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條長腿,蔓延過後腳跟那道漂亮的曲線,流到地上,被他的腳趾踩在腳下。他還想他大叫,更多的,痛快地大叫。

兩人貼着幹了會兒,費覺用右手勉強撐起了身子,跪在地上讓莫正楠幹他。莫正楠把他的右手拉到身後,費覺整個人的平衡便都由他掌控了,莫正楠挺身抽插了數十下,費覺腿一軟,向前倒去,摔在地上。莫正楠忙撈起他,說:“去床上。”

費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搖了搖頭,分開腿,扶住他的陰莖,直接坐了下去。他又閉上了眼睛,摟住莫正楠的脖子,吻他的頭發。他對叫床沒有忌諱,放肆大膽。他的陰莖已經漲得很厲害了,頂着莫正楠的小腹,不知不覺,他已完全主導了這場性事,忘情地上下律動,前後磨蹭,伏在莫正楠耳邊,吮吸他的耳垂,往他耳朵裏推送着甜膩的請求:用力點。用力幹我。

莫正楠原先抱住他腰的雙手也被他挪到了自己屁股上。

但他不願聽莫正楠說話,他想盡辦法堵他的嘴,他也不肯和他接吻,他嗅着莫正楠身上的氣味,他撫摸他的大手,他的鼻梁和他的臉,陶醉其中。

莫正楠眼神一動,他停下了,推開費覺,從他身體裏退出來,他把燈都打開了。費覺用手擋住了燈光,也擋住了自己的臉,他的雙腿敞開,大腿根在打顫,一張一合的穴口閃爍着水光。

莫正楠把費覺抓了起來,和他去衣帽間做愛,那裏有面等身的穿衣鏡。莫正楠把衣帽間的所有燈都打開了。

費覺抗拒得很厲害,莫正楠硬是把他按在鏡子前面插他,還撐開他的眼皮要他看。費覺的陰莖又軟了下去,莫正楠卻在他身體裏射精了,這一次還不夠,他用皮帶把費覺綁在清空了的壁櫥裏,還從卧室抱過來一個紙箱,裏面全是些情趣玩具。

“你想用這個還是這個?”

莫正楠把玩具一個一個往外面扔。

“哪樣能讓你高潮?”

“跳蛋?”

“還是按摩棒?”

“這麽多,你要哪一根?哪一根最像你想要的那根?”

“我看這個不錯。”莫正楠拿出了根尺寸誇張的按摩棒,“我用它把你插到高潮好不好?”

費覺奮力踢了他一腳:“你放開我!”

莫正楠一笑,二話不說,直接把那根按摩棒塞進了費覺屁股裏。

費覺肩膀高聳,皺緊眉頭,喘着粗氣說:“算了,随便……随便你……就當滿足生理需求吧。”

莫正楠彎着腰坐在他邊上,他抱住了費覺的腿,把按摩棒往裏面推。費覺出了一鼻子汗,冷冷地和莫正楠說:“這個會震,麻煩你開一下開關。”

他的頭發也被汗水濡濕了,貼在腦門上,耳朵後面,臉上不知怎麽,也不知什麽時候弄到了兩道擦傷,怪礙眼的。費覺的眼角紅紅的。

莫正楠低下了頭,他忽然畏縮,先前的嚣張氣焰剎那間無跡可尋。他給費覺解開了皮帶,接上他的手,拔出了按摩棒,蔫頭耷腦地握緊膝蓋和費覺說:“你能不能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他說:“我喜歡你。”

他說得輕輕的,聽上去像在嗫嚅,自言自語。

費覺癱坐在櫥裏,一條腿伸在外面,另一條還擱在莫正楠的大腿上。他想了想,一腳踩住莫正楠的陰莖,活動腳趾,磨蹭着陰莖上的安全套說:“繼續吧。”

莫正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滿室的光,他摸到費覺的腳,他隐約能看到費覺屁股上的紋身。

那條蛇纏着那把槍。

那條蛇。

那把槍。

“算了。”他說,他站起來關了燈,又回去抱着費覺和他做愛。

費覺把壁櫥的門關上了,和莫正楠擠在一塊兒呼吸着彼此的呼吸,竊取着彼此的味道,莫正楠吻便費覺全身,把他的腿架在自己肩上親吻他的腳踝,腳背,捧着他的臉親他的額頭,鼻梁,下巴。費覺被他插射了,莫正楠出去又拿了個安全套,他用一串跳蛋讓費覺又射了一回後才又插他。兩人黏在一起,流了許多汗,費覺性欲旺盛,屁股裏的精液和腸液漫了出來,把兩人的陰毛弄得黏糊糊濕答答的。他始終情緒高漲,怎麽都不覺得累。窗外能看到些天光後,費覺像是被突然抽走了活力,倒下來就睡着了。莫正楠扶着他回去卧室,替他擦了擦身,把他的手機關了。

莫正楠睡不着,他也不困,打了點水,用一件舊衣服清洗了衣帽間裏的可疑痕跡,下樓把一箱子的情趣玩具都給扔了。後來他又後悔,撿回來那支潤滑劑收了起來。

八點多時紅蝦找了過來,費覺睡得正熟,莫正楠給紅蝦開了門,打發他走:“費覺還在睡,你讓他多休息會兒吧。”

紅蝦識趣,說:“那還麻煩莫少等覺哥醒了,讓他電話聯系我。”

莫正楠把他擠到門外,給他按了電梯,說:“我送送你。”

紅蝦扯出個笑,看莫正楠身穿睡衣,腳踩拖鞋,道:“不麻煩莫少了,您也回去休息吧,還在倒時差吧?”

莫正楠道:“對啊,所以醒得特別早。”

紅蝦維持笑容,眼睛彎了起來:“哈哈,對,對。”

電梯到了,莫正楠和他一塊兒進去,門一阖上,莫正楠便問:“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動手?多少人?”

紅蝦說:“具體我也不清楚,覺哥交待什麽我就做什麽。”

“費覺交待了什麽?”

“讓我盯着康博士一點。”紅蝦說,側目打量莫正楠,莫正楠的身形比他高挑,他的視線此刻落在映有他們二人倒影的金屬門上。

“還有呢?”莫正楠問。

“我也在等覺哥的下一步指示。”

“周游你熟嗎?”

“不太熟。”紅蝦立即補充,“我混南碼頭,他出道就在明爺的拳館,八竿子打不着。”

莫正楠朝他看了過來,眼神頗為玩味:“他以前幫我爸做什麽,你總知道吧?”

“他能打。”紅蝦說,“混紅棍的。”

“你不是?”

“我?一雙草鞋啦。”紅蝦笑笑,“聽名字就知道啦,從前南碼頭賣榴蓮的,覺哥看得起我,找我跑腿辦事。”

莫正楠将他看得更緊,也更近,聲音壓着,因而人也像在憋着股什麽勁道:“你的疤是怎麽回事?”

他的目光中有寒意。

紅蝦道:“覺哥去彭三爺葬禮,進去半天沒動靜,我進去拖他出來被人劈傷。”

莫正楠聽時五官緊繃,紅蝦說完,他展露笑容,電梯這時也到了,他一撫紅蝦的肩膀,道:“那你算幸運,福大命大。”

紅蝦跟着笑,兩人笑作一堆,莫正楠又問紅蝦:“那天我爸呢?”

“嗯?”

“費覺去彭三葬禮那天。我爸知道他要去嗎?”

“覺哥誰也沒說,我也是聽人說在殡儀館門口看到他才趕過去。”

莫正楠給紅蝦開門,嘴角、眼角淨是濃厚的笑意:“那費覺命更大,福更大。”

紅蝦走到門外,笑着同莫正楠伸了伸脖子道別,說:“後來殡葬店又賣出去十只骨灰壇。”

紅蝦從莫家出來後,開車上了高速,路上,他收到條語音信息,一個粗嗓門的男人講道:“诶!紅蝦,人還在啦,林杯這裏,你就放寬心,放寬心,沒人看到!”

紅蝦放下手機,在花灣出口下了高速,往東開了二十多分鐘,到了花灣療養院。他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從後座拿了包營養品,一只果籃和一束康乃馨,熟門熟路地來到了療養院三樓。路過護士站時,一個年輕護士從櫃臺後面探出身子,笑着和紅蝦揮手:“林鴻生,又來看你奶奶啊?”

她長了張圓臉蛋,一對月牙眼,笑起來嘴邊還有個梨渦。

紅蝦點點頭,擡腳往前去,那圓臉護士一着急,喊住他:“你……你等等啊,我和你一起去啊。”她忙和身後較年長的一名護士說:“我去5床看看藥吃完了沒有。”

那護士正伏案寫報告,眼皮都沒擡,唉聲嘆氣:“唉,小敏你就好啦,上班當約會,報告我幫你寫也沒關系,我也算幫助國家渡過人口負增長的瓶頸啊。”

小敏從口袋裏抓了把巧克力糖塞給那護士:“瓊瓊姐,吃糖啦,吃啊。”

她又一看紅蝦,臉紅了,趕忙從護士站裏走出來:“走吧,去看你奶奶啊。”

紅蝦輕輕應聲,小敏扶了扶護士帽,拍拍衣服前襟,雙手插在口袋裏,看看紅蝦,又把手拿出來,要幫紅蝦拿果籃。紅蝦倒也不推脫,把果籃過到小敏手裏。

“你奶奶今天狀況很好啊。”小敏說。

“早飯都有吃吧?”紅蝦問道。

“有!胃口不知道有多好。”

“嗯。”紅蝦把康乃馨抱起來,架在了臉旁。小敏看到花,說:“哇,康乃馨好漂亮啊。”

“嗯。”

小敏道:“上次你那個頭發很酷的朋友帶來的蛋塔是哪裏買的啊?大家都說好吃。”

紅蝦周身一緊,問道:“他最近有來過嗎?”

“有啊,上周來幫你代繳醫藥費啊,不是你叫他過來的嗎?”小敏眨眨眼睛,在五床門口停下,和紅蝦說,“到了啊,你還要往哪裏去?”

紅蝦回過神來,和小敏一齊進了這間單人病房。

病房裏一個老婦人正躺在床上睡覺,陽光傾瀉,罩住她一頭華發,樹皮似的爬滿紋路的臉孔,微微隆起的病服領口,青筋凸起的雙手,瘦弱不堪的手腕。她壓在被子下的胸膛很長時間才起伏一次,幅度微弱,稍不留神,便會錯過。

小敏把果籃在床頭放下,從紅蝦手上拿走了康乃馨和床尾的一只花瓶走開了。紅蝦在老婦人的床邊坐下,從果籃裏挖出了只蘋果,一切為二,找了把勺子用勺子擦蘋果泥。似是被這沙沙的聲響驚動了,老婦人睜開了眼睛。她的一只眼睛已經很混濁了,仿佛被一層水霧包裹着。她用另一只清透的眼睛找到了紅蝦,臉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阿生啊……”老婦人伸出枯木般的手指向紅蝦摸索。

紅蝦替她把床搖起來些,往她腦袋後面墊了兩個枕頭。

“吃點果泥啊。”紅蝦喂了老婦人一勺果泥,抽了兩張紙巾掖了掖她的嘴角。老婦人不停點頭,不停搭腔:“嗯,嗯,好啊,吃啊,吃啊。”

“阿婆啊,那個銀頭發的費覺你還記不記得?”紅蝦冷不丁問道,頭還低着,專心挖果泥,“就是你說他長得像明星的那個啊。”

“你也吃啊,蘋果好啊,蘋果,有營養,要多吃啊。”

紅蝦繼續問:“你最近見過他沒有啊?你和他說了些什麽?”

他還要再喂老婦人,那老婦人推着他的手,不肯吃:“你吃呀,你吃。”

她甚至還擡起手摸了摸紅蝦的光頭:“不是做和尚才要剔光頭的嗎?啊,怎麽現在做警察也要剔光頭了?”

紅蝦握着那半顆蘋果,擡起了頭:“阿婆啊……”

“阿婆!今天的康乃馨好漂亮哦!”

病房的門被人打開了,小敏熱熱鬧鬧地回了進來,她抱着個玻璃花瓶,瓶子裏插滿了粉紅色的康乃馨。

“阿生,你剛才問什麽?”老婦人好奇地看紅蝦,紅蝦一笑,低頭挖果泥:“沒什麽,吃果泥啊,小時候我掉光牙齒,你都是這麽喂我吃蘋果的,你記得吧?”

“記得,記得,”老婦人開心地說,“你啊,兩顆門牙全掉光,說話都漏風,叫婆婆都叫不好,聽起來就像叫佛佛,佛佛。”

紅蝦又喂過去一勺:“是啊是啊,吃啦阿佛。”

小敏插了句:“從小就會念阿彌陀佛,怪不得長大光頭。”

老婦人笑開了,和紅蝦道:“阿生啊,這個姑娘好會逗人開心,你們要不要一起去看場電影啊?你是不是還沒有女朋友啊?”

紅蝦光是笑,再把勺子送出去時,那老婦人頭歪在枕頭上,已經不聲不響地睡了過去。紅蝦和小敏相視一笑,兩人過去替她放平病床,紅蝦道:“我奶奶老年癡呆,亂說話,你不要介意。”

小敏低低回說:“看場電影的時間我也不是沒有……”

紅蝦正在整理枕頭,沒聽清,複問了遍:“什麽?”

小敏臉一紅,雙手插在口袋裏,轉身走了出去。

紅蝦把花瓶放到了床頭櫃上,康乃馨粉得嬌豔可愛,一束裏頭還有五六支依舊是花骨朵,仍在等待盛放。在花朵掩映中,紅蝦看到了他奶奶幹癟的,幾乎要與臉上的皮膚融為一體的嘴唇。它的顏色比花的顏色要淡。

紅蝦沒多逗留,便從病房出來了,經過護士站時,他過去敲了敲桌子,和趴在桌上寫報告的小敏搭讪:“那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

小敏沒擡頭,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是一串號碼。

紅蝦去接紙條的時候,碰到了她的手指,小敏霍地起來,轉身喊:“瓊瓊姐,我去八床。”

她擦着紅蝦的肩膀走開,嬌小的身子在地上拖出道長長的影,紅蝦收起了紙條,從三樓的安全通道去了六樓,他在六樓走道末尾的一間病房前停了下來,那病房裏住着四個病人,全是中風偏癱,一床的鐘國梁床邊坐着個在打毛衣的婦人。

紅蝦低着頭走開了。

“紅蝦?”

臨到電梯口,他身後突然傳來這麽一聲,紅蝦驚地貼身靠緊了牆根,才敢後頭看出去,喊他的人離他不遠,看他回頭,笑着跑上來,肥大的襯衣在腋下鼓了起來,像是翅膀一樣。

原來是倪秋。

紅蝦沒動,視線繞着倪秋轉了一大圈,又前後掃量,一個抱着孩子的男人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脖子中間,匆忙跑過倪秋身前,他無措的眼神略過紅蝦,旋即消失在了安全通道門後;兩個醫生從辦公室裏出來,談笑風生;一個護士用手捂住嘴打了個哈欠,翻起的眼睛恰好迎上紅蝦的視線,她垂下手,揉揉肩膀,推着滑輪車進了一間病房;一個女人攙扶着個拄拐杖的男人在走廊的長凳上坐下了,男人察看自己腿上的石膏,女人拿出手機講電話,不遠處的廁所傳來抽水聲,那打電話的女人朝紅蝦看了過來。她還在打電話,她在說話,看着他,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話。

紅蝦的右眼皮控制不住地狂跳。

“對啊,媽,嗯嗯,到了,唉,是的。”

紅蝦試着閱讀女人的唇語。

“紅蝦?”

倪秋又喊了紅蝦一聲,紅蝦往邊上一看,電梯到了,裏頭走出來好些病護家屬,紅蝦被排在身後的人擠進了電梯。倪秋也進來了,和紅蝦隔開了段距離,他豎起胳膊,盡量把自己的身子縮起來,不碰到身邊的任何人,電梯裏人員流動性大,快到一樓時,倪秋挪到了個坐輪椅的老人邊上,也靠近了紅蝦,說道:“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

紅蝦點了點頭:“我也沒想到,你來是……”

“來探病的。”

“你媽病了?”

倪秋慌忙搖頭,眼神都跟着慌了:“不是,不是,我媽身體很好,沒有病,沒有。”

紅蝦還是點頭,一抹臉,蹭了自己滿手的汗,他把手背到身後,在褲子上擦了擦。

“那你呢?”倪秋看着他。

“我也是來探病的。”紅蝦說,“我奶奶住在這裏。”

“啊,是嗎?之前聽費覺提起你奶奶身體不太好,原來住在花灣。”

電梯到了底層,紅蝦搶先出去,回頭一看,倪秋正和那坐輪椅的老人說話,兩人不知說了什麽,倪秋推着老人出來了,還一路把他推去了住院部後頭的花園裏。

“阿伯,這個位置好不好啊?”倪秋把輪椅停在了一片樹蔭下,彎着腰問老人。

從這裏向遠方眺望,隐約能看到連綿的山色。

老人嗯嗯哦哦半天,什麽也說不清,他的牙齒已經掉光了,最多只能發出些像是在說”多謝“的嘶嘶聲響。

倪秋笑了笑,把挂在輪椅後面的毛毯蓋在老人膝上,他一轉身看到紅蝦還沒有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紅蝦站在他身後,無聲地打量着他和那老人。

“你們認識?”紅蝦問道。

“我看他好像不太方便……”倪秋說。

紅蝦又道:“我送你回去吧,你怎麽過來的?公車?”

倪秋看看老人,道:“沒關系,我再待會兒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公車很方便的。”

“從這裏坐回香水街也太久了,還要轉車吧?”紅蝦摸了煙盒出來,“不介意我抽根煙吧?”

倪秋領着紅蝦往遠處去,兩人走到了一個風口閑聊,煙很難點上,抽上一口,煙味就被風吹散了。

“店裏最近忙嗎?”紅蝦問道。

倪秋笑着:“老樣子。”

“我家裏的事,我……覺哥還和你說過什麽?”

倪秋說:“費覺說你腦子比他活,讀書比他多,他……”倪秋哽住,抱着胳膊,壓緊了身上的襯衣,說,“他一直和明爺提起你,說你是個人才。”

講到莫明,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風還在吹,倪秋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緊,紅蝦低着頭,用小指撓撓眉心,兩口煙下去,他才又擡起頭,只是不看倪秋了,遙望着遠方的山峰。

“覺哥和你從小就認識吧?”他問道。

倪秋說:“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們住一起,從還沒記憶住到有回憶,後來我九歲的時候,我媽找到我,把我領走了。”

紅蝦一咳嗽:“覺哥還誇過我什麽?”

倪秋仔細回憶,想起了什麽卻沒敢開口,小心翼翼地偷瞄紅蝦。紅蝦眼角一斜,拱了下他,叼着煙笑:“說來聽聽啊。”

“也不知道算不算誇……”

“罵我,我也受用。”

“費覺都沒有罵過什麽人。”

“對啊,他都是直接上手打。”紅蝦慨嘆,“黑社會嘛,都是這樣的。”

倪秋笑開了,紅蝦也笑。倪秋道:“費覺說,你在警校出了那件事很可惜,不然你一定是個好警察……當警察好過混黑社會……”

紅蝦笑得更大聲:“我就是去了警校才覺得還是混黑社會好啊,”他在風中彈開煙灰,掐滅了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倪秋揉着眼睛,大風吹出了他眼裏的眼淚,他從風口走開,紅蝦在他身後道:“真的不用我送你?”

“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沒問題的。”倪秋朝紅蝦用力揮手,轉身回到了那樹陰下的老人身旁,他在附近找了個座位,看到老人輪椅下放了臺迷你收音機,他道:“阿伯,我播電臺給你聽啊?”

老人露出個癟嘴癟臉的笑,倪秋把收音機拿了出來,調播電臺。

“這個?”

音樂臺裏一個女人用聽不懂的語言唱歌,節奏明快,聲音甜膩。

“還是這個?”

曲藝頻道正在播《十八相送》,凄怨哀婉。

“這個呢?”

整點新聞帶來震驚全國的隆城八大劫案最新消息。警方懷疑嫌疑人很有可能就是二十年前臭名昭著的汪洋大盜邱雷霆。

老人微微颔首,倪秋便把收音機放在膝蓋上,和他一起聽新聞。

二十年前,大盜邱雷霆在一天之內連搶三家金行,瘋狂程度不亞于此次發生在三個月內的八起劫案,然而,三金行案後邱雷霆銷聲匿跡,據知情人士稱他帶着一船金子逃往巴西,後輾轉在墨西哥生根。但也有目擊證人指出這次的八大案劫匪相較于邱雷霆,身形更瘦高,聲音聽上去也更年輕,況且邱雷霆向來只搶金子不殺人,而這一次,劫匪不光搶金行,還搶馬會,搶銀行,手上更是抓了數十條人命,犯罪行徑比邱雷霆更血腥更殘忍。

樹陰下也起風了,風把樹葉吹得沙沙作響。倪秋把老人的手放到了毛毯裏,問道:“阿伯,要不要回去?是不是有些冷了?”

老人搖搖頭,倪秋跟着坐下,兩人又坐了陣,老人沖倪秋使了個眼色,費勁地憋出兩個字:“回去……”

倪秋把收音機放好了,蹲下研究挂在老人手腕上的身份名牌,上面寫着:住院部,807,35床,朱振興。

倪秋将老人送了回去。

807病房裏每張床都拉着隔簾,房間裏極安靜,偶爾才傳來一聲起痰的聲音。老人的手有些冷,倪秋替他找了件毛衣外套出來給他披上,給他倒了杯熱水才離開。

從花灣療養院搭公車回香水街要轉兩次車,倪秋到家時已經五點過半,但城市裏的陽光還很熱烈,看不出半點頹勢。倪秋到了家,把窗簾都拉開了,一小片陽光駕臨,他趕忙從衣櫥裏抱出一卷牛皮紙,鋪在軟墊子上,又踩着折凳把牆上挂着的一件豹紋皮草大衣抱了下來。他細致地取下套在大衣外頭的防塵袋,接着,把大衣平攤在牛皮紙上,陽光灑在大衣上,每一跟毛發都閃弄着熒熒的光澤。倪秋跪到了地上,腰彎得很低,臉幾乎挨着皮草大衣,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輕而慢地呼吸着。他觀察着,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檢閱每一根毛發,一旦發現髒污便立即用一塊幹淨的毛巾擦拭。

太陽曬得他後背發燙,一滴汗從他的鼻尖滾落砸入一片毛草叢林中。倪秋打了個自己一個巴掌,牙齒一重,把舌頭咬出了血。他迅速用毛巾處理了那滴汗珠,又打了個自己一個巴掌,站起來用幹毛巾擦了好幾遍頭和頭發,還有那雙手,才捧起豹紋大衣,把它重新套進了防塵袋裏。他一口氣都不敢喘。

豹紋大衣回到了皮草隊列中,倪秋長籲出一口氣,陽光偏斜着角度,也一點一點向西邊隐去了身影。倪秋卷起牛皮紙,打了桶水,跪在地上擦地,他家裏沒有廚房也沒有卧室,只有五步就能走完的外室和用折疊門隔開的浴室。浴室撐得上迷你,淋浴花灑下面就是馬桶,牙刷牙膏沐浴露緊挨着牆根排列成一排。馬桶邊上放着個塑料桶,裏面是些髒衣服。倪秋擦完地刷完馬桶,接了點水蹲在馬桶旁洗衣服。他洗女人的丁字褲,吊帶裙,胸罩,還有一只男人的襪子。

洗完了衣服,他抱着塑料桶去了窗邊,一打開窗戶,迎面便看到對面樓房窗口伸出來的兩根竹竿,那上面挂滿了內褲襯衣。倪秋家的窗臺外也固定着一根長度外形一模一樣的竹竿,趁着陽光還沒完全離開,倪秋麻利地把濕衣服往竹竿上晾。

“倪秋!”

樓下有人喊他,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倪秋聽到,一高興,放下了塑料桶,整個人幾乎都要翻出窗戶了,朝着樓下直揮手:“楚俏!”

他視線的正下方,是一個同樣大半個身子都探在窗外的人——一個燙着波浪卷發,皮膚白皙,長相濃豔的女人。她正仰起臉和倪秋揮手,眨巴着她睫毛濃密的大眼睛。倪秋和她打了個手勢,轉身推開沙發,摳起兩塊地板,從那下面的空隙裏挖了個曲奇餅幹盒子出來。倪秋先是從盒子裏拿了兩個紙杯出來,這兩個紙杯底部都紮了個洞,被一根棉線串聯在一起,接着倪秋又從餅幹盒深處掏出來一個紙包,他輕輕地打開紙包,那裏面是六塊曲奇餅幹。他挑了兩塊品相最好的放到一個紙杯裏,自己留了半塊,重新包好紙包放回去,把木地板和沙發都歸于原位,抓着紙杯又回到了窗臺邊。他牢牢握住串聯紙杯的細線,把那裝有曲奇餅幹的杯子往下放。

他感覺到紙杯被人握住時,收住了手,又探頭看出去。他看不到楚俏的臉了,只能看到她白皙的手臂和天藍色的裙角。一根棉線彎進楚俏的窗戶。

倪秋手裏的紙杯動了動,有人在扯那根棉線。

“請你吃餅幹啊。“倪秋趕忙把手裏的紙杯放到了耳邊,說道。

“一起吃啊。”楚俏說。

陽光徹底走遠了,倪秋看到離他很遠的霞光為鱗次栉比的高樓鑲上了一圈粉紅色的邊。

那些高樓都是黑色的。

倪秋咬了一小口餅幹,紙杯聽筒裏,楚俏又說:”我新塗了指甲油。“倪秋一低頭,看到樓下伸出來一只五指細白,指甲蓋鮮紅的手。那只手翻過來又轉過去,五指分開又合攏,比了個剪刀手,又捏出個蘭花指,玩得不亦樂乎。

倪秋笑了,吃着餅幹說:“很好看。“

“要不要一起看電影?”

倪秋看看時間:“我媽媽馬上回來了。”

“哦,其實我男朋友馬上也要過來了。唉,又沒太陽了。”楚俏說。

“你們晚上打算在吃什麽啊?”她問道。

倪秋想了想:“我吃過餅幹了,不餓。”

楚俏說:“餅幹好香哦。”

她坐在地上伸長了兩條腿翻看雜志。她手上是一本時裝雜志,腳邊還有一沓捆起來的旅游雜志,她翻過一頁秋冬搭配精選,盯着眼前的珍珠項鏈廣告久久不動。

“倪秋,你去過大溪地嗎?”

雜志上說,品牌所有珍珠都來自大溪地天然培育。楚俏的手指滑過一顆飽滿的白珍珠。她問道。

“是大容山的溪水林嗎?“

楚俏哈哈大笑,她把紙杯放到了嘴邊,又轉身往門口看。

有人在開她的房門。

“晚上去你那裏打冷啊。”楚俏飛快地說,她松開了紙杯,那紙杯在空中搖晃了下便被人往上拉走了。

楚俏拍去手上的餅幹碎屑,爬起來在穿衣鏡前擠眉弄眼了番,調整胸圍,理了理頭發,笑着跑向門口:“來啦?”

房門敞開着,門外站着兩個男人,個子都不高,其中一個手上戴着個碩大的金戒指,楚俏往後退了小半步,還沒等她看清這兩個男人的臉,她的頭發就被一把抓住,臉上還挨了一拳。楚俏登時摔在了地上,人還在犯暈,就又被人揪住頭發從地上提了起來。

一個粗嗓門的男聲問她:“喂,尤梓文是不是住這裏?他是不是你男人?”

楚俏猛吸了兩口氣,她的鼻梁骨斷了,吸進鼻子的空氣刺激着她的傷口。她勉強穩住視線看着這兩個不請自來的男人。他們穿一樣的黑色上衣,一樣的藍色牛仔褲,就連發型都一模一樣,頭發貼着頭皮,剔得又短又刺。

“說話!”抓她頭發的男人兇道,手上的力道加重了。

楚俏被迫仰起了頭,磕磕絆絆地承認:“是……是我的男人……”

她鼻子裏的血流到了她的嘴裏,她張開嘴喘氣的時候無法控制地往外噴血沫子。

“操。”抓着她的男人別過臉,甩開她,和另外一個男人走進了她家裏。楚俏趴在地上,他們沒關門,門外的過道上有幾道影子撲了過來,但那些影子迅疾消失了,過道上留下的只有接連響起的關門聲。楚俏靠着牆壁看那兩個男人,戴金戒指的在她家裏翻箱倒櫃,另一個把她放在沙發上的皮包從裏到外翻了個透,他挖出來兩枚硬幣,罵罵咧咧地把包摔到了楚俏臉上:“錢呢??”

楚俏抱緊皮包,打着顫問:“梓文……他怎麽了?”

“我問你錢在哪裏!”翻包的人踢開地上的一摞雜志,“操你媽,就只有些逼雜志,操!”

楚俏又是一哆嗦,一條腿伸到了門外,壯着膽子尖聲問:“你們先告訴我梓文怎麽了!”

她的質問招來了一記耳光。

“阿新。”戴金戒指的動動下巴,那負責打人、恐吓、罵人的阿新蹲了下來和楚俏說話:“他去洪祥賭拳賽啊,現在,欠我們一萬塊,你要是不幫他還,我們一個電話打回去,馬上砍他一只手去喂狗,要不然……”

楚俏幹吞了口口水,阿新對她笑笑,扒開她的衣領,一把抓住了她的胸脯,道:“秉哥,這女的我看都能賣個好價錢。”

楚俏想從阿新身邊逃開,阿新不由分說直接壓在了她身上,楚俏掙紮着,她從阿新不大的瞳仁裏看到了一個瑟瑟發抖的女人。她咬緊嘴唇,摁住了自己的裙子。

“做事啦。”秉哥扔來一本雜志,不偏不倚砸在了阿新的後腦勺上。阿新啧了聲,松開了楚俏。楚俏趁機爬得遠遠的,抱緊膝蓋道:“錢我有!不過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在騙我??我要聽聽梓文的聲音!我要見他!”

秉哥聞言,走了過來,打了通電話讓楚俏聽,電話那頭是一個在大吼大叫的男人。

“給他們錢啊!俏俏!給他們錢!!你是不是想我死啊??你是不是見死不救啊!!救命啊!!”

楚俏也大叫:“梓文,梓文!!”

電話在這時被秉哥拿走了,他道:“八婆,是不是你男人的聲音?”

楚俏拼命點頭。

秉哥道:“那好,錢在哪裏?”

楚俏說:“我要見他。”

阿新甩了她兩個巴掌:“我警告你啊,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秉哥攔住他,道:“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你拿一萬塊出來,我們帶你去見人。”

楚俏梗着脖子:“好!就這麽說定了!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秉哥笑了,指着滿地的衣服和舊雜志:“錢呢?”

楚俏說:“你們轉過去。”

阿新又沖她發狠:“臭婊子,別耍花樣啊!”

楚俏怒回道:“你們兩個大男人還怕我跑了??我喊破喉嚨這裏都他媽不會有人來救我!”

秉哥道:“好啦,也給人家小姐一點隐私。”

他和阿新轉了過去,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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