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花換了水就走了。紅蝦開車載着小敏回了隆城,電影四點才開場,停好車,換好電影票,他們還有大把空餘時間,兩人便去了影院邊上的糖水店吃東西。
店家不大,食客很多,坐了一屋子的人。紅蝦挑了個既靠牆又能看到臨街景色,離廁所很近的卡座。
他們身邊淨是些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叽叽喳喳地說着話。
“那個女的也太誇張了吧!”
“啊?那怎麽辦?他問他老婆借錢不就好了,反正他老婆錢有大把,你就別管啦。”
“我媽最近大概真的是更年期诶,超級無敵煩的。”
“你不知道她這個人多傻逼,那天和我說什麽她的美貌和智商不成正比,拜托,她是很蠢沒錯啊,就是很醜啊!你什麽時候來我家就知道了。”
“哈哈哈……超好笑的。”
小敏舀了一勺楊枝甘露,清了下嗓子,說:“不合你口味?”
紅蝦點了點頭,看看小敏又馬上搖頭,吃了一大口龜苓膏,說:“不是,剛才好像在路上看到了個熟人。”
“外面麽?”小敏看着窗外。
“最近……”紅蝦三兩口解決了碗裏的龜苓膏,喝了一大口水,問小敏,“我那個朋友,就是頭發染白的那個,他還來過嗎?”
“最近都沒見過他了,怎麽了?”
紅蝦說:“哦,忽然想起來,他一直去看我奶奶,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你們關系很好吧?”
紅蝦喝水,笑笑:“要不要再加點什麽?”
小敏也笑了下,她沒有加單,吃完那份楊枝甘露便和紅蝦去了電影院。他們買了爆米花和可樂,爆米花是焦糖口味的,電影演到一半,紅蝦感覺肩上一重,他看了看周圍,周末的愛情電影場次到處都是出雙入對的情侶,女人依偎着男人,男人握着女人的手。紅蝦拿起了放在他和小敏中間的可樂,喝了一口,把小敏懷裏的爆米花抓了過來大吃特吃。
電影散場後,他們走去一條街外的露天停車場。路上,小敏聊起了這出電影。
“女主角蠻漂亮的。”她說。
“還好。”
“你餓了嗎?”
“還好。”
“哦……”小敏換了個手提包,她的手掌碰到了紅蝦的手背,紅蝦側目看過去,小敏的手指正随着她走路的頻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他的手指。紅蝦擡起了眼睛,小敏的卷發披在肩上,它聞上去依舊像烤過的零食,幹燥,輕脆。
紅蝦指着路邊的一家燒臘店說:“我去斬只燒鴨。”
小敏眨了眨眼睛,紅蝦又道:“我等會兒還有約,我送你回家吧。”
小敏說:“你要是還有約的話我自己回去好了,地鐵站就在那裏。”
“我送你吧,這裏比較亂一些……”紅蝦堅持道。
“沒關系,沒關系。”小敏連連擺手,兩人僵持不下時,一個女人抱着一大袋東西,手裏還提着兩瓶汽水,從燒臘店裏走了出來,女人并沒在看路,硬生生撞開小敏和紅蝦走到了人行道上。
“不好意思。”女人鼻梁上貼着膠布,她有雙又大又亮的黑眼睛,她和紅蝦他們道歉,倒退着走在路上,她穿了條鮮紅的裙子,腳上一雙藍白人字拖,嘴唇也塗得很紅,她的頭發飄起來,又垂下來,像一大片黑色的雲。她消失在了通往香水街的路口。
紅蝦記得這個女人,她是住在倪秋樓下的女人,在一間酒吧打工,似乎叫楚俏。
楚俏斬了半只燒鴨,一塊瘦叉燒,一只豉油雞髀,打了兩碗例湯,一盒白飯帶回家。她還買了兩大瓶可樂,裝可樂的塑料袋子勒得她手腕都紅了,提着這麽許多東西,楚俏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四十來分鐘才到家。她一進家門,尤梓文的聲音就傳來了,他說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楚俏膝蓋頂着懷抱的外賣袋往上送了送,從中空的環形提手處看他,尤梓文腦袋上纏着圈紗布,兩條腿架在茶幾上,穿了身寬松的運動上衣和運動褲,一只手伸在褲子裏。他看着電視,掏了掏褲裆,打了個酒嗝。
“東西有點多。”楚俏說。
公寓進門的地方并排擺放着一黑一紅兩雙尺碼迥異的拖鞋,它們緊挨在一起,一頭朝着大門,另一頭指向廚房。楚俏的視線游向了廚房,那裏那片墨綠的瓷磚地上弄到了不少泥腳印,尤其是冰箱門前,泥腳印雜沓疊印,仿佛是綠草地上的一個泥巴水窪,一串腳印從這片水窪裏走了出來,往客廳延伸,停在了沙發前面。
沙發下是一雙皮鞋,一只鞋跟向天,一只半隐在沙發的影子裏。兩只黑襪子散落在鞋邊。
楚俏換上紅拖鞋走到了餐桌邊。她放下飲料,揉揉手腕上的瘀痕,用鼻子輕輕吸了口氣,按了按鼻梁上的膠布,把外賣餐盒一樣樣擺到桌上。
尤梓文喊了她一聲:“別放那裏,拿過來吃啦。”
他指着茶幾。楚俏笑了笑,端着外賣盒過去,把茶幾上的雜志理到了地上,尤梓文看到,卻抓了三本旅游雜志攤在桌上,說:“放上面啊,當墊子用好了,廢物利用,哈哈。”
楚俏沒吭聲,把燒鴨放在了“夢中的大溪地”上,“一生中必去的一百個地方”上撒到了幾滴例湯,尤梓文在例湯盒蓋上擠酸梅醬,他人還在看電視,醬料從料包裏飙到了“普羅旺斯的下午茶”上。
“屌。”尤梓文嘴上罵街,撕下“巴厘島秘寶”擦手。
楚俏坐到尤梓文邊上,掰開兩雙一次性筷子,遞了一雙過去,問說:“幾比幾了?”
尤梓文朝電視努努下巴,似是沒空說話,楚俏看了眼,電視上正轉播足球聯賽,兩方球員在中場盤帶,踢了近九十一分鐘還是零比零。尤梓文看得很認真,手裏接過了筷子,恰好守門員一個撲救,他罵了聲娘,重重擲下筷子,抓起個燒鴨腿啃了一大口。
“屌他老母!這樣都能被撲出來!屌!”
楚俏在例湯盒蓋上扒了點飯,筷子往米飯裏戳了戳,問道:“你不回家不要緊吧?出院第一天哦。”
“幫我拿瓶啤酒。”尤梓文盤起腿啃燒鴨,屁股後頭墊了兩個抱枕,脖子僵硬地豎在空中,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九十三分鐘完場,電視臺插播洗衣液廣告,一個女人捧着毛巾,歪着腦袋,神色沉醉。
楚俏咬着筷子走去了廚房,到了那灘泥印子前,她猶豫了陣,踮起腳尖,伸長手臂,脖子往前跟着伸長了,打開了冰箱。
“你幹嗎呢?冰箱裏不就只有啤酒嗎?磨磨蹭蹭……”尤梓文說。
“來了來了。”楚俏拿了一瓶啤酒就跑了回去。尤梓文還在犯嘀咕:“磨磨蹭蹭。”
楚俏笑笑,捧起盒蓋繼續吃飯,她在米飯中間戳出了個坑,她一筷子夾起兩粒米飯送進嘴裏,仔細咀嚼。飯粒好甜。
楚俏看着尤梓文說:“上次……”
“屌!地鐵都要作廣告!每年漲的價都用來作廣告了吧?拜托多請幾個人掃一掃地鐵裏的垃圾啦!”尤梓文不耐煩地換臺,“你說什麽?”
楚俏的手垂了下來,她摸到了自己的鎖骨,笑着搖頭:“我說你不回家你老婆不會多想啊?”
尤梓文攬了下她的肩膀,順勢親了她一口:“不會啦,我說我去釣魚。”
“釣魚?”
“對啊,靜養。”尤梓文指着腦袋,“不然回家聽她念來念去,我腦震蕩又要發作。”
“你這麽和她講的?”
“對啊。”
楚俏笑開了懷,她抱住尤梓文,也親了他一下。尤梓文兩眼眯起,看上去很開心,他完全靠在了抱枕上,腦袋抵住了牆壁。他的手放在了楚俏的大腿上。楚俏不吃飯了,她吞下嘴裏那被口水融化的兩顆飯粒,摟住了尤梓文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身上,她小心地捧住他的腦袋,注視着他。
尤梓文的眼睛狹長,嘴唇單薄,鼻梁高挺,他長得眉清目秀,呼吸勻和,氣味清新,黑眼珠裏充滿了愛的情調。
“你現在是易碎品。”楚俏說,輕咬他的鼻尖。
尤梓文握住她的胳膊搓弄,嗓音輕柔:“本來說好要陪你看電影的,俏俏,對不起……”
“沒關系啊,是醫生建議你最好不要去影院,也對啦,那裏那麽吵,還是你的身體重要,我知道你很想陪我去,你電影票都買好了啊,電影票能退的吧?別浪費錢。”
“這點小錢我還是有的。”尤梓文掐了把楚俏的屁股,“等我中了彩票我就辭職,離婚!帶你去馬爾代夫!”
楚俏嘴唇張開了,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他們接吻了,還做愛了。
性事過後,天已經黑了,飯菜也涼了,尤梓文掃蕩了半盒叉燒,打着飽嗝在沙發上睡下了。楚俏去洗澡,出來時發現尤梓文癱到了床上,只是上衣依舊沒脫,陰莖耷拉着,那上頭還能看到星點白精。
楚俏坐到沙發上,拿起那個盛了飯的盒蓋繼續吃她的飯粒,她和尤梓文說話:“你上次送我的項鏈……”
“我告訴你……你不要生氣哦梓文。”
“嗯?”尤梓文抓了抓陰莖,翻了個身。
“我找不到了。”楚俏低聲說。
尤梓文咕哝了句: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楚俏走到了床邊,和他撒嬌:“你別生氣嘛,別生我氣好不好?”
她坐在地上,抱住了尤梓文,尤梓文意興闌珊地說:“你再找找啊,那個很貴的……”
楚俏把頭埋在他頸間,沒說話。她聞到了濃重的汗味,有些腥。楚俏皺起鼻子,她的鼻梁因而一陣酸痛。楚俏坐直起來,尤梓文已經開始打鼾,楚俏看了看他,替他蓋上了被子。她趴在床邊,手臂靠着尤梓文暖熱的後背,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尤梓文從床上起來了,楚俏并沒睡着,但她沒睜開眼睛。
她聽到尤梓文去了廁所打電話。她能聽到他講的所有話。
“老婆,還沒睡啊?”
“對啊,是吧,找到那條項鏈了?我就說是你粗心啊,好啦好啦,嗯嗯,我知道,想你,當然想啊,晚安,嗯,親一個。”
楚俏把眼睛閉得更緊,尤梓文回來了,沒一會兒他就磨起了牙齒。楚俏試着推了推他,尤梓文沉沉睡着,楚俏又拿吹風機吹頭發,尤梓文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楚俏關掉了吹風機,她拿起尤梓文放在枕邊的手機,将他的食指按在了解鎖按鍵上。
屏幕亮了起來,一排排手機應用跳了出來。
楚俏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翻出尤梓文的手機短信,看了好幾條,其中有不少銀行發來的手機驗證碼短信。楚俏登陸上了尤梓文的手機銀行,把他儲蓄卡裏的所有現金都轉到了她的帳戶上。
需要輸入驗證碼。
驗證碼已發送。
這是您的驗證碼,如非本人操作,請……
楚俏背下這串驗證碼,删了短信,放下了手機。她從衣櫃裏拿了件外套,走往門口,臨出門前她又回到了床邊,給尤梓文留了張字條“記得換拖鞋。”
她想了想,加了句。
“還有啊,是大溪地。”
她放下紙條,去廁所化了個妝,塗上鮮豔的口紅,挑了一雙高跟鞋穿上。
楚俏離開了。
她從樓梯下去,在轉角處停下了。夜深人靜,高聳的鴿子樓擋住了霓虹和路燈。
楚俏仰頭望天,或許今天有月亮也有星星吧,但是她看不到。
四處,到處,都是黑茫茫的。
楚俏趴在圍欄上按着膠布呼吸,她往樓下看去,在微弱又稀薄的光線之下,她看到了一抹銀白色,像是一個人的頭發,她還看到了倪秋,她笑起來,朝倪秋揮手,但他沒注意到她,他和銀白頭發的費覺走在一起。