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谪仙圖11

安逸從來不是挑事的人,他與郁泱的仇得從一個風和日麗又莫名其妙的午後算起。那年他十歲,郁泱八歲,說出來也許沒人會信,是郁泱先動的手。

大周九年仲夏,多雲轉晴,他如往常一樣在假山群裏捉螞蚱。他長得瘦小,幸而臉上有點粉粉的嬰兒肥,才不至于尖嘴猴腮,像只花栗鼠似的在石窟窿裏竄來竄去。

郁泱的體态與他恰恰相反,太後說郁泱十四歲前就是一團行走的肉球,胖得連眼睛都尋不着,只是從臉上的兩點三縫中依稀能辨出哪個是鼻子、哪個是眼睛嘴巴。走起路來步步生風,那年小夥伴皆稱郁泱是不見其人先聞其聲,惱不得先帝給他起了個小名——雷震子。

沐鹦——沐太師的兒子,從遠處屁颠屁颠地跑來找他,左顧右盼,然後偷偷摸摸地從懷裏取出一只精致的碧翠玉鬥,說道:“這是我家祖傳的寶貝,漢代的宮廷玉鬥,聽聞趙飛燕用過。我把它送給你,還望陳公公在太後面前替我阿爹美言幾句。”

他接過寶貝,伸出小舌頭舔了一舔,冰涼冰涼的,裂開嘴傻乎乎的笑了,聲音清甜道:“值錢嗎?”

沐鹦忙道:“價值連城!你細看它的品相,非王族所不能有。不信你可回去問你爹爹。”

他兩眼放光,将玉鬥收進了懷裏,答應道:“好吧,今晚回去我跟阿爹說一聲。”

“直接賄賂朕豈不更好?”郁泱忽的從假山後跳了出來,地面為之一顫,池塘蕩起一圈圈漣漪。“小小年紀就懂行賄受賄,長大了還了得,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朕小看了你們倆!”

他被撼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沐鹦頭上那幾株原本就不怎麽茂盛的黃毛全部立了起來,撲通一下跪倒:“陛陛…陛下,我我…”

沐鹦在糾結是抵賴還是坦白,畏畏縮縮地擡頭看了一眼郁泱“形散神不散”的臉龐,吓得立馬向惡勢力低頭。“我知錯了,往後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饒恕!”

郁泱冷眼一瞥:“子不教父之過,還是沐臺原有這般心思?朕罰你父親半年的俸祿,告訴他,與其把這份心放在旁門左道上,還不如兢兢業業做好分內之事。”

沐鹦小臉一皺,委屈得快要哭起來,強忍住了,磕頭道謝:“謝陛下不殺之恩。”

郁泱:“還不走?”

沐鹦一邊抹淚一邊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

他站起來,從懷裏取出玉鬥,噗噗地朝上面噴滿口水,然後擦得锃光瓦亮,遞給郁泱,傻呵呵地笑了起來,露出殘缺的門牙和兩排牙床。“送給陛下的。”

郁泱愣了,似從來不認識他,或則說認識的從來不是這樣的他,冷眉定了許久,然後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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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他呆了一瞬,老老實實跪下。

郁泱轉過身去,揚起一抹八歲小孩不該有的險惡的笑容,道:“跟朕來。”

“好。”他從不拒絕郁泱任何一個指令,因為郁泱無論什麽時候都那麽好看,他怎麽忍心拒絕。

郁泱走到池邊,踏上一條小船,遣罷了撐船太監。“安逸你随朕上來。”

他歡喜地登上了船頭。郁泱則走到船尾,命令道:“你老老實實站在那裏。”

“好。”

郁泱捂嘴咳了咳,潤了潤嗓子,然後雙眼一瞪,鬼哭狼嚎地唱起歌來,手舞足蹈,嚣張猖獗。

郁泱一個跺腳一個扭腰,船身都激蕩不已,好似行駛在大海上的一葉扁舟突遇狂風暴雨!

那婉轉的歌聲和曼妙的舞姿具有讓他無法抗拒的魔力,他一個沒忍住趴在船板上大吐起來。他不是欣賞不來郁泱的美,只是他暈船。

郁泱一個大跳,船身一彈,他活像鍋裏的魚被鍋鏟掀翻了身,郁泱再跳,他再翻。來來回回十幾下,他這條魚可謂被煎得外焦裏嫩、火候均勻,連一聲求饒都沒空說。估計是命不該絕,他半個身子都颠出了船板,愣是沒掉下水。

郁泱挽起衣袖大步走向他,盛氣淩人的站在他跟前。

船消停了下來,他穩住身子,有氣無力地擡起頭,看到郁泱,含着生理淚水的雙眼笑起來,裂開的嘴流出一股胃濁物。他想郁泱不是有意的,只是游戲而已。

然而郁泱伸出腳抵在他的腹處,他臉色馬上冷了下來。郁泱慢慢踢,他四肢繃緊,小手連忙抓住船舷,低頭眼睜睜看自己一寸一寸的脫離船板,然後咕咚一聲,整個人紮進了水裏。

太監在一旁看見,連忙跑過來勸郁泱:“陛下使不得!”

“朕說使得就使得!”郁泱喝退了太監。

他掙紮了好一頓,喝了一肚子的池水,終于攀住了船板得以喘幾口大氣。

然而郁泱蹲下身去,生生扮開了他扶船的手。他吃了苦口,眼神終于有了畏懼之色。

“這種反應才正常。”郁泱道,一巴掌覆在他腦門上往下壓。

郁泱中邪了!

他眼睛睜得圓溜,鼓起了嘴巴,被按進水裏。他不住掙紮,濺起了大片的水花。

一旁太監左右為難,不知進退,再鬧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

片刻,郁泱拽住他的頭發從水裏拔了起來,道:“知道朕為什麽罰你?”

他吐了幾口水,哭了:“我再也不要別人的東西了。”

“不對!”郁泱又溺了他一陣,拔起來,再問:“好好想。”

他泣不成聲,哽咽道:“再也不坐船了!陛下不要生氣,生氣了鼻子會長歪。”

“朕最恨你拿鼻子說事!不罰你你不得記!”又是一掌按進水裏去。

他才第一次說,怎郁泱的話好像他說過很多次似的。

“再想。”

“我不知道,嗚嗚…”

他答錯一次郁泱便溺他一次,七八個來回他都沒答出來,而身體已經疲憊不堪了。

郁泱恨鐵不成鋼:“錯在你離經叛道。安逸朕警告你,如果你還有一丁半點的知恥,就不該心悅男人。念及先帝器重你,朕不驅逐你,但你膽敢再靠近朕一步,敢有亂七八糟的心思,仔細你的命!”

他被兇慌了,愣愣地看着郁泱,咬唇停止了哭泣,澄澈的眸子委屈可憐,心裏莫名難受,老實巴交地點頭答應。他不知郁泱的話有多麽嚴重,只感到郁泱對自己厭惡至極。

“孺子可教。”郁泱站起身滿意地拍了拍手,踏上了岸。

太監見郁泱走遠,才敢把他打撈起來,替他将衣服上的水擰幹。

他哭哭啼啼地回了書堂,背上書簍回家。大書簍小身板映在殘陽裏,捎上幾陣晚風,異常造孽孤獨。出了皇宮,從書簍裏取出今天早上撿來的小奶狗放回原處。原是要送給郁泱的,不想郁泱突然如此恨他,以後怕是再也不會理他了。

他一想心酸得又哭起來。小奶狗跟上去咬住他的褲腿,不願被抛棄。

同是天涯淪落汪,奶娃何苦為難奶狗。他抹掉一把眼淚,将小狗抱回懷中,從此相濡以沫,取名“耗子”。

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雖然頑皮了些,但起碼見證了他喜歡過郁泱而郁泱胖過。而這僅僅是他倆互相傷害的開始。

以前不甚明白郁泱的話,現在想來,郁泱當時正正罵他斷袖,口氣還不小。不無道理,女兒多好呀,凝白細膩的肌膚、傲人柔軟的雙乳、小鳥依人的情懷…若不是郁泱一席警世良言,他還不知錯過多少美妙的邂逅。可一個八歲的小孩竟有那麽深刻的見解和厲害的手段,算是天賦異禀了。安逸特別想知道郁泱的奶娘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強悍了乳汁,從而營養了郁泱的口糧,使得郁泱相比同齡人早熟了十年有餘!

所以,試問這麽一個恨龍陽恨到咬牙切齒、挖墳鞭屍的人,怎麽會是他的倩女?他敢以屁股打賭,絕對不可能。

安逸連忙看起案宗,他與案子有千絲萬縷的幹系,郁泱極有可能借題發難,還是有備無患的好。

“嚯,什麽品味,穿得那麽醜!”安逸始看清自己的着裝,娘得跟什麽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郁泱只是肉體比安逸年輕兩歲,算上重生的話。郁泱算安逸叔叔了。郁泱不喜歡安逸的原因,後面會寫到,因為安逸上輩子就騷過郁泱,還是個奸臣。郁泱重生後還是直直的,所以教訓了安逸。冥冥中,安逸是喜歡了郁泱的前世今生。而郁泱是這輩子才感覺媳婦好,倒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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