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谪仙圖18

不日,駱城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聚到衙門要人。郁泱昨夜晚歸,還未睡醒,知府令三位老人在偏室靜候,然後審理今早呈上來的一樁刁民鬥毆案。

堂下跪着一對四十出頭的夫妻,丈夫皮青臉腫,胳膊肘上纏了好幾層繃帶,是被狠打了一頓。

女人自是為丈夫打抱不平,慘慘哭訴道:“大人明鑒。我丈夫昨夜如往常一樣在守攤子,子時來了一個客人,喝了些酒後就開始胡言亂語。我丈夫為人随和,便過去跟那人說話。起先還聊得好好的,而後那人不知為何竟動手打起人來,打完還跑了。瞧我夫君現在半身不遂的,連碗都端不起來了,還怎麽謀生計?大人您可要替我們做主,逮住那惡徒,要他賠禮!”

王知府喚來大夫察看男人,傷得不輕,但修養個兩三月也能恢複從前,斷沒有半身不遂那麽嚴重。問道:“打你的人長什麽模樣?”

男人長得虎背熊腰,那惡人既然打得過他,定比他更加威猛。

不想男人卻道:“那惡徒身段颀長,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應該是個讀書人,穿一身淺黃色長袍,像個富家公子弟。”

王知府:“你跟他說了什麽他要打你?”

男人一臉委屈:“倒沒有罵爹罵娘,他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說如果你的父母官對你很好,你過得幸福滿足,可你的父母官私生活很亂,甚至有龍陽之癖,你能容忍他嗎?我就回答他說這是兩碼事,上梁不正下梁歪,父母官若不檢點百姓還能正經?他又問那你對先帝是什麽看法。我說我堅信先帝不好那口,不然哪有夫妻恩愛、哪能生出當今聖上。于是他就把我罵了一頓,還逼我在一張紅色的小紙條上摁手印,我猜他是想收集民意,聯名上書,逼着官府允了龍陽之合。這——這不是離經叛道麽!我寧死不從,他就打我一頓,我也甚覺莫名其妙啊大人!”

郁泱醒來,梳理後在兩随從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去府堂。

堂上的人未見郁泱,便聽到郁泱醉醺醺道:“哪三個老頭要見朕?仗着自己跟先帝打過仗,還想訓誡朕?看朕不拆了那幾把老骨頭。”

衆人齊齊整理衣冠,只等郁泱一來,叩首行禮。百姓不得仰視君王,夫婦倆伏在地上,兩股戰戰。

郁泱跨進大堂,衆臣正要下跪,郁泱擡手免了。

王知府擡眼看了一眼郁泱,那突如其來的傷勢豪不遜于前來告狀的男人,驚慌道:“陛下您怎了,可是摔着了?”

郁泱撐着額頭閉目養神:“無他,不過與一守夜攤的刁民打了。”

府堂上頓時寂寂無聲。片刻,只見那婦人将行動不便的丈夫打了個橫抱,麻溜地跑了出去。

——“聖上,大人,這官司我們不打了!”

Advertisement

小小的打架鬥毆本不是什麽大事,只是郁泱的舉動令人匪夷所思。衆臣默默地捏了一把冷汗,猜想郁泱是微服私訪,意在調查他們如何為官,慶幸自個不好龍陽,沒被郁泱逮住把柄。

郁泱沒注意到告官的人,若無其事地責備道:“将那些老頭打發走,這種事也要朕親歷親為嗎?”

王知府難為情道:“那三位老者是跟随先帝南征北戰的謀士,立國後歸隐山林,年高德劭,受百姓敬仰,二十餘年甚少出山。他們此次來是受百姓之托,不好打發。陛下…”

陳酉站出來:“陛下好歹理一理,不然百姓又要嚼舌根,說陛下不敬先賢、得魚忘筌了。”

丁鷺這一招來得陰毒,僅僅一日,攪得滿城閑語。時下千萬雙眼睛盯着官府,不能拿丁鷺怎麽辦,而放了他,他定越鬧越大,僵持着更不是辦法。

郁泱沉默了好一片刻,面浮難色,指尖将桌面扣出一層漆來。他以往惱透了“圖文并茂”,可現今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确是“般配”,糾纏到至死方休。

“帶上來。”

三位老人被請了上來,向郁泱行了大禮。郁泱下階回禮,表示了一丢丢的尊敬,然後坐回座上,明知故問道:“三位老先生有何事要請?”

老人畢恭畢敬答道:“回陛下,我等受衆人所托,懇請陛下放了丁鷺。”

郁泱事不關己地仰靠在椅背上:“朕把他怎麽樣了嗎?不過請來喝一喝茶,封一封他那張不知遮攔的嘴。”

老人面面相觑,一人站上前道:“還請陛下再審班姝案,如此草草了之,于陛下的聲譽不好。”

“朕的聲譽?那朕扣押丁鷺有何不妥,不也是為了聲譽麽。”

老人聽完臉色大衰,驚怕這大周朝的獨苗長歪了。王帝言行不正,天底下的禍亂事豈不大行其道?要不得。

“班姝案不清不楚,百姓如霧裏看花。我等并非來此聲張正義、辯別是非曲直,而是察陛下行徑有欠…妥當,才來進言。”

郁泱不禁想起太後常常批他的一句話:你是皇帝,大臣說你處事欠妥是謙詞,別不以為意,人家在說你幼稚!

郁泱臉色忽的一黑,淡漠道:“有何不妥?”

老人一時不知如何進勸,頓了頓後,眼前一亮,循循善誘道:“不知陛下可讀過丁鷺的《女兒志》?”

《女兒志》——一本含蓄的小黃丨書,跟《陰陽構精大觀》比起來算得上“質樸”。

郁泱臉色黑中帶澀,俨然看過不下十遍了。

一位長滿老人斑的老人憤憤地掐了方才說錯話的同伴,走上前一本正經地來了句依然不怎麽耐聽的話:“敢問陛下,景大人的《經世論》跟丁鷺的《女兒志》有何不同?”

郁泱胸口郁積的一口老血快噴出來。

在大周,琴、棋、畫、詩、酒、花、茶七大領域各有獨領風騷的鳌頭,唯獨“書聖”争議至今。即丁鷺和景鶴,一個下裏巴人,一個陽春白雪,兩人性格也如文章,截然相反,格格不入。景鶴常批丁鷺的文章“嘩衆取寵”、丁鷺也常罵景鶴的文章“花裏胡哨”,兩人兇兇的不知吵了多少年。安逸幾次想調和他們的關系,鬧得丁鷺差點“休”了他,而在翰林同窗裏,安逸和景鶴的關系也最差。

《經世論》是本大談治國安邦的警世之書,硬要拿來與丁鷺那本頂多只能算專治婦科疾病的小醫書相提并論,估計景鶴知道後能活活氣死,而丁鷺若是在場,定也寧死不屈。

陳酉悶着不笑,站出來替郁泱解圍,或有意無意的諷刺郁泱道:“老先生,《女兒志》是本禁丨書,宮裏管得嚴,陛下豈會看過?”說得臉不動心不跳,那禁丨書還是他給郁泱捎進宮的,繼續厚顏無恥:“您老一把年紀,還愛不釋手呢?”

郁泱一臉埋進巴掌。抛磚引玉他懂,但千萬別拿景鶴和丁鷺說事,他經不住!“有話直說。”

老人一臉尴尬,說話有點亂胡起來:“其實《經世論》和《女兒志》是一本書。”

“嗯?”陳酉揚起了眉,他特別想知道景鶴聽到這句話是個什麽表情。

老人連忙改口:“不不不,草民是想說《經世論》和《女兒志》講的是同樣的道理。”

“《經世論》的著寫基于史實,談家國政法,語辭典範,嚴謹規整,卻拗口難度,只學識淵博之人方能解讀,縱是好書,卻不能流入尋常百姓家。《女兒志》談家事情丨事,雖說是俗物,卻通俗易懂,诙諧有趣,百姓大談其談,縱有目不識丁者,經人雲亦雲,也能聽懂一二。兩書一側重國家大事,一側重天下瑣事,敢問陛下,國家大事和天下瑣事有什麽不同?”

王知府好笑:“先生,您是丁鷺書迷吧?這書跟案子有什麽關系?”

老人語重心長:“陛下身為一國之君,處事應如著書,同樣的道理于不同的人該怎麽說,是一門學問。如今班姝一案,于衆臣陛下可以不解釋,但于百姓,陛下給出的解釋存在有很大的誤點。陛下要處死安逸,應該證據确鑿,而不是因為安逸激怒陛下,陛下盛怒使然。我等跟随先帝多年,殺伐無數,為君者可以仁儒寬宏,但不可優柔寡斷。安逸于國無害無利,可有可無,陛下若看他不順心,暗裏殺了也使得,何須開堂公審,落下把柄讓丁鷺鑽了空。所以我等認為陛下的舉措極為不妥。現在陛下有是君權,可丁鷺手裏握的是民意。如果丁鷺不能四肢健全的走出衙門,百姓會作何感想?陛下的權力自然可以壓制當前,但民怒可以循環往複,而陛下的聲譽卻只能一天不及一天。班姝案如何處置,還請陛下三思。”

陳酉作出一副醍醐灌頂的模樣,嘆道:“陛下,老先生說得在理。”

郁泱陷入了冥思,這時差役跑進來禀報道:“陛下,丁鷺他中毒了,嘔吐不止。”

陳酉神色一緊:“什麽情況,你們給他吃了什麽?”

老者鎮定自若:“許是丁鷺自己磕的藥,想牽制陛下。”

郁泱見三位老人見識匪淺,一改之前的态度,和氣道:“那朕該如何?”

“解鈴還須系鈴人,丁鷺鬧起來的民亂還該他親自去平息。他所作所為目的在面見陛下,想是陛下自斷言路,他才出此下策。陛下不如與他好好談談,令他處理好外邊亂糟糟的局面,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他豈會求朕,他只會抗旨。”

老人:“倘若他真有歹念,我等也可協助陛下出謀劃策。”

“那好,帶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丁鷺的人設是理想型的鄰家大暖男,刀子嘴豆腐心,一種你對我好一丢丢我好你一輩子的概念。下一回合丁鷺啪啪啪怼郁泱。不要輕易猜忌郁泱不夠暖,郁泱不是不懂事,是故意留這些把柄給丁鷺抓。

丁鷺和那個景鶴的關系雖然很僵,換個方面想想也是gay裏gay氣的。但宗旨是:老丁是直的直的直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