闖禍了,而後才證明道:“他叫莫追,法號圓季,原在修雲寺帶發修行,是個和尚。”

陳酉一聽眉毛誇張的揚起,如五雷轟頂,不自覺拔高了音調,近乎咆哮道:“什嘛!和尚?”

陳酉的反應令傅譏錯愕,憨憨地點頭确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和尚!哈哈哈,還圓寂!怎不叫涅槃呢!”陳酉忙不顧扶住一旁的差役,捧腹痛笑,快哭了。“虧你做得出!哈哈哈,不行了,我要歇歇。”

傅譏一夥人麻木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搓。

孟鳶緊緊抿住唇,克制着沒有笑出聲。許沿背過身去面壁,不知在幹什麽,全身微抖。

只有郁泱不茍言笑,俨乎其然的走到正案前敲響驚堂木:“肅靜!”

陳酉一幹人連忙收拾面容,變回一本正經,但從他們抽搐的臉部肌肉依舊能看出他們正在艱難地忍受着什麽。

陳酉:“安逸呀安逸,我真是低估了你。只有我想不到沒有你做不到啊。”

莫追冤枉得快崩潰了:“可我不是安逸!”

傅譏忙為他辯護:“圓季他真的不是安逸,不但不是安逸還十分憎恨安逸。曾揚言說如果遇到安逸,非得把他暴打一頓。”

不行了,陳酉連忙掐住自己一塊肉:“想不到你還有自虐傾向。”

丁鷺舉手從堂外沖進來,扯開了莫追的上衣領,露出了紅色的裏衣。“我證明他不是,且不說他不認得我,安逸能穿這猴樣?這審美,跟個花姑娘似的。”

莫追:……

郁泱:……

安逸穿衣一貫兩種風格,要麽素白要麽素黑,何曾穿過這種裏紅外黃、外焦裏嫩?

莫追人品雖然單純,但絕不癡傻,連忙道:“花姑娘怎麽了,我樂意這樣穿,你管得着麽。”

丁鷺故意“舉報”道:“他還喜歡一個叫三娘的女人,聽說是個廚子!你們覺得安逸會喜歡廚娘嗎?”

莫追頓時炸毛了,一把撲過去捂住丁鷺的嘴。那天看他給自己送吃的份上才跟他說起這件初戀,這會兒怎拿出來說,到底是他的私事跟案子無關。最重要的是三娘還在一旁看着!

“廚娘!”陳酉一副會悟的模樣,哪怕郁泱要貶他官職他也認了,總之今天控制不住。“快快傳來,好讓我瞅瞅!”

羅三娘尴尬地站了出來,莫追背過身去抱頭蹲在了一旁。

“奴家叫三娘,在八仙樓當廚子,不知莫兄弟是不是指他人?”

三娘長得身寬體胖,聲音也厚實,長相“憨态可掬”,面帶油光,穿着樸素,身攜柴米油鹽之味。皮膚白皙細膩,想是常日在廚房裏呆,蒸汽熏出好膚質來。當然,亮點是擁有一副大胸。

老板娘捂嘴笑了起來:“自然是指你了,還能有誰。剪燭呀,你有這份心早跟我說嘛,我也可幫你撮合撮合你說是不。”

“俾直,你可以哈!”陳酉并非笑三娘資質平平,而是笑安逸越來越接地氣,曾經那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浪勁兒徹底灰飛煙滅了。

陳酉使勁兒把莫追架起來,莫追卻死死往地面鑽,耳根都紅透了,捂住臉的手怎麽都拔不開。陳酉拿他沒法,拍了他一巴掌:“怎變得扭扭捏捏了,喜歡人家就霸王硬上弓,躲什麽躲。喏,駱城父母官在場,叫他給你做個主!”

一場人命案的審堂,畫風徹徹底底歪了。

“肅靜!”郁泱再次磕響驚堂木。

莫追一個起身将陳酉撞倒,臉色十分難堪,氣得紅彤彤的,眼淚在眼睛裏打轉兒,推開差役沖了出府堂,跑回了監牢去,把自個鎖在牢房裏,鑽進了蒿草堆。

差役跟着莫追,見莫追“乖覺”,跑回府堂禀報:“大人,莫追把自己鎖在牢裏了。”

噗!

何曾見過安逸在女人面前發慫,還輕而易舉的慫成這副模樣。

許沿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這回估摸是真愛了。”

孟鳶:“臊得像個雛兒。”

郁泱拿起驚堂木就往堂下砸,咬牙道:“你們三個作死的東西,罰俸一年。休堂!”

孟鳶:陛下我錯了!

許沿:我只說了一句!

陳酉:拿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