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谪仙圖19
丁鷺被拽上府堂時,臉已經失去了血色,狼狽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像只犯了毒瘾的獵物。大夫忙端來一碗解毒湯,灌他喝下。
郁泱冷哼道:“真佩服你的勇氣。”
丁鷺許久才緩過氣來,勉強地撐起身子,粗喘着氣不作回應。
陳酉指着丁鷺鼻尖怒道:“你聚衆說書,故意隐晦曲折,惑亂視聽,意欲何為!”
丁鷺扇了自己一耳光醒醒腦,有條不紊地從懷裏取出一方方襟,舉至頭上,一氣呵成道:“告陛下殺人如芥、喪盡天良!”
方襟上血淋淋的寫道一行大字:告當今聖上心術不正,殺害班氏,濫用皇權,嫁禍安逸,天理難容。
大字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詳細的寫明了控告理由。
郁泱當即摔了驚堂木,“砰”的狠狠一聲,衆臣紛紛跪下。他眉眼含冰道:“含血噴人,以下犯上!來人,割了他舌頭。”
一幹差役走了進來。丁鷺同樣含着戾氣的雙眼挑釁地看着郁泱,從容不迫地張開雙臂,讓他們擒拿。
丁鷺既作得出與《經世論》媲美的書,少說有一萬個心眼。老人連忙跨出一步擋住了差役,向郁泱道:“陛下不可輕率。看他處之泰然,想必有了萬全之策。陛下要割他舌頭,雖不斃命,但萬一他自裁,來個一了百了,豈不證實他昨日的連篇鬼話。到時候百姓只會更懷疑官府。”
郁泱:“死人可不會妖言惑衆,死了才清靜。”
老人勸道:“陛下,他絕非…”
丁鷺打斷老人的話:“草民也佩服陛下的勇氣。陛下可要當心,莫要因小失大,小人的命不值錢,陛下的名聲也一文不值嗎?陛下難,小人也難,不如我們勉為其難。陛下放了安逸,我還陛下一個正人君子的名義,如何?”
郁泱微微揚起了頭:“你說朕是小人。”
“哪敢,草民才是小人。所以安逸若是喪命,小人保證陛下遺臭萬年!”丁鷺聲線溫和,但帶着恨意咬字,別有一番陰毒之味。
“刁民!”陳酉上去就給丁鷺一巴掌,扇得很響亮,但一點都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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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沿平靜問:“你把這辱沒陛下的謠言擴散了?”
丁鷺逮住陳酉的手就咬,唬得陳酉退得遠遠的,然後答道:“是。油桶已經布滿了駱城,就等陛下引火了。”
許沿一股官腔道:“造謠生事,煽風點火,抹黑陛下,已犯下十惡不赦之罪,按大周律法,當斬首示衆。”
丁鷺抓住契機道:“不愧是大理寺卿,依國法治人,不偏不倚。可倘若我并非造謠生事而是事實如此,那麽敢問郁大人,你會如何判?”
許沿默定,陳酉暗中指引道:“依法,起訴天子要簽生死契。可不是憑你一紙血書就可以立案的,你以為陛下是人人都可以随便指控的嗎,那豈不天下大亂!”
生死契也是先帝立下的規矩。百姓要控告皇帝必須簽生死契約,以性命作為的籌碼,三司方立案調查,百姓可以聽審,皇帝必須有問必答。如果查實皇帝确有罪過,則控告人性命可保,倘若皇帝并無過錯,則斬立決。這條律法并不袒護子民,因為天子是不容随意質疑的,而且三司傍皇家而生,其間的利害關系不言而喻,孰輕孰重、孰遠孰親三司最拎得清。除非有不共戴天、甘願三生為奴的大恨,否則無人會選此下策跟皇帝對杠。
丁鷺灑脫道:“我簽。”
郁泱眼簾微合,透着噬人的惡光:“你以為朕不敢治你?還是以為自己穩操勝券?”
“試試咯。”丁鷺聲笑臉不笑,朝許沿吹了聲口哨,“把生死契給我,先帝可沒說過皇帝有阻止百姓簽生死契的權力。”
堂上又陷入沉靜,空氣似凝結成冰刃,蒸起騰騰的殺氣。刑部和大理寺無人敢拿出生死契,時間恍如禁止。丁鷺如一頑石,契合地融入這肅殺的氣氛當中,昂首挺立。
郁泱眉尖突然平緩開來,對峙的态度轉變為禮讓,平靜地朝許沿點了個頭,道:“給他。”這份平和無疑比之前的憤怒來得更陰森了些。
大理寺小吏顫巍巍地把生死契呈到丁鷺身前,丁鷺擡起手将去摁那枚紅色的印泥,忽然頓住了。
陳酉:“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丁鷺抽了抽手,擡頭目定郁泱,見郁泱正示威地看着自己,便彎起一抹淺笑,把手指伸進嘴裏咬破,豁達地在生死契上摁下了血印,順将那件血襟撩在了盛放生死契的托盤上,作為狀詞。
小吏将簽好的生死契和狀詞呈給陳酉過目,再呈給許沿。許沿看後,沉默了片刻,道:“大理寺及刑部即日立案重查,以十日為限,根據狀詞收集證據,核查有無,十日後在此開堂。此十日內,丁鷺交由大理寺看押。”
“不必十日,今日便足夠了,也不勞煩大理寺跟刑部,小人一個拷問便可,也無須百姓旁聽。”丁鷺說罷整理衣冠,跪向三位老人,敬重地行了大禮:“小人命不足惜,但大周的江山是否任少主胡作非為,還求三位前輩持正不阿,主持公道。小人可以輸,但陛下的為人不可不治。”然後,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
簽下生死契,原就處于萬般不利的境地,律法之所以允許百姓旁聽,就是為了聲張那幾乎蕩漾無存的正義,讓“告天子”不至于淪落成形式。而丁鷺竟然選擇放棄公審,以一敵衆,将自己的勝券一扔再扔,似乎并不想打贏官司。
老人捋了捋胡須,微微點頭。大周少有丁鷺這樣顧全大局、深明大義的人,賠上自己的命,不僅想挽救摯友,更想在護住君主聲譽的同時将君主敲醒。丁鷺少說給郁泱留了一百條後路,現在的咄咄相逼,只是為威脅郁泱退步。老人看在眼裏,可惜了丁鷺起來。
郁泱冷眼一瞥,無動于衷。
丁鷺起身後,轉向許沿:“郁大人,可以開審了嗎?”
許沿餘光留意了郁泱一眼,見郁泱沒有示意,只好無力地點頭應允。陳酉坐到師爺的席上,親自做起稿錄,許沿則作主審。府堂肅穆壓抑,衆人或是敬畏或是心慌,度妙如年。
丁鷺開門見山道:“我之所以提請重審班姝案,是因為幾個不得解的疑問,也是我指證陛下為殺害班姝兇手的理由。敢問陛下,四年前,即征妃那年,案宗記載你來過駱城面見班姝,那陛下真實的來由是什麽?如今陛下的來意又是什麽?為何大理寺提請重查班姝案的時候,陛下的第一态度是撤案?陛下為什麽要親查現場?為什麽要針對安逸?先請陛下回答第一個問題。”
郁泱心不在焉、胡口亂答道:“一見傾心,特來看望預妃。”
丁鷺還在等郁泱解釋,哪知郁泱已經答畢,堂上尬靜了一小片刻。
丁鷺錯愕地眨了眨眼:“僅此而已?”
郁泱:“對,僅此而已。”
丁鷺轉向問許沿:“郁大人,這個解釋是否能推掉陛下來意是為殺害班姝的嫌疑。”
許沿:“丁鷺,你的指控本就有六成無中生有的嫌疑。你既然指控陛下,則應拿出确鑿的證據來證明陛下的确有殺人之嫌,而不是憑一股怨念,生拉硬扯地拼湊證據。”
丁鷺:“那安逸說他喜歡班姝才畫了《谪仙圖》,怎麽就被無端反駁了呢!”
王知府眼見挨打了臉,忙為自己辯護:“那是安逸跟本案牽扯太多,我反駁他合情合理,怎能說是無端反駁。假若你的設想成立,陛下千裏迢迢趕到駱城,只為殺一個素昧平生的無辜女子?豈不是無稽之談!”
丁鷺:“成,我們就先擱置這個問題。既然陛下是喜歡班姝的,為一睹芳容,僅二十餘日便到了駱城。那麽按理說陛下得見佳人後,應把酒言歡、促膝長談。可為何案宗上記載:班姝入閣,不足一刻,貴人出。陛下為何走得如此匆忙?”
這個于郁泱而言就更好解釋了:“人不如畫上好看,朕很失望,便走了。”
回答幾乎無懈可擊。
丁鷺竟無言以對,又尬了一瞬,道:“那麽請陛下回答第二個問題,如今為何來駱城?聽說陛下還是冒着病來的,什麽事博得陛下如此重視。”
“微服私訪。時聞駱城地方官作奸犯科,朕心系百姓,心急如焚,是應該的。”
王知府背脊一涼,他是趨炎附勢了些,可也沒做出什麽欺上瞞下的糊塗事。
丁鷺目瞪口呆,以前怎麽從未見郁泱如此厚顏無恥。于是會意地點點頭,諷刺道:“噢,地方官作奸犯科?晉州一月前遭遇天災,洪澇頻發,幾日前傳來災訊,死了一百多人。陛下體恤百姓,應該沖着晉州去。”
郁泱一掌桌案:“這輪不到你來指點朕。”
許沿附和道:“丁鷺,不得拷問與本案無關的問題。這不是你該過問的。”
“好好好!那請陛下回答第三個問題,陛下當初為何要提出撤案。一樁案子,既然要大理寺和刑部一同立案翻查,則原判一定出了大問題。以一個君主的德行,面對一樁誤判的案子,居然不是鼓勵嚴查,而是主張撤查,敢問陛下緣故。”
“你!…”
作者有話要說:
來注名一下主角攻受:安嫖(攻)—郁泱(受)、郁泱(攻)—莫追(受)
郁泱的性格,也就欺負欺負一下莫追,在安嫖面前,他只能是倩倩一樣溫婉的賢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