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費覺在公寓樓下的大廳玩了兩盤寶石迷陣,眼睛酸痛,幹脆放下手機趴在沙發上打盹。迷蒙中,一個夢才發端,他就被紅蝦叫醒。費覺剜了紅蝦一眼,氣憤道:“一口咕嚕肉才夾到嘴邊,就被你叫醒了。”
紅蝦指着外面:“走吧覺哥。”
紅蝦的手垂下來,費覺看到了他關節上的擦傷,他把紅蝦的手抓了起來,擡起頭玩笑道:“哇,難得看到榴蓮破皮。”
紅蝦道:“和貓山皇競争天下第一榴蓮啊,競争很激烈的,差點鬧出人命。”
費覺噗嗤笑出來,紅蝦也微笑着,他看了看費覺,在沙發前後找了一圈,奇怪道:“覺哥,你的行李呢?”
費覺哼笑了聲:“還行李……”他話到這裏,示意紅蝦往外看,紅蝦轉過半個身子,原來是莫正楠拿着把黑傘由遠及近走了過來。
費覺道:“太子爺大掃除,舊東西通通掃地出門,算啦,又不是去度假,說不定晚上就回來了,帶什麽行李啊。”
他從口袋裏挖出根皺不垃圾的香煙,費勁捋直了,問紅蝦要打火機,紅蝦替他點上了煙,兩人推門出去,和莫正楠打了個照面,異口同聲道:“莫少,早。”
莫正楠回了聲早,看着他們:“這麽早你們要去哪裏?”
他滿身的煙酒脂粉味,蓋也蓋不住,好在嘴裏在嚼口香糖,說話時口氣還算清新,可費覺還是被來勢洶洶的香水味熏得夠嗆,連打兩個噴嚏,吸着鼻子沖莫正楠豎起大拇指,道:“太子爺回國頭一天,一夜風流,好潇灑。”
莫正楠低頭嗅嗅自己衣服,脫下了外套挂在手臂上。費覺和他擺手當作告別,別過臉催紅蝦:“走啊,愣着幹什麽?”
紅蝦一點頭,小跑着去開車,莫正楠把費覺給喊住了,追問道:“你去公司啊?”
費覺說:“我說了今天搬走啊。”
莫正楠追出去兩步,高聲問在倒車的紅蝦:“紅蝦,平時公司這麽早就開工?有人上班嗎?”
紅蝦把車開到了費覺身前,搖下車窗,拿起副駕駛座上的三明治和涼茶招呼費覺說:“覺哥,給你買了早點。”
費覺正要上車,卻被莫正楠從後面一把拉住,不等他說話,莫正楠連珠炮似的問了他一串:“你要搬去哪裏?誰讓你搬家了?房子什麽時候找的?你一個人住?”
費覺一時茫然,但很快他又恢複了笑眯眯的表情,瞅着莫正楠說:“我趕時間,下次再說吧。”
“ 你倒時差啊?快點回去休息吧。”
“外套穿起來吧,早上風大。”
他嘻嘻哈哈一通糊弄,莫正楠就是不松手,扒着車窗,眼巴巴地看着他,費覺笑容越大,關心得越細致他的眼神卻越可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莫正楠懇切道:“你下車,我有話和你說。”
“我真的趕時間……”費覺話音未落,莫正楠自說自話爬上了後排座位,還道:“那我也去公司看看。”
費覺和紅蝦面面相觑,紅蝦清嗓子,給費覺使了個眼色,費覺遂道:“我替你約了蔣律師,今天中午見面,你爸的證件還有存折,你昨天都找到了吧?蔣律師的電話和地址你有吧?”
莫正楠無動于衷,他從後視鏡裏打量紅蝦:“開車啊?怎麽不開。”
紅蝦陪個笑臉,費覺道:“開車吧,送莫少去吃個早茶。”
莫正楠道:“哦,原來你們是去吃早茶。”
費覺不說話了,三下五除二解決了三明治,灌下半瓶涼茶,才問說:“美國沒早茶吃吧?”
莫正楠望向車窗外,沒接費覺的話茬。紅蝦把車開到附近的龍宮酒店,費覺讓莫正楠先下車占座,他和紅蝦去停車。莫正楠道:“我和你們一起吧。”
他還扣上了安全帶,坐得更穩。費覺說:“你不知道這裏生意多好,我們拖拖拉拉半分鐘,進去就要多等半個小時。”
“興聯的紅蝦和費覺去外面吃飯還要等位?”
費覺笑開了:“又不是螃蟹,到哪裏都橫着走。”
莫正楠糾纏着他:“那你怎麽不去?你把我爸照顧得服服帖帖,輪到我了,連吃頓飯都要我自己下去占座,那以後那聲莫少還是免了吧,人前人後也別管我叫太子爺了。”
紅蝦偷摸着瞥費覺,費覺的上下牙齒磨了又磨,千言萬語只得一句話:“你下車。”
莫正楠猶如聽了耳旁風,東張西望就是不下車,還指着外面進出龍宮的男女老少,不鹹不淡地說:“哇,都是來吃早茶的吧,等上一個小時都不知道吃不吃得上。”
費覺說:“我趕時間去機場。”
紅蝦拿了瓶水,默默喝水,一句話也不說。
“我也去。”莫正楠道。
“你知道我要去哪裏嗎你也去?”
“不是去機場嗎?”
“你下車。”費覺第二次這麽說。莫正楠把護照掏了出來,在後視鏡裏秀給他看。紅蝦提醒了費覺一聲:“覺哥,快九點了。”
倒是費覺先下了車,莫正楠見狀,趕緊把兩邊車門都鎖上,還爬過去拔了紅蝦的車鑰匙,紅蝦正喝着水,看到後方伸過來的手,反應都來不及,鑰匙就被搶了,他一着急,喉嚨裏嗆了水,一邊咳嗽一邊扭過上半身想把鑰匙搶回來,孰料莫正楠直接把車鑰匙吞進了嘴裏,對着他攤開了雙手。紅蝦瞪直了眼睛,拍打着胸口還沒從嗆咳中緩過來,而車外面,費覺拿鎖上的車門完全沒轍。他拽了兩下門把後,轉身去路邊攔出租車,路上車來車往,可就是沒有一輛空車,莫正楠通過放下的車窗喊他:“你上車,紅蝦開車,我們去機場。”
費覺走回來,趴在車窗上,好聲好氣道:“莫少,我們不玩兒了啊,您下車吧,回頭我和你解釋,我真要來不及了,真不能帶您一起去,您就別趟渾水了,不合您的身份。”
莫正楠油鹽不進,腰杆挺得筆直,還翹起了二郎腿,雙手交疊擱在膝蓋上,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他個子高,費覺彎着腰看過去,在天橋和高樓蓋下來的陰影中很難看清楚他的臉孔。費覺只能看到一個輪廓。很像一個活在他夢的發端裏的男人的輪廓。
費覺半蹲下來,把手伸進了車窗裏,但車窗的縫隙太窄了,他夠不到車門鎖,只能在空氣中掏了又掏,抓了又抓。
紅蝦已經不咳嗽了,他看時間,勸費覺說:“覺哥,就去機場吧。”
莫正楠悠閑道:“要是誤機了就改簽機票啊,我看你們也沒那麽趕時間。”
費覺的右手半握成拳,他的嗓門一下竄高了,聲音顫抖:“我沒那麽多時間等!”
莫正楠轉過頭來看費覺,他的嘴唇和下巴跟着從陰影裏探了出來。費覺嘶嘶地倒抽涼氣,他眼前是他熟悉的半張臉,是他熟悉的一雙手,是他熟悉的一截露在褲子外面的腳踝。
費覺的手指垂了下來,他轉過身,倚在車門上想了好一會兒,抽出了手,他和紅蝦說:“回來給你換輛車,不用插鑰匙的那種。”
最後費覺還是和莫正楠一起去了飛機場。
莫正楠出手闊綽,現場買下和費覺同一班飛機的商務艙,還出錢給費覺升艙,得知目的地是曼谷後,一過海關,他就拉着費覺采購新裝。
“曼谷三十二度,穿成這樣,你想熱死在那裏?”莫正楠拿了套短袖短褲讓費覺去換,費覺一切随他,他的右手不方便,換衣服的時候莫正楠擠進更衣室替他扣紐扣,他也是聽之任之。
皮鞋,墨鏡,泳褲,防曬霜,一切采買妥當,莫正楠和費覺坐在貴賓室吃飯。
費覺喝汽水,莫正楠啃漢堡,這時,他才問費覺:“你去泰國幹什麽?”
費覺啞然失笑,咬着吸管,翻起眼皮看莫正楠,但只是凝視着,不聲不響。
“你是不是想給我爸報仇?”莫正楠問道。
費覺拿走了他盤子裏的一根薯條,叼在嘴邊,像在抽煙:“你說你啊,全隆城都知道羅蘭大道的花姐八面玲珑,最有分寸,識時務,你爸呢,人是好強了些,太拼了些,下手狠了些,不過也懂得變通,你說你這麽倔,不撞南牆不回頭到底像誰?”
莫正楠看着他,費覺一指自己:“像我?”
他哈哈大笑,摸了把莫正楠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我怎麽不知道你的基因裏面還有我的貢獻??”
“別碰我。”莫正楠躲開他,眼珠一彈,“你別亂弄我。”
末了,他還殺氣騰騰地加上一句:“我警告你啊。”
費覺舉高雙手認降,他喝完茶,跑去買了兩盒龍須糖,一盒老婆餅,帶上了飛機。
莫正楠還在倒時差,上了飛機就困了,迷迷糊糊地起飛,迷迷糊糊地喝了半杯橙汁,又迷迷糊糊地下了飛機,他一路都被費覺推着走,照相排隊,辦落地簽,過了出入境的關卡,迎面吹來一陣熱風,他清醒了幾秒,可一坐上直通曼谷城區的輕軌列車,他又哈欠連連,倒在費覺身上就睡。莫正楠也記不清轉了幾次車,爬上爬下走了幾次天橋,再清醒過來時,他人已經在一輛七人座的面包車上了。車上冷氣開得很低,莫正楠的胳膊凍得發酸,身子都跟着打了個幾個哆嗦,費覺挨着他坐着,把蓋在他身上的長袖衛衣拉上去些,蓋住了他的肩膀。莫正楠揉開眼睛,擠着費覺将車內掃視了番,他和費覺坐在中間一排,前後都是高鼻梁深眼窩的鬼佬,有的在看書,有的在聽歌,無論男女,都穿無袖的衣服,露在外面的手臂曬得通紅。他和費覺的膝蓋頂着兩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
費覺說:“很快就到了。”
他膝蓋上放着盒打開的龍須糖,他拿起來一顆放進了嘴裏。
“我們要去哪裏?”莫正楠問道。費覺聳了聳肩,他說不清确切的地名,但他認得路。
他們二人在太陽最烈的時候下了車,車上還下來兩個背包客,其餘人繼續旅程。汽車站點十分簡陋,只有間将将容得下一個人的售票處連着個放有四張塑料椅的半露天式等候室,售票處牆上貼了張海報,莫正楠只看得懂上面寫的英文,去曼谷,兩小時一班,其餘字樣全都是泰文。莫正楠跟着費覺走了會兒,才在路上斷斷續續地聽到些中文,他還看到了一座橋,和許多頂着五顏六色塑料棚的小船,他終于弄明白原來他們是到了曼谷遠郊的一處水上集市。
在集市入口,費覺問莫正楠:“餓了嗎?”
莫正楠搖頭,肚子卻不争氣地叫喚,費覺笑了:“沒事,吃點東西吧,吃點東西的時間還是有的。”
他和莫正楠找了家臨河的小飯館,一人開了個青椰子,點了烤蝦和烤魚,費覺還跑去買了兩個桃粿,一盒芒果糯米飯過來。費覺吃得不多,兩片芒果下去就不動了,他看着莫正楠喝椰子汁,嚼蝦肉,笑着點了根煙。
“你要找的朋友,我爸認識嗎?”莫正楠問道。
費覺一看桌上飯菜吃得七七八八了,叫了買單,拉着莫正楠就走了。他在河邊找了個船家,比手畫腳一通,又是雙手合十做祈禱狀,又是張開五指扮一棵樹,塞給船家一疊鈔票,那船家數了數錢,連聲說ok,ok,給了他們一人一件救生衣。費覺和莫正楠套上救生衣,在船上坐穩了,這艘兩頭尖尖的小舟分開水面,游過一片叫賣蓮花和燒烤海鮮的水上小販,駛入了河道。
視野開闊了起來。
混濁的河水在陽光下宛如一席厚重的黃綠色地毯,它的每一次起伏都帶來一些高過船身的浪花,費覺坐在靠邊的地方,先是煙被水撲滅了,後來整個半邊身子都被打濕了。他卻沒有換位置,一味眺望遠方。
遠方有金碧輝煌的尖頂寺廟,有連成一片的低矮平房,有碼頭,有長在水裏的樹,豎在河裏的電線杆。一大片茂密的芭蕉,有些葉片翠綠,有些葉片半黃半綠,折斷在水中,飄浮在水面上,孩子們用網兜打撈河裏的塑料瓶,塑料袋子,他們不穿衣服,黑不溜秋的腿,圓滾滾的小肚子,一雙炭黑的手,兩只黑色的眼睛。
莫正楠看到費覺擡起手在臉上蹭了一把。
船只靠近一個擁有兩條棧道的碼頭時速度放緩了,船家停下馬達,調整好方向,讓費覺和莫正楠上了岸。依舊是費覺走在前面帶路,他領着莫正楠穿過一排飼養鱷魚的牢籠,轉進了一條窄路,走了會兒,莫正楠又看到河灣了,一排飯館面朝大河開在這裏,家家戶戶門口都堆着成筐的椰子,挂着相似的草帽,相似的闊腿褲衩,放着相似的推車,車上無非是切了片的芒果,番石榴,菠蘿。唯有餐桌和椅子的顏色有所差異。
陽光灼熱,做生意的人也懶惰,不是在屋裏挂了個吊床打瞌睡就是打發孩子出來招攬生意,費覺徑直走向一戶椅子餐桌全是紅色的飯館。
飯館外頭坐着個戴草帽的男人,他正低頭啃西瓜,吃上兩口,吐一堆黑籽出來。男人穿短袖短褲,手臂和腿曬得黑亮,寬檐草帽遮住了臉孔。莫正楠只能看到他長滿胡茬的下巴。
費覺站在男人面前,拿出開了封的龍須糖,遞給男人,說:“再不吃就化了。”
男人沒動,還在吃西瓜,兩顆西瓜籽吐在了費覺的皮鞋上。費覺把老婆餅在他面前晃了晃:“老婆讨不起,吃吃老婆餅吧。”
莫正楠往飯館裏看了看,這間飯館裏裏外外只有這麽個男人。
男人擡起了頭,草帽下是一張冷峻的臉孔,生得劍眉星目,那眼神卻偏偏冰冷,缺乏溫度,徒有邪氣。男人沒看費覺,而是盯住了莫正楠,問道:“這是哪位?”
費覺搶先說:“莫少,明爺兒子。”他又和莫正楠介紹男人道:“周游,一個朋友。”
周游嗤了聲,埋頭咬下瓜皮上最後一瓤紅肉,費覺道:“明爺走了。”
周游打了個飽嗝,扔下西瓜,奪過龍須糖和老婆餅,吃了顆糖,轉身從冰櫃上拿了包煙和火柴,點了根煙,抽了兩口遞給費覺。費覺找了張竹板凳坐下,周游咔咔地咬着糖,脫下帽子拿在手裏扇風,問道:“子承父業啊?”
莫正楠道:“你認識我爸?”
周游笑了,他皮膚曬得黑,笑起來顯得牙齒白得晃眼,費覺也笑,在周游的襯托下,他看上去也更白了,近乎失去了血色,像是個塑料假人。費覺和莫正楠道:“難得來一次,不如去樹廟看看啊,就在附近,看到那棵很大的樹了沒有?”
莫正楠沒理會,從飯館裏拖了張椅子出來,坐在他們旁邊。
周游笑得停不下來,抖着腿調侃:“後媽不是媽。”
費覺波瀾不驚,抽煙說:“找你幫個忙。”
周游一看他:“你求我?”
費覺笑着點頭:“對,求你。”
“哈哈,好啊,你求我,那就打贏我再說。”周游說,他的笑就此收住,他盯着費覺,眼也不眨。他看得十分用力,好似他是一頭老虎,費覺就是落了單的羊,站在離他不遠的草叢中,是他絕不會錯過,也不會放過的獵物。費覺也不笑了,他和周游對視着,絲毫沒有膽怯,亦不退讓。他們兩人的外形氣質大相徑庭,眼神卻如此的相似,一樣的兇,一樣的戾,一時間分不清到底誰才是更上層的捕獵者,誰才是被觊觎,被鎖定的獵物。一場大戰似乎迫在眉睫。
莫正楠稍往費覺那裏挪了挪,他看着費覺的右手,那手上繃帶還沒拆,就連穿衣服系皮帶都不利索。
莫正楠彈起來,忍不住喊道:“開什麽玩笑,你的手打什麽架?”
此話一出,周游和費覺同時大笑,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化為烏有。周游和費覺碰了下拳,費覺站起來,脫了鞋子,跑去了河邊,他像個孩子,興奮地追逐一波又一波撲上河灘的濁浪。
莫正楠愣在原地,還沒能從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中恢複過來,周游拍了下他的褲腿,道:“坐啦,太子爺。”
莫正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你們不是要打一場嗎?”
“哈哈哈哈,”周游笑得爽朗,笑完直搖頭,指着在踩水玩水,拾起石子打水漂的費覺說:“和他?他一個廢人,打個屁。”
莫正楠緩緩坐下:“要是他的手這次沒受傷呢?”
周游一怔,看了莫正楠片刻才說:“費覺以前在彭三那裏打拳,喊彭三一聲師父,我跟着你爸。和他打,十場只贏過一場,後來一局賭盤,賭得很大,我和費覺上臺,費覺輸了,害彭三輸了四千萬,被彭三抓去挑斷右手手筋,再後來,你爸找他殺彭三,殺完人,他去彭三葬禮,自己把手筋又挑斷一回。你以為別人背後喊他廢人是因為他姓費,是叫着好玩兒的?我不和一個廢人打。”
莫正楠攥着雙手,說:“這些事,我都不知道……興聯的事,他們很少和我說,沒有人和我提……”
周游又問他:“子承父業啊?”
莫正楠望向費覺,他走得有些遠了,站在水裏,衣角被風吹了起來。
周游道:“你多大了?還在上學?還是放暑假了?”
莫正楠道:“我休學了。”
“真想混黑社會啊?”
莫正楠莞爾:“子承父業。”
周游把糖盒遞過去:“吃啊,每次贏了比賽,下了場,你爸就請我吃這個,最多附贈一塊老婆餅,有夠小氣。”
莫正楠撓撓眉心:“是有點。”
周游說:“不過也不錯,做古惑仔,沒有點甜頭實在說不過去。”
莫正楠轉身把費覺叫回來:“你小心弄到手啊!”
周游笑着抿嘴裏的糖,一片雲朵遮住了太陽,瞬間陰涼了不少,他和費覺,莫正楠坐船回到水上集市,又搭車返回曼谷,買了最早一班飛隆城的機票,馬不停蹄趕了回去。
紅蝦來接機,費覺在機場給他帶了包榴蓮曲奇,一上車就說:“去洪祥。”
周游嗤了聲:“洪祥不是兩點就收工了?現在淩晨三點半,你看鬼打擂臺?六爺都不會賞你臉。”
費覺說:“那先送莫少回家。”
紅蝦道:“我送大家回去休息。”
費覺看着紅蝦,紅蝦目視前方,專心開車,道:“明早去洪祥吧,康博……”
費覺啧了聲,紅蝦立即閉上嘴,莫正楠眼珠一轉,忙問:“你去康博士那裏踩點了?他家?他們社團?”
費覺這時回頭敬告周游:“你別亂跑聽到沒有?讓蛇七看到,誰也保不了你!”
周游無辜又無所謂:“又關我事?”
費覺龇牙咧嘴抽了他的膝蓋一下,指着他說:“你聽到沒有??”
周游惱了,揪住自己的胡子湊到費覺面前,道:“蛇七近視一千兩百度,我啊,就算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認得出來!你搞搞清楚,是你求我辦事,不是我回來坐監。”
“你以為他鼻梁上的眼鏡是擺設?還有啊,朱門屯一群古惑仔都是瞎的?你周游哥名聲響當當,誰不認識??”
莫正楠想起了什麽,問周游:“蛇七的弟弟是你捅死的?四年前那單?”
周游道:“幹弟。”他坐了回去,聲音放松下來,對費覺道:“你放心吧,我要是不想要這條命,當初也不會去泰國。”
紅蝦問費覺:“覺哥,送你去夜明珠?正好順路。”
費覺瞟着後座的周游:“不用了,先送莫少。”
莫正楠聽到,抓住費覺的椅背靠近說:“我有話和你說。紅蝦,你送我和費覺回家。”
“什麽事現在說吧。”費覺道。
“必須單獨說的事。”
周游在旁偷笑,用手背拍了下莫正楠的胳膊:“你對你後媽态度好點啦。”
費覺突然爆發,抓起瓶礦泉水就朝周游扔了過去:“你是不是在泰國當了四年死狗養了一身死皮,不被打兩下就渾身不舒服?”
周游抱着瓶子發笑:“四年死狗當下來,都沒人和我說中文,喉嚨有些癢,你幹嗎,下午低聲下氣,現在把我拖回來就翻臉不認人了?覺哥,好有道義,好講原則哦。”
“喉嚨癢你就喝水!”
周游擰開了瓶蓋,裝模作樣地啜了口水,費覺還要再罵,紅蝦把車停下了,費覺甩過去一個眼刀:“你停車幹嗎?繼續開啊!!”
紅蝦輕輕說:“覺哥,到莫少家了。”
莫正楠下了車,催着費覺跟他上去,周游還在後面幫腔:“太子爺找你談事你還不去?等太子爺他爸從地底下跳出來罵你不識擡舉?”
費覺一咬嘴唇,下了車,他始終放心不下,再三告誡周游保持低調,切勿惹是生非。
“紅蝦!看好他!電話聯系!!”
周游似是有意和費覺作對,從車裏探出半個身子,在疾速駛離的汽車上沖他飛來個飛吻,張開雙臂,狼嗷狗叫。費覺叽裏咕嚕罵街,追上去對着空氣踹了好幾腳,轉過臉看莫正楠,呼吸都不勻了,說道:“有什麽事就說吧。”
“上去說。”
“這裏就我們兩個,你說吧。”費覺頭一次在莫正楠面前擺出了不耐煩的嘴臉。
“上去再說。”
“我不懂遺産法,遺産稅,你要和蔣律師談!”
“走吧。”
費覺又笑:“周游嘴巴臭,你別聽他亂叫,我沒想要什麽……”
“走啊。”
費覺實在拗不過莫正楠,嘴上埋怨這埋怨那,又是說困,又是說餓,可還是和莫正楠上了樓。搭上電梯,費覺問道:“到底什麽事非得上來說?”
莫正楠倔勁上來,死活不開口,直到進了家門,他鎖上了門,才和費覺說:“我沒有要你搬家。”
費覺站在玄關,沒走進去:“我也沒打算繼續住在這裏了。”
莫正楠也就站在門口和他說話,道:“我不回美國了。”
費覺樂了:“提前畢業了?是好事啊,打算找什麽工作?隆城也不錯啊,國際化大都市,機會很多。”
莫正楠直勾勾地看着他,說:“我不打算繼續念書了,我已經休學一年,我爸和我媽都還不知道。”
費覺眉心猛地蹙起,嘴唇都張開了,欲言又止,半晌,他垂下眼睛說:“這事你該找花姐,找你媽談。”
他想了想,拍拍莫正楠:“不過你開不了口我也理解,我替你說也行。”他轉身要開門,“沒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莫正楠堵上門,說:“我沒想過要趕你走,你留在這裏吧,先去睡吧,早點休息,你這幾天都沒怎麽休息吧?我看你吃得也不多……”
費覺微笑:“莫少有心了,你不了解周游,我怕紅蝦看不住他。”
莫正楠完全擋在了費覺面前,道:“周游自己都說了,他要是不想活,也不會跑路。我下午和他聊了聊,他還是有分寸的。”
提及“分寸”二字,費覺沉默下來,偷眼打量莫正楠握住門把的手,莫正楠發覺了,頭微低下,咳了幾聲,推着費覺往裏走。費覺接連打了兩個大大的哈欠,舟車勞頓,他大概真的累了,半推半就地被莫正楠送進了卧室。
莫正楠給費覺關上門,人卻沒走遠,就在門外的走廊上站着,他聽到些水聲,水聲停下後,室內傳來的是拖沓的腳步聲和布料摩擦的聲音,夜晚靜谧,這些聲音格外清晰。莫正楠靠着牆,低頭看着被門和地板擠成扁扁一道的亮光,終于,卧室裏的燈光黯去,費覺睡下了。
莫正楠點了根煙。
他倚在牆邊抽煙,一根接着一根,抽到煙盒裏最後一根煙燒到他的手時,莫正楠扔下煙,蹑手蹑腳地推開了卧室的門。他只敢留一條窄縫,走廊上的光在漆黑的卧室中刷上了道亮色。
費覺躺在床上,抱着一只枕頭,蜷在大床的一側酣睡。
他的手腕好白,頭發好黑,嘴唇柔軟,上唇微翹。
莫正楠悄悄地走了進去。他連大氣都不敢喘,走到床邊時,索性屏住了呼吸。費覺洗了頭,但是頭發沒擦幹,枕頭上一灘水漬,他的肩膀裸露在外,光沒有照到這裏,夜色中,他的皮膚看上去像觸感柔滑的絲絨。費覺的腳也沒蓋着被子,他的右腳踝上落着三重影子,一重是窗簾的,一重是他的左腳的,另外一重是莫正楠的左手的。
莫正楠彎腰坐在了地上,他的手放在被褥上,不會太靠近費覺的腳,又不會離它太遠。他手指的影子糾纏着費覺的腳踝,繩索一般。
“六叔……?”費覺忽然說話,莫正楠一驚,不一會兒床頭燈亮了,費覺爬起來,睡眼惺忪,看到莫正楠,笑着說:“是你啊……”
莫正楠點了點頭,很用力。
費覺坐了起來:“煙味好重,你少抽幾根。”
他伸手過去揉莫正楠的頭發,莫正楠打開他,不快道:“讓你別亂弄我了。”
費覺發了會兒怔,笑也僵了,他從床上下來,說:“算了,我還是去盯住周游吧,免得他給我惹事。”
他沒穿衣服,被子一掀開,那具骨肉勻稱的身體便暴露在了空氣中。莫正楠抓住了費覺的手腕。
“你……”莫正楠看着費覺費解的雙眼,扭過頭,話也說不下去,看也不看他了。
氣氛委實尴尬,費覺幹巴巴地說笑道:“你幹嗎?一個人不敢睡覺,怕你爸來找你啊?哈哈。”
莫正楠沒搭腔,臉色陰沉,費覺捏了把他的臉蛋,道:“來找你也好啊,你們父子難得團聚,別怕,他是你爸,不會害……”
“我說了讓你別亂弄我!”莫正楠猛一擡頭,目露兇光,突然使力把費覺按在了床上,“我不是小孩子了!”
事出突然,費覺毫無防備,人甚至是失神的,待他想起來要掙脫時,卻完全不是年輕力壯的莫正楠的對手。莫正楠将他抱得緊緊的,腦袋緊靠着費覺的胸口,他聽到費覺的心跳聲。
砰砰,砰砰,砰砰砰。
快得吓人。
可轉瞬,他的心跳又恢複了正常,莫正楠聽到費覺和他說:“想哭就哭吧。”
他的手撫過莫正楠的頭發,他關了燈。
莫正楠還抱着費覺,但他的懷抱已經松開了,只是用一只手攬着費覺的腰,另一只手正在向費覺的小腹探去。
他抓住了費覺的陰莖。
費覺一個激靈,推開了莫正楠:“你幹什麽??”
莫正楠整個人都壓在了費覺身上,扣住他的肩膀,用膝蓋強頂開他的雙腿,費覺反抗得愈發激烈,連踢帶踹,自己滾到了地上,莫正楠還要追,一腳踩在滑落在地的被單上,摔了個趔趄。費覺趁機爬起來,人都走到門口了,一猶豫,折回去拿了自己的衣服褲子,這下被莫正楠逮個正着,直接被按在地上卸了左胳膊。
費覺渾身發抖,他吃得痛,喊也沒喊,一身的冷汗,跪在了地上。莫正楠從後面抱住他,兩人都坐到了地上,莫正楠往手心裏吐了點唾沫,一口咬住費覺的肩膀,給他手淫。
“你不是葬禮的時候就想幹這件事嗎?”莫正楠吻着費覺的後頸說。
費覺在喘氣,什麽也不說。他沒有勃起。無論莫正楠怎麽變換手法,它都毫無起色。
莫正楠拽着費覺的一條胳膊把他拖回床邊,他從床下拉出個紙箱子,在裏面抓出瓶潤滑劑,他擠了些在手上,又去挑逗費覺。潤滑劑有香味,莫正楠套弄了沒幾下,圈在手掌裏那軟趴趴的物事竟然有了反應。他看費覺,費覺歪着腦袋靠着床,眼睛閉了起來,嘴唇張開,呼吸聲越來越響。
莫正楠跪着親吻他的眼皮,他感覺到費覺的眼珠在眼皮下面轉動,他一下接着一下地吻。他把他最熾熱的吻,最濕暖的呼吸,帶着刺激煙味的氣息全都壓在了費覺身上,他編了張網,包着他,裹緊他,讓他只能大聲急促的呼氣。
費覺完全勃起了,龜頭甚至開始分泌出興奮的黏液,莫正楠用手指刺激他的鈴口,費覺忍不住呻吟了出來。莫正楠褪下褲子,把費覺翻了過來,用自己那只早已被潤滑劑弄得濕滑不堪的右手伸向了費覺股間。
費覺後腰的蛇在燈光下朝他吐芯子。
莫正楠先是伸了一根手指進去,接着又是一根,費覺在地上扭動身體,似是極為難受,莫正楠欺身過去吻了吻他,這幾個吻下去,費覺竟主動擡起腰,撅起屁股,将雙腿打得更開。莫正楠下身已經充血得很厲害了,他倒吸了口氣,手指在費覺的甬道裏随意摳挖了數下,咬開一只安全套戴上,便捅了進去。莫正楠捅得很深,他和費覺同時因為第一下的刺激低呼了出來,費覺更是渾身都繃緊了,但很快他就放松了,甚至自己前後活動,努力适應着身體裏的異物。他每動一下,莫正楠便想插得更深,費覺的身體太溫暖了,他舍不得松開他,而他的甬道裏更熱,且濕軟,牢牢吸着埋在體內的不速之客,莫正楠試着抽插了兩下,快感通及全身,他的頭皮一陣陣發麻,滿腦子只想被費覺甬道裏淫液浸泡着,索取着。想幹他,幹得他射精,射得他滿手都是,然後他要射在他身體裏,射得精液從他屁股裏流出來,沿着他的大腿根一直流,流經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