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谪仙圖20
郁泱啞口無言,這個問題無論從哪個方面都不好解釋,而短促的時間內又無法想到合理的理由,便僵在了那裏。
陳酉藏在桌案下的左手握成個拳,捶一下大腿,心道:漂亮!
郁泱餘光瞄了一下孟鳶,含糊其辭道:“聲系皇家名聲,朕當然要撤查。”
直接甩鍋給孟鳶,因為是孟鳶誤判案子在先。作為孟鳶的大舅子,護短還算無可厚非。
丁鷺:“那徇私枉法算不算是有罪?”
郁泱不作反駁,道:“但案子如期重審,朕可沒再阻攔。正是朕自省有過,所以親自勘查現場,鄭重其事。還有疑問嗎?”
丁鷺才知道郁泱的嘴皮子絲毫不遜于他,幾乎無計可施,咬緊牙:“可陛下處處針對安逸,妄加罪名,何異于置方槐枉死!”
“哼哼。”郁泱輕蔑地冷笑起來,不屑地解釋道,“班姝、谪仙圖、鱗漆…哪點跟他沒幹系。他又不肯說出作畫緣由,憑什麽不治他。”
“可是班姝、谪仙圖、鱗漆又哪一點跟陛下沒幹系呢!”随後轉向衆人,“知道鱗漆的人不單單是安逸,還有陛下和驸馬!之前在檢查《谪仙圖》時,陛下看都沒看畫一眼,低頭便道:‘安逸著有一本《色染集》,記有該毒丨的制作方法,名為‘鱗漆’。”丁鷺将郁泱說過的話一字不落地複述出來,指道:“陛下知道鱗漆的制法,而《谪仙圖》也确确實實經了陛下的手!”
郁泱笑得更喪病了些,視人命如草芥般事不關己道:“先不論朕有無必要殺她,朕若要一個人死,何須大費周章。”
“陛下的目的自然不是殺人,之所以大費周章恐怕另有隐情。”丁鷺沉默一瞬,腳尖抵着地面,目光微微下傾,“他們…不過是陛下跟太後鬥法的犧牲品。班姝是,安逸是,各位大人…”丁鷺沒有再點下去。
陳酉跟許沿不禁打了個寒顫。
郁泱臉色冷了下來,一字一頓似在警告:“與太後無幹!丁鷺你最好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丁鷺平靜地轉了話題:“陛下畫過一幅《采桑子》,在四年前,也是事發當年。
郁泱:“亦與本案無關。”
“但陛下的畫說明了一個問題。‘恨君不似江樓月’?我不知陛下心儀的人是誰,但知道陛下唯那人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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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鷺點到此處,已離真相只剩下一層紗。郁泱目光越來越暗。
丁鷺毫不領會,自顧自道:“假設一個人一直得不到他先祖留下的遺産,而這份遺産恰恰握在他敬重的外姓氏手上,他們的關系原本就非常非常的糟。而這個時候,外姓氏又要進一步剝奪他的自由,令他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那麽這個人,會不會大費周章采取陰的手段,來對他亦敬亦恨的人進行報複?”丁鷺擡起陰森森的眼神,定向郁泱,“陛下好像忘了解釋自己為什麽看過《色染集》,或者否認自己會制作鱗漆。”
安逸寫的東西,他無一不——“一覽無餘”。
郁泱似承認道:“沒什麽好解釋的。你不用含沙射影,憑一點小勇小謀,還沒資格妄談國事。你理屈詞窮,則扯上太後,不僅無稽,還可笑。”
丁鷺:“若是與太後無關,一國之君棄政查案,小人看來也是無稽,還美其名曰‘心系百姓、微服私訪’,更是可笑。倘若不幸被小人說中,陛下此行确實與太後有關,那小人就更覺得荒誕了,朝廷上的事,何必拿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作梗。”
“朕警告你,要指控朕下毒,最好拿出實打實的證據,休在這耗朕的時間!”
丁鷺:“陛下的每一個解釋似乎都合情合理,但前後卻自相矛盾。是,一國之君沒有理由大費周章殺害一個無辜的女子,可見陛下的心思是成實的,可既然陛下有如此思量,當初豈會為看望一個女子而放棄朝堂呢!至此,小人再問一次,陛下當初為了什麽來駱城面見班姝?”
一語中的。郁泱怔了,再一次無話可說。
衆臣低低垂着頭,怯怯地左顧右盼,這的确是個問題。
丁鷺緊接道:“驸馬接二連三銷毀證據,是當真為安逸好,還是為掩飾陛下的罪行?小人沒有實打實的證據,那陛下就有實打實的證據證明安逸令班姝磕毒了嗎?殺害班姝于陛下沒有利害關系,但于安逸又有什麽好處?安逸的确沒有解釋給班姝作畫的原因,但陛下又有哪些問題認真解釋了?如果陛下問心無愧,何必心不對口,何須遮遮掩掩呢!”
安逸的定罪原本就處理得馬馬虎虎,這使得丁鷺有了更多反駁的理由,局勢隐隐之中有了轉機。
三位老人看向孟鳶,孟鳶慌張地搖頭擺手道:“不幹陛下,我當時只以為是安逸的作為,才…”
丁鷺:“近年來,太後可有催促陛下成婚?”
郁泱腦子還環繞在上一個問題,丁鷺步步緊逼,他無暇思索,答道:“有。”
衆臣心知肚明,打郁泱十七歲起,太後就一直催到了今天。
丁鷺步步設陷:“當《谪仙圖》呈到陛下眼前時,陛下是什麽想法?”
“他!…”郁泱忙不顧接話,差點說漏了嘴,當即止住。
“他?”丁鷺連忙追問,“陛下當時就知道是安逸的畫?”
“沒有,朕不知道。”
丁鷺怒喝:“撒謊!假若陛下是在審查《谪仙圖》時才知道是安逸的畫,那為何陛下看都沒看一眼就确定畫上的唇墨是安逸創制的鱗漆!”
郁泱眼簾微張,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脊背一片發麻。
丁鷺:“是否陛下早早動了殺念,欲除掉一個選妃向太後示威?陛下厭憎安逸,世人有目共睹,當《谪仙圖》出現在陛下眼前時,陛下是否當即決定以班姝試刃,讓安逸攬下這個罪名。”
郁泱神色顯急,辯解道:“妄加猜忌。”
丁鷺轉向許沿,問道:“大理寺和刑部一同來查班姝案,可知陛下一同來了?”
郁泱節節敗退,許沿眼見情況不妙,不敢違郁泱的意思,但又不得不回答。依丁鷺這般死鬥的态度,弄不好把他也告了。“大理寺同刑部…皆不知。”
陳酉暗暗補了一刀:“陛下是來微服私訪,我們自然不知。”
丁鷺:“還要拿‘微服私訪’說事?陛下四年前來,可謂說為安逸,今朝亦如此。”
郁泱:“你胡說!”
見郁泱略顯出無力反擊的無賴之态,丁鷺得意地揚起了嘴角:“陛下睜眼說什麽瞎話,忘了在不夜城,陛下逮住我,張口便問我安逸下落。敢問陛下,那日是陛下來到駱城的第幾日?”
郁泱要開口解釋,丁鷺擡手示停:“不,鑒于陛下不喜歡說實話,還請陛下的随身侍從來回答。”
形勢對郁泱越來越不利,無人敢傳侍從上堂。丁鷺也盯住在場的每一人,看誰會去外邊跟郁泱的随侍通風報信。
場面再度僵持。
“各位大人不敢傳喚,那我自個喚人好了。”丁鷺大大方方地走到府堂門口,向外大喊道,“陛下的貼身侍從是誰?滾一兩個進來!”
兩個小侍從耷拉着腦袋進來,謹小慎微。
丁鷺:“我問你們,陛下是何時抵達駱城的?”
小侍從不知所以,只知丁鷺簽了生死契,正在拷問聖上。聖上都要對生死契敬讓三分,他們更要知無不言,便老實答道:“小的記性不好,不知道是哪天了。不過那天在不夜城遇到丁先生,正是那天晌午我們剛到駱城。”
丁鷺滿意地點點頭:“你們一到駱城就去了不夜城?”
侍從:“是的。”
丁鷺:“見到安逸就逮?”
侍從:“是。”
丁鷺:“好了,你們出去吧。”
侍從惶惶不安地擡頭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郁泱,當即吓白了臉,疾步退了出去。
丁鷺直視郁泱:“陛下,這莫非就是你匆匆趕來駱城的目的?心系百姓呢,微服私訪呢?”
郁泱竭力掩飾道:“不夜城是魚龍混雜之地,朕去巡查,見你跟安逸,令人追緝,有何不可。”
“平白無故,陛下追緝我跟安逸做什麽?”
“因為安逸殺人犯事,大理寺跟刑部在追緝,朕還不能拿你們了?”
“就是說陛下來之前,就已經知道大理寺和刑部要捉拿安逸了?”
郁泱不知丁鷺下一步棋是什麽,為了圓這個謊,便道:“是。”
“既然那麽恨安逸,陛下為何一開始還要撤案呢?”
郁泱忍無可忍,攤牌道:“朕本不想撤案。”
“那就是為了尋理,給許大人硬扣皇姓,跟太後怄氣了?”
郁泱的确有那個意思,太後如此器重許沿,他幹脆順水推舟,給許沿一個國姓,讓太後認許沿做幹兒子得了。不否認道:“是,那又如何?”
“哎!”丁鷺搖頭哂笑,郁泱再一次掉進他埋好的陷阱,“我好似忘了,陛下之前還說撤案是為了維護皇家尊嚴、跟太後無幹,這會怎又變成跟太後怄氣了?”
“你!…”
丁鷺打斷郁泱:“當案子查下來,陛下一路指證安逸為兇手。既推了罪名,又狠狠給了太後一擊。一石二鳥,一舉兩得,陛下英明。”
郁泱幾近狼狽,焦惱地看向孟鳶,妄圖孟鳶能為自己說上一兩句話,但想想,孟鳶那小腦瓜未必能幫得上什麽忙,便又煩躁地回過頭去。“只要安逸是兇手,朕所做的一切都不過分!”
“陛下還能理直氣壯地說不過分?”丁鷺苦笑,然後厲聲道,“陛下不自覺恥笑嗎!鱗漆根本不是安逸添上去的,是陛下你。”
郁泱破口大罵:“滾犢子!”
丁鷺:“記得陛下之前否定了安逸的提請,拒絕畫師鑒定畫上的唇筆。哪怕安逸是困獸猶鬥,可請畫師查一查,對陛下來說能有什麽損害?還是怕查出唇筆出自陛下之手。”
陳酉捶案而起,兇橫道:“陛下還怕了你這個刁民不成,來人!把《谪仙圖》呈上來,再請幾十個畫師好好的查,讓那犢子心服口服!”
郁泱寒毛乍立,一個驚堂木本能地砸向陳酉,怒發沖冠道:“不許查!”
“砰”的一聲,所有人的目光剎時全部轉焦到郁泱身上。
丁鷺當即跪下向三位老人磕頭:“請先生明鑒!”
作者有話要說:
郁泱實力演技派,陳酉演技比較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