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谪仙圖21

三位老人驚詫:“陛下你…”

案情幾近真相大白,無人不惶惶恐恐。許沿苦惱地托着額頭,閉目沉思,這下案子更難判了。陳酉打個機靈,謹慎吩咐道:“把門窗掩上。”

門窗閉合,府堂上最後一絲光線也随之消失。丁鷺連忙躲到三位老人身後。

郁泱換上了另一副神情,像沉睡在體內的邪靈嗅到了生人的氣味,慢慢地蘇醒過來,睜開慵懶而貪婪的雙眼,面對眼前等死的獵物揚起一抹不可一世的微笑,連聲音都變了個味,是如此驚悚。“人是朕殺的,又如何?”

丁鷺從老人胳肢窩下探出個腦袋:“把安逸放了。”

郁泱坦然大方地坐下,手指随意地敲着案面,放棄掩飾後整個人自然起來,風輕雲淡道:“把丁鷺拖出去斬了,理由是與安逸同謀。”

丁鷺雖說是有骨氣,但還是腿軟了,連連倒退好幾步,靠上身後的柱子,像洩了氣的球一樣,絕望又無力地指着郁泱:“瘋子。大周有如此君王——亡國有日!”

幾個差役上來将丁鷺擒拿,将丁鷺按跪在地上。發冠被打落,烏黑的長發散落下來,丁鷺再沒有反擊。他從未這樣喪氣過,從未對郁氏如此失望透頂。

老人忙為丁鷺求情,郁泱卻置若罔聞,悠閑地詢問起王知府當地的名勝古跡、風俗美食。

郁泱的态度如此,想是不聽勸了。老人凝眉深視,默默走上了臺階,握起手中的拐杖就朝郁泱腦門劈去,恨鐵不成鋼:“大周的好苗!老子替先帝教訓你!”

那一棍來得厲害,郁泱只覺腦門“砰”的一聲響,當即暈暈旋旋,疼痛難忍。郁泱捂住腦袋,竟得出一手血來。

陳酉和孟鳶連忙跑了上去,一個護住郁泱,一個攔住了老人。大臣們都措手不及,慌亂地站在中央,隔開了兩團人。

老人喋喋大罵:“先帝一世英名,怎生出你這個不知好歹、無法無天的不孝子來。愚蠢得驚世駭俗,實乃我大周之不幸!”

一老人老淚縱橫,面北而跪,悲怆長嘆:“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哉!”

一老人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蒙冤者必須放,皇帝必須罰!”

郁泱氣憤地推開太醫,顫顫地站起身子:“朕是皇帝,誰敢罰!不識趣的老家夥,朕對你們一忍再忍,你們不知收斂反而得寸進尺了。來人,連他們仨一并處決!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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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鳶是膽小了些,但還懂什麽是道義是非,急急勸道:“陛下你蒙了。這衆口铄金,積毀銷骨,殺一個丁鷺都将引無數唾罵,如果連三位先生都殺,陛下你該怎麽自辯。”

陳酉附和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陛下咽下這口氣,于太後和我們都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鳶:“陛下,趁這事還沒透露出去盡早作罷吧。原是陛下不…得理,鬧下去只會越來越糟。皇家名聲要緊。”

郁泱指着腦袋上的傷口,不依不饒:“那這個怎麽算!”

孟鳶像個老婦哄小孩一樣:“找個人打回去不成了,陛下你就消消氣吧。”

郁泱還沒被哄住,那邊老人操起家夥硬要沖上來。“當年老夫輔佐先帝打天下時,你小兔崽子還不知道在哪兒,先帝我都打過還打不得你了是吧!”

郁泱拿起案上的紙稿就往老人身上砸:“打過先帝你們還得意?罪加一等!”

老人:“小兔崽子,今天有你沒我!”

丁鷺見局面混亂,掙脫差役蹲到了角落裏。差役見丁鷺安靜杵着,便站在他身後,看上頭是否會改變主意。丁鷺從兜兜裏抓出一捧瓜子,默默地磕着。

郁泱跟三個老頭吵嚷,堂上亂哄哄一堂。孟鳶不斷勸說:“陛下別鬧!老頭你也少說兩句!”

許沿隸屬于太後,站在太後的立場想,她老人家絕不允許這等醜事外揚。許沿搶過老人的拐杖,遠遠的扔到旮旯裏,談判道:“先生如何才能不計較此事。本官自然知先生為陛下好,但還請先生給個示下,适可而止吧。”

看許沿是個明白人,老人抖抖身子:“郁大人,你是大理寺卿,皇帝濫殺無辜,如何處置你比我更清楚。”

依大周律法,應杖打五十…

許沿不自覺握住腰間太後禦賜的免死令牌,低聲道:“先生心如明鏡,律法不過書面文字爾爾。刑不上大夫,于皇室更不能當真。陛下龍體金貴,若打傷了,躺個兩三月或一年半載,于社稷是得不償失。”

老人:“文字爾爾?虧你為大理寺卿,此等話竟說得出口?”

許沿啞口無言。

老人:“陛下可以不杖刑,但免不了皮肉之苦,讓皇帝好好長長記性。”

郁泱:“你們方才還稱自己殺伐無數、戰功赫赫,想必殺的人比朕更甚,手段更歹毒,如此還有什麽臉在這跟朕聲張正義?”

“大争之世,伐交頻頻。以流血犧牲換江山社稷,爾虞我詐、殺人死士本是兵家常事。而如今國泰民安,陛下竟為一己之私殺害一個女流,可見陛下心思都用在這種無聊的事上。老夫今日訓斥陛下,不在乎陛下殺人,而在乎陛下蠢鈍無知、目空一切!”

郁泱怒火更盛了,命令道:“以弑君罪處了這三個老頭!”

孟鳶私心護着安逸的,毫無意識地扇了郁泱一巴掌:“陛下清醒點!你這不是給自己抹黑嗎!陛下忍一忍這事就算過去了。”

那一巴掌打得他手掌都麻了,回過神時自個吓了一跳,連忙跪下身去。“陛下恕罪!”

郁泱挨了一巴掌,木愣愣地看着孟鳶:“你還敢動手了?”

孟鳶抱住自己的腦門:“陛下別打我腦袋!”

老人迅速地搶過差役手上的刀,架在自己項上,威脅許沿:“今天治不了皇帝,後果你們自己收拾!”

陳酉趕緊上前控制局面。老人退步,道:“你們別過來,這件事沒得談判。”

陳酉無奈:“那您老說,如何處置?”

老人還算寬容,道:“至少杖行三十。”

丁鷺吐了一口瓜子殼,插嘴道:“陛下還沒生兒育女,這三十杖下去,萬一斷了香火咋處?”

老人又思索一番:“拶刑。”

丁鷺:“陛下書法大周第一,夾廢了手豈不可惜。”

老人思定:“得,鞭笞五十!”

郁泱瞋目切齒:“誰敢動朕,朕咩他九族!”

許沿背脊泌出涼汗,眼睜睜看倔強的老頭把自己的頸項劃出了小口,流出血來。許沿怔了許久,沒敢回頭正視郁泱,默默扯下腰間的令牌,下令道:“皇帝殺害無辜,草芥人命,鞭笞五十以示懲戒。另外,解除丁鷺生死契,安逸無罪釋放。班姝案以班姝誤食毒物斃命定案,昭告百姓。賠償班氏五千金、方氏六千金,以示安撫。大理寺善後,明日啓程回都。最後,此事不得外傳,特別是你丁鷺。”

這鞭子打下去,許沿能走多快走多快,及時向太後負荊請罪是好。

小吏止步不前,怯怯道:“大人,這…”

許沿四肢微顫,表面卻冷血無情:“我有太後放權,你們立刻執行。”

兩個膽大的小吏上前将郁泱摁在了長凳上。“陛下得罪了。”

但仍然無人敢動刑。

郁泱掙紮着:“放開朕,你們這群亂臣賊子!”

“你們不敢動手,我來!”老人見沒人敢鞭笞郁泱,親自抄上家夥,“把上衣扒了!”

小吏使喚不動,老人親自扒掉郁泱的上衣,一巴掌死死摁住郁泱的腦袋。

老人鞭子狠狠打下去,毫不留情。上過沙場,老當益壯,鞭鞭見血。光潔的背脊馬上傷痕累累,血肉模糊。

郁泱緊咬住衣裳,面色通紅,額頭青筋暴起,流出大股大股的汗水,連氣都快提不上來。

孟鳶吓傻了,連忙阻止道:“先生別打了,陛下受不住!”

“你身為驸馬不思勸主行善,還為虎作伥,再搗亂連你一塊打!”

孟鳶腦袋一縮,尾椎一緊。

丁鷺默默起身,離開府堂,轉去大牢尋安逸。

牢頭将安逸放了出來,丁鷺上去前前後後檢查了一遍,關切道:“他們沒給你施刑吧?”

安逸已形如枯槁,不似從前潑皮好動,異常的安靜,笑得很淺很平淡:“沒事。謝了老丁,他們沒有為難你嗎?”

丁鷺嫌棄地整了整安逸亂糟糟的頭發,脫下自己整潔的外衫披在安逸身上,牽起安逸往外走:“沒有。你累了,先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也好。你是怎麽把我弄出來的。”

“這個我不會告訴你。不必再問,并非我要瞞你,這事他們不允外傳,他們放了你,我總該替他們保密。”

安逸會意:“也好。”

丁鷺:“大門口圍觀的人太多了,我們從後門出去。”

“好。”

“你想吃什麽?”

“什麽都好。”安逸靜靜看着丁鷺的背影,不盡想說的話都淪為了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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