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一樣壓在他面前,他手上力道太大了,抓着倪秋的手腕把倪秋都有些抓疼了。

“你點的菜。”倪秋畏縮地說。

“我沒給錢你也追出來?萬一我要是真吃白食的呢,吃個雞翅就跑。”

倪秋笑了,不打嗝了,也不說什麽,就是笑。男人放開了他,接過袋子,一拍他的腦袋:“謝了啊客服!”

他往倪秋的圍裙口袋裏塞錢,道:“記得下次打傘出來!”

“給多了!”

男人跑開了,和倪秋揮手:“買雙鞋穿吧客服!”

倪秋一看自己的腳,塑料拖鞋早就濕透了,腳背上都是泥巴,他拉長衣袖低頭擦了擦腳背,等他再擡起頭來時,男人已經跑沒了影。倪秋在地上蹲了會兒,只好拿着明顯給多了的錢回了粥鋪,他把錢都交給了茂老板,茂老板悉數收下,兩人在廚房準備了會兒便去店鋪外頭支雨篷。

天越晚,雨下得越大,雨點噼噼啪啪,打得人外出覓食的興致都低落了,倪秋在店裏閑了半天才等來今晚的第一位客人。這位客人倪秋認得,他一看到她,拿上茶壺和碗筷過去,笑盈盈地招呼說:“楚俏!怎麽今天這麽早?今天你一個人?鼻子還疼嗎?下雨天出門小心些吧,別又摔了。”

楚俏拍拍他的手背,捧着臉蛋問他:“今天的發型好看嗎?”

她今天紮了個麻花辮,擺在右邊肩上,辮子裏還夾着條絲巾,臉上化了妝,口紅鮮豔,身上一條藍白格紋的裙子,外頭加了件短的毛衣罩衫,鞋子是雙白色的高跟鞋,跟不高,她坐在卡座裏,兩手撐着下巴,若是忽略她臉上的瘀傷,活脫脫就個三十年代的畫報女郎。

“好看。”倪秋說,“要吃點什麽?”

“幫我打包吧。”楚俏從挎包裏拿了面梳妝鏡出來,照着鏡子說,“梓文住院了,今晚我去陪夜,我怕他嘴裏沒味,給我弄點鹵鵝吧,粥就要個白粥。”

楚俏等外賣的時候,外頭又陸續進來了些客人,有一桌年輕人圍聚在楚俏邊上的圓桌,其中兩個看到了楚俏,楚俏也看到了他們,但雙方都迅速挪開了視線。

楚俏拿出手機稍側過身子玩游戲。她把游戲的音效調得很小。

“就是她吧?是她吧?姓楚是不是?”

“啊我知道我知道,三中被輪奸的那個。”

“噓!!她看過來了!”

“點菜啦點菜!”

楚俏找了對耳機出來,插在手機上,她沒再繼續打游戲了,手機自動上鎖,她盯着手機,手指一下一下地戳屏幕,倪秋把外賣拿來給她,她扣上外套扣子,抓緊衣領就走了出去。

尤梓文住在瑪麗醫院,楚俏搭公車過去,進了住院部大樓,她找了個角落,用紙巾拭去鞋上的泥水,又補了個妝,上上下下全都看得自己滿意了才去了十樓的病房。

尤梓文住在六人間的普通病房裏,他的病床靠近門口,楚俏一進門就被他喊住“俏俏,”他說,“把簾子拉上吧。”

楚俏把外賣在床頭櫃上放下,道:“給你打包了茂記的鹵鵝,上次你吃了一次就一直惦記,吃點啊?”

尤梓文的腦袋包成了個豬頭,氣色倒不賴,他對楚俏微笑,說:“俏俏,你把那個抽屜打開。”

他說話的聲音是很甜蜜,親昵的,聽得楚俏眉開眼笑,她坐在他手邊,嬌嗔道:“幹嗎呀?”

“你打開看看。”尤梓文也和她撒嬌,兩人推來推去,兩只手在白床單上打起了恩愛架。

楚俏把抽屜打開了,那裏頭有一根珍珠項鏈,珠子雖不大,勝在顆顆滾圓潤潔。

“上次是我不好,害你擔驚受怕了。”尤梓文說,他的雙手能自由活動,只是看人的時候比較吃力,必須先把脖子轉過去對着想看的人。他的聲音更糯了,加上他身上還有酒精的氣味,整個人米酒一樣,多看,多聞一些就要醉了。

楚俏背朝着尤梓文,把項鏈遞給他,尤梓文撩開了她的辮子,那冰涼的珍珠貼在了楚俏的皮膚上,她打了個寒戰,頭還有些暈,眼圈剎那間紅了。

“俏俏。”尤梓文的手搭在楚俏肩頭,他的手心很膩,像是有汗。楚俏側過臉去看他,看到他腦袋上厚重的白繃帶,噗嗤笑了出來。

“別笑啦!”尤梓文擰了她的腰一把。兩人打鬧起來,聲音不覺都高了,外頭有人把電視機的音量調高了,尤梓文順勢摟住楚俏,對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眼睛瞪着她。楚俏頓住,只聽電視機裏講八大案劫匪公然挑釁警方,把犯罪通知寄到了警局,楚俏眨動眼睛,去撓尤梓文的癢癢,兩人都沒繃住,同時笑了出來。他們鬧得起勁,簾子忽然被人掀開,一個西裝革履,三十左右,滿臉粉刺的男人探進來個腦袋,看着他們道:“文哥,嫂子,我沒打擾到你們吧?”

楚俏坐直了,一梳頭發,笑着跳下床,說:“小嚴,你來啦,你們聊會兒,我去買點喝的,你要喝什麽嗎?”

“不用了不用了,我正好下班路過,等會兒還要回家吃飯呢。“小嚴十分客氣。

尤梓文說:“給他買瓶涼茶啦,你看他滿臉痘,降降火啊。”

楚俏拿起包,尤梓文卻拉住了她,楚俏一撅嘴,欺身上去親了他一口,尤梓文才肯放手。

“記得趁熱吃粥!涼了吃都胃不好!”楚俏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他。

到了一樓,楚俏才想起來要拿傘,回到樓上時人在門口恰聽到小嚴和尤梓文哄笑說:“文哥還是你厲害,兩個女人,老婆送骨頭湯,小老婆送鹵鵝,你吃不吃的掉啊?”

“我吃不掉也輪到你吃啊。”尤梓文說。

“那串項鏈我看有點眼熟。”

“女人帶首飾還不是給男人看,你這個嫂子帶,那個嫂子帶不都是帶給我看?”

“文哥說得有道理。”

“女人嘛……”尤梓文輕笑,“就差不多這回事啦。”

“那我倒要讨教一下了。”

“女人要哄,你哄一哄她,她馬上變身聖徒,你打她左臉,她還把右臉湊上來給你打。”

兩人都笑了,笑聲混雜在一起,楚俏也分不出到底是誰笑得更大聲,更不屑,又更傲慢。她摸到自己脖子上的項鏈,摸到那一顆一顆小而圓的珍珠,珍珠已經被她的體溫溫暖了,手感開始發膩,像極了尤梓文出了汗的手心。

楚俏拍拍肩膀,推開門進去,自己埋怨自己:“我真是豬頭豬腦,忘記拿傘了!”

小嚴把傘遞給她,他的手指蹭過楚俏的手背,兩人互相看了眼,楚俏握住雨傘,笑着和他們揮手:“拜拜。”

她打着傘去了街角的便利店。結賬時排在她前面的男人要買彩票,楚俏忍不住看了看這個男人,男人相貌平平,毫不起眼,她又往窗外望出去。沒有人走進便利店,也沒有人走出去。

這天晚上她一直沒能睡着,尤梓文倒睡得很香,呼嚕震天,到了下半夜,楚俏趴在窗邊看雨,雨停之後,她拿上傘就跑到了一樓的室外停車場。空餘的車位很多,四周空曠又潮濕,空氣裏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腥味,土腥味,血腥味,魚的腥味還有汗的腥味。

楚俏提着裙角在空地上轉圈,一圈接着一圈,轉到頭暈,她笑起來,揮起雨傘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線。

她忽然想起一瓶可樂從瓶口爆開時的曲線,她想起費覺。一個頭發很白,皮膚更蒼白,眼角飛揚,一聲不響地打人的男人。

楚俏停下了,她靠在一棵樹上,天快亮了,她已經能望到蟄伏在地平線邊緣的晨光。楚俏舉起了雨傘,像舉起一把槍一樣端在眼前,她用一只眼睛瞄準。

“嘣。”

子彈發射,後座力彈開她的肩膀,太陽躍出鋼筋的森林,升往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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