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谪仙圖6.0

各人各自去休息,陳酉急不住地跑回寝房,趴在床上放浪形骸的痛笑了一場。

郁泱轉去牢房,默不作聲地站立在門外,目定莫追高撅屁股、頭紮進草堆的蠢樣,片刻後道:“拿些午膳給他。”

“是。”

牢頭識時務的拿來幾碟精致的小菜,扣響牢門:“莫追,吃飯了。”

莫追一動不動。

牢頭:“吃飯了!聽見沒有?”

“不吃!”語氣抱怨,拒絕得大義凜然,沒有絲毫猶豫。

郁泱眼簾微合,餘光泛着寒氣。居然連東西都不吃了,有那麽難受嗎?

牢頭只好将飯菜擱在那裏。郁泱對牢頭道:“待會跟他說已經罷走了羅三娘,收拾收拾,好上公堂。”

“是。”

郁泱從側門回到府堂,其他人還沒到場,便吩咐侍從去傳喚,然後坐在椅子上喝起閑茶,聽見幾人在堂外聊天。

老板娘口無遮攔,又說又笑:“喜事吶,三娘你何苦愁眉苦臉呢!你倆什麽時候開始暗送秋波的?”

羅三娘的聲音顯然不自在:“你別拿我開玩笑了,我待莫追只如兄弟,從沒有過非分之想,我寡婦一個,年紀又比他長。傳出去不好聽,還是莫提了。你問傅譏,我待他倆都是清白的。”

傅譏誠實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語。莫哥他…是有點喜歡三娘,三娘你別誤會,你待我倆好,莫哥心也直,誰待他好他就喜歡誰。改日你兇他一兇,興許他就收心了。”

“放心吧!”丁鷺寬慰寡婦道,“莫追不是喜歡你,是喜歡你的廚藝,傻不拉幾的都不知道自己想些什麽,還以為是男女之情呢。莫追這人好吃,從小又沒娘,戀母情節有點嚴重,三娘你長相慈眉善目,常日裏又關照他,胸還壯實,母性特征凸出,他頂多想枕在你懷裏睡覺而已。事情不大。”

“你這人,說話怎那麽俗!”羅三娘既惱火又寬心,“幸好是這樣,不然以後還不知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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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泱面上從容不驚,心底暗暗松了口氣。

傅譏好奇:“诶诶诶,你怎麽知道莫哥他沒娘?你認識他?”

丁鷺笑了笑:“老板娘,你們店撿到寶了,他就是安逸。”

“他?”老板娘将信将疑,“他若是安俾直就不用來我店裏打雜了,畫幅畫就能腰纏萬貫,還會嫌我給的月錢少嗎?”

丁鷺調侃起來:“我瞅你長得不賴,說不定他想把你弄到手呢。他撩女人的手段五花八門,多了去了。小心點好,別上勾了。”

“用不着讨好我,他若真是安大官人,我倒貼來追他。”

郁泱面上依舊從容不驚。但天子惱了,日頭乖覺的躲進雲層,周遭應情的陰冷下來。

一群魚唇的人來還毫不自知的在天底下肆無忌憚的暢所欲言。

“你不嫌他好過無數女人?”

“哎呀,遷客騷人哪個沒有點風流韻事。他肯娶我,我就嫁!”

“你不怕休?”

“易求無價寶,難睡秦淮卿。有什麽好怕的,機不可失。”

轟!天邊突然一陣雷鳴。

“青天白日的怎打起漢雷來了?”

傅譏悟了!道:“阿彌陀佛,舉頭三尺有我佛,非禮勿言!話說回來,方才你還說莫哥不是安逸,這會又說是了。不怕知府老爺定你個藐視公堂的罪?”

丁鷺:“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也看到了,幾位大人壓根沒考慮你們的證詞,篤定了莫追是安逸。我稱他不是,是想看看幾位大人的反應,能笑說明結案後處罰不大。”

傅譏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大臣陸續來齊,案子繼續開審。莫追被拎了上來,老老實實的跪着,一副任人宰割、生無可戀的失魂模樣,目光呆滞。

因為方才的笑場,許沿這會想一本正經都自覺虛僞,牽強地咳了咳嗽,威風堂堂地執起卷宗,裝模作樣道:“莫追是吧?本官問你,你見過班姝嗎?”

人證物證懼有,莫追不僅見過班姝,還厚顏無恥的糾纏過!

然而莫追只是擺頭,一言不發。

許沿:“那這幅畫你見過嗎?”

莫追點頭。

許沿:“這幅畫是哪來的?”

莫追搖頭。

陳酉恨鐵不成鋼道:“說話啊,不就是表白了,你至于嗎?”

傅譏疑惑地看了看莫追,認為知而不言不妥。反正沒做虧心事,怕什麽鬼敲門,坦誠道:“我和莫哥見過班姝的。那天我和莫哥一齊下山化緣,到過班府。記得莫哥還說班小姐的唇脂不好看,班小姐惱了,把我們轟了出來。對了,莫哥腦子不好使,有時候做過的事都不記得。估計…”傅譏拽了拽莫追,“你是不是又忘了?”

莫追兩眼一閉,仰癱在地上:“人是我殺的,結案吧。”

衆人:……

許沿威逼道:“藐視公堂是要吃板子的。”

莫追無動于衷。

這下尴尬了。都是老同學,下不了手!

郁泱怒起,一擊桌面喝道:“傳羅三娘。”

莫追一個鯉魚翻身:“那天我同往常一樣到畫室取畫這幅畫便放在桌上我也不知道是哪位施主留下的我只看過一眼。”

許沿蒙了一會,理了理,問道:“畫是外人放在畫室的?”

傅譏解釋道:“修雲寺設有一個畫室,供筆墨紙硯,給前來拜訪的文人墨客寫字作畫用的。那年寺裏遭了賊,偷東西就不說了,還放火燒寺,之後的一年我寺都在重修當中。香客念我們可憐,捐了不少錢,墨客來往也頻繁起來,說給我們多畫些畫、寫些東西,拿去賣了也好賺點錢。畫室時時有人,我們也不每刻盯着,只到閉寺時才去收集墨稿,《谪仙圖》就是那會來的。我看到畫像的時候,墨跡還沒幹呢。”

陳酉:“就是剛剛畫完的意思了?”

傅譏點頭:“是的。”

莫追這時怯怯地垂下頭去,抿住嘴。

許沿逮住莫追的小表情,道:“你有話要說。”

莫追發虛,感覺身體被掏空。“沒…沒話說。”

許沿被莫追的“小孩把戲”弄得束手無策,靠在了椅背上,無奈哂笑一下,以小兒之法還治小兒之身,比劃手勢道:“首先這幅畫的确是安逸親筆。也就是說安逸前手剛畫完了畫,後手你就發現了畫,這裏面邏輯并不複雜。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追追,是不是你自己畫的?”

莫追一巴掌蓋在臉上,感到雞同鴨講。“你們要看到證據才承認我不是安逸是吧,好,我給你們證據。”莫追左手挽起右手的衣袖,大大方方的将右手展示出來。

右手乍一看沒什麽,但凝眼一看問題便出來了,白皙修長的手指,看起來極不靈活,奄奄無力,甚至有點走形。

莫追:“我天生一只廢手,筷子都執不住,怎麽拿筆呢?”

郁泱當即一怔,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腕,每一個掌紋都看進眼裏。麻木蠢鈍,的的确确是一只半死的手!

陳酉一幹人臉色大變,統統圍了上來,前前後後看了好一陣。

郁泱唇齒微顫,聲音裏帶着索命的怒腔吼道:“太醫!”

太醫聽到傳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莫追蕩漾起來,左手扣鼻,右手任由他們來複觀察。“怎樣,信了吧。”

傅譏:“莫哥的右手一直這樣,能抓住東西已經是造化了,哪能畫出個人物來。各位大人,你們真的誤會莫哥了。”

太醫檢查完回禀道:“不是天生的,應是意外磕碎了指骨。看樣子再拿不起筆了。”

衆人沉默的散了開去,黯然無語。

莫追挨個欣賞他們的表情,一副副“理屈詞窮”、“無言以對”的垂敗模樣教他爽快。難為他們一個個貴為翰林學士,挨打了臉無話可說,夠憋屈的。然而看到郁泱時,莫追冷不防打了個寒顫,那是一對布着血絲的冷眸,正氣橫橫的盯着自己,好似要他血債血償。莫追連忙腦袋一縮,低下頭去。

他只管嘚瑟,豈知陳酉一幹人的一語不發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憐憫惋惜,不知如何勸慰。

一個畫師廢了執筆的手,不亞于丢了性命。他們無法理解莫追為何還能“相安無事”。

或許正因為廢了手,才難過得傻了吧。

郁泱走回座位,步子有些不穩,疲憊道:“退堂,改日再審。丁鷺和太醫留下。”

即便郁泱不留,丁鷺也會留下,正有話要說。

其他人走後,郁泱問丁鷺關于安逸手的事情。

丁鷺一如既往:“我…不知道。”

郁泱腦袋乍疼,閉目扶額,凜若冰霜道:“說實話。”

丁鷺不知郁泱心裏打什麽算盤,若有其事道:“從…從馬上摔下來,正正磕中了手掌。”

“哪一年?”

“陛下…成親前的一年,冬天。”

郁泱苦笑,像是自言自語:“我說他為何入冬起手套一直戴到了重陽,哼哼…哼哼…”

丁鷺一臉懵,趁郁泱看起來還算清醒,忙道:“陛下,我提議将案子放一放,先把安逸的腦子治好。他一天不承認自己,這案子一天沒法審。”

郁泱:“太醫,安逸腦子是什麽情況。”

太醫:“看他目前的狀況,以前的事情一概不知,做過的事情又不記得,應該是全失憶後又間歇性失憶了。這治失憶的法子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簡而言之是讓他重溫以往刻骨銘心的一些事,效果如何難講。姑且試一試。”

郁泱揉着太陽穴,道:“他畫了《拙荊戲子圖》,并非完全失憶。”

丁鷺:“亦非間歇性失憶那麽簡單,人好似傻了,也不好色了。給奶吃就是娘,太好騙。會不會是…三魂七魄被不幹淨的東西勾走了一半?我覺得有必要做場法事。”

郁泱默許地點了頭,再一次信了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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