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谪仙圖8.0
撇開私情,郁泱回想起案發前後。那年七月初…
太後興致勃勃的來到廣祿宮,令宮女們展開地方呈上來的女子肖像畫,總共一百餘幅。太後拿走他手中的奏章,道:“悶兒,擡眼看看。喜歡南方的姑娘還是北方的?孤看其中幾個極好,你挑挑。”
“朕沒心思。”他視而不見,拿起新的奏章。
“胡鬧。皇帝關心國事是好,可皇帝的婚姻亦是國家大事。你二十二了,孤是一等再等的容了你五年,這次不可再拖了。”
兩個太監迎上來,将案上的奏章全部挪走。他悶悶地斜了身子,靠在椅子上:“先帝二十七才生下朕。”
太後:“先帝南征北戰,哪有時間顧及後宮。今時已不同往日,太平盛世,休養生息,你該把心挪一挪了。”文太後轉向宮女道,“挨個呈上來。”
宮女持畫陸續走過他面前。
“過。”
“過。”
“過。”
……
沒有一個中意的,或是壓根沒正眼看上一眼。
太後連忙止住他:“陛下若覺得不合适,應當說出個理由來。孤也好給你篩選篩選。”
他牽強撐起一點精神,惜字如金的評點每一幅畫淘汰的原因:“皮膚太白、眼睛太大、唇太薄、穿着太實、粉脂太淺、面相克夫、生辰八字不合……”
直到班姝像呈了過來,他啞口無聲。
“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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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副女兒游園圖。畫中景致敷色妍麗,人物卻清淡恬雅,白色绉紗透映身後的粉荷,不知是荷為裙飾,還是裙作畫屏,襯得女兒更顯綽約婀娜。常人斷不敢如此用墨,一筆不慎至旁景喧賓奪主,将人物襯得黯然無光。只有一個人敢以豔襯淡,淡極而返,始有人比花嬌、獨具神丨韻。
宮女連忙将畫像平鋪在案上。郁泱木愣愣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太後歡喜道:“好好好,亭亭玉立、秀外慧中,孤亦相中此女!”
郁泱微微顫抖的手觸在畫上,像盲人摸骨。
墨汁落于畫上的濃淡、不同顏料之間質感的差異、下筆力度的大小,皆會微乎其微的改變一張紙的觸感,如模具倒出來的物件一樣,是一種标識。他能從再熟悉不過的觸感中,感知到畫的主人——安逸。
錯不了。哪怕他眼睛出了差誤,指觸出了差誤,但畫像上的鱗漆一定錯不了。
郁泱似神魂颠倒:“朕要去找他,現在去。”
種了二十多年的仙人掌終于懂得開花了,太後心花怒放道:“悶兒不急,孤這便诏她入宮。”
“朕親自去找他!”郁泱指着陳甫——一個貼身的老太監道,“收拾行李。”
太後本想阻止,但難得見郁泱如此興致。想兒子的終身大事若插手過多,他也不高興,索性任他去了。
太後吩咐近身侍女關雀道:“你随皇帝一齊去,定要把姑娘領回來。出生家資不重要,人清白就好!”
于是快馬加鞭,二十餘日便抵達駱城。《谪仙圖》更是經驿馬連夜運送,早于郁泱抵達前十天歸還班府,并令班姝做好接駕準備。
郁泱還未坐定,便差陳甫到班府傳人,約于駱城最聞名的瑤池仙汀酒樓見面。皇家承包了酒樓,閑雜人等不得随意進出。
等了半個時辰,班姝敲門而入。他小聲命令陳甫道:“看好關雀,任何人不許挨近來。”
陳甫當即明了,轉到樓下逮住關雀唠嗑。
廂房裏,他急急問道:“你就是班姝?”
班姝聽聞郁泱召見自己,穿上了最華麗的衣裳,描上了最精致的妝容,以最美好的姿态赴約。縱觀歷史,何曾有聖上大駕光臨約見預妃的先例。她如何不欣喜若狂,又戰戰兢兢。
庶民不能正視皇帝。班姝腼腆的低着頭,嬌聲嬌氣:“正是。”
“給你畫像的人在哪?”
“…什麽?”班姝懵了一瞬。
“給你畫選妃圖的畫師是誰?”
班姝體察到皇帝的來意并非為她,洋溢在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語氣僵冷:“小女不知。”
“畫從何來?”
“修雲寺的和尚送來的,作者…不知去向。”
他急言急語中帶着不由控制的怒氣,不厭其煩描述道:“…你!你有沒有見過眼瞳是赤色的、個頭與朕相當的人。”
班姝是金枝玉葉,從未有人對她疾聲厲色,誤以為郁泱對自己厭憎排斥,心情一下落入了低谷,眼裏含着淚花。“晏人的眼睛都是紅色的,見過許多,不知陛下指…指哪一位?”
“眼珠特別紅的,可見了?”
班姝不懂什麽君民之儀,心裏苦悶,哪怕是皇帝也敢反問一二:“陛下并非來找小女的?”
郁泱不停扣着桌案,迫切得到那人的行蹤。“告訴朕你見過與否?”
至始至終郁泱都沒令她擡起頭,沒好好看她一眼。她把委屈全數咽進喉嚨,道:“不曾見過。”
他詢問無果,氣悶悶地踢門離開,廂房內立刻傳出班姝嘤嘤的哭聲。他一心在畫上,哪裏顧得其他,叫上随侍便走了。
依稀記得那天下着大雨,他來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郁泱在床上輾轉反側,恨自己魯莽。若是當時注意到班姝唇上抹有鱗漆,提醒她一二,就能幸免一場災難,悔不當初。
郁泱想到乏了,淩晨時才昏昏沉沉的睡去,打個小盹兒,就已日上三竿,被院子裏敲鑼打鼓的聲音給震醒過來。
院內,莫追渾身貼滿了黃符,盤坐在竹紮的蓮花座內,懷裏捧着一籃水果,一臉無辜的吃着。他四周插滿了香燭,燒了寫有他生辰八字的錢紙,煙霧缭繞,差點把他熏死。
不知丁鷺從哪給他倒來的一群法師,張牙舞爪的圍着他跳大戲,神神叨叨地念着聽不懂的咒語。
只見一法師爬上屋頂,舉劍揮舞,撂起盆裏的水向他灑去,然後敲響招魂鑼,面北大喊道:“安逸!”
“啊哈?”莫追按捺不住搗亂的心理,應道,“老頭,在這呢!”
法師沒有理會他,繼續喊道:“安逸!”
莫追:“嗯哼,聽見了,有話快說。”
法師一臉烏黑,依然堅持着職業操守喊到第三聲:“安逸!”
“喊什麽吶!在呢在呢!”莫追一邊吃果一邊捧腹大笑起來。
郁泱在院門口觀望,看莫追那副不正經的模樣,估計還是不成。
孟鳶從外面回來,走到郁泱身旁道:“南國的商人來駱城經商,找王知府打通門路,獻上了幾個榴蓮。我知道淵兒愛吃,跟知府要了兩個,令人帶回鹿州。陛下,你要不要嘗嘗。聽說為了保持新鮮,南國商人把整個樹都運了過來。”
孟鳶印象中,郁泱、郁淵跟安逸都是極愛吃榴蓮的。每年榴蓮成熟時,南國都會進獻一批榴蓮,郁淵會分到一個,其餘的會賞給大臣。記得有一年因為榴蓮,安逸還跟郁淵鬧了一頓。郁淵也是調皮,綁着安逸吃給他看,安逸哪能把持,苦苦求她賞一口,她愣是不依,直到吃了個幹淨,安逸也沒沾上一口,眼淚都流了出來,發下毒誓:“郁淵你給我等着,我吃不到的今後你也甭想吃到!”
後來安逸立了一件大功,太後許他三個願望,他第一個願望就是提請南國停貢榴蓮,太後允了,他大仇得報。郁淵被安逸氣得七竅生煙,三天三夜不得安寝,到了第四天…第四天安逸就成了他的情敵。
真真是應了那句“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道理。
郁泱聽罷,劍眉一挑:“統統拿來。”
“好,我去吩咐。”
郁泱:“包括郁淵的那份。”
“啊?陛下…”孟鳶不服,“哪有不分給公主的道理,公主盼這口都盼幾年了。”
郁泱凝孟鳶一眼,深明大義道:“她那是盼榴蓮麽,她那是盼安逸。不要再在她面前提榴蓮,小心你的驸馬之位。”
“啊?哦。”孟鳶心裏苦。安逸至今還是他的敵手,他心知肚明,自己就是個将就。若不是安逸消失了七年,公主青春不待,不然哪有他上位的份兒。
記得新婚之夜他問郁淵為何願嫁給他,郁淵毫不掩飾道:“你跟安逸同舍,想沾沾他留在你身上的花柳之氣。”
那是孟鳶一生中最美好又最可悲的一天。好在如今生米煮成熟飯,郁淵要修他也不能夠了。孟鳶一度懷疑安逸會巫術,給郁淵下了蠱,哪怕他花天酒地,另有斷袖之嫌,郁淵還非要嫁給他。
孟鳶想罷,下意識給郁泱拿捏肩膀,好心服侍。他是感激郁泱的,若沒郁泱鼎力相助,憑郁淵一哭二鬧的性格,在太後面前嚎啕一哭,太後心一軟指不定就允了。記得那年郁泱寫了一萬字的陳詞呈給太後,道盡安逸陋習,将安逸罵得體無完膚。昭告天下安逸身染花柳之疾、有戀屍之癖、玩弄幼童、調戲良家老婦、偷盜少婦亵褲…
字裏行間,怨念昭然若揭。孟鳶自愧不如,想不到郁泱對安逸的執恨足足勝過他千倍萬倍。
太後看了陳詞後三天茶飯不思、惡心犯嘔,令安逸戴上面具,從此眼不見心不煩。文武百官聽聞後,對安逸望而生畏、繞道而行。
鹿都随即掀起一場“聞安色變”的浪潮,招得那些時常圍在安逸身旁的莺莺燕燕都避之莫及。郁泱吐了口惡氣,食欲大增,活活胖了二十斤!聽小太監說,那段時間郁泱連做夢都在笑。
作者有話要說:
把文名改回《官撩集團》了。覺得更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