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費覺捶了捶酸脹的小腿肚子,天光從窗外透進來,帶着點墨綠色,雨下了一整天一整夜,聽聲音,還未有消停的趨勢。費覺向後仰去,背靠着床尾上下抖動肩膀,他手裏捏着張錫箔紙,沒有捏得很緊,身邊靠緊他大腿的地方擺着兩只酒店的垃圾桶,裏頭堆滿了銀元寶。費覺找了圈,再找不到一張錫箔紙,他手上這張便是最後一張了。

費覺用力閉上了眼睛,在眼皮下轉轉掩住,又使勁睜開,瞪大眼睛看電視,一出粵語殘片告終,二十四小時電影臺重播昨天傍晚的娛樂新聞。

隆城八大案又有新進展,嚣張劫匪公然挑釁警方勸慰,寄送匿名信件揚言要在慈善晚宴上劫走價值數千萬的寶石項鏈,請問歌手袁芳芳對此有什麽看法呢?

費覺關了電視,反複作了好幾遍睜眼閉眼的動作,低頭把錫箔紙折成只胖元寶,扔進桶裏,他吹了聲呼哨,拍拍手,撐着卧床站了起來。但他沒能站穩,兩腳發麻,膝蓋難以支撐,頭也很重,視線跟着一黑,半個屁股蹭過床單,摔回了地上。費覺趴在床邊歇了會兒,一手輕一手重地按摩太陽穴,前後左右活動脖子,待眼前又能看清楚東西時才慢慢地倚着床,靠後背把身體頂了起來。費覺在床上坐穩後,着實松了口氣,搓了搓手,看看這只垃圾桶,提一提那只垃圾桶,籠統地數了數裏面的元寶,一合計一盤算再一瞅時間,忙跑去浴室洗手洗臉,拿上房卡走了出去。

他在門外遇到了莫正楠,太子爺清早不睡覺,西裝革履地立在他房間門口,雙手插口袋,乍一眼看過去有幾分氣質清冷的時裝模特風範。

費覺說:“你找我有事?打電話不就好了,人都到了門口了,幹嗎不敲門?”

莫正楠說:“我怕吵醒你。”

他說話的腔調太過溫吞親善,一開口,那萦繞在他身上的冷清便煙消雲散。

費覺指着電梯的方向:“我要去一樓酒店的廚房,借他們的地方作幾個菜,供菜,給你爸的。你找我什麽事?”

“哦,我是想說,我有套正裝,給你準備的,你要不要試一下?”

“你包裏塞得下兩套西裝?”

“昨晚我朋友送過來的。”莫正楠說,“尺寸應該是合身的。”

費覺按了下樓的按鍵,手收回去時,滑過莫正楠的手背。

“再說吧。”費覺說,雙手放在身前,互相包住。莫正楠往旁邊站,刮了下鼻子,只應聲,再沒多話。

費覺是熟客,到了大堂找值班經理說明了意願,那經理對他客客氣氣,費覺提什麽要求他都盡量滿足,費覺不想有人打擾,也不願要幫手,偌大的廚房裏便只有他和莫正楠兩個人。他把燈全都開了起來,廚房間宛如白晝。酒店廚房食材豐富,還很新鮮,黑毛豬的小排骨,游水鲫魚,黃豆芽,青菜百葉,蔥姜大蒜,各式調味料更是應有盡有。

費覺套了條圍裙,洗了兩遍手之後就在竈臺前忙碌了起來。他備了個小抄,用盤子壓在料理桌上,做一會兒就回頭看一看,嘴裏念叨:“過水,瀝幹水,熱鍋,七分熱,爆香,下肉……過水,瀝幹水,熱鍋,七分熱……”

莫正楠起先很安靜,站在一邊一句話都沒有,小排下了油鍋,噼噼啪啪炸出陣陣肉香,他和費覺道:“你不會做菜?”

“啊??”費覺回得很大聲,抽油煙機發出巨大的噪音,他聽莫正楠的聲音聽得不很清晰,“我不會做菜??是啊。”

他抓着鍋鏟翻炒,說:“平時都是你爸做啊。”

“我現學現賣。”

油花濺到他手背上,他面不改色,道:“和倪秋學的,你爸說他做菜好吃。”

“哦。”

“你說什麽??”

“我說哦!”莫正楠走了過來,對着費覺的耳朵大聲說,費覺一摸耳廓,朝他翻個白眼:“不用這麽大聲吧!”

莫正楠轉過頭,用手抹着桌子又走開了。

醬汁收幹,糖醋小排裝盤,費覺嘗了塊,咂摸半天吐出塊骨頭,連連點頭。莫正楠找了雙筷子也夾了塊,擠着眼睛看費覺:“好甜。”

“你爸愛吃。”費覺說,“你不愛吃就吐了。”

他指着垃圾桶,背起了下一道菜的步驟流程。

“我爸平時都做些什麽菜?”

費覺提起一條鲫魚的魚尾貼着鍋沿将它下進熱油裏,他仰起脖子想了好久才說:“好多,非得說幾個,我一時間也想不出來。”

“那最近一次他做了什麽?這總記得吧?”

費覺聽了就笑,自己笑還不夠,扭頭對着莫正楠笑:“記得記得,做金沙苦瓜,蒜香肉排,一邊做一邊流鼻涕,我說他居心不良,自己一個人感冒不算,還要傳染給我,病菌包在肉排裏也是病菌啊,不過是好吃一點的病菌。”他還想起來些事情,遂接着道:“還好那天那頓飯沒吃成,我也很聰明啊,把他送去挂急診,打點滴,你看我現在好好的,沒病沒災。”

他嘴上閑聊,手裏的進度也沒落下,把鲫魚翻了個面,可惜魚沒煎好,魚皮糊在了鍋上,翻過來時能看到白花花的魚肉。費覺嘀咕道:“算了,算了,用這一面吧,不翻了,賣相還是要好點。”

“我們六點出發來得及嗎?”莫正楠問道。

“現在幾點了?”

“五點。”

“你去幫我把房間裏的兩桶錫箔還有昨天買的蠟燭拿下來吧。”費覺把房卡給了莫正楠,還提了句,“順便把你爸的骨灰也拿下來吧。”

莫正楠接過房卡,費覺看着他道:“你說什麽?”

莫正楠疑惑地一愣:“我沒說話啊。”

“哦。”費覺指着鍋子,“是這裏太吵了,可能我幻聽。”

莫正楠拿着房卡就走,可沒一會兒他就回來了,費覺看到他,不無驚訝:“你怎麽這麽快?東西呢?”

莫正楠把竈臺和油煙機都關了,問費覺:“你幻聽我說什麽了?你想我和你說什麽?”

“你別妨礙我做菜啊,你去拿東西啊,別在這裏礙事。”費覺把爐子重新點上,推開了莫正楠,莫正楠還杵着,人逼得更近,對着費覺高聲說:“你沒在做夢!我爸已經死了,是真的,他死了,腦袋被人轟開來,臉都不完整了,屍體還是你挖出來的,他死透了。”

費覺撈起把黃豆芽下鍋,滾油炸水,吵得要命,一股熱蒸氣撲面,費覺抻着脖子用鍋鏟把豆芽都歸攏到一處,猝不及防地,他拿鏟的手被莫正楠抓了起來咬了一大口。費覺痛得打了他一巴掌,莫正楠松開嘴,兩人同時扭過頭,費覺抄起醬油就往豆芽上澆,他耳朵裏淨是噪音,鍋爐上方溢出的油煙被迅速抽走,廚房裏所有空氣都在準備着,都在等候着,都不得不被吸往同一個去處。費覺努力呼吸,往豆芽裏加糖,加鹽,又灑了幾塊冰糖。他快喘不過氣來了。

等他做完所有供菜,莫正楠卻還不見人影,費覺把葷菜素菜挨個嘗了個遍,吃了滿嘴的糖味,他吐吐舌頭,準備了些生米和一瓶花雕酒,打包了菜,提着袋子去前臺給莫正楠的房間打電話。莫正楠不知在房間裏磨蹭什麽,接了電話才現了身,他也是滿手的東西,身上背包,手腕上挂個塑料袋,懷裏抱着兩個疊在一起的垃圾桶,桶裏插着把雨傘。

“借你們的垃圾桶用用啊,少爺暈車,我們出趟遠門。”費覺和前臺開玩笑說。

酒店門僮給他們叫了車,這次,他們沒讓司機在墓園門口等候,兩人冒雨上山,還好雨不大,到了莫明的墓碑前,他們也只是濕了頭發。莫正楠放下東西後,就給費覺打傘,說:“元寶和骨灰都在我包裏。”

費覺先把生米倒進香爐裏,拿出做好的熱菜,在墓碑前布置上,點了三根香,遞給莫正楠:“給你爸上香吧。”

莫正楠把傘給了費覺,接過了香,畢恭畢敬地鞠躬。傘面很大,但墓碑和莫正楠還是都淋到了雨,費覺把垃圾桶歸到了墓碑前,嘟囔說:“別點不上就行。”

莫正楠上完香,給費覺點了三柱,費覺用頭壓着傘柄,蹲在地上點錫箔,看到遞過來的香,随手抓到手中,潦草地欠了三下身子,一眼都沒看墓碑,把香插進香爐就算完事了。莫正楠蹲到了他邊上,掏了一只銀元寶出來和費覺一起點。不知怎麽回事,費覺點了半天,銀元寶不是只燒了一只角便是一點起色都沒有,莫正楠一出手,那整桶銀元寶都燃了起來,火苗興旺。

費覺笑了,低語道:“封建迷信不是沒道理啊,還是要自家人點才點得找,這買路錢才願意收。”

他吸進了幾口煙火味,嗆得直咳嗽,人挪開了些,伸手把糖醋小排推得更靠近墓碑,他忽而拍了自己大腿一下:“糟了!糟了!!忘記點蠟燭了!蠟燭呢?你拿了嗎?在哪兒呢??不在這裏啊!你放哪裏了?”

費覺跳起來到處亂轉,莫正楠道:“你別着急。”

他穩住了費覺,從骨灰盒下面翻出兩根紅蠟燭還有兩個燭臺,不緊不慢說:“東西都帶了。”

他還說:“我來點吧,你拿着傘。”

費覺把傘舉得很高,望着莫正楠把蠟燭點上了,那燭火搖搖擺擺,在陰雨中勉強穩住了身子,他終于是松了口氣。

“現在……就可以了?”莫正楠站起來問他。

“可以了。”費覺說,摸了把臉,他手上潮濕,還有很重的煙味,他捂住嘴小聲喘氣,往垃圾桶裏看,說道:“還好酒店的垃圾桶是金屬的。”

莫正楠沒搭腔,遞了根煙過來。

“你爸在戒煙,你積點德,別在他面前抽啦。”費覺拖着音調說,手還沒放下來,“小心他跳出來罵你不孝啊。”

莫正楠不理會,還是點上了煙,再用一根點上另外一根,第二次遞來給費覺,他道:“那不正合你意嗎?”

費覺朝他看過去,莫正楠的頭發貼着額頭,他穿的是極為講究的三件套西裝,袖子上裝飾着兩枚精致的袖扣,他的西褲剪裁貼身,皮鞋是時下流行的款式,可惜這兩樣東西一路走來弄到了不少污穢,尤其是左腳那只鞋,鞋面上有團硬幣大小的髒泥巴,泥巴裏頭還混着幹草。

費覺彎下腰,用手給他擦鞋,說:“這種天就別穿這麽好的鞋子出來了。”

莫正楠沉默,費覺靠着溫暖的金屬桶,在褲子上擦手,道:“蔣律師找你,你為什麽一直不去?”

莫正楠說:“我最近沒空。”

費覺笑笑,他已經習慣了錫箔燃燒的氣味了,即便靠得如此近,也不會覺得刺鼻。他的呼吸跟着平緩了下來,人都和氣了不少,好言相勸:“還是去見見吧,公司的賬本也在他那裏,別到時候被人占了便宜還不知道,對了,賬本我複印了一份。”

“複印了一份?”

“嗯,查查賬。”費覺說,“有什麽蹊跷,我會和你說。”

莫正楠道:“你的命能留到那時候嗎?”

費覺仰起臉,單手托腮,他蹲着,莫正楠站着,加上他本來就高,于費覺是居高臨下的姿态,他俯視下來的眼神似乎也因此多了些許倨傲的意味。費覺微笑,彈彈手指:“康博士那種,小case啦。”

“你是要去他家殺他,他辦壽宴,去的人你以為都是什麽好鳥?”莫正楠冷冰冰地說,那冷清的派頭又回到了他身上。

費覺放松地說:“不會有什麽問題。”

“你要給我爸報仇就非得靠打打殺殺?不如想個辦法扳倒合盛。”

費覺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太子爺,口氣好大,有大志向,不過我這個人比較笨,只能用這種笨辦法,太高明的主意我想不到。”

“殺人才解氣?”

“殺人最不解氣。”

“那你又要去殺人?就算殺了康博士又怎麽樣?你會坐牢的!你覺得你一定能成功?你會死的!”莫正楠暴跳如雷,踢開地上那包線香,把費覺從地上提了起來,“還是你就是想死??!你死了有什麽用?你不會還相信什麽天堂地獄之類的東西吧?都他媽是封建迷信!人死了就死了!就完了!費覺!你就什麽都沒有了!”

費覺軟綿綿地任他提着,他瞟着莫正楠,他們距離很近,他看到的是一個雙眼充血,憤懑交加的年輕男人,劇烈的情緒波動讓他顯得十分生動鮮活,充滿人情味。他身後是莫明的墓碑。

慈父莫明之墓,愛子莫正楠立。

費覺攥着手,腳跟着了地,他偏過頭咳嗽,站到了錫箔紙燃燒升起的青煙裏。莫正楠甩開了他,費覺扶着墓碑站好了,那煙經風雨的捶打被捏造成了一個古怪的姿态。

它像是一只巨手,攥緊了費覺。

莫正楠把傘丢了出去,調頭就走,他下山時遇到了墓園的主管,那主管帶着個水泥匠,看到莫正楠還很不解:“莫先生您這就走了啊?這才要封骨灰呢。”

“你們上去吧,有人在上面,我還有事先走了。”

“啊?”

“上去吧!”

“哦哦好,好,那再會啊,再會。”

莫正楠裹緊外套,他聽到身後那主管和水泥匠的閑話聲,他們講的多數話他都聽不懂,只捕捉到一句沒頭沒尾的,說的是:“什麽人啊……“莫正楠頭一低,跑下山去,到了墓園外,他找了棵銀杏樹落腳,銀杏樹枝繁葉茂,樹下幾乎淋不到雨,但也阻擋住了山上的景物,莫正楠站了會兒就去路上找車,他運氣好,攔下了輛出租車,上了車他卻又叫司機繞回墓園門口。

“就這麽幾步路……我要和你算錢的啊。”司機不快地說。

“麻煩在這裏等一等。”

“啊?在這裏?等什麽?算了算了,不收你錢了,我趕着交接班啊,不然你等下一輛吧,本來嘛是想順路……”

司機喋喋不丢,莫正楠什麽也沒說,下了車碰上車門又跑回了那棵銀杏樹下。出租車眨眼就沒了影子,莫正楠直抓頭發,無計可施,只好抽煙,煙燒起來,他的嗓子眼也跟着火燒似的又癢又痛,莫正楠撓撓脖子,抽一會兒就要看一看墓園的方向。抽煙抽得沒勁了,他就數香煙,把煙盒裏的煙數了幾十個來回,倒是等來雨停的時刻。可風卻比先前急了,涼飕飕地往人脖子裏灌,後來風喘了口氣,雨勢又起來了,此消彼長,無論風還是雨,誰也不想先罷手。

莫正楠等得很不耐煩,他許多次想走,想走回酒店,想離開漁州,離開道城,把所有陰雨天氣都甩在身後,他可以回加州,還可以去夏威夷,去任何一個陽光燦爛的地方。他盤算着,計劃着,兜兜轉轉終究回到這棵樹下,莫正楠氣得發抖,他受夠了沒完沒了的風和雨了,他不等了,等什麽呢?有什麽意思?等來一個不像人的人,行屍走肉,他的魂并不在這裏。他是飄在空中他抓不到的一縷風,也是永遠下不完的一場雨。

莫正楠擡起頭,往墓園看了眼,他看到費覺走出來了,他手裏拿着傘,沒有撐,豎起衣領走在路上,肩上是一片枯葉。他的臉色蒼白。

莫正楠把手伸到樹外,投降似地手舉得很高很高。分明還在下雨。

莫正楠小跑過去,給費覺打傘,說:“我現在訂機票。”

費覺點頭,兩人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攔了輛車,上車後,莫正楠便打電話訂了兩張回程的機票,說:“下午最早一班的。”

費覺說:“訂晚上的。”

莫正楠捏着眉心:“下午最早一班的,先這樣吧,如果趕不上,我再改期。”

他又問費覺:“你帶護照了嗎?”

“又不出國,我帶護照幹什麽?”

莫正楠并沒再說什麽,回到酒店,費覺主動提道:“去餐廳吃點東西吧。”

莫正楠恰好也餓了,便和費覺去了十五樓的中餐廳,兩人要了個靠窗的位置,點好菜,茶水上來,莫正楠去了廁所洗手,餐廳的廁所獨門獨間,莫正楠正拿毛巾擦手,外面有人敲他的門,還問道:“你在裏面?”

莫正楠看到門外一雙髒鞋子,他繼續擦手,沒回答。

“開下門,是我,費覺。”費覺說,他在轉門把手。

莫正楠靠在門旁,還是不動,不說話。

“莫正楠……”費覺的聲音貼得好近,他用氣聲在講話,稍顯沙啞的嗓音聽上去更富磁性,他說,“做愛吧……”

莫正楠松開門鎖,費覺閃身進來,關上了門就開始脫衣服。他把鞋子踢開,利索地脫了個精光,人往後面看了看,倒退着坐到洗漱臺上,伸出他那兩條光溜溜的長腿,盤住莫正楠的腰,把他勾近了,一只手探近莫正楠的褲裆裏熟練地套弄起來。他重複道:“做愛吧。”

莫正楠一點反應都沒給他,木頭道具似的任費覺挑逗,費覺的興致并未因此打消,愈發積極,攬住了莫正楠的脖子,張開嘴巴,含住莫正楠的嘴唇就和他接吻。直到此刻,莫正楠才動了起來,他推開了費覺。費覺再伸手過來,他就打開他,把他的肩膀摁在鏡子上,用自己的雙手牢牢抓住他的雙手不讓他亂動。費覺舔舔唇角,随遇而安,倚着鏡子全身都松弛了下來。他的腿不再高高擡起,它們垂在臺沿,時不時往前撩撥,踢一踢莫正楠的褲子。

“先吃飯吧。”莫正楠說,他松開手,彎腰去撿地上的衣服褲子。費覺的腳不安分地晃到了他眼前,他的腳趾上下活動,頂住莫正楠的膝蓋,踩着他的褲子,一小步一小步地向他的褲裆靠近。

莫正楠還彎着腰,手裏抱着費覺的上衣和內褲,他擡起眼睛看費覺。費覺笑了,把頭發往後捋,舌尖掃過上唇,睫毛顫動了下,眼裏跟着撲閃出明亮的光芒。莫正楠僵了瞬,他的手收緊了,把費覺的衣服緊摟在懷裏,他緩緩地跪到了地上,費覺眨眨眼睛,他的腳沒能去到莫正楠的褲裆,落了個空,最終踩在了莫正楠的胸口。

費覺說:“人是不是都是這樣?沒得到的時候打殘綁住都想要,豺狼虎豹一樣眼睛都發綠,得到了,就無所謂了,還不如一碗炒面來的實際,是不是?”

莫正楠跪坐在地上,他始終望住費覺,右手摸到了費覺的腳踝,把他的腳往自己腿間引。費覺用腳趾頂開他腿上那些礙事的衣物,渾身打了個哆嗦,整個人往前坐,撐着臉頰看莫正楠。

他踩到莫正楠的陰莖了,它已經呈現出半勃起的狀态,費覺提起腳尖,隔着衣料輕輕地蹍它,跺它,上下撥弄它。他玩得很開心,眉眼彎彎的,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呻吟,咬着手指對莫正楠道:“你想證明什麽?你不是一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的嗎?說出來聽聽。”

莫正楠搖頭,他說道:“我和你說過的所有話當然可以全都不和你說,我也可以忍住什麽都不對你做,然後呢?然後你看我還是把我當成我爸的兒子,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我不想做一個陌生人。”

他膝行向前,抱着費覺的小腿,仰視着他,他看到頂燈光芒下,他的銀白頭發好似金黃色,炫目又柔和。

“也不需要你愛我,你可能已經沒有這種需要,也沒有這種能力了,我希望你起碼會記得我,把我當作一個很荒唐的人就好了,如果可能的話,恨一恨我就更好了。”

莫正楠說完,費覺未置一詞,他撐着臺面偏着頭,腳又來到了莫正楠胸前,一下一下地輕輕踩着。

莫正楠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很快站起身,把費覺抱了下來,将他翻了過來,扣住他的腰,扯開褲子,扶住自己鼓脹的陰莖就往費覺的屁股裏塞。

費覺一痛,雙手撲騰着把桌上的毛巾掃到了地上。莫正楠悶哼了聲,按住他的腦袋,硬是擠了進去。費覺明顯打了個哆嗦,腰身不禁往下塌,莫正楠幹脆把他放到了地上,讓他跪着,從後面幹他。這下他的陰莖完全沒入了費覺的後穴,費覺在地上抓了兩下,呼喚着什麽,莫正楠便伸手過去捂住了他的嘴,費覺偏還要說話,用舌頭舔他的手指,一口氣吃進去三根手指,一邊喘息一邊模糊地說着什麽。

莫正楠靠近了過去,兩人前胸貼後背,他聽到費覺吮吸他手指的聲音,還有他甜膩的祈求。

“我想你親我……”

“親我……”

“一邊插一邊親……莫正楠……阿楠……”

他像貓一樣在地上縮着身子,又像貪吃的蛇一樣纏着自己的獵物。

“摸我前面……”

他人靠在了牆上,僅用一只手支撐身體,騰出了一只手領着莫正楠那三根被他舔濕的手指去揉自己的陰莖,他也已經勃起了,陰莖蠢蠢欲動,龜頭吐出黏稠的汁液,一經觸碰,更為興奮,費覺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嘴裏哈哈的出氣,腰也跟着扭動,屁股更是自覺地前後活動,那甬道裏泌出股股潮液,瞬間将莫正楠的欲望淹沒。

莫正楠握住了費覺的陰莖給他手淫,他還吻了他,吻他的嘴唇,掃蕩他的牙關,親他的舌頭,吃他嘴裏的所有味道。他吻得賣力,費覺也很投入,嘴巴幾乎沒法合攏,他的後穴也沒有一刻喘息的機會,不停地承受着外物的操弄。津液從費覺的嘴角流了出來,他不管,還是抓着莫正楠親,射精後他也能很快再度勃起。莫正楠耐力持久,費覺射了兩回後他才射在他身體裏,兩人都沒滿足,換了個姿勢,莫正楠把費覺頂在牆上拉開他一條腿插他,費覺大約是有些累了,大腿根打着哆嗦,站了沒一會兒,人就不斷往下滑,莫正楠只好把他抱着坐在馬桶蓋上做。他的西裝外套和褲子都掉在了地上,費覺背朝着他騎他時,那屁股裏滋滋地往外流水,有幾滴落在了這兩件黑衣物上,起初還不怎麽明顯,後來莫正楠握住他的腰突然加快速度,把他抱起來壓在桌上猛插了十幾下後,費覺忍不住,精液直接噴了出來,他手忙腳亂地用手在桌上地上一通亂擦,莫正楠的那套行頭卻怎麽都救不回來了。

費覺幹張着嘴看莫正楠,莫正楠親了親他,費覺笑了,他幹脆一屁股坐在了那套衣服上,他的屁股和大腿都是濕的,後穴裏的精液吃也吃不住,直往外淌,他坐在地上和莫正楠互相看着,忽然抱住了他的雙腿。他挺直腰杆,爬到莫正楠腳邊,他用嘴清理起了莫正楠腹地那些濕潤的毛發。起初他跪得好好的,嘴也很規矩,光是清理那些可疑的黏液,可後來他越跪,身子伏得越低,慢慢地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屁股卻撅得很高,嘴也不老實了,含住了莫正楠的陰莖,沉醉地品味着,享受地自慰着。

他渾身都在發光,他的頭發,他身上的汗,覆蓋着他四肢百骸的情欲。

他後背的那條蛇在不停地扭動。

莫正楠不一會兒就在費覺嘴裏繳了械。費覺措手不及,吞進去一大口,他仰起頭看莫正楠時,臉上和嘴角都還沾着些白濁。他抹了抹嘴,沒怎麽在意,張開了腿繼續手淫。他叫着,嗯嗯啊啊的叫着。聲音不高,像柄細毛刷子似的騷弄着人。莫正楠俯身親他,用膝蓋頂開了他的腿,親着他的嘴唇,他的下巴,插了兩根手指進到費覺那濕軟的後穴裏去。

費覺身上有糖的甜味,醬油味,油味還有錫箔燃燒時的刺激煙味。他的頭發還帶了點雨腥氣。

莫正楠從費覺的肩一路吻到他的手,費覺右手的繃帶有段時間沒更換了,髒了,他手腕處還有個新鮮的牙印。莫正楠舔着那牙印,對準了又咬了下去。”啊!“費覺大呼,眼睛都睜大了,莫正楠卻不放,咬住他的手腕,往費覺身後伸進去第三根手指,費覺在地上扭了下,像是在掙紮又像是在索求。他在這樣的痛,和這樣的快感中游動。

莫正楠摟住了他,輕啄他的嘴唇,兩人四條腿貼在一起,汗和愛液難分彼此,膠水似的粘着人。莫正楠道:“那年我回家,看到我爸在書房幹你。”

“我跑了。”

“我覺得惡心。”

“惡心我自己,我做夢夢到在書房幹你的那個人是我,我就抓着你,掰開你的屁股,插你,把你幹得亂叫,還射在你身上,臉上,亂七八糟的……夢的亂七八糟。”

費覺呻吟着,他跨坐到莫正楠身上捧起他的臉索吻。他們親了會兒分開時,莫正楠低低地說:“你愛的人死了,他就成了你心裏的一座山,我翻不過去,我翻不過去……”

費覺的陰莖頂着莫正楠的小腹,他不說話,臂膀磨蹭着莫正楠的臂膀,擡起腰扶住莫正楠的陰莖往屁股裏塞。莫正楠還要開口,費覺堵住他的嘴,氣喘如牛:“尋歡作樂的時候就尋歡作樂,說這樣有什麽用?”

莫正楠垂下了眼睛,費覺把他的陰莖吃進了後穴,他長舒出一口氣,說:“你這麽一說,我感覺我可能價值連城,千金不換,是稀世珍寶。可我是什麽啊……是個廢人罷了,你還年輕,多出去走走,多出去看看吧。”

莫正楠賭氣一樣把他抱得更緊,費覺揉他的頭發,和他頭靠着頭,輕聲說:“別太愛我。”

“你管不着。”

費覺嘆息了聲,不動了,說:“上了年紀了,地上滾了幾回,骨頭疼,去床上吧。”

兩人潦草地穿戴好,簡單收拾了下廁所,直接就去了莫正楠的房間,他們進了門就親上了,一個啃一個,一口比一口狠。莫正楠不光咬了費覺的手腕,還咬他的肩膀,無論是親還是吮,到最後都變成咬,他像在啃骨頭似的吃着費覺,吃了一遍不夠,從頭到腳,他的頭發到他的腳趾,他都要吃,他吻他的頭發,趴在地上把他的腳趾含進嘴裏,兩個人跑去浴室洗了個澡,越洗渾身越不幹淨,費覺說:“不能洗了,再洗皮都脫了一層還洗不幹淨。”他跑去床上,渾身的水都還沒擦幹就躺下了,床單很快就濕了,被水和淫液弄濕。費覺喜歡騎在莫正楠身上,他的頭發濕了以後,黑色的發根就很明顯,莫正楠好奇問他:“你下次要染什麽顏色?”

費覺說:“看膩了再說。”

“誰看膩了?”

費覺大笑,他閉上眼睛吻莫正楠,莫正楠抱住他打了個滾,和費覺躺在床上,他把頭埋在費覺頸後,說:“就抱一會兒吧。”

費覺打了個哈欠,莫正楠又道:“吃點東西吧。”他撫過費覺的腰腹,“你太瘦了。”

費覺不出聲了,呼吸聲漸漸勻和,趨于平緩。莫正楠稍撐起身子看他,費覺枕着他的胳膊閉着眼睛。莫正楠喊了他兩聲都沒反應,他便躺了回去,他不困,但他不想抽開手,就任由費覺睡着,任由自己聽着他的呼吸。

費覺一覺睡到晚上八點,他起來後,莫正楠叫了客房服務,兩人在房間裏吃東西,喝了點酒,吃完莫正楠就困了,他倒在床上模糊地聽到費覺去洗澡,他洗了很久,花灑水聲停下後,房間裏外寂靜了一段時間,再傳來什麽響動時,莫正楠聽到的是費覺的低語聲。他絮絮叨叨地說話,滿身酒氣。

“六叔……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以後我們再也不去醫院了……六叔……對不起,對不起……”

莫正楠感覺到他在摸他的頭發,他甚至能感覺到費覺在黑暗中透過他看着另外一個人。

他認錯人了。

“你睡吧……你睡吧……睡醒了就好了……”費覺說。他摸着莫正楠的手,哭了起來。

翌日,莫正楠比費覺早起身,訂好了回程機票,叫了早餐。費覺起床後套上牛仔褲,光着上半身光着腳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擺弄完電視就去給莫正楠收拾行李,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莫正楠看不下去了,喊他道:“你坐下來吃點東西,不用那麽早就去機場。”

“幾點的飛機?”

“十一點半。”

“現在幾點?”費覺一看電視,“哦,才七點啊。”

他坐到桌邊喝了半杯橙汁,對莫正楠道:“你怎麽起這麽早?”

莫正楠手邊有疊紙巾,他拿起兩張往費覺臉上摁,抹了抹他眼睛下面,說:“你昨晚哭了吧?”

費覺抖索胳膊,眼球朝天上飛:“胡說八道,男人流血不流淚。”

莫正楠指着自己的臉頰:“這裏,眼淚還沒幹呢。”

費覺吃了個雞蛋三明治,不搭理莫正楠。莫正楠還拿眼淚說事:“流淚就能解決的事非得流血幹嗎?”

“你有完沒完?大早上發什麽毛病?”費覺生氣了,踢了莫正楠一腳,拿起餐盤坐到了床上吃。莫正楠的視線追随過去,費覺盤起了一條腿,另一條腿貼在床尾搖晃。他的牛仔褲是天藍色的,他的腳背好白。

莫正楠喝橙汁,舉着杯子說:“還是做愛?”

費覺手裏夠到只枕頭,往莫正楠臉上扔了過來。莫正楠閃到一邊,接住了那枕頭,說:“男人是不是都是這樣?得到之後就無所謂了。”

費覺被他逗樂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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